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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方贼子,胆敢伤我家仆,与我拿下~”

    马腾旁边的锦服青年大怒,声音喊出来竟然有些娘娘腔,听的陈旭瞬间浑身冒起鸡皮疙瘩。

    “呛呛~”两个灰衣壮汉几乎同时抽出了腰间的长剑,跃下马背扑向虞无涯。

    “粪土之虫也敢逞强,受死!”虞无涯大喝一声,手中铁剑在阳光下挽起一道黑色的剑花,震荡之中噗噗撕裂空气瞬间就出现在两个壮汉眼前,伴随着当当两声,两把青铜大剑几乎同时被铁剑弹开,然后黑剑从两人的胸口掠过,两声惨叫接连响起,两个壮汉胸口几乎同时出现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瞬间浸透衣衫。

    “砰~”虞无涯一脚揣在其中一个大汉的脸上,只听见一阵细微的骨骼碎裂的声音,这个大汉仰面飞跌出去重重砸在院墙之上翻滚下来没有了任何声息,而同时一把黑剑搁在了另一个壮汉的脖子上,冰凉的剑刃直接刺破皮肤,壮汉顿时身体一僵,脸色苍白惊恐不敢再有任何动作。

    只要虞无涯手轻轻一抖,绝对就会瞬间割断他的颈部大动脉。

    “啪~”短暂的停滞之后,虞无涯剑刃横拍在壮汉太阳穴上,壮汉翻着白眼儿一头栽倒下去。

    “滚下来!”虞无涯用带血的黑剑指着马背上的锦服青年和马腾。

    “你若动我,保证你们都得死!”锦服青年厉声大喝,并且伸手从马鞍旁边抽出一把金光灿灿的长剑指着虞无涯。

    “砰~”一块带血的石头突然从侧面飞过来,不偏不倚砸在锦服青年的头上,锦服青年惨叫一声就从马背上一头栽倒下来。

    “死你麻痹,敢到清河镇来杀人,娘娘腔,死八婆!砰,砰~”陈旭面色狰狞冲上来对着掉下马背的锦服青年就是一顿狂踩,嘴里更是咬牙切齿的怒骂。

    “陈旭,莫非你真的想死……”还坐在马背上的马腾也回过神来,脸颊扭曲的大吼。

    “拉下来,给我照死里打!”陈旭转头指着马腾双眼通红的大吼。

    “打~打死他们~”此时挤在院子外面的乡民突然一阵骚乱,一群人大吼着涌了进来,瞬间就把三个灰衣壮汉淹没下去,就连马腾也被十多双手扯下马背,大脚丫子此起彼伏,瞬间怒骂和惨叫混杂在一起,场面更加混乱。

    “啊~,陈旭,你闯下大祸也,蒙云乃是御史大夫之子,你若伤他……啊~”马腾在人群之中抱着头大声惨叫。

    “御史大夫算个屁,就算是李斯来了也不行!”此时陈旭已经完全愤怒的有些昏头了。

    牛小四是造纸坊仅有的两个帮工之一,只有十四岁,为人勤恳踏实,当时就是为了对造纸方法保密,特意在镇上筛选许久才找到两个老实本分而且聪明伶俐的少年当帮工,这两个人陈旭也打算留作将来造纸的专业工程师种子培养的,并且还寄予厚望,现在造纸坊名义上归牛大石负责,但实际上牛大石每天都跟在陈旭身边,也只是隔三差五的来检查一下,不过在两个帮工的反复试验之下,如今造纸坊造出的麻浆纸质量越来越好,不光平整光滑,而且韧性更加好,书写起来更加顺畅,纸张的大小也有了好几种规格,最大的已经能够做到差不多A4纸大小,让陈旭非常非常的满意。

    在这个一切制作全靠经验的年代,但还没等到陈旭把这颗种子培养好,今天就被人杀死了!

    砰砰啪啪惨无人道的殴打中,几个受伤的壮汉很快就没有了声息,马腾的惨叫声也越来越小,而陈旭一个人单打独斗的那个锦服青年满头是血的在地上翻滚躲避,一身华丽的锦服也都脏乱不堪。

    你特么的还敢躲?气血攻心的陈旭已经有些失去理智了,从地上捡起一把大剑对着锦服青年狠狠的劈了上去。

    “马腾救我~”锦服青年吓的惊恐高呼。

    “恩公手下留情!”陈旭的手腕被虞无涯一把拉住,金光闪闪的大剑距离锦服青年的命根子只有不到两寸的距离,锦服青年只感觉裤裆一寒,整个人一下就崩溃了,翻着白眼儿昏厥过去。

    陈旭眼睛一瞪,虞无涯赶紧低声解释:“恩公暂且息怒,御史大夫职务并不比李斯低,同样位高权重,甚至从权势上来说比李斯更加可怕,这次切莫复蹈无涯上次的祸端也!”

    “难道大秦不是除开皇帝之外就是丞相李斯最大?”陈旭愣了一下疑惑的问。

    “非也,始皇帝登基之后废除了三公,但却置太尉、丞相和御史大夫三职,李斯虽然贵为左相统领九卿,但其实还有右相冯去疾与之牵制,并不能做到真正的一言九鼎,而御史大夫同样为上卿,虽然银印青授看似低于丞相,但却掌监察百官之权,即便是李斯做错了照样要被弹劾,因此在官员看来,御史大夫要比李斯更加可怕三分……”

    “陈里典,这位兄台说的不错,御史大夫蒙毅性严沉稳,不徇私情,而且蒙氏一族在大秦世代公卿,与我王家比起来不遑多让,蒙骜、蒙武、蒙恬三代皆是名将,于大秦有赫赫战功,而蒙家也深受陛下厚爱,蒙毅不仅官拜上卿位列三公,而陛下每次巡游之时,必然同车陪伴……”旁边一个身穿灰色粗麻布的汉子也走过来神色凝重的轻声说。

    “蒙毅~”陈旭惊呼一声回头,才看到说话之人是上次刷老虎受伤的王翦的一个护卫,名叫王七,就是大腿受伤的那个,因为腿伤还没好,王翦离开的时候就把两个属下丢在了清河镇养伤。

    “不错,御史大夫蒙毅,必然不会错也,此子我在通武侯府见过,与我家侯爷之子王离时有来往……”

    我去!陈旭彻底的麻爪了,然后看了一眼似乎还在人群中挣扎的马腾,赶紧挥手大吼一声停,正打的不亦乐乎的乡民这才罢手。

    马腾已经不能看了,浑身上下就看不到一点儿好的地方,整张脸都快变形了,躺在地上不断的抽抽。

    怎么办?怎么每次都会惹上这些纨绔!

    陈旭脸色漆黑的咬牙切齿。

    与上次赵柘比起来,眼前这个被自己揍的鼻青脸肿昏迷过去的家伙的身份又要强大不少,中车府令再怎么说都不算是实权高官,最多在秦始皇面前套个近乎混个脸熟,赵高之所以在历史上出名,完全是因为扶持胡亥上台,但蒙毅不一样,那可是真正的位高权重,监控纠察大秦所有官员,完全是检察院检察总长级别,除开秦始皇外所有的官员到他都会心底发憷,而且不光如此,蒙毅还有一个巨牛叉的哥哥叫蒙恬,如今正率领三十万大秦将士驻守西北抵抗匈奴,这种文武双全的家族最不好对付,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比王翦王贲父子更加不好面对,毕竟王翦王贲都已经解甲归田,虽然名望大,但却无权无势,但蒙家不一样,随便跳出来一个家伙吹口气都能把陈旭吹成灰灰。

    陈旭纠结许久之后安排人将牛小四的尸体先抬回家好生安葬,同时也向牛小四父母补偿了一千钱表示慰问,不管怎么说,牛小四算是工伤致死。

    马腾和锦服青年也被安排先暂时抬到卫生院去做一下治疗,同时也让王七和几个猎户好生监控,不能死了,更不能跑了。

    至于剩下四个同来的护卫,虽然都没死,但也出气多进气少,在一群乡民的群攻下基本上快挂了,不过这几个人的死活陈旭丝毫没放在心上,杀死牛小四的人不用猜就是击伤刘坡的那个家伙,死有余辜,死一百遍陈旭都不会解气。

    等给一切都弄消停下来,造纸坊的血迹也都清理干净之后,游缴刘坡脸色苍白的捂着胸口慢慢走到陈旭面前,脸色非常羞愧的说:“里典,这次是我失职,才让牛小四被害的!”

    陈旭叹口气摆摆手说:“现在说责任已经晚了,说说详细经过吧,这些家伙什么时候来的?为什么会突然闯进造纸坊?为什么会杀死牛小四?”

    “今日未时,这些人从雉县方向来,言说是来打探仙家弟子的消息,本来在小学食堂吃了一顿饭,还付了钱,当时看起来还算随和,因此我也就没在意,以为和近日来去清河镇的商贾游客差不多,吃吃喝喝之后天黑就会离去,刚好您突然又通知我等去小学商讨制作火炕之事,我便把这件事也就抛到了脑后,谁知……谁知我们刚才正在造纸坊旁边的空地上准备制作一个露天的土炕,这几个人突然就骑马冲进了造纸坊,我听见有喧哗吵闹之声,知道造纸坊乃是您反复叮嘱的秘密重地,因此特地前来探查,就发现其中一人用剑逼迫牛小四说出造纸之法,我便冲进来试图阻止,但那人突然就下手杀死了牛小四,我只好与之缠斗,同时吩咐许奎去找您!”

    “造纸之法我们从未对外宣扬过,他们竟然能够直接找到造纸坊,难道说这些人是有备而来,特地想得到造纸之法?”陈旭摸着下巴严肃的喃喃自语。

    “或许里典大人猜测的没错,刚才那位公子认识您,莫非您和他有过交集?”刘坡有些疑惑的问。

    “他叫马腾,我的确认识他,而起你上次受伤严格来说也和他有关系?”陈旭点点头。

    刘坡楞了许久问:“上次山匪劫税粮之事不是人赃并获已经被县尉大人一网打尽了么,这么会和他有关系,难道他是漏网之鱼!”

    “非也,其中的枝节颇多,情形也很复杂,这件事你就别问了,知道的太多对你没有任何好处,你先去卫生院让徐医士好好看看,旧创复发恐会带来内疾落下后遗症!”陈旭摇摇头不想把上次劫粮的内幕透露给刘坡,毕竟他一个小小的游缴,一辈子都和赵高这种人搭不上边,知道这种事只会让他担惊受怕,而且即便是赵高想报仇,也不会落到刘坡这种人的头上来,完全不够级别。

    “对了,安排人把这几个人看好,一个都不能跑掉,我要马上去一趟县城!”陈旭叮嘱说。

    “里典大人放心!”刘坡捂着胸口一瘸一拐的离开。

    “无涯,随我去找江北亭!”陈旭翻身上马,两人很快一前一后离开清河镇,直奔雉县县城而去,此时已经是申时,太阳西斜眼看就要落山。

    一个时辰之后,太阳已经完全落山,暮色四合青雾渐起,两人策马赶到县城之时,雉县城门已经关闭。

    “我是清河镇里典陈旭,速速打开城门,我有要事禀报县令和县尉大人!”陈旭站在城门下对着城楼上值班的兵卒大吼。

    “勿得大声喧哗,静待,我等前去通知县尉!”城楼上的兵卒也不敢怠慢,其中一个匆匆下楼去县尉房宽的住处通禀。

    陈旭和虞无涯在城外等了足足一刻钟,房宽才匆匆出现在城墙之上,此时天色阴暗,虽然只隔着不到十米远,但却看不太清楚。

    “城下何人?”房宽瞪大一双眼睛看了许久还是没看清楚。

    “房县尉,我是清河镇里典陈旭,清河镇发生命案,事情紧急特地来向县尉和县令大人通禀!”陈旭仰着脖子大声说。

    房宽听见的确是陈旭的声音,于是一摆手说:“开门放他们进来!”

    很快随着嘎嘎的木轴转动声,关闭的城门徐徐打开一道仅容一匹马进出的缝隙。

    “陈里典,不过是一桩凶杀案,何必冒着危险这么晚了赶路?明日天明之后派人来通知我就行了!”房宽此时已经从城楼下来,骑在马上看见策马进城的陈旭之后颇不以为意说。

    “县尉大人有所不知,此事非常紧急,杀人者来头甚大,非你我能够等闲视之,一个不慎,恐怕你我皆成齑粉耳!”陈旭策马与房宽并辔而行,一边走一边说。

    房宽不由身体一抖,转头看着陈旭说:“莫非那赵高派人来寻仇耶?”

    “非也,来头比赵高更大!”陈旭脸色难看的说。



    房宽呆了一下,想不出比赵高来头还大的人物究竟是什么级别了,大秦官吏众多,但赵高却是最接近皇帝的人,那是真正的位置极高,比他地位还高,难道是……,房宽浑身一抽突然打了一个摆子,感觉如同掉进了冰窟窿一般,结结巴巴的说:“难道是李斯?”

    “不是,我们一起去见县令大人吧,此事需要他帮忙拿个主意!”陈旭摇摇头,于是三人便策马直奔县衙后面的院子而去。

    “房县尉这么晚了找我何事?”接到通禀的江北亭整理着衣服和头冠从内院匆匆走出来,然后就看见了站在旁边的陈旭和虞无涯两人,愣了一下说,“咦,贤侄你为何突然出现在城中?”

    “江大人,清河镇发生一桩命案,我特地来通禀!”陈旭微微拱手行礼说。

    “命案?”江北亭愣了一下点点头说:“凶手可曾抓到?”

    “已经抓到,如今羁押在清河镇卫生院!”

    “抓到就好,凶手让游缴刘坡明日解押来县衙交与房县尉就行了,这么晚了何必还要跑一趟!既然来了,就随我进去细说一下吧!”江北亭感觉陈旭有些小题大做,不过想到陈旭年少,可能遇到凶杀案有些惊慌失措,因此又有些释然的一边走一边说:“下次遇到这种事不需要即刻来通禀,抓捕凶手、审讯因由、处理死者善后事宜,等一切料理停当再来通禀不迟!”

    陈旭跟在后面不说话,一直走进客厅坐下之后,陈旭对虞无涯说:“无涯看好外面,任何人不许靠近!”

    陈旭的话让江北亭和房宽同时感到不可理解,等虞无涯出去之后,江北亭才拈着胡须脸色凝重的说:“陈里典,你这是为何?”

    “县令大人勿怪,此次凶杀案的主谋来头甚大,如果处理不好,恐怕又会惹来一桩天大的祸患!”陈旭苦笑着说。

    “难道是赵高?”江北亭的第一反应和房宽几乎一模一样,首先想到的就是赵高。

    “非也,此次杀人的主谋乃是御史大夫蒙毅的儿子蒙云……”

    “什么?”江北亭惊呼一声豁然站起来,手里还捏着几根从下巴上揪下来的胡须,但却浑然不觉疼痛。

    而房宽却屁股一歪直接坐到地上去了,抓在手里的茶杯也哐当一声掉到地上咕噜噜滚到客厅中间,脸色完全呆滞。

    “御史大夫……蒙毅……他的儿子怎么会跑到清河镇去杀人?”嘴里喃喃许久之后江北亭面无表情的坐下来,又是许久的沉默之后才问:“他杀的是何人?现在情况又如何?”

    “蒙云的一个属下杀死了镇上一个工坊的帮工,击伤了游缴刘坡,然后引起了民愤被数百个乡民围攻,不过凶手厉害,又有刀剑,混战中有许多乡民受伤……”

    “说重点?”江北亭不想听陈旭瞎扯。

    “蒙云被吓晕过去,四个属下重伤昏迷,马腾也被村民打的略有些凄惨!”

