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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虞无涯和水轻柔离开后不到一个时辰,听着嘚嘚马蹄声和嘈杂的说话声,长长的一队人牵着牛马出现在村头,征收夏粮税的人已经来了。

    领头的还是那个黑脸大汉,名字叫范坤,是附近几个村子的亭长,而这个名字又让陈旭纠结了很久,犯困,你丫怎么不叫打瞌睡呢!

    “咦,你们村今年的夏粮收割怎会如此迅速?”对于马重说村里小麦昨天就已经全部收割完毕的情况之后,范坤很是惊讶。

    “亭长有所不知,今年我们村制作了一种脱粒机,在田地里面就能把麦粒清理干净,只需要担回家晾晒就行了,因此收割时间也就四五天就基本全部结束,比往年要轻松迅速许多!”马大伯很是得意的解释说。

    “脱粒机,什么东西,可否让我看看?”范坤顿时来了兴趣,让带来的一群民夫去挨家挨户收粮食,自己赶紧跟着马大伯去观看这款收粮神器。

    “喏,亭长大人请看,这就是我们制作的脱粒机!”马大伯在屋檐下掀开一块麦草编织的草席,露出下面一个奇怪的木头盒子。

    马大伯揭开脱粒机上面的几块木板,露出里面的一个长满竹钉的大轮子,因为连续收割了数十亩麦子,轮子上的竹钉有些已经折断,但大部分都还完好,马大伯转动摇把,大轮子顿时跟着枝丫吱呀的转动起来。

    “神奇,实在是太神奇了,快快演示一番给我看看?”范坤双眼冒光的催促。

    马大伯只好安排几个人去河滩上转了一圈儿,很快弄了一小捆麦穗还没有完全枯黄的麦子回来。

    接下来一个村民负责摇摇把,一个负责喂麦子,随着扑扑啦啦的声音,一小捆麦子几乎只用了两三分钟就脱粒完毕,得到几捧干干净净的麦粒。

    “好,好物件,马重,你……你这次立大功了!”范坤激动的话都说不抻抖了,拍着马大伯的肩膀身体都在微微哆嗦。

    “马重,快快准备一架最好的脱粒机,我要带回镇上去让里典大人看看,有了这个东西,恐怕我们清河镇的夏粮收割会提前不少!”

    “最好的那架脱粒机肯定是小旭家的,这脱粒机也是他发明制作出来的,亭长大人,我们直接去他家吧!”马大伯赶紧指着陈旭的房子说。

    很快一群人又的涌到陈旭家门口,看着去而复返的征粮队,陈旭很没好感但又无可奈何的上前打招呼。

    “陈旭见过亭长大人!”

    “嗯,不必客气!”范坤摆摆手说,“马村正说你发明制作了一种快速收割麦子的脱粒机,我要带一架回去让里典大人观看,你的脱粒机在哪儿,快把它交与我!”

    “喏,在哪儿,您弄走吧!”陈旭对着厕所撅了一下嘴,一群人看过去,果然看见一架脱粒机歪歪斜斜的丢在茅厕旁边,上面堆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

    “如此收割利器,怎么不好好保管,好了,你的这架脱粒机我先征用了,如若获得里典大人的肯定,或许会给你一些奖励,带走!”范坤大手一挥,一群民夫便一拥而上抬着沉重的脱粒机往牛背上弄。

    “亭长大人,这个脱粒机可以拆开运送,到了清河镇再重新装配即可!”站在旁边的陈旭脸有些发黑的提醒说。

    这脱粒机全部都是潮湿的新木制作而成,就光是中间一根主轴就有三四十公斤,加上木架和十多块一寸多厚的木板,全部加起来足有一百多公斤,想整个儿用牛驼回去肯定不太容易。

    于是在陈旭的指导下,这架脱粒机被一一拆开,长满竹钉的主轮被放置在一个粗藤筐之中绑到一头犍牛背上,下面还垫上了一大捆麦草,其他的部分也都小心分装在几个驼筐里面,然后范坤便带着几个人匆匆忙忙的回清河镇去了,同时还带走了一村民过去指导安装。

    剩下的民夫在一个拿着一捆竹简的半拉子老头儿带领下继续在村里征收税粮,挨家挨户对着竹简上的记录逐一征收,用一个大木斗称量,认真细致几乎分毫不差,不过每户最后还要额外多收三五斗粮食,作为民夫和牲畜来回跑腿的消耗。

    听马大伯解释说,这些税粮本来按照规矩是应该各家各户自己送到清河镇的粮仓去称量,不过因为附近几个村都偏僻难行,加上村里都没有牛马等大型牲畜,各家各户少的要交四五石,多的要交七八石,光靠人肩挑背扛的话,光是交税就要来来回回跑许多次,山路崎岖不说,还有猛兽出没,会非常危险,于是镇上每到征税的时候都会征集一支专门的民夫队伍下到各村收税,但每家每户根据税粮的多少出几斗粮食作为报酬,当然这件事村民们也都是举双手双脚赞成,这样做不仅少了许多的麻烦,也少了许多的危险。

    全村不过十七户人家,差不多两个小时粮税便已征收完毕,装在一条条大麻袋里面收拾整齐,但还要等亭长回来确认之后和村正马重确认画押交割之后才能运走。

    这一等就是好几个小时,一直到下午两三点的时候,几匹快马疾驰而来,嘚嘚马蹄声打碎了烈日下静谧的村庄。

    “马重何在?”马还未