    “马腾?何人?”江北亭愣了一下问。

    “就是郡守马伯渊的侄儿,上次和赵柘策划抢劫夏粮税的那个!”陈旭很是无语的说。

    “是他?他怎么又会和蒙毅的儿子搅和到一起去了?”江北亭也很无语。

    “这个我还没去问,想来是蒙云听到了仙家弟子的事情之后便来南阳玩耍,然后在宛城结识的吧,毕竟要和蒙家拉扯上关系,没有一定的地位他们也瞧不上眼!”陈旭想当然的说。

    “也不一定,郡守马伯渊的祖父马鶸与国相吕不韦是旧识,当初吕不韦一介商贾,为了结识阳泉君,便是马鶸从中牵线搭桥,然后吕不韦又通过阳泉君结识华阳夫人将异人收为义子,凭借华阳夫人的关系,安国君登基之后把异人立为太子,这其中的细节不必详说,那马鶸因为此事有功,所以受到吕不韦的照看,异人登基之后授予马鶸奉常之职,位列九卿,马家也因此荣华富贵,马伯渊当上南阳郡守不过四年时间,以前一直在咸阳任职,这马腾和蒙云想来年岁相仿,早就认识也毫不奇怪!”江北亭说话之时脸色慢慢恢复平静。

    “江大人,这蒙云纵容属下行凶杀人该当何罪?”陈旭忍不住问。

    “随意斩杀平民当是死罪也,不过杀人者乃是蒙云家仆,因此蒙云之责可大可小,而且此次没有酿成民乱,因此罪责很小,几乎可以无视,想在这上面下手恐怕未必奏效,何况蒙家军功盖世,蒙毅又深受陛下器重,蒙云即便是死罪犹自可免,况纵仆行凶耳,此事即便是闹到咸阳朝堂之上,也最多被陛下呵斥几句然后不了了之!”江北亭说到这里很无奈看着陈旭,“恐怕这次你的麻烦大了!”

    “啊?”陈旭张大嘴巴呆了半晌,满脸满心都是郁闷,同时也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幸亏被虞无涯拦住没一时激愤干掉蒙云,不然真的就只能引颈等死了。

    “那个……江大人,旭还请指点一条明路,感激不尽!”陈旭醒过神来赶紧干笑着拱手行礼。

    “那蒙云为何要杀死工坊的一个帮工,莫非双方起了冲突?那工坊之中又是生产何物,你清河镇工坊甚多,到底是哪一个?”江北亭问。

    “呃,是造纸工坊,那蒙云带人冲进造纸工坊逼问造纸之法,帮工不说,于是他们便痛下杀手杀死了造纸坊的帮工牛小四,旭赶到的时候,牛小四已经死亡,而游缴刘坡也被蒙云的家仆击伤,旭无奈之下只好将他们都捉拿,不过几人都被乡民打伤,如今还在卫生院接受治疗和看管,因为蒙云身份特殊,所以旭便赶紧来县衙禀告两位大人,希望得到一个解决此事的方法,不然一旦事情闹大,麻烦将会接踵而至……”陈旭无奈的解释。

    “房县尉,此事你认为该如何处置?”江北亭转头看着房宽问。

    “难办,杀人者好说,收监之后详情呈报郡尉,杀人偿命,斩首也不为过,但蒙云身为御史大夫的儿子,在其中牵连甚少,我们根本半分都动他不得!”房宽此时已经没有了开始的惊恐,摇摇头叹气。

    刚才他坐在旁边已经听的明明白白,这件事跟他屁关系都没有,也和上次的事情没有任何牵扯,因此最多只能幸灾乐祸的看陈旭掉进这个坑里面扑腾,能不能爬起来要看陈旭的运气,甚至是江北亭的态度,而且……,房宽偷偷的看一眼沉思中的江北亭,上次的屁股都还没完全擦干净,恐怕为了自身安危,江北亭这次不会为陈旭出头,御史大夫这个级别的上卿,已经不是江氏能够抗衡的了。

    果然,江北亭半分钟的沉默之后摇摇头:“陈里典,此事难办,如今只有两法可行,因为出现命案,第一法就是我们按照大秦律令秉公办理,缉捕凶手严加惩办,至于蒙云只能斥责一顿之后放其离开,你看……”

    “不行不行!”陈旭直接就把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要是就这样轻描淡写的处理,老子在清河镇便做了,何必冒着危险大晚上的跑到县城来,刚才来的路上,四面八方到处都能听到各种野兽的嘶吼声,马匹都差点儿惊乱了。

    “第二法就是和蒙云达成谅解,凶手我们不予追究,那死去的帮工多赔偿一些钱粮之物,然后将其记录成夭折人口,此事自然烟消云散。”

    “如何才能和他搭成谅解?”陈旭苦着脸问,刚开始牛小四被杀死,他的确愤怒异常恨不得将蒙云等人砍成稀巴烂,但听说蒙云的身份之后,便马上感觉自己应该把尾巴先夹起来再说,而且也感觉到牛小四这次定然是白死了,整个大秦想找地儿说理的地方都没有。

    按照江北亭的第一条方法,走正规的法律路线,逮捕凶手严加惩办,但蒙云屁事都不会有,这件事他可以一口撇的干干净净,家仆自己动手杀的,他来不及阻止,反正这个家仆快被打死了,交给你随便砍成几截,但这一口气,哼哼,迟早要报,于是某个出其不意的偶然机会,陈旭被一群蒙头蒙面的人打死丢在河滩上暴尸。

    至于取得蒙云的谅解,这个貌似也很困难,蒙云作为一个大秦最高级别的纨绔阶层,被陈旭蹂躏的跟猪头似的,到底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才能得到他的谅解,莫非……

    陈旭一念想起,顿时猛吸一口凉气然后腮帮子狠狠的抽了几下。

    “贤侄是否明白了?”江北亭端起茶杯吹了一下轻轻啜了一口,他看脸色就知道陈旭已经明白了第二条方法的核心。

    作为大秦官吏,的确有维护秦律威严的义务和权利,但这件事如果真的按照秦律处置,最后陈旭必然会陷入严重的危机之中,被碾压的骨头渣子都不会剩下一丁点儿,蒙毅性格威严,任御史大夫从未出过差错,完全就是皇帝手中的一把铡刀,一天到晚蹲在大秦百官头顶上观看,看哪个可以剁了,因此任何官员都不敢得罪他,更不敢有任何轻视之心,一不小心被他拿到把柄,这辈子都别想翻身,江北亭虽然看好陈旭,也觉得他是可塑之才,更有心把别人不要的女儿撂给他,但面对一个江家根本无法抗衡的人物,他绝对不会用整个江氏来做这种无畏的赌注。

    而且此事也并不是不能解决,根据陈旭的聪慧,定然会瞬间想通其中的关节,唯独一个取舍而已。

    “我的……明白!”许久之后,陈旭才咬牙切齿的点头。

    “想通就好,今日天色太晚,就在我府上吃一些茶点充饥,暂且歇息一晚,明日房县尉陪同你去一趟清河镇处理此事!”江北亭站起来,县尉房宽也赶紧站起来拱手告辞。



    所谓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舍不得老婆抓不到流氓,看来这造纸之法自己左捂又盖,还是没逃脱被人抢去的命运。

    一顿宵夜吃的陈旭满嘴无味,然后在那个叫柳青山的中年人带领下去客房休息,而虞无涯也被领去了另外一间客房。

    “陈里典,今晚暂且就在这里休息,条件简陋莫怪!”柳青山指着一间房门半开、里面还有灯焰摇晃的房间笑着说。

    “多谢多谢!”陈旭拱手之后推门而入,把门关好,四下观看了一番,房间的确简陋,地上只有一张木榻,上面放着细麻布单,床榻上的案桌上摆放着几卷竹。

    陈旭也懒得洗漱,直接三下五除二脱掉了衣服,光溜溜的准备上床睡觉。

    “吱呀~”就在陈旭脱光之后,突然房门被推开,江楚月用瓦盆端着一盆水进来。

    “嘎~”陈旭一下捂住胸口,想想不对又去捂住两腿之间,然后两人互相死死的盯着看了七八秒钟。

    “呀~无耻之徒!”江楚月终于回过神来,突然尖叫一声,抬手就将水盆往陈旭丢了过来,哐当,瓦盆落在陈旭面前破碎,漫天的水花溅了他满头满身,而江楚月却面夺门而出。

    “三妹,发生了何事?”江楚星从旁边的房间冲出来。

    江楚月却看都没看他一眼,冲进另一间房间,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把金光灿灿的宝剑,柳眉倒竖的再次冲向陈旭的房间,而此时,陈旭正一边往身上套衣服一边冲出来,头发上身上还有水珠不断的滴落下来。

    “登徒子,无耻下流,今日我要杀了你!”江楚月脸颊血红,举起宝剑对着陈旭便劈了下来。

    “三妹不要冲动!”江楚星大惊失色,赶紧将妹妹拦住。

    “你让开,我要劈死他!”江楚月双眼之中还有火焰在蹭蹭燃烧,绕开江楚星之后再次对着陈旭刺过来。

    “当~”黑暗之中突然一把漆黑的长剑出现,接触的瞬间,江楚月手中的青铜宝剑直接断成两截崩飞出去,剑尖当啷一声掉在两丈开外的院子当中,一身黑衣的虞无涯如同鬼魅一般从陈旭身后漂浮出来,铁剑嗡的一声指在江楚月的脖子上。

    “发生了何事?”江北亭也整理着衣服匆匆而来,几个仆人也都不知道从哪个角落跑出来,一个个站在附近面面相觑。

    “呃,县令大人,这是一场误会……误会!”陈旭赶紧把虞无涯扯开,同时用袖子擦着满头满脸的水珠干笑着解释。

    “我,我好心给他端水洗漱,他……他竟然不……不……不穿衣服!”江楚月又羞又急,将手中的剑柄一丢,然后捂着脸转身跑了。

    而江北亭看着陈旭身上乱七八糟的衣服,略有些明白了原因,于是挥挥手说:“没事了,都去休息,注意巡夜!”

    “是,大人!”家仆和护卫很快就散去,只留下几个男人大眼儿瞪小眼儿,有些冷场。

    “县令大人,这真的是一个误会!我……我没想到小娘子会这么热情帮我打水!”陈旭讪笑。

    “行了,就此作罢!夜深了,都去歇息吧!”江北亭无奈的摆摆手转身回房间去了,而陈旭也只好回房间,然后看着满地的陶盆碎片和水渍,非常郁闷的一屁股坐到床榻上,发现榻上的被褥也都被水浸湿了大片,明显是没办法睡了。

    “恩公,过去跟我同榻吧!”虞无涯鬼头鬼脑的从门口探头进来说。

    陈旭无奈的点点头,跟着虞无涯走进不远处的另一间客房。

    “恩公,这个小娘子喜欢你!”陈旭也不敢脱衣服了,用麻布把身上水擦干之后刚躺下,虞无涯突然说。

    “放屁,她怎么会喜欢我,每次见到我都恨不得把我大卸八块,这是喜欢的表达方式吗?你难道喜欢一个人就要捅死他?这是什么狗屁理论?”陈旭翻着白眼儿说。

    “呵呵,恩公年幼,不懂其中人心繁复,所谓爱之深恨之切,不是每个女人都像师妹那样温柔和善解人意,有的人天生就是用一种暴力表达自己的欢喜之情,当她时时刻刻专门针对一个人的时候,说明这个人已经成为了她心仪之人,她要用暴力来降服你,获得你的认同,而且我从她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种霸气,一种女人之中的王者霸气……”

    “霸你大爷!”陈旭一脚将虞无涯从床榻上踹了下去。

    虞无涯从地上爬起来重新躺下说:“恩公莫恼,这是师尊教我的相人之术,乃是晋国相士姑布子卿的十二神宫断相法,非常奏效……”

    “别放屁了,快睡觉,明天那蒙云之事还是一团糟!”陈旭懒得听这个吃货瞎比比了,即便是江楚月喜欢自己又如何,这种女王范儿的女人不是自己的菜,自己的胃口小消化能力不好,不喜欢吃这种霸道的大鱼大肉,只喜欢吃点儿清淡温柔的小菜,就比如水轻柔这种最好,至于皮鞭和滴蜡这种风格的,还是留给别的男人去享受。

    “恩公,我睡不着,要不你再给我接着上次的故事讲一集西游记吧?”虞无涯如同一条大虫子在榻上翻来覆去。

    陈旭此时心里也是乱糟糟的,一想到自己要把辛苦试验出来的造纸术送给蒙云那个母兮兮的家伙来了结这件事,心里纠结的毫无睡意,于是整理了一下思绪问:“上次讲到哪儿了?”

    “讲到太上老君把孙悟空关进了八卦炼丹炉中,要把他炼成仙丹!”虞无涯顿时兴奋的说。

    “嗯,那今天就讲五行山,孙悟空被太上老君带入兜率宫,安排道童将其投入八卦炉中,炼丹童子用芭蕉扇猛扇之下,八卦炉中顿时火焰熊熊,那八卦炉本是一件空间神器,内藏乾坤震兌坎艮巽离八方世界,孙悟空受不了八卦之火的熏烤在其中东躲西藏,最后躲入巽位一方,那巽乃是藏风之处,因此只有烟而无火,温度不高但却熏眼睛,因此孙悟空一双眼睛被熏坏,但却因祸得福获得了一种先天瞳术,唤做火眼金睛,就是当神力流转之时就能够看清一切妖魔鬼怪的原形,七七四十九日之后,太上老君以为孙悟空已经被炼成了仙丹,因此打开炉盖,豁然一方晴空出现,孙悟空便迫不及待的冲出炼丹炉,一脚把丹炉踢翻之后掏出如意金箍棒打出兜率宫,很快再次杀向凌霄宝殿,要去找玉皇大帝的晦气……”

    随着陈旭慢慢讲述,虞无涯很快就听的入迷,这个光怪陆离的故事前几天陈旭无聊的时候,晚上就给一家人讲,虞无涯听了几集之后已经深陷其中,各种仙家法宝和神仙妖魔听的他如痴如醉,比之上次讲述的白蛇传更加精彩一百倍。

    而此时窗户外面,一道细小的身影慢慢的从陈旭的房间门口摸过来,然后躲在窗外,却听到里面某人正在讲述的离奇故事,然后很快也听的入迷进去,很快过去了半个时辰,陈旭讲到最后开始打起了轻轻的呼噜,门外的影子才捏着衣裙蹑手蹑脚的离开。

    虞无涯侧耳听了一下,把抓在手里的陨铁宝剑又塞进被褥下面,很快也开始打鼾。

    一觉醒来已经是天亮。

    陈旭洗漱完毕,随便吃了一点儿早饭之后就和虞无涯去找房宽,不过等他们从房宽的住处出来的时候,看到江楚月已经骑着她那匹枣红大马站在了门口,腰间挂着一把崭新的宝剑,居高临下满脸冷冰冰的看着他。

    “房县尉,我们走吧~”陈旭想起昨晚的事,略有些尴尬,毕竟脱得光溜溜的给一个才上初中的小姑娘看见,也不怪江楚月生气,实在是太那啥了!

    “陈旭,我也要去!”江楚月策马跟在后面说。

    “你爱去就去吧!”陈旭知道自己即便是拒绝这个小娘们儿,她还是一定会去,而且有房宽和七八个兵卒保护,安全性是不会有问题的,何况江北亭自己都不在乎,自己在乎啥。

    “爹,三妹也跟着陈旭去了清河镇!”县衙后面的院子当中,江楚星对正在慢慢练剑的江北亭说。

    江北亭慢慢收起剑势,接过一个仆人递过来的麻布擦干额头的汗水点点头说:“随她去吧,对了,眼下已经仲秋,再过月余就要入冬了,你来雉县也已经快两个月,趁天气晴好先回咸阳吧,免得你娘担心和惦记,顺便帮我带一封书信给你大伯!”

    江北亭走进房间,很快在一张麻浆纸上写好了书信,叠好之后递给江楚星:“此信一定要亲手交到大伯手中,切不可假手他人,如若遇到危险就撕碎毁弃,切记!”

    “爹爹放心,星儿省的!”江楚星非常郑重的接过麻浆纸后脸色颇为奇怪的说:“爹,不知那陈旭今日如何与蒙云达成谅解,那蒙云我也认识,曾经还一起蹴鞠围猎,只是为人有些阴柔,我不太喜欢与之交往,但还没听说他有过纵仆行凶的恶习,比之那赵柘的品行可是要好太多了!”

    “赵高焉能和蒙毅相比,蒙氏是功勋家族,而且蒙毅身为御史大夫纠察百官,自身品行端正家教甚严,而赵高不过是贱奴出生,唯独擅长溜须拍马耳,这蒙云我虽然不熟,但在咸阳出名的公卿弟子中从未听说过,还没你的名气大……”江北亭说话之时瞅了自己的儿子一眼。

    江楚星红着脸讪讪的不敢接话。

    这句话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在咸阳越是出名的公卿弟子,肯定越是大纨绔,这蒙云的名气没自己大,说明他没自己浪啊。

    “陈旭这造纸之法可以说是开天辟地的功劳也不为过,虽然他藏的很紧也很严实,但几个月下来流传出来的也不算少,我这里他便送了一大堆,此物不光轻便,而且书写流畅,取用方便,如果能够在大秦大范围推广,每年光剩下的仓储保管费用就是一大笔钱粮,不光那些刀笔书吏喜欢,所有方家名士更加喜欢,他们要著书成册,动辄数万数十万字,如果都用这种纸张,对于他们整理宣扬各家的理论来说如虎添翼,因此这种东西一旦落入有心人的眼中,肯定要起非分觊觎之心,即便是我,也曾经三番五次向他打听此物的制作方法,但都被他拒绝了,呵呵,可惜可惜,随便他如何保密,凭借他如今的身份地位断然无法隐藏也,这蒙云所来,就只为麻浆纸而已,杀人,只不过是为了给他一个警告而已,不过这背后推手有些不好推测,我想断然不应该是蒙毅,作为御史大夫,他不会行如此草率之事,如若落入有心人眼中,这也是他一个把柄和污点,莫非,又是那赵高……”

    江北亭对自己这个二儿子也寄予厚望,昨晚就把蒙云之事详细告知了江楚星,毕竟这件事要回咸阳详细诉说给大兄江珩知晓,必须要说的清晰明白才行。

    “嘿嘿,这蒙云也万万没想到陈旭竟然将他打的鼻青脸肿,这下就有些好玩了!只是不知道这造纸之法会落到何人手中?如若能够完整的制作出来,他日当富可敌国也!”江楚星也明白了其中的缘由,把书信贴身收好之后说。

    “哼,富可敌国,只怕未必!”江北亭脸色难看的冷哼了一声,“此事你回咸阳之后不要透露出去,他日自见分晓,何况陈旭此子神奇异常,造纸之术固然神奇,你焉不知他还能制造出何等精妙之物?如若你妹妹能够嫁给他,将来我江氏必然从他身上获益匪浅,可惜可惜,小月……唉,好好的去送一盆水,也能刀剑相向!”

    江北亭苦笑和摇摇头摆手说:“你这就去准备尽快出发吧,再过几天秋粮征税和秋种即将开始,我又要忙碌起来,回去之后代我向你大伯和几位婶娘问好!我或许要等到明年春秦楚驰道彻底修通之后才能回咸阳,让你娘保重身体……”

    “爹,上次来的时候,娘说如果您感到孤单可以在雉县寻……寻一小妾……”

    “速去,再口无择言小心挨揍!”江北亭眼睛一瞪,江楚星吓的赶紧跑了。

    江北亭拈着胡须站在院子里呆了许久,脸色很是奇怪的自言自语:“此事马伯渊的侄儿又搅和在其中,不知是福是祸,看来还是要提前做一些预备,蒙家……蒙家……终不是赵高也,此事充满了变数……”



    今天的清河镇气氛有些沉重和悲怆。

    因为昨日牛小四的死,今日镇上正在举行葬礼。

    秦朝的一切丧葬礼仪继承东周,而且特别崇敬鬼神,相信人死之后魂魄化鬼,如若葬礼仪式不对则死人生魂会不安宁,因此葬礼过程非常的繁纷复杂,请巫卜,选阴宅,卜葬兆,为了死者家宅安宁,死者能够入土为安,要请巫祝选择安葬地点、安葬的时间和方位,还要请巫卜进行一系列的仪式。

    当然这些东西和陈旭关系不大,自然有镇上的三老安排,大秦的律法也有专门的条例规定,整个葬礼都有规矩可循,一步一步按照完成就行了。

    不过牛小四是被人杀死,而且事起仓促加上牛小四才十四岁,未达到入籍的年龄,因此葬礼也大大从简,按照幼童夭折进行的葬礼,因此陈旭和虞无涯陪着房宽等人回到清河镇的时候,牛小四的已经装入一口昨夜赶工打造的薄棺材之中入土了,就葬在距离制陶工坊不远的小山脚下。

    上午巳时,葬礼结束,陈旭赶上了葬礼的尾巴,跟着去看了一下,安慰了牛小四的父母几句,然后黑着脸带着房宽来到卫生院。

    卫生院大门口,王七抱着大剑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如同一尊雕塑,镇上的四个猎户也都背着弓箭守卫在四周,游缴刘坡也在,不过看起来气色非常不好。

    “清河镇游缴刘坡见过县尉大人!”刘坡看见房宽,赶紧上千抱拳行礼。

    “免,带我去看杀人凶手?”房宽虽然很不愿意沾染这件事,但这却又是他分内之事,又不得不来,因此脸色也很难看。

    几人走进卫生院后面的住院部,鼻青脸肿的蒙云和猪头一样的马腾正坐在院子里面,衣衫破碎,头发蓬乱,如果不是早就认识,陈旭绝对认不出来其中一个是马腾,模样太惨了,有些惨不忍睹,至于蒙云,一张俊俏如同女人的脸也青一块紫一块,头上还裹着厚厚的绷带,明显陈旭当时那一石头的威力还是不小,幸亏没打中面门,不然就彻底破相了。

    “情趣?泥还干你……”马腾看见陈旭,情绪非常激动的跳起来指着陈旭,嘴巴肿的老高,说话严重漏风。

    “他说甚子?”陈旭扭头问虞无涯。

    虞无涯摇摇头。

    “他说的是:陈旭,你还敢来!”身后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竟然是一直默不作声跟在后面的江楚月。

    “我为什么不敢来,这是清河镇,一砖一瓦都是老子的地盘!”陈旭听懂了,脸上带着戏谑的笑容走到马腾面前,然后……伸手在在马腾脸上肿的最高的地方拍了一下。

    “嗷~”马腾发出一声极其凄厉的惨叫,捂着脸往后退了好几步惊恐至极盯着陈旭,他决然没想到陈旭会这么不要脸,而且会这么突然的捏他最痛的地方。

    “哈哈,是不是很酸爽!”陈旭畅快的哈哈大笑,“上次在宛城是你的地盘,你的手下追的我跑了几条街,我就认了,不过这次来我的地盘被我的手下打成这幅模样,你我算是扯平了,你看可好!”

    江楚月站在后面,听着陈旭的话,没来由的小脸微红,然后手不经意的按在了剑柄之上,上次就是这个家伙使劲儿打了她几下屁股,并且还说扯平了,那次的经历,是她长到这么大第一受到男人的羞辱,一想起来便有一股火气无处发泄,恨不得把这个家伙劈成七八瓣。

    “清河镇里典陈旭见过蒙公子!”陈旭对着蒙云躬身行礼。

    “哼!”蒙云站起来,可能是牵扯到了身上的痛处,忍不住呲牙咧嘴的发出一声冷哼,然后用一双被打的乌黑的熊猫眼直勾勾的看着陈旭。

    “呵呵,蒙公子何必如此,所谓不打不相识也,蒙武和蒙恬将军都是是我大秦战功赫赫的大将,陈旭敬佩敬重不已,此次蒙公子来我清河镇,却又不提前表明身份,因此才有这场误会,其实旭心里知道,你是受了别人的教唆和蒙蔽,才会出现这其中的误会,对吧!”陈旭说完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马腾。

    “情趣?嘶~泥抹药些狗本嬴!”马腾大怒,不过一说话,脸皮痛的都扭曲成了麻花一样。

    “他说甚子?”陈旭这次直接转头看着江楚月,他发现这个小娘们还有些用处,并不是一无是处。

    “陈旭,你莫要血口喷人!”江楚月气鼓鼓的说。

    “呵呵,我有没有血口喷人你心里清楚,蒙公子心里也清楚,不管怎么说,误会已经酿成,你们为了得到造纸之法,无故杀死我清河镇乡民,想要平白脱身没有半分可能,马腾,你应该知道我的习惯,如果这件事处理的不能让我满意,后果会很严重,你可以想想梁文的下场,还可以想想赵柘的下场!”陈旭冷笑几声,随着说话,脸色变得越来越阴沉,语气也变得越来越低沉。

    马腾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哆嗦,惊恐的又往后退了一步,这次说话清晰多了:“陈旭,你……你不要乱来,上次之事我并没有参与,这次我只是陪蒙公子前来清河镇寻觅仙家弟子而已,闯入那个作坊也只是一时好奇……”

    “放屁,镇上好玩儿的多了,那个地方最偏僻,你这话只能哄三岁孩童,你信不信这次我把杀死作坊帮工的事按在你身上,房县尉会帮忙做成一桩实案!”陈旭直接当着一群人的面威胁马腾。

    “哼,陈旭,你这样做是不是太过无视我的存在,无视大秦律法!”蒙云忍不住说话。

    陈旭转头看着蒙云:“蒙公子,你的来意我已经知晓,此事我可以答应,但唯独有个条件,如若你答应,我们便可以一笑泯恩仇,化干戈为玉帛,如果你不愿意,那就怨不得我心狠手辣,大家鱼死网破一了百了,陈旭身为清河镇里典,定然要为这清河镇三千乡民当家做主,最多就是接下来的几天,清河镇多办几场葬礼罢了!”

    陈旭的威胁赤裸裸毫无遮掩,但鼻青脸肿的蒙云却有些悸动,看陈旭的眼神也有些莫名的变化。

    足足沉默了半分钟之后,蒙云才问:“什么条件?”

    “你要为我作证,是他……”陈旭一指马腾,“是他杀死的帮工牛小四!”

    “啊?”马腾瞬间脸色苍白,噗通一声就跪倒地上,“蒙云,你我从小就认识,年幼就在一起玩耍,你……你千万别听陈旭瞎说,他……他这是公报私仇……”

    “你是认真的?”蒙云看着陈旭。

    “对,比珍珠还真!造纸之术是我呕心沥血研究出来的,你也知道其中的厉害关系,但马腾三番两次害我,我只有这个要求,你若答应,造纸之法立刻就会到你手上,这个交易如何?”陈旭这次干脆挑明话题,而且还满怀期待的看着蒙云。

    蒙云低头沉思许久,转头看看惊恐至极的马腾,又看了看陈旭,最后默然摇摇头:“此事我不能为,凶手是我的家仆,只要你交出造纸之法,那个家仆就交与你随意处置,你打我这件事我可以不再追究,不然,你知道后果!”

    “既然你不愿意答应,那就算了,无涯,把马腾先拖出去剁了喂狗!到时候清河镇会有几百乡民我为作证,他是行凶之后反抗之下被乱棍打死的。”

    “陈旭……陈旭饶命~”被虞无涯拖着往外走的马腾吓的连声高呼,拼命挣扎却根本无济于事,很快就被拖到了院子门口。

    “陈旭,你……你真的要这样做!”蒙云感觉一阵无尽的寒气从心底冒了出来。

    “呵呵,男子汉大丈夫,行事当不拘小节,马腾此人在南阳劣迹斑斑,我杀他,是为南阳除害也!”陈旭淡淡的笑着说。

    “啊~”院子外面传来一声戛然而止的惨叫,然后整个院子的人浑身一哆嗦,场面变的异常安静,不光是蒙云脸色惨白,就连房宽也五官完全扭曲的变形了。

    所有人都万万没想到,陈旭既然敢真的杀死郡守的侄儿马腾,而且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说杀就杀了,而且还杀的这么明目张胆。

    “蒙公子,你的第一张筹码已经被你放弃了,接下来我们谈论第二种方法?”陈旭脸色平静的说。

    “你……你……太过分了!”蒙云此时一点儿先前的冷静和气势荡然无存,说话舌头都有些打结。

    “呵呵,这叫什么过分,你们到我清河镇却不自报家门,而且明目张胆闯入我工坊禁地之中杀害帮工,我大秦以法立国,你即便是御史大夫之子,难道就敢目无王法乎,大秦之法度,当为万民之法度,既是万民之法,当万民一视同仁,此才有法度之理,王子犯法……,嗯王侯将相焉可除外,你等不尊大秦法度屠杀平民,陈旭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里典,但也并非不能伸张正义也,既然你等王侯公卿目无法纪,我又何必与你谈论律法,放你归去他日寻衅报复,还不如今日便一刀杀了永绝后患,御史大夫难道还能一手遮天,将来屠尽我清河镇三千余口乎?”

    陈旭义正言辞一篇长篇大论说完,然后对刘坡伸出手说:“游缴把大剑与我,既然无法善了,那干脆一了百了。”



    “大人不可!”

    刘坡紧紧将腰间的大剑按住,然后往前一步,脸上满是严肃的说:“大人,刘坡这条命是您救回来的,造纸坊之事也是我疏忽所致,为牛小四报仇之事当由我来,杀了蒙云,县尉大人请将我缚去县衙大牢,将来无论生死,一切都是我刘坡一人所为,与清河镇,与里典大人无干!”

    “呛~”刘坡说完拔出大剑,一抹金光在阳关下闪烁出瘆人的寒光。

    “陈旭,你……你不是说还有第二种方法吗?你快说,我……我愿意接收你的提议!”蒙云彻底崩溃了,看着抽出长剑的刘坡,浑身打着哆嗦高呼。

    “晚了,我的第二条方法就是杀掉你为牛小四报仇!”陈旭冷冰冰的说。

    “不……不,你……你一定还有第三条方法!”蒙云完全被不按常理出牌的陈旭吓破了胆。

    他是上卿之子,从小养尊处优,加上如今之大秦天下安定几无战事,王侯公卿之子也基本无事可做,生活的十分悠闲,整天混迹在一群王侯公卿的弟子之中,虽然名声不显,但在咸阳绝对没人敢丝毫小看他,最多是不喜欢他的性格有些疏远罢了,他自小在帝都咸阳长大,身边每天也都是些阿夷奉承之辈,从小颐指气使惯了,纵然家教甚严也养成了一股目中无人的跋扈之气,长这么大从来就没见过陈旭这种人,不光将他打的鼻青脸肿,更是明目张胆的威胁要弄死他,而且还是当着县尉和一群人的面,更加不可理喻的是,他竟然三五句话就将马腾杀了,这完全是个不讲规矩的山野村夫,完全把法律当做儿戏一样,如果真的把自己杀了,这才叫冤到家了。

    “没有!”陈旭摇头。

    “你……你必须有!”蒙云结结巴巴的说。

    “哈哈!”陈旭仰头大笑,“好,那我就可以有一个,但恐怕你无法接受!”

    “不不,这次我会仔细考虑清楚的!”蒙云连连摇头。

    “徐福,准备笔墨纸张,除开房县尉之外所有人都暂且离开,一个人都不许留下!”陈旭吩咐。

    “是~”刘坡松了一口气把大剑插回剑鞘之后把院子里的人都带出去,不过一群人走出院子大门,才发现虞无涯正无所事事的抱着铁剑站在门外,马腾虽然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但除开大腿上多了一道小小的伤口之外浑身上下都还是囫囵完整的。

    住院部一间单独的房间里面,蒙云坐在桌子前面,陈旭和房宽坐在对面,桌子上摆着笔墨纸砚,三人相对而坐,空气凝固,如同后世警察局的审讯室。

    “说吧,是谁撺掇你来的,我想不是你的父亲吧!”陈旭慢条斯理的说。

    “不是不是,我是在一次蹴鞠之中听匠作少府令敖平的儿子敖峻说起一种叫纸张的东西,类似布帛,可以非常轻便的书写很多文字,但匠作少府汇集了无数工匠研究了月余也没有成功,我自小便对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感兴趣,于是拿回去揣摩许久,发现这种纸张是用麻草冲击成浆之后制成的,但反复试验多次均不得法,始终无法还原纸张的制作方法,于是我便又找到敖峻反复打听,最后他才透露此法来自南阳郡,或许和盛传的仙家弟子有关,于是我就迫不及待的前来南阳!”

    “然后呢?”陈旭问。

    “到宛城之后,因与郡守侄儿马腾是旧识,因此我便问及此事,他帮我打听了几天之后告诉我,纸张之事已有下落,就在雉县清河镇,于是我便来了!”蒙云此时大致猜到陈旭不会杀他了,因此情绪慢慢安定下来,说话也变的流畅许多。

    陈旭低头沉思起来。

    纸张已经制作出来两个多月,流传出去的也不算少,江北亭、赵擎、水轻柔、王翦等人都知道,并且都用过不少,因此想完全做到保密是不可能的,至少在官场这一层,纸应该已经不是什么特别新鲜的物品,只是流传的范围非常小而已,经过江北亭之手,想来马伯渊等人也知道了纸的存在,然后送到咸阳落入匠作少府之中一点儿都不奇怪。

    “这么说你是自己想来得到造纸之法?”陈旭看着蒙云问。

    “不错,此事与别人无干,只是我好奇而已,当时我也并未想要杀死那个帮工,镇上的游缴冲进来的时候,家仆手抖了一下……”

    抖你大爷!陈旭脸皮抽抽了一下。

    一剑几乎将牛小四脖子都割断了,还特么说是手抖,陈旭恨不得把鞋子脱下来摔到蒙云的脸上。

    “这么说来,你是承认自己纵容家仆杀死了牛小四对吧?”陈旭轻轻的敲着桌子问。

    “是!”蒙云沉默了许久之后脸色异常难看的点头。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你一开始表明身份,说不定就不会酿成这桩祸事!”

    “马腾说这造纸之法看管的严谨,郡守也曾安排人前来打听过,但未得到,如果想要得到的话只能趁人没发现严加逼问工坊之人,而我们来到清河镇之后也曾问过乡民,果然都讳莫如深,一谈及此事便都不再理会我们,于是我们打听到了造纸坊的位置便径直去了,原本也没想要杀人!”

    “牛小四是造纸坊的帮工,熟知造纸的工艺和方法,如果他去了咸阳,献上造纸之术必定能够在匠作少府当上一个大匠甚至官吏,即便是皇帝也要嘉奖于他,但眼下却被你们杀死了,这是我清河镇的巨大损失,也是大秦的损失,你要赔钱!”陈旭说。

    “赔钱?”不光蒙云呆了,就连房宽也张大嘴巴半天合不拢。

    “不错,赔钱,我为了培养牛小四花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几乎举清河镇之力才将纸张研究成功,如此巨大的损失你不赔钱焉能说的过去?”

    “那……赔……赔多少钱?”蒙云又开始结巴。

    “五十万钱?”

    “嘎~”蒙云眼珠子一下凸出来老长一截,而房宽直接噗通一声杵到桌面上。

    “五……五十万钱,一个……一个少年怎会要赔如此……如此多的钱币?我……我从何处弄……弄来……”蒙云直接心神崩溃了。

    “赔偿金额的确巨大,但你要知道牛小四的价值,如果纸张在大秦大范围推广,你可知道产生的后果和价值,整个大秦如今要消耗多少竹木简牍,而一旦纸张流传出去,几乎所有的方家术士和大秦官吏都会大量需要,明年我只需要将牛小四的户籍改成匠籍,然后将制作的纸张交由商人贩卖到大秦各地,哪怕一册十页纸张只获利五钱,你可知一年能获利多少,三年能获利多少,五年十年又能获利多少?”陈旭说完之后看着蒙云,沉吟了一下说,“再实话告诉你吧,造纸之法虽然繁琐,但材料却异常廉价,几乎都不值钱,一张纸成本不过毫厘,而获利却可以数十倍计,五十万看似数目甚是巨大,但也只需十万册就能赚回来,大秦如今三十六郡八百余县,按三年计,整个大秦分派下来,每县不过区区数十册,但你可知如今天下百家繁荣,共有多少方家名士?又有多少典籍需要传抄?还有多少大秦官吏需要通传律法文书以及各种名目繁多之史料信笺……”

    陈旭用后世惯用的大数据来充分论证分析书册的需求量来支撑牛小四的价值。

    “由此看来,你觉得五十万钱还多乎?”陈旭最后总结。

    房宽此时回过神来,忍不住点头说:“的确不多!恐怕一年都不止十万册!”

    “的……的确不多,但……但是我……我没有?”

    蒙云完全脑袋一片空白了,无论是谁面对一笔五十万钱的巨额赔偿都会脑海空白,钱在这个时代虽然用处看似不大,但却可以用来购买粮食,换成粮食就是一万三千石,而左相李斯这种大秦最高的官吏,月奉大约三百石,一年也就三千多石粮食,如果要赔偿这笔钱的话,不吃不喝也得四五年时间。

    “没有没关系,你可以给我写一张欠条?”陈旭笑眯眯的说。

    “何为欠条?”蒙云呆呆的问。

    “就是你欠别人钱款的凭据,笔墨已经准备好,写吧,就写我御史大夫之子蒙云,因为错杀雉县清河镇造纸坊帮工牛小四,与清河镇里典达成赔偿协议,共计赔偿五十万钱,分三年付清,每年偿还十七万,逾期未归还则次年加偿三成违约金……”

    “我……我赔不出来啊!”蒙云差点儿哭鼻子,对自己来清河镇后悔莫及,这一来就差点儿把命丢了,如今虽然保住了小命,但这五十万钱币却如同一座大山,迟早要将他压成粉碎。

    “不,你写下来就赔的出来了!”

    “为何?”蒙云更加呆滞三分。

    “你只要写下来,我就把造纸之法详细告知与你,到时候你造纸去售卖,一年两年便获利丰厚,区区五十万自然不在话下!”

    “真的?”蒙云激动的浑身哆嗦了几下。

    “我骗你做甚,五十万看似不多,但也绝非小数目,你赔不出来我让你写这张欠条又有何意义,此为一举两得之局面,你获得了造纸的方法,圆满达到了此次来清河镇的目的,而牛小四一家也因此获得赔偿,其父母的丧子之痛也能得到些许抚慰!而这件事也将就此烟消云散再也不会传出去,不然我想你爹身为御史大夫,如果传出去其子在外纵仆行凶杀死平民百姓抢夺财务,清正廉明的名声必然会被破坏,他有何脸面呆在三公的位置上……”

    在陈旭耐心的谆谆教导下,蒙云终于还是提起毛笔,蘸上墨汁之后在一张麻浆纸上一蹴而就,写下一张欠条。

    陈旭拿过欠条看了一下,忍不住连声赞叹,字迹清秀工整不说,而且内容也与刚才说的一般无二。

    “陈旭,这个样子可以了吧?”蒙云有些忐忑。

    “嗯,欠条就这样,我们三人各自在上面签字画押相互作证!”陈旭说完之后把欠条递给蒙云,让他落上自己的名款,然后咬破拇指按上血指纹印,房宽虽然对这件事心里还有无数想法,但他现在和陈旭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暂时还需要绑在一起提防赵高的报复,因此自然也不会拆台,既然陈旭能够和蒙云达成谅解解决这件事当然最好,虽然这个手段非常的操蛋兼不要脸。

    房宽提起笔在欠条上写下雉县县尉房宽的名字,然后略微抽出腰间的大剑,手指在剑锋上划过,然后按在欠条上,瞬间也是一个血指纹。

    轮到陈旭,他也很快写上名字,然后看了一眼自己的大拇指,忍不住微微打了个哆嗦。

    “两位稍待!”陈旭说完之后跑出去,不一会儿返回来,大拇指上沾着血水,也在自己的名字下面按上一个血指印。

    而卫生院门外,游缴刘坡、虞无涯和江楚月看着陈旭匆匆从里面跑出来,在昏迷躺在地上的马腾大腿伤口上蘸了一点儿鲜血又跑回去,一个个都是满头雾水。

    “好了,这份欠条从今天起就算生效了,等会儿我自然把造纸的详细方法写下来给你,甚至还能带你去造纸坊参观制作过程!”陈旭将欠条拿起来吹干,然后小心翼翼的叠起来收好。

    “多谢!”死里逃生的蒙云竟然对着陈旭拱手,如同虚脱一般的靠在椅子上大口喘气。浑然把刚才签下的这份屈辱的卖身契忘记了。

    “陈里典,此事是不是就此作罢?”房宽也站起来,感觉心里一颗石头落地。

    “不忙,还请蒙公子再帮我写一张证词?”陈旭皮笑肉不笑的说。

    “啊?还写?”蒙云瞬间又如同坠入冰窖,浑身冷汗凉透骨髓。

    “不用害怕,只是为了指证马腾杀死牛小四的证词而已!”陈旭笑着安慰。

    “马腾……马腾不是被你杀死了吗?”蒙云鼻青脸肿的满脸懵逼。

    “呵呵,死了更需要证词,不然郡守马伯渊一怒之下我也抵抗不住,但蒙公子的脸面颇大,有了你的证词,他必然不敢轻举妄动!”陈旭解释说。

    “好,我写!”蒙云一步妥协便步步妥协,就如同当卖国贼一样,知道自己已经踏上了一条不归路,如果不能完成陈旭的任务,恐怕欠条写了,但造纸之法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到头来平白欠了五十万钱而已。

    很快,蒙云的证词又一蹴而就,写的翔实无比声情并茂,宛若真的亲眼见到马腾用长剑逼问牛小四造纸之法,在得不到的情况下恼羞成怒杀死了牛小四。

    “好,蒙公子果然爽快,此事就此作罢,随我去造纸坊观看造纸过程!”陈旭高兴的把蒙云签字画押的证词也吹干之后收好。

    卫生院门外,一群人等的焦急忐忑,只有虞无涯抱着铁剑靠在一颗大树上,老神在在的时不时从衣兜里捏出两粒炒黄豆丢到嘴里嘎嘣嘎嘣的嚼着。

    “恩公如何?”看见三人出来,虞无涯一步跳到陈旭面前,心情并不如表面看起来轻松。

    陈旭点点头之后指着躺在地上的马腾说:“去弄一盆冷水来,把他浇醒!”

    “好!”一个猎户转身去厨房,很快端来一盆水哗啦一声浇在马腾脸上。

    “他……他没……没死?”蒙云目瞪口呆。

    “呵呵,此乃苦肉计也!”

    “唉~”蒙云默然许久之后长叹一口气,知道这次彻底着了陈旭的道,但此时后悔也已经晚了

    “咳咳~”半分钟后,马腾终于头昏脑涨的醒过来来,双眼毫无焦点的看着周围一圈的人,半晌之后才颤颤巍巍的爬起来。

    “马腾,你看这是什么?”陈旭手一抖,蒙云刚才写的一片证词便出现在马腾面前。

    “你……你……你们栽赃于我?”马腾很快看完,然后脸色苍白的盯着蒙云。

    “哼,如若不是你蛊惑我硬闯造纸坊,焉能有这番周折?”蒙云此时也是悔的肠子疼,对于马腾再无半分好感,甚至恨不得冲上去一把掐死算了的冲动。

    马腾看着蒙云冷冰冰的面孔,情知大势已去,顿时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浑身无力的一屁股坐到地上。

    这个把柄只要捏在陈旭手上,他一辈子也别想蹦跶出陈旭的手心,以蒙云的地位和家势,即便证词是假的那也是真的,没有任何人会去怀疑。

    为了出上次一口恶气,两次栽在陈旭手中,马腾此时心若死灰,对陈旭再也恨不起来,反而只有一种深深的挫败感和恐惧。

    ……

    “江大人,这就是那陈旭的处置方法!”雉县江北亭的住处,返回的县尉房宽仔细把清河镇所见所闻诉说了一遍。

    “五十万钱!”江北亭手一抖,再次扯下自己的几根胡须,然后脸皮狠狠抽搐了几下嘴巴里挤出几个字。

    “依房某看来,那蒙云虽然年岁不小,但却颇为迂腐和怯懦,浑然不知陈旭是惊吓于他,这才落入陈旭彀中也!”房宽脸色古怪的说。

    “呵呵,上兵伐谋,其次伐兵,其下攻城,蒙云自小生活在咸阳,平日相处的都是一群王侯公卿的小辈,养尊处优如何懂得这等尔虞我诈,何况陈旭此子聪慧狡黠,以斩杀马腾为胁迫,步步紧逼不留丝毫退让之余地,蒙云为了活命只能妥协,即便是房县尉你处在蒙云的境地,又焉能辨别真假?此乃瞒天过海之计也,以死去的牛小四讹诈蒙云五十万钱,此乃趁火打劫之计也,以蒙云之证词胁迫马腾,为借刀杀人之计也,刘坡以死相逼,此乃围魏救赵之计也,诸多计策环环相扣,如此层层逼迫之下,蒙云即便是有万般能耐,也只能一步步妥协退让,最后让陈旭反客为主,彻底将此事化解消弭于无形。”

    大秦以法立国,以勇武军功为荣,作为军法中的圣典,孙子兵法几乎所有名家方士都烂熟于胸,江北亭自然也是随手拈来,将陈旭的一番表现分析的淋漓尽致。

    当然,如果陈旭知道的话肯定要大呼老子去年买了块表,自然是不肯承认自己当时想了三十六计的,其实到如今,他三十六计的书从来就没有见过,更没读过,只不过孙子兵法这种东西已经传承了几千年,就像基因遗传一样已经深深隐藏在后世每个中国人的血脉之中,如果仔细分析的话,中国人的一言一行,皆可以用来套取其中。

    “明知造纸之法必须要让出去,却又平白捞取一大笔钱财,同时将蒙云和马腾都挟制其中,无中生有,笑里藏刀,临败不败,简直是妖孽也!”江北亭捻须长叹。

    “江大人,那此事就此算是再无隐患了?”房宽听完之后张口结舌呆了半天之后才问。

    “非也,蒙云返回咸阳,蒙毅必然会知道此事,后续也必然还会有波澜,而蒙云此次前来的背后,定然也不像其所说这么简单,那敖少府之子缘何会突然向其透露造纸之事,此事就连我大兄江珩都不知道,他一个纨绔如何会知道的这么清楚,背后定然有人推波助澜也,不过此事已经不是你我所能置喙,静观其变吧,房县尉,再过几日夏粮税就要开始催收,驰道的修建已经进行大半,最好赶在落雪之前完成任务,等秋种之后提前征召第三批民夫,这些事情你都要仔细,切莫出了岔子!”

    “江大人放心,驰道之事每日都有兵卒汇报,目前天气晴好进展很顺利,而且也没有民夫伤亡,想来不会有岔子!”

    “那就好!你去吧!”

    送走房宽,江北亭想了一下让家仆把江楚月叫进书房,看着这个聪明伶俐而又野蛮刁钻的女儿,略有些头痛的说:“月儿,你今日去了清河镇,一切看在眼里,觉得那陈旭如何?”

    “无耻之徒!”

    “唉,你去吧!”江北亭更加头痛的摆摆手把女儿赶走,揉着额头和太阳穴感觉脑门内有血液突突直冒,这个女儿看来是嫁不出去了!



    清河镇已经慢慢恢复了平静。

    牛小四的死也在忙忙碌碌的秋收和秋种之中开始被人忘记。

    除开他的父母家人之外,已经没有太多人谈起这件事,毕竟在这个还算蛮荒的时代,死人犹如家常便饭。

    陈旭当上清河镇里典的这几个月,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人死去,而死去的方式也多种多样,病死的、老死的、上山采药跌死的、被野兽咬死的等等。

    虽然卫生院也急救过几个人的性命,但在这个交通和通讯极其原始的时代根本就远水解不了近渴,等得到消息赶过去的时候,很多都已经装进棺材了甚至是挖个坑草草掩埋了。

    唯一让陈旭稍稍满意的就是妇产接生,一旦发现即将临产的孕妇,都是提前接到卫生院住下,因此这段时间虽然忙碌,但在徐福的精心照顾和治疗下,先后诞生三个孩子,皆都母子平安,算是极大的运气和极好的消息。

    逝去和新生,代表的是人类不断的繁衍生息,只要有新生,那就有希望。

    听着产房里面传来的新生婴儿哇哇的哭叫,不一会儿一个小护士用细麻布襁褓抱出来一个皱皱巴巴的婴儿满脸喜色的说:“恭喜添丁了!”

    “噗通~”站在病房门口等得焦急的一对三十多岁的中年夫妇和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同时都跪在陈旭面前使劲儿磕头,“感谢里典大人!”

    “谢我干甚子,你们要谢徐医士,谢产科的护理,与我何干,快起来吧!”陈旭伸手将一家三人都拉扯起来。

    “里典大人大恩大德,我等永世难忘!”三人硬是又磕了几个头才满脸激动的爬起来,然后一起去看新生的婴儿,当然,看过之后又被小护士抱进去洗澡清理去了。

    这个妇产科并不是专业的,只不过陈旭采用了后世妇产科的模式,提前下乡登记,预测产期提前入院,然后在医院接生,虽然没办法剖腹产,但徐福的确有两把刷子,这产下的三个婴儿之中,其中有一个明显胎位不正,但经过他几天如同做瑜伽和体操一样的缓慢纠正之后,这个婴儿竟然还是生了下来,虽然很艰难,产妇也数次差点儿昏厥,但最后结果很让人激动,母子平安。

    徐福的师承很神秘,按照他得到的鬼谷内经来猜测,陈旭认为那个传给他医书的清奇老者是鬼谷子,因为历史上也有记录,徐福是鬼谷子的关门弟子,但鬼谷子这个人是否存在具有很大的争议,还有即便是存在,这个人物的生平也非常的匪夷所思,身集兵家、法家、道家、阴阳家、纵横家、谋略家、名家、算命看相为一体,苏秦、张仪、孙膑、庞涓、白起、李牧、王翦、尉缭、吕不韦、李斯等凡是战国时期著名的人物都是他的弟子,而且共计有五百个,而这些人横跨整个战国时期,跨度长达近两百年,也就是说,鬼谷子竟然活了两百多岁,而且他竟然还没死,一直活到汉朝,然后不知所踪,后来他被后世道教呼为王禅老祖,位列洞府真仙,尊其道号为玄微真人,具有通天彻地的本领,是真正的神仙,鬼谷子也因此彻底被神话,由此真真假假再也弄不清楚了。

    来到这个时代几个月,陈旭因为蜗居在清河镇,所以对外界都不甚了解,对如今流传的神仙人物也不太了解,但根据后世两千年多的历史记载来说,这个世界是没有神仙存在的,最多有修真练气的道士,但也没听说哪个人成为真正的神仙,羽化飞升的结局大抵就是死了,至于人死之后会不会穿越去其他的平行时空继续祸祸乡民,这个就无法探究了,他自己虽然穿越了,但不敢保证别人也穿越了,不然这清河镇上的所有人,都是从不同时空穿越过来的灵魂?亦或者,每一个新新生儿真的就是一个转世投胎的鬼魂?难道,整个世界就是一个虚幻的四维时空,自己看到的这一切都是假的?

    陈旭忍不住就打了个寒颤,把这个完全无法接受的想法在脑海里使劲儿按了下去,然后用两仪八卦大阵死死压住。

    不一会儿徐福从产房出来,神色颇为疲惫,不过脸上带着满意的笑容,陈旭照例拍着肩膀感谢鼓了几句,然后吩咐站在身后的一个小护士开始发喜糖庆贺新生。

    后世结婚要吃糖,生孩子要吃糖,祝寿要吃糖,甜丝丝的糖代表着幸福和美满的甜蜜生活,穿越过来几个月后,陈旭也终于把能够普及的糖果做了出来。

    熬制好的糖稀倒在炒熟的面粉上,等待半凝固之后用手搓成一颗颗玻璃弹珠大小的糖丸,焦黄色,虽然不好看,但吃起很甜,外面也没有包装,卫生院里的人见者有份,每人都发了一颗,就连一直都住在医院养伤的王五和王七两人都有。

    因为这是第一次发糖果,所有人都没见过,更没吃过,因此一尝之下都忍不住连连赞叹。

    “这糖果真甜!”几乎所有人都把糖含在嘴里,用舌头一会儿顶到左边,一会儿顶到右边,牙齿碰的噗噗作响,吞口水的声音此起彼伏。

    陈旭很有成就感。

    想起了自己小时候,一群小孩子也都是这样吃糖果的,只不过眼下都换成了一群大人而已,看起来更加喜庆。

    “陈里典,承蒙您的精心治疗和徐医士的照看,我二人的伤势已经并无大碍,想即刻返回咸阳去!”吃完糖,王五和王七两人一起前来拜见陈旭。

    “行,回去之后代我向王老将军和通武侯问好,刚好寒冬将至,我设计了一种冬天取暖就寝的火炕,你们把图纸带回去,让老将军也在家做一个!”陈旭点点头。

    王五和王七两人上次跟着王翦喝醉了去刷老虎,结果两人均受重伤,如果不是陈旭和徐福两人抢救及时,估计此时已经埋在山上,个把月下来坟头草都半尺高了。

    经过一个多月的治疗和休养,两人每天吃了睡睡了吃,陈旭也不吝啬,各种好吃好喝的供应着,有些变的白白胖胖的迹象,体重都增加了十多斤,看着眼前了两个魁梧的胖子,陈旭有些担心这两个货回去之后会不会受不了王翦的调教又跑回清河镇来蹭吃蹭喝,毕竟整个大秦,都没有哪个大厨有自己的手艺好,八大菜系那个……都不会,只会做几道家常菜,但耐不住这个时代的厨子一般都只会两种做法,一种是煮,白煮或者加点儿盐煮,一种是烤,纯粹就是烤,不放作料,考完之后蘸点儿盐巴混合的姜蒜葱芥做调料,陈旭虽然勉强能够接受,但焉能和后世用各种调料煎炒烹炸精心制作的食物好吃?

    因此各种好吃的美味,一旦离开清河镇,谁都吃不到。

    王五和王七临行前,陈旭不光给了火炕的详细图纸和设计方法,还每人送了十瓶酒和十瓶醋另加一筒糖果。

    当然前天把蒙云和马腾送走的时候,陈旭也每人送了几瓶酒和醋,毕竟讹了别人五十万钱,虽然还没拿到手,但还是可以先好好笼络一下,毕竟蒙云的身份摆在哪儿都是不能小觑的,在清河镇自己可以压他一头,等哪天到了咸阳,说不定自己会被人半夜打死在街上,因此还需要提前搞好一下关系。

    至于马腾,是顺带的安慰,毕竟两次在陈旭手上连续吃瘪被揍的鼻青脸肿,而且这次又强行背了一口黑锅,因此也值得陈旭小小安慰一下,免得这个家伙一时想不开回家直挂东南枝就不好了,郡守马伯渊也不是自己能够抗衡的。

    “这下才真正的彻底清净了!”送走王五和王七之后,陈旭长长的松了一口气,然后转身投入到忙碌的秋粮税征收和小麦的秋种之中。

    “恩公,我回来了!”

    陈旭正在自家的试验田边看一个乡民赶着牛拉着耧车种麦子,送蒙云和马腾等回宛城的虞无涯骑马回来了,隔老远就在大声呼唤。

    陈旭往虞无涯身后看了几遍,没看到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因此赶紧迎上去问:“怎么样?见到水姑娘没有?她怎么没有跟着一起来。”

    虞无涯跳下马背摇摇头说:“听水家说师妹去了楚地,我在宛城呆了三天也没等到,害怕恩公等的焦急只好返回!”

    “她去楚地干什么?”陈旭疑惑的问。

    “不知,师妹没有留下任何口信,水家也不知道她的行踪,不过听说是跟随水家的商队去的,想来无虞也,恩公莫要担心!”

    “她有伤在身,我叮嘱她不要出远门,要在家静心修养的,而且马上就是寒冬……”陈旭皱着眉头,心里颇有些担心的,这么漂亮一个老婆单独一个人在外面跑,他实在是担心,武功高又怎么样,楚地人不服秦朝管教,山贼流匪最多,一不小心这个老婆就没了。

    “对了恩公,水家收集了一些古老的典籍,这次我带了一些回来,您要不要去看看?”虞无涯知道陈旭担心什么,他同样担心,但解决不了。

    “走,去看看!”陈旭也知道眼下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静静等待,因此也只能暂时把这件事放到脑后。

    ……



    “终于回来了?”

    咸阳城外,风尘仆仆的王五和王七两人看着高大巍峨的咸阳城池,忍不住同时立马,然后不约而同的发出一声情不自禁的感叹。

    这次出门生死一线,眼下还能够活着回来,的确是命大福大,除开感谢陈旭之外找不到任何可以感谢的对象。

    “走吧,回府先去拜见老将军和通武侯!”王五一夹马腹,两人很快就随着人流走到城门处,然后各自从腰间掏出一块金灿灿的铜牌亮出来。

    “闪开闪开,通武侯府大人经过!”守门检查进出腰牌的兵卒一看,顿时脸色大变,大声吼叫着用长戟将四周的人群推开,目送两人嘚嘚远去。

    “月余没有回来,咸阳似乎热闹了不少?”两人骑在马上沿街边走边看。

    “似乎的确如此,人群熙熙攘攘是在谈论什么?”王七奇怪不已,伸手准备叫住一个过路的人问个清楚,却被王五拦住,“还是先回府想老将军禀报,其余事情稍后慢慢打听不迟!”

    “说的是!”王七点点头,两人策马在城内七弯八拐,最后来到西南城,在通武侯府前面停了下来

    “两位大人回来了!”受在门口的兵卒看见王五和王七两人,顿时赶紧上前打招呼,虽然都是属下,但王五和王七是王翦的贴身护卫,无论从感情和地位上来说,都比站岗的保安级别高太多了,完全不是一个档次的存在。

    “嗯,老将军和侯爷在家中否?”王五和王七也早已适应了这种身份,下马之后把马缰丢给守门的兵卒问。

    “老将军和侯爷受陛下召见去了皇宫,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大郎在家,白震都尉也在!”

    “那就好!”两人将用麻绳和草绳捆扎好的酒和醋都取下来,王五打开一个竹筒从里面倒出来几粒糖果给守门的几个兵卒每人一颗,“匆忙归来没带什么好东西,请你们吃糖果!”

    几个兵卒接过圆溜溜的糖果之后一个个面面相觑,两位大人太小气巴沙了,这还没雀雀蛋大的东西也好意思拿出来赏人,还不如打赏一枚铜钱。

    “大人,莫非你们手上提的这些就是传说中的清河佳酿?”一个魁梧的兵卒舔着嘴巴看着两人手中提的一串手榴弹一样的瓶子小心翼翼的问。

    “嘿嘿,是,但是没你们的份,瞎惦记小心挨揍!”王五嘿嘿干笑几声往门内走去。

    “大人大人,别急着走,这么多就分我等一瓶开开眼呗,上次老将军带回来一些,奖励我等角力获胜者,我有幸喝到半盏,实在是绝世美味也,其他几位兄弟皆未喝到,听说那些酒都已喝光,如今想看见一个瓶子都难,整个咸阳城到处有人高价求购酒瓶,一个一千钱还买不到……”

    正踏上台阶的王五和王七两人脚下同时一个趔趄差点儿摔下来,一起回头看着守门的兵卒满脸古怪的说:“你没诓我?一个瓶子能卖一千钱?”

    “我等怎敢欺瞒,我还听说曹仆射因为求不到美酒,只好求了一个酒瓶回去,每天睡觉前必须打开瓶盖抱着闻几下才能入睡,听说就光是闻着味儿都能让人陶醉……”

    “正是正是,我还听说高太仆也是如此,一个酒瓶宝贝的不得了,供在榻上谁都是不许碰,他家小子好奇打开闻了一下,被他差点儿打断腿。”

    “是啊是啊,如今整个咸阳城都在到处寻找清河佳酿的瓶子,这半个月可热闹了,昨日还听说有某位大家被陛下召唤进宫赏赐喝了一爵清河佳酿,惹得无数人眼红……”

    王五和王七两人对视了一眼,心说原来如此,不过这些酒虽然是自己带回来的,但明显从被这些兵卒看见之时起,便不再单独是自己的了,说不定很快就会有人前来索要,王五微微沉思之后伸手将一瓶酒和一瓶醋解下来递给一个兵卒说:“我们回来之事暂且保密,这瓶酒和醋就拿给你们解馋,如若有人问起,你们便说只有寥寥数瓶,懂否?”

    “懂懂~”一群兵卒顿时喜笑颜开,全部都把脑袋点的跟磕头机似的。

    看着几个兵卒躲到旁边喝酒去了,王五和王七两人各自提着一捆酒醋匆匆忙忙冲进通武侯府,然后就看见一群人照例在院子的沙场之上骑马比斗,其中就有通武侯的儿子王离,外甥白震,还有一群年幼的少男少女和一群家仆护卫在旁边观赏喝彩。

    “莫打招呼,快走快走!”王七低声催促,但两人鬼鬼祟祟的动作还是没有逃过一群人的眼光。

    “咦,那两个白胖子是谁?看起来好像是王五和王七!”王离扭头看了一眼疑惑的问。

    “大兄,什么好像,本来就是好吧!”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不屑的说:“那王七走路如同螃蟹,在哪儿我都能一眼认出来。”

    “还真是他们两个,不是在清河镇养伤吗,难道伤势已经完全恢复了!”白震略有些惊异,抬手一指大声嚷嚷:“呔,王五王七,你们两人回府竟然敢不过来打招呼!”

    王五王七顿时提着酒和醋跑的更快了。

    “快抓住他们,他们手里提着清河佳酿!”一个上次一起去过清河镇的护卫眼尖看见了酒瓶子,顿时激动的大吼一声。

    “清河佳酿!”

    “清河佳酿!”

    所有人都同时身体一震,而正骑在马上打斗的几个少男少女顿时也不比武了,马缰一抖,驾的一声,几匹高头大马便呼啸着往王五和王七奔了过来,将两人拦住之后跳下马背一看,都喜笑颜开的一起高呼:“快来快来,果然是清河佳酿!”

    “哇,还有葡萄美醋!”一个小娘子看清楚之后激动的欢呼起来,然后丝毫不顾王七的反对,从他怀里抽出来一瓶果醋……又抽出一瓶果醋之后翻身上马雀跃而去。

    “我要美酒!”另一个小子也是兴高采烈的从王五手里抢走了一瓶葡萄酒。

    “让开让开,给我留下五六七八瓶!”王离兴奋激动的舔着嘴唇冲上来,毫不客气的直接扯断麻绳,一下提走了一串足有五瓶葡萄酒,就在他感觉还没拿够之时,一只大手将他扯了出去,正是白震。

    “表兄,你扯我干甚,我还要拿几瓶!”王离不满的大声嚷嚷。

    “嘿嘿,就这么几瓶,你一人拿的太多准会有人不满,你拿的越多,一会儿找你的人就越多,还不快去藏起来!”

    “表兄说的是!”王离瞬间明白,提着五瓶酒瞬间就跑没了影子。

    而白震大手将几个小家伙都扒开,伸手也将王七手上的麻绳扯断,提了五瓶葡萄酒撒腿就跑。

    “不要抢不要抢,快没了!”在王七和王五的挣扎下,一群通武侯府的小子和丫头将两人瞬间淹没下去,很快各人都有所斩获,有人抢了一瓶,有人抢了两瓶,酒和醋都没放过。

    “三少爷,酒瓶子记得还我!”王五最后一瓶酒被抢走,急的跳脚高呼。

    “嘿嘿,想的美,今日咸阳最新价格,清河佳酿的酒瓶已经暴涨到一千三百钱了,喝完酒,我这个月零花钱也有着落也!”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兴奋的抱着一瓶酒扬长而去

    “呜呜,我的酒,给我留下两瓶……”王七死死的将剩下的最后两瓶葡萄酒抱在怀里,蜷缩在地上使劲儿哀嚎,作为下人,这群少爷小娘子他一个都得罪不起,虽然也知道他们不会动粗,但总归是好不容易带回到咸阳,路上忍了一路没喝,结果进门还没捂热乎就没了,这种痛苦有谁能够理解。

    一双白皙的芊芊玉手很锲而不舍的抓住两瓶酒往外拔,王七闭着眼睛死命不放手,“额滴,额滴,这是额滴!”

    坚持了三五个回合之后,感觉自己已经快抱不住酒瓶了,王七忍不住睁开眼睛,就看见一个身材高挑身穿青色衣裙的少女正面色清寒的蹲在自己面前,顿时忍不住一个哆嗦,“三娘!”

    少女趁着王七愣神的刹那,一下将两瓶酒从他怀里扯了出来,面无表情的翻身上马,修长的双腿一夹马腹,驾,马蹄嘚嘚而去,很快就横着消失在王七的视线之中。

    “唉!”王五和王七两人互相看着蓬头垢面两手空空的样子,不约而同的叹了口气。

    “算了,在清河镇喝了不少,这些也本来打算带回来送人的,没了就没了!”王五苦笑着自我宽慰说。

    “说的是,幸好水果糖没有被发现之,甚幸甚幸!”王七也点点头,感觉略有些庆幸的摸摸挂在腰上的一个竹筒。

    “水果糖是甚子?”一句苍老威武的声音在两人背后响起。

    两人一个哆嗦回头,就看见白须白发身材魁梧的王翦和同样魁梧,一身锦袍的王贲两人站在身后。

    “见过老将军!见过侯爷!”王五和王七两人赶紧抱拳行礼。

    “免礼,伤势如何?”王翦点点头问。

    “劳烦老将军关心,伤势已无大碍!”

    “老夫看看伤口!”

    “喏~”王五和王七三下五除二就在院子里脱下衣服露出伤口,看着王五像老松树皮一般疙疙疤疤的整个肚皮,王贲脸皮狠狠的抽搐了几下,而看到王七那半条疙疙瘩瘩如同蟾蜍皮一般的血红色大腿,忍不住脸皮又使劲儿抽了几下。

    “陈旭和徐福之医术,的确匪夷所思,非常人之力能为之,行了,把衣服穿上吧,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缘何看起来如此狼狈?”王翦摆摆手。

    “……”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然后王五把刚才的事情略略说了一遍。

    “岂有此理……”王翦大怒,就在王五和王七以为老将军要为他二人讨回公道,去把酒帮忙要回来的时候,王翦接着说:“老夫已经数日未曾喝到葡萄美酒了,竟然敢全部抢走,贲儿,去帮我都拿回来,敢私藏者打断腿。”

    “爹,这样不好吧!”王贲四十多岁一个魁梧大汉,竟然红着脸低声说。

    “有什么不好,老夫现在一天不喝点儿葡萄酒就睡不着,这天气渐寒,临到半夜腿脚都感觉寒彻入骨,莫非你想我早死你好当家做主咩!”王翦愤然。

    王贲:……

    “老将军息怒,我们此次回来得到陈旭奉送的一件奇物,可以让老将军夜夜睡的温暖舒适也?”王五赶紧为王贲解围。

    “还有这等奇物,在何处,速速与老夫拿来!”王翦转怒为喜。

    “在这里!”王五赶紧从衣袋内取出一叠麻浆纸递给王翦,“老将军,这是陈旭最近研制出来的一种暖榻,又叫火炕,里面如同柴灶一般可以生火,上面密封之后作为卧榻,我们在清河镇已经见到样品了,躺在上面真的温暖舒适,即便是不盖衾裯之物,穿着单薄的寝衣也能安然入睡,实乃严冬御寒寝睡之神物也!”

    “与老夫看看!”王翦一把将几张麻浆纸抓过去,然后一张一张粗略的翻看一遍之后忍不住连声赞叹:“虽然构造简单,但看来的确是有御寒之效,你们见过原物,赶紧召集工匠在寝室之中打造,嗯,府内除开奴仆之外,所有家眷寝卧之处都要打造,所需要的砖石钱粮皆都让府内管事支配,不可延误!”王翦直接将几张麻浆纸又递还给王五,“马上找人将此图复制一份,明日入宫老夫要献给皇帝!”

    “喏~”王五和王七两人赶紧应诺。

    “去吧,先去管家处各自领取千金购置衣衫鞋帽等日常用备之物,申食之后来我书房,把我走之后清河镇的情形详细讲与老夫听!”

    “喏~”

    “对了,刚才我听你们两个说起水果糖是何物?”王翦准备离去之时突然又回过头问。

    王五:……

    王七:……

    “老将军,侯爷,这便是临走之时陈旭送的水果糖!”两人终于还是没敢私藏,各自拿出一个竹筒,倒出几粒焦黄色圆溜溜的糖果递给王翦和王贲品尝。

    “唔,果然味甜如蜜,好东西,与我半筒!”王翦一尝之下便没没有任何意外的开口讨要。

    “的确好吃,这陈旭果然如同父亲大人说的一样神奇,这等甜蜜美味的糖果也能做出来,这筒就归我了!”王贲直接狮子大开口,把王七的一筒全部都拿走了。

    “你要这么多干甚子?”儿子的动作连王翦都看不下去了。

    “母亲大人还未品尝过,贲一会儿拿去给母亲大人一些!”王贲赶紧说。

    “哈哈,好,吾儿孝顺!”王翦大喜,拍拍王贲的肩膀,不要脸的父子两个联袂往内院走去。

    王五和王七两人互相看看,无可奈何的再次叹了一口气,然后也一起往外院的某间房子走去,准备去领取刚才王翦说的一千钱零花钱。

    但两人到达之后还没办完手续,只见白震和王离两人急匆匆而来,看见两人顿时眉开眼笑的一起说:“甚好来的及时,糖果有着落也!”

    而几乎同时,不远处有连续几声男女少年的呼声,“王五王七何在,快拿糖果来!”

    王五王七顿时脸色惨白狼狈逃窜。

    王家大院的人太可怕了,完全待不下去了,还是赶紧找个由头返回清河镇最好。

    ……



    巳时刚过,咸阳宫朝议大殿之上午朝已散。

    秦始皇换了轻薄的便服,在玄武卫的护佑下往咸阳宫另一间大殿走去。

    这间大殿原本是预留的太尉府衙,不过太尉之职一直空缺,因此这件大殿便成为了谈论兵势之地。

    大殿正中摆放着一张巨大的木桌,桌上摊开摆放着一副巨大的地图,上面画的是整个大秦的河流山川和郡县分布,而地图四周,几个身披皮甲的将军和两个布衣装扮的文士正围在地图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陛下!”看见秦始皇进来,所有人都赶紧一起行礼。

    “免礼,诸位将军计议的如何?”秦始皇面色平静的点头之后问。

    “陛下,臣推演数日,根据当前了解的岭南之地的情形来看,想要快速征服颇为困难,主要还是地势和气候皆不熟悉,加上大秦如今能征善战的兵将都分散在全国监控六国余孽,时不在我,势不在我,凡兵有以道胜,有以威胜,有以力胜,如今征伐百越威有余而力不足,何况无罪而伐,道阙也,因此臣建议不可贸然出兵,等上三年五年之后,等我们在五岭训练出大量熟悉南方气候和地形的兵将之后再征伐不迟,到时候兵将用力,后勤充足,威力并举,最多两年就可一扫而定。”一个年约六旬,须发灰白脸颊略瘦的布衣文士说。

    “国尉之言恕某无法认同,岭南百越,乃蛮夷耳,百族如若散沙,大大小小以族群分居山岭沟壑之中,无常备之兵,无锋利之器,无常胜之将,无计谋之士,更无冲锋陷阵之法,我大秦如今带甲之兵何止百万,横扫六国十年征战,皆都是百战之师,更有无数百胜之将,坚甲强弩堆积如山,陛下与屠睢三十万兵卒,区区蛮夷某一年之内平定之!”一个状如铁塔的大将也抱拳说。

    “不知天时,不明地利,亦无人和,尉缭不知道屠睢将军如何凭借三十万大军一年征服岭南之广袤山河,扫平百越乃是国策,焉能凭借意气用事,小觑百越定然会大败亏输,难道屠睢将军意图用我大秦三十万将士之血淹死百越的蛮夷乎?”老者捻须反驳,脸色虽然平静,但语气却异常生硬刻薄。

    “你……”屠睢大怒,但想了一下还是忍住没发火,而是再次对着秦始皇抱拳行礼说:“陛下,屠睢愿立下军令状,如若一年之内无法平定岭南诸地,某愿献项上人头!”

    “哼,身为大将却不通国策,只凭勇武好胜之心,何必浪费一年时间,你干脆现在就把头颅斩下来,不然徒损我大秦数十万兵将也!”尉缭冷哼。

    “尉缭匹夫,不要以为尔能著一卷所谓兵书就目中无人,尔之能,强似孙膑乎,强似孙武乎,某也熟读六韬三略,兵法皆都有言,以强击弱宛若以石击卵耳,全力以赴势如洪水席卷,覆巢之下必无完卵也,我大秦将士身经百战,强弓硬弩一路碾压而过,百越定然如同朽木一般纷纷崩塌,当年为盐井之利,我大秦和强楚征战多年,那巴蜀之地比之岭南更加穷山恶水,楚军之强百越可比乎,最后还不是平定巴蜀置巴蜀两郡,获巴蜀之盐,才绝齐国之盐祸也。”屠睢大怒之下气的开始骂人。

    “哼,此一时彼一时,今时早已不同往日……”

    “两位暂且停止争吵!”秦始皇一直听着,脸色平静没有太多表情,听见两人越吵越凶,不得不打断了两个人的话。

    “陛下恕罪!”屠睢和尉缭两人同时行礼。

    “两位皆是我大秦柱石,万不可为此伤了和气,就如国尉所言,征伐岭南乃是国策,不可不仔细策划周详,力求一战而定方是上策,诸位还有什么看法?”秦始皇的眼光扫过殿上所有人。

    “陛下,臣以为国尉乃是老成持重之言,兵势凶险,易发难收,岭南诸地不同中原和北地诸郡,天时地利皆都不熟,贸然征伐必然畏手畏脚,一旦陷入胶着之中则久拖不决,必然浪费巨大的人力物力,因此臣建议再等两三年,准备充足之后,谋定而后动,必然事半功倍也!”短暂的沉默之后一个中年将军抱拳说。

    “陛下,我等赞同李信将军之言,如今国内粮草接济困难,贸然出兵实不利也!”剩下几个将军几乎一致认同不应该立刻征伐岭南。

    秦国虽然以军功为荣,但主要还是针对的底层兵卒和将领,分配免税田地和法律豁免才是最直接的刺激,眼下大殿之中一群大将皆都已经位极人臣,军功与他们早已没有刺激作用,如军功最盛的王剪父子为了能够死的安稳点儿更是直接卸甲归田不愿掺和军政,因为王翦从阴死李牧开始,便已经感觉到如果自己不能急流勇退,恐怕早晚有一天也会得到和李牧一样的下场,功劳太大必招人猜忌,功高盖主太得军心那是将军取死的必由之路。

    何况如今的岭南之地大殿之上的所有人也都早已了解,地势极其复杂,气候瞬息变化,倾盆大雨和冰雹说来就来,为将者,如果不通天时地利基本上都已经挂了,留下来的都是骁勇善战而且通晓军法的战争高手,除开屠睢这种莽夫之外,基本上都知道百越征服困难,不然当初楚国如此强大,称王称霸之时带甲百万,也没将岭南诸地怼下来,可见岭南不是如同屠睢说的这般易取。

    秦始皇眼角轻轻的跳了一下,目光在地图上慢慢移到北地,那里一条几字型的大河,最后定格在长城和大河之间一片空地之上。

    “陛下,莫非您欲先征河南乎?”一群人的眼神也都跟着北移至黄河区域,尉缭神色更加凝重的问。

    “北方之匈奴,南方之百越,一南一北将我大秦夹在中间,如若不将这两个隐患平复,拖的越久势便越发壮大,越是难以征服,六国未灭之时,匈奴由赵国阻挡,百越由楚国抵挡,但如今我大秦横扫六合之后,这南北两地皆都成为我大秦之敌,必须全部拔出方能让吾安心。南方地势狭小但物产富足,三面临海,一旦征服之后,我大秦再无后顾之忧,可以徐徐图北方匈奴,此为先易后难之策,朕日思夜想已经思虑许久,诸位将军近几日的兵势推演,也与朕的预期符合,如若岭南战事陷入胶着久拖不决,而北方匈奴又起祸端的话,我大秦势必腹背受敌也……”

    秦始皇静静的看着地图,许久之后用手指着地图上说:“北地广阔,物产粗劣,除开大河之外再无任何天险可守,匈奴在大河流域放牧千年,而且逐水而居毫无定所,加之又粗鄙野蛮,当初大秦和赵国也不得不修建长城设置关隘将其阻隔,但如今时移势移,匈奴之祸必须尽早拔出,既然诸位都觉得岭南不易征服,那么可否先驱逐匈奴,稳定北地再转头来处理南方之百越,诸位以为如何?”

    “陛下不可!”还是尉缭第一个站出来反对。

    “因由?”秦始皇淡淡的问。

    “诚如陛下所说,北地广阔无险可守,而且匈奴不事耕种居无定所,驱之则散退之则聚,如若不能一次将其主力击溃,俘获甚至斩杀其王令其胆寒,一两年之内必然又成祸患也,如流沙一般难攻难守去而复还,徒费人力物力损失兵将,远不如暂且先凭借长城之险将其阻隔,缓上数年之后等我大秦兵精粮足,策谋完备之后一鼓而定,直接收复河北之地,兵者,无天于上,无地于下,无主于后,无敌于前,无谋而动者,非是无胜,而是无常胜也,对待匈奴,臣以为不能如同中原城池攻守之战,须集中数万健马劲卒穷追猛打,时以莫邪之利,犀兕之坚,三军之众,有所奇正,则天下莫当其战矣。只有如此匈奴之祸患才能连根拔出,我中原之地将再无匈奴之患也!”尉缭一篇长篇大论解释了自己的反对意见。

    “诸位以为国尉所言如何?”秦始皇看着剩下一群将军。

    “国尉字字珠玑,当时老成秉国之言,那匈奴乃是夏后氏履癸之后裔,逃至北方后和山戎犬戎诸胡杂居,皆都披发左衽,野蛮不堪不服教化,无法与之讲理也,只有将其彻底掩杀殆尽才能免除祸患,然北地广袤无垠,一到寒冬便雪漫数尺,无坚可守无险可驻,如若深入其境,非数万强健马卒不可,如今大秦驽马不少,但健马奇缺也!”又是李信第二个站出来顶尉缭。

    “匈奴之患已经侵扰我中原千年,朕早已发誓,必在有生之年荡清此祸,前几日朕与王翦老将军谈及岭南之事,他给出了上中下三策!”

    “上策就是如同诸位将军所言,暂且缓上数年,准备充足之后再取岭南,但朕以为,岭南之地缓或者不缓,百越始终都不会有半分减弱,天时地利皆不在我,山川地势也不会几年之后就变成通途,依旧是难以攻取,因此上策朕不取也!”

    “中策,先北后南,先取河南诸地,筑城置县据河而守,则我大秦可以获得大批牛马,同时也可以得到大片牧马场地,此事或许需要两三年时间,平定河南之后再取岭南。”

    “下策就是屠睢将军所言,大军兵出五岭强行攻取岭南诸地,此策虽为下策,但朕却思虑最多。”

    秦始皇说完之后眼神慢慢扫过一众将领,脸色也变的威严无比,“无论何种计策,朕要在五年之内彻底平定岭南和匈奴,诸位都是我大秦骁勇善战之猛将,我大秦将卒也都身经百战,南蛮北夷何惧哉,继续推演,朕要看到最为详备的方案!”

    “喏~”大殿之上一众大将军皆都抱拳应诺。



    秦始皇拂袖走出大殿返回皇宫,一个等候的宫人赶紧上前禀报:“陛下,上将军剪已在花园等候多时!”

    秦始皇微微愣了一下点点头,然后也不回后宫了,快速往花园而去。

    “老臣参见陛下!”王翦看见秦始皇,隔老远就赶紧躬身行礼。

    “老将军无需多礼,今日朕并未传召,为何还要跑一趟?”秦始皇赶紧将王翦扶起来。

    “上次老臣说到有两个手下被猛虎重伤,一直留在清河镇疗养,昨日两人都已经返回,带回来一件新奇的物件,老臣觉得陛下虽然身体强健无需此物,但也可以安排为内宫皇妃和诸位皇子公主修建一个,等寒冬之时能够取暖安寝,实乃良物也!”

    王翦一说,秦始皇不由愣了一下,“冬天取暖用的,莫非暖炉乎?”

    “非也,乃是一种暖榻,虽然和暖炉有几分相似,但结构更加精妙!”王翦说话之时将捏在手中的几张麻浆纸打开递给秦始皇,“陛下请看,这就是暖榻的制作图纸,老臣已经带来了,陛下一看便知!”

    秦始皇接过图纸,然后坐到凉亭的木椅之上仔细翻看。

    这木椅是高脚木椅,和后世的椅子差不多,其实也是王翦上次从清河镇回来之后按照样式打造的,平日跪坐久了腿脚发麻,坐高椅虽然不习惯,但却要舒服的多,因此秦始皇看见之后也让少府安排工匠给宫内打造了许多,如今皇宫之中到处都是,起坐都特别方便,以前在地上跪坐太久了爬起来都很麻烦,经常会感到头晕目眩,自从坐了这个椅子之后就再也没有了那种感觉,因此这种椅子如今已经流传出去,整个咸阳的王侯公卿家里都已经有了,甚至许多木器工坊都开始大量制作售卖,坐高椅在咸阳最近已经成为了一种时尚,如果还能弄到一瓶清河佳酿的话,那简直就是圈里的绝对名人,人人都得前来巴结讨好。

    虽然是个简单的土炕,但陈旭却写的非常详细,并且把结构用的材料也都写的非常明白,贵者富者就用石板遮盖烟道,贫者贱者就用篾匠所说的方法,用竹子做筋骨,外面敷上厚厚的黄泥,然后入火烧透也行,至于制作烟道,可以用石砖、土砖甚至夯土,而且还把火炕的大小分成了好几种,一种是最简单的暖榻,只有一个炕,还有一种是通炕,将几个卧室的炕都连在一起,还有一种叫地暖,就是整个房间就是一个超级大炕,当然这种地暖要修建出来,估计也只有大富之家和王侯公卿能够承受,光是石板都会让小富之家破产,最后还特别说明,烟囱必须远离草木,距离茅草屋顶不可太近,烟囱顶上也最好用陶瓦遮盖,既为遮雨,同时也是阻挡火焰灰尘飞扬飘荡的太远引起火灾。

    图纸只有寥寥几张,秦始皇也不是工匠,看没看懂不知道,不过他看完之后脸色略有些怪异的说:“此物还是那陈旭制作的?”

    “正是!”王翦也坐在侧面的高脚椅上点头,“陛下恕罪,老臣年迈,一到秋冬便腿脚生寒,今日已经迫不及待的在府上修建了!”

    “老将军太过迅速也,制作这种暖炕所用花销到时候让内史府一起结算,何必这么心急!”秦始皇笑着说。

    “岂敢让陛下出钱,如今每年陛下赏赐之物老臣就花销不完,何况几个暖炕而已,此物一旦制作出来,以后寒冬就能安然入睡也,如今已是深秋,寒冬将至,陛下也可以尽快安排匠作少府设计建造,图纸简单明了,工匠一看便知!”

    “还是老将军细心,稍后朕便将图纸送去少府,安排人设计丈量,旬日便可完工!而且这陈旭将暖榻的制造写的如此详尽,恐怕并非单单只是送与老将军寒冬取暖罢!”秦始皇若有所思的再次翻看了一遍图纸。

    “想来是他意图借我之手,借陛下之口通传天下也!”王翦点点头,脸色变的有些严肃。

    “真是一位奇人也,从老将军上次带回来曲辕犁和耧耙图纸,到如今两个家仆又带回来暖炕图纸,这时间短短不过月余,这些奇物他到底是如何想到的,或者又是何人传授于他的,这些东西无根无由,断然也是无法凭空想象出来的,只可惜那造纸成册之术他始终不愿意透露,不然,又将是一种国之大利也!这暖炕,午后上朝之后朕便交与匠作少府,务必在半个月内通传中原和北方诸郡,让天下百姓都能够知晓此物,有能力者自我建造,以便度过今年的寒冬,前几日听太史鸣奏报,今年之冬恐会异常寒冷,冯丞相也建议通传北地诸郡提前做好防寒之备,太仆府也在加紧备制北地屯边将卒的御寒衣物,如今有了这暖榻,恐怕这个寒冬便要好过的多也!如此宅心仁厚之举,朕虽然不吝赏赐,奈何恐他不喜金玉珠宝之物……”秦始皇感慨不已。

    不喜欢金玉珠宝?

    王翦的脸皮情不自禁的使劲儿抽抽了几下。

    陈旭的确聪慧绝伦,但要说宅心仁厚就太过了,至于不喜欢金玉珠宝,那更是无稽之谈,如果不是自己的身份被他猜到,估计带去的一些金钱都会被榨的一干二净才会离开,那清河佳酿竟然要卖两百钱一斤,事后才知道,那一斤酒的成本只不过区区两钱而已,至于其他的就不说了,路过的商旅吃饭喝酒都不能少钱,虽然皆都美味,但却是一个视钱如命的家伙,与皇帝陛下心目中想象的差别太大了。

    不过这种事王翦是不会说出来的。

    毕竟在清河镇呆了七八天,陈旭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让他莫名震动,特别是关于征伐岭南的上中下三策,还有那一首精忠报国,让他感觉陈旭就是一个极其矛盾的综合体,始终看不透也看不清,无法猜测陈旭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最后,他也只能把陈旭的表现归结为仙家弟子与世俗凡人的不同,一切都只能证明,陈旭的确不是凡俗之人,不然发明制作的这些东西都无法解释,行为表现更无法解释。

    “陛下,其实那纸张或许不日就会大量出现在咸阳城!”王翦在心里思虑许久之后说。

    “此言当真,难道陈旭将造纸之术也让老将军的家仆带回来了!”秦始皇大喜。

    “非也!”王翦摇摇头,用手捋着白花花的胡须说:“陛下,此消息的确是王五和王七两位家仆带回来的,真伪老臣还无法判断,但前些日子清河镇发生了一起凶杀案……”

    “什么?”秦始皇大怒,霍然站了起来,“难道是六国余孽想要杀死陈旭?是朕疏忽了,上次朕安排赵擎去过一趟清河镇,回来后他便向朕禀报有六国余孽前去清河镇拜会陈旭,没想到他们竟然敢动手,朕绝对不允许发生这种事情,谁敢,朕将灭他三族,朕必须先排一些勇士护卫陈旭……”

    “陛下稍安,陈旭有列子门徒护卫,安全暂时无虞也,何况非是有人欲杀陈旭,而是有当朝上卿之子意图抢夺造纸之术,错杀了清河镇造纸工坊的匠工!”王翦赶紧解释。

    “哼,是谁?朕都没去抢,谁敢与朕抢?造纸之术乃是国器,有人意图谋反乎,那陈旭奇思妙想层出不穷,朕不想为了一己私利打断他的生活,朕只耐心等了月余,便陆续得到了曲辕犁、耧耙和暖炕,这桩桩件件皆都是利国利民之物,都是陈旭不计回报的奉送与朕,朕焉能做让仙家唾弃之事,只要朕一天是大秦之皇帝,任何人都不能动他,王老将军,此事为了保密,何况你与陈旭相熟,保护他安全之事,朕还是要请你出手!”秦始皇说完之后脸色威严的看着王翦。

    “陛下放心,老臣一定安排妥当,明日便遣家仆返回清河镇!”王翦赶紧拱手答应。

    “此事要万分小心警惕,老将军刚才说的是哪位上卿之子意图抢夺造纸之术,杀死了造纸坊的匠工?”

    “据家仆回报,是御史大夫蒙毅之子蒙云,带着家仆去清河镇游玩之后闯入造纸作坊逼问造纸之法,然后镇上的游缴试图救援的时候,被蒙云的家仆杀死。”王翦一句话说完。

    “蒙毅?!”秦始皇这次是真的呆了,愣了许久之后脸色慢慢变的铁青。

    “陛下切莫生气,此事老臣以为蒙毅大夫也未必知晓!”

    “为何?难道那蒙云是有人指使?”秦始皇回过神来,然后慢慢的坐下之后脸色慢慢恢复平静,“老将军就把所知之事详细道来!”

    “老臣不敢,此事原是如此……”

    经过王翦一番讲解,秦始皇听完之后没有发表任何意见,静静的坐了一会儿之后摆摆手说:“老将军,今日你所说之事还请保密,勿要传出去!”

    “陛下放心,老臣非是多嘴之人!”王翦点头。

    “嗯,还有上次赵柘之事,朕已听说他因为剿杀山匪之时被伤了**无法再行男人之事,因此婚事就此作罢,明日朕便安排宗正府令去赵高府上解除婚约,只是让三娘受委屈了,他日朕再寻机会补偿通武侯,让他不要在心里对朕有芥蒂!”

    “陛下言重了!”王翦直接跪倒地上匍匐在地,“陛下对我王家父子恩隆有加,三娘自己命不好,怨不得陛下也,既然解除婚配,三娘还是清白之身,他日老臣自给她觅一夫君,何来委屈之有?”

    “说是如此,但毕竟是朕说出来的,此时已经闹得天下皆知,朕昨日思虑许久,决定收三娘为义女,赐赵姓,封青宁公主,与诸位皇子公主一视同仁!”

    “多谢陛下!老臣感激涕零也!”王翦伏地叩拜,口中有哽咽之声。

    “老将军请起,此事还劳烦回去之后详细告知三娘,让他不要对朕有所怨恨,他日朕必为其寻觅一良配结为夫妻,必不食言也!”

    “陛下如此恩隆王家,老臣……老臣只能肝脑涂地以报陛下也!”王翦站起来之时,一双老眼中竟然有眼泪溢出,看得出来是真心感激。



    半个时辰之后,午朝开始,不过上朝之后秦始皇并未如同往日一样处理政务,而是拿出几张麻浆纸递给旁边的江珩,“江府令,将这几张图纸拿给敖府令!”

    “喏~”江珩接过几张麻浆纸,手微微的一个哆嗦,这纸与江北亭送回来的一模一样,看来是来自清河镇了,不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

    等江珩把几张图纸递到匠作少府令敖平的手上时,敖平脸上既有惊疑又有痴呆。

    “敖府令,这几张图纸上面画的是一种叫暖榻的东西,建造在寝室之中,到了冬天就可以躺在上面安睡起卧,温暖舒适再也无虞被冻醒了!”秦始皇淡淡的呃解释说。

    “还有这等神奇之物?”

    “敖府令快打开看看!”

    “老夫是老寒腿,最怕寒冬和倒春寒!”

    “是啊,老夫最怕冬春冷寒也!”

    大殿之上跪坐的大臣顿时都群情激动起来,和敖平隔的近的都转头凑过去观看,隔得远的也恨不得把脖子伸成长颈鹿,交头接耳之声不绝于耳。

    大秦虽然很穷,吃穿之物皆都稀缺,但对于这大殿之上的大臣来说是不存在的,家里的粮食多的吃都吃不完,布料多的穿也穿不完,金玉珠宝都是把玩之物,根本就不值钱,但虽然吃的饱穿的好,但并不表示冬天就好过,这个时代没有羽绒服,没有鸭绒被,没有防寒服,甚至连棉花都没有,更别说取暖器、空调和电热毯了,寒冬腊月家里有碳炉取暖那也只有大富之家才能享受,因为碳实在是太贵了,但即便是有碳炉可以烤火,但总不能搂着碳炉睡觉吧,因此到了冬天,无论是皇帝还是公卿,半夜经常都会被冻醒,特别是天亮之时最冷的时候,一般人直接就是在被窝里面打摆子一直打到起床,而西北诸地这种情况更甚,寒冬漫长,有时候会持续四五个月,寒冬腊月冻死人实在是家常便饭,有时候一场大雪之后,半个村子的人都被冻死都不奇怪。

    因此寒冬取暖睡觉简直是所有人的一个难关,这下突然听见皇帝说出还有暖榻这种东西,因此一个个都淡定不下来了,特别是马上就要进入寒冬时节了,一些年纪大的老臣还在担心自己能不能扛过这个冬天。

    “敖府令,这份图纸来之不易,今日午朝你便不用参加了,迅速回府安排人大量誊抄下来,中尉府负责派遣军卒,半个月之内将此图传遍西北和中原所有郡县,不得拖延和迟误!”

    “喏~”敖平和陆嚣两人同时站起来。

    “少府令何在?”

    “臣在!”少府令常度赶紧站起来。

    “此图稍后你也去敖府令处取一份,将后宫所有冬日寝宫都安排建造一个,不得拖延!”

    “喏~”

    “内史令何在?”

    “臣在!”内史令齐宕站起来。

    “所有上卿之家制造暖榻开销均有内史府负责,不得无故拒绝!”

    “喏~”

    “多谢陛下隆恩!”包括李斯在内的一干上卿都一起伏身叩拜,同时也都暗自松了一口气。

    而地位稍低身份不是上卿的官员却一个个都焦急起来,此时距离寒冬不过月余,修建暖榻的图纸都没看到,更不知道需要什么建筑材料了,而且整个咸阳王侯公卿多如牛毛,等自己晚点儿修建的话,不说工匠找不到,估计石头都找不到,说不定到时候暖榻还没修好自己就已经凉了。

    而这件事所有人猜测的也不错,匠作少府近水楼台先得月,府衙内许多官吏已经都拿到了火炕的建造图纸,已经有人迫不及待的安排家奴找石匠打造石板去了。

    而午朝期间,也已经有无数兵卒骑着快马三五成群的手持令牌呼啸着冲出咸阳四座城门,顺着驰道和官道往大秦帝国的地面八方疾驰而去,半个月内要把火炕的建造图纸传遍西北和中原诸郡,这个任务不可谓不小,如今中国最冷也是最远的辽西辽东两郡,距离咸阳足足有四千余里,即便是快马加鞭不眠不休也需要近十天的时间才能赶到,而皇命如山,一旦送达迟误,一定会有一大票人头落地,因此无论是匠作少府令敖平还是中尉陆嚣都丝毫不敢大意。

    未时末,午朝散。

    散朝之后的大臣赶紧都坐上各自家仆接人的马车之后一连串的催促快去匠作少府。

    于是本来最近就很热闹的咸阳便出现了一幕令人匪夷所思的情形,无数公卿大臣下班……嗯,散朝之后都不回家,而是拼命的喝令马车加速,于是几十辆马车在咸阳大街上你追我赶如同赛车一般,各自驾车的马车夫也都拿出浑身解数,驾驾驾的声音中,这些马车前呼后拥很快就冲到了匠作少府的府衙之前,穿着朝服的大臣还来不及等待马车停稳便一个个跳下车提着衣摆往府衙大门跑去,越是老跑的越是快。

    但跑进去之后才发现,整个匠作少府内已经被大量手持长戟和刀剑的兵卒防备的水泄不通,看见一群大臣上气不接下气的冲进来,这些兵卒如临大敌,一个个都举起长戟和刀剑。

    “陆嚣,你意图造反乎?还不放我等进去?”一个须发如雪看起来老朽无比的老头儿气的跳脚。

    “高太仆得罪了!”站在七级台阶上的陆嚣一身金色铠甲和金色的头盔,在落日的余晖下看起来像个金光闪闪的金人雕像,晃的所有人几乎都睁不开眼,陆嚣手按腰间的长剑不断冷笑:“陆某今日受陛下委派,要十五日之内把暖榻的图纸送往大秦所有郡县,任务繁重,因此今日谁都不能与我抢夺图纸,诸位请回吧,明日一早再来!”

    “岂有此理,暖榻图纸是陛下所赐,又不是你陆嚣一人的,如若不放我等进去,明日定然要去殿上参你一本,弹劾你以权谋私也!”年逾六十同样须发雪白的御史丞高芗大怒。

    “陆某怕你乎?如若你明日敢参我,我就天天晚间去你家后门放狗!”陆嚣撇撇嘴大吼,“如有擅闯者打出去!”

    “喏~”数百兵卒哗啦一声,将手中的长戟都齐刷刷往前端起,顿时一股冰寒的杀气扑面而来,一群跑的气喘吁吁的大臣全部瞬间感觉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虽然明知这些兵卒不敢真的动手,但所有人都还是哆嗦着往后退了几步,这些粗鄙的大兵完全都是直脑癌,万一谁特么的失手了怎么办?

    王翦回到家已经两个时辰,一直坐在书房发呆,直到天色阴暗下来,这才微微的叹了一口气,踱出房间往后院走去,然后看着一栋独立的两层小木楼又凝视了半晌这才慢慢走了过去。

    “老将军!”木楼下两个相貌几乎一模一样的少女赶紧福身行礼。

    “三娘还在楼上?”王翦点点头轻声问。

    “是,三娘已经半日不曾下楼!”

    “你们先退散,老夫上去看看!”

    “是~”两个青衣少女远远退开,王翦走进房间顺着楼梯爬上二楼,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之后说:“袖儿,爷爷来看看你!”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露出一张清丽的容颜,不过眼圈微红,脸颊上似乎还有淡淡的泪痕,而且身上还有一股浓烈的葡萄酒的味道。

    “袖儿,你喝酒了?”王翦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头。

    少女脸色漠然的点点头,缓缓转身坐到床榻上,顺手拿起一瓶清河佳酿对着嘴唇咕咚又是一大口,瞬间一股嫣红在脸颊上升起,同时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流淌下来。

    看着这个情形,王翦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坐到少女旁边伸手摸着她的秀发说:“袖儿,此事已成定数,悲伤已无任何用处,今日爷爷入宫面见皇帝,陛下已经许诺要收你为义女,赐赵姓,封青宁公主,以后你就是皇家之人,万不可像往日一般行事,而且也不可再……”

    “爷爷,我不要当公主?”少女抹了一下眼泪说。

    “此事陛下已有打算,爷爷也无能为力,其实这样也好,你的身份一旦变成公主,放眼大秦,又还有何人敢笑话你,而且陛下也允诺为你再觅一位良配做夫君……”

    “呜……”少女突然悲从中来,扑在王翦怀里嚎啕大哭,“爷爷,袖儿为何这样命苦,我娘死的早,如今连皇帝都一直和我过不去,袖儿好好的他为何要把我许配给赵柘,如今赵柘坏了,他又要我做公主,还要再帮我找一个夫君,袖儿不想活了!”

    吓,王翦吓了一大跳,赶紧安慰说:“别胡思乱想,陛下当初也是为你好!”

    “非是为我好,而是想把我们王家和赵家绑在一起,袖儿不傻!”少女趴在王翦怀里哭的身体一抖一抖的。

    “袖儿,此话以后在外面切莫说出口,我王家功劳太大,早已被群臣猜忌,不然我和你爹爹也不会这么早就解甲归田不问军政,陛下如今春秋鼎盛,我王家只要恭顺些,自然平安无事衣食无忧,你若寻死觅活的消息传出去,我王家必然大祸临头也!”王翦无奈的叮嘱和劝说。

    “袖儿省的,可就是心里特别难受,当初我听说劝赵高解除赵柘和江家三娘子婚事的是左相李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害我,如今袖儿整日都不敢出门半步,生怕被人耻笑,让爷爷和爹爹难堪!”

    “爷爷和你爹爹倒不怕难堪,倒是难为你受委屈了,这样吧,明日我会安排人再次去南阳郡,你也跟着去散散心,那清河镇好玩儿的东西特别多,饭菜也特别好吃,乡民朴素无争,那陈旭与你年龄相差不大,谈吐行事具都与众不同,到时候可以倾心交流一下……”

    “爷爷,那陈旭是不是就是把赵柘……把赵柘杀伤的凶手?”少女坐起来问。

    “非是他杀伤的,只是他一个随从而已,与他无干!”王翦似乎猜到少女的想法,于是赶紧解释。

    “好,爷爷,我明日就跟着去清河镇,离开远了也就听不到人笑话我了!”少女抹干净眼泪站起来。

    看着孙女亭亭玉立比男子更加修长的身体,王翦略有些头晕,此去是福是祸还不知道,但让她继续呆在咸阳,真不知道会不会想不开寻死,赵柘之事如今闹的沸沸扬扬整个咸阳城都知道,一个未经人事的少女,如何能够抵抗如此多的流言蜚语,让孙女去清河镇,王翦既有一丝希望,又有几分担忧。

    那水轻柔他见过,无论容貌还是武功,都比自己孙女强的太多,而列子门徒的身份,更加让他不敢大意,列子门徒乃是寻仙问道之人,和他这种凡间厮杀的莽夫不同,更别说陈旭的身份和来历,神秘的一塌糊涂,连皇帝陛下都不敢轻易触碰,只能暗中派人慢慢打探。

    安慰完孙女,王翦心里一块石头也稍稍落地,回到住处唤来自己一群贴身护卫,一个个皆都是年轻力壮虎背熊腰的壮汉,都是从最勇武的秦军之中千挑万选出来的杀才,刚刚返回的王五和王七也在其中,不过此时两人的神情看起来非常的颓废。

    “老夫需要从你们之中挑出几个来去完成一件任务,何人愿往!”王翦气势如虎。

    “老将军吩咐,我等愿意赴汤蹈火肝脑涂地!”

    哗啦一声,十多个护卫一起单膝跪下。

    “好,不愧为我王家最优秀的儿郎,这个任务看似简单,但又不简单,就是去那南阳郡雉县清河镇,负责保护陈旭!”

    “啊?”就在许多护卫都莫名其妙还不知道陈旭是何人的时候,王五和王七已经激动的话都说不抻抖了,一起跳起来抱拳说:“老将军,我……我愿往!”

    “你们昨日才刚刚返回,路途劳累,加上伤势还未完全恢复,还是先留在咸阳修养吧!”王翦有些诧异,但同时又有些感动,本来王五王七两人这次回来,他便打算在府内安排一些简单的差事,以后都不用跟着他出生入死了,没想到两人虽然有伤在身,仍然不辞劳苦抢先跳出来。

    “老将军,我等不辛苦也不劳累,何况我二人与那陈旭相熟,去了也不会被他猜疑,只会以为是您特意安排的,方便贴身保护!”王五赶紧说。

    “唔,此言有理,算你们两个吧,不过去了要多多练习刀剑,看看你们,月余不见竟然胖了一圈,以后如何拿得动刀剑,还要三个,谁愿往……”

    “老将军,我等愿往!”跟随王翦上次去清河镇的四个护卫同时站了起来,而且一个个脸上都带着无比的激动和向往。

    王翦楞了一下此时才似乎有点儿明白过来,雪白的胡须眉毛轻轻的跳了几下无奈的说:“也罢,就你们六个一起去吧,其他人散了!”

    “喏~”一群护卫三三两两交头接耳的散去,只留下六个人。

    “此是陛下安排的任务,你们去了清河镇,要时刻注意保护陈旭,切不能让他有半分闪失!”

    “喏~”

    “对了,明天青袖要跟着同去,路上要好生照顾,去了清河镇之后切莫惹出祸事来!”

    “老将军,三娘……三娘同去,我等恐怕照顾不周啊!”一个护卫满脸苦涩的说。

    “你们只负责安全,生活起居自然有侍女照顾,此去皮甲弓箭皆要携带齐全,我还会在宛城安排一队人马暗中接应,如若有急切之事,可持令牌去宛城求助,无论何种原因,陈旭不许有事,尔等明白?”

    “大将军放心,我等粉身碎骨,也定然完成任务!”六个人一起抱拳行礼。

    次日一早,王翦便匆匆进皇宫。

    正准备上朝的秦始皇听完王翦的诉说之后略微沉吟便说:“这样也好,让她先去散散心,宗正府这边也可以稍作安排,老将军昨日所言朕已经和蒙毅大夫核实,他的确不知其子去清河镇抢夺造纸之法,其中内幕朕已经安排玄武卫暗中探查,无论此事有人撺掇也罢还是偶然也罢,朕都不允许再次出现,还请老将军暂且保密,免得走漏了风声!”

    “陛下放心,老臣不敢蜚语也!”

    “老将军朕自然是放心的,乃是朕也没想到那赵柘如此勇武,竟然胆敢孤身入山剿匪,虽然受伤但勇气可嘉,只是让三娘跟着受了委屈,朕万万没有想到,嗯,上朝时间已到,等朕处理完政务再与老将军细聊!”

    “老臣恭送陛下!”王翦行礼,看着秦始皇随着几个宫人和玄甲护卫远去,这才脸色略有些难看的出宫回家。

    赵柘在南阳所做之事,在南阳府一众官吏的遮掩下弄成了实案,虽然王翦已经知晓其中的一切,但此事牵扯太大,如若捅出来必然整个南阳郡人头滚滚,他如今年事已高,对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越来越不感兴趣,而且也不想参与其中,何况如今已经解甲归田,掺合朝堂之事太深,恐会惹来无尽麻烦,加上在南阳之时,南阳郡守马伯渊和郡尉高焄等人也都苦苦哀求,王翦心一软,便把这件事压了下来,回来之后并未禀告秦始皇,因此秦始皇还一直以为赵柘是剿匪时为匪徒所伤,因此还非常夸赞,如若不出意外,很可能等他养好伤之后,或许还会赏官进爵。

    这件事虽然看似到此终结,但其实其中暗流涌动,那赵高不仅爱子受伤,自己也被罢去中车府令,必然不会善罢甘休,朝堂之上盘根错节,如若猜的不错,如今连蒙家也被卷入进来,波澜逐渐诡异莫测,没想到去南阳一趟,王家也被卷入其中。

    此事最好的办法就是跟皇帝彻底讲个透彻。

    沟通山匪抢劫税粮,最主要的是陷害陈旭,这绝对是陛下最不能容忍的,因此一旦皇帝知晓,凡是与此事有牵连的人包括赵柘都会被杀头,这将会导致数百人身首异处,但由此一来,王家将会被无数当朝大员忌恨,哪怕有泼天功勋一样在大秦几乎立锥之地,自己急流勇退好不容易给王家争取的平静安宁将彻底被打破,再也别想有丝毫宁静。

    但如若不讲,此事也绝对不会就此烟消云散,积弊只会越积越多,或许哪天就突然爆发出来,因此必须想一个万全之策,让王家不至于陷入太深。

    王翦脸色阴沉的回到府内,此时王五等人早已车马收拾完毕,三辆双辔马车,六个护卫皆都披挂整齐,骑着高头大马,还有几匹空马背上驮着一些路上吃喝用度之物,王翦再次叮嘱几句之后,唤来孙女王青袖和侍女上车出发,王家老小一大群人都出来相送,等车队消失之后,一个头发灰白的老妇人才抹着眼泪返回房内,看着端端坐在椅子上发呆的王翦颤巍巍的说:“夫君,袖儿这一去,天寒地冻恐怕寒衣节回不来也。”

    王翦默然很久之后点点头叹口气说:“夫人切莫怪我,此事我已经尽力了,回不来也好,这咸阳如今乱糟糟的,让我感觉心力憔悴,秦楚大战之后,我便感觉越来越力不从心,只怕老夫已经时日无多也!”

    “夫君切莫吓我!”老妇人赶紧坐下来拉着王翦的手。

    “呵呵,夫人暂且放心,今年这个寒冬定然还能熬过去,等那暖榻修好,夜里必然睡的安稳,此去南阳郡一趟,沿路到处都是降奴死尸,见之竟然目不忍睹,想老夫一生征战无数,杀人盈野,手上之血滴泉汇河本不该如此,但这次回来之后,每日只要一闭眼,都有无数冤魂扑来咳咳……”

    王翦突然几声猛烈咳嗽,张嘴喷出一口鲜血。

    “夫君!”老妇人吓的魂飞魄散赶紧站起来。

    “夫人不必惊慌,上次去那清河镇遇到一头老虎,老夫一时见猎心喜,加上喝了一些酒,便去杀了那头猛虎,运动太过剧烈引发了旧时的疮疾,我从清河镇回来的时候带的有些药丸,帮我取一些来服用,竹筒上写有金创丸的就是了!”

    “好好~”老妇人赶紧去取药,而王翦伸手去拿水杯的时候,突然身体一晃便栽倒下去。

    半个时辰之后,咸阳宫朝议大殿之上,一个宫人急匆匆从后堂而入,在中车府令江珩耳边低语几句,江珩脸色大变,然后走到秦始皇旁边低声说:“陛下,刚才接到通武侯府急报,上将军翦旧创复发身染重疾已经无法言语,恐时日无多也!”

    “什么?”秦始皇霍然而起,大袖一挥散朝,然后急匆匆步入后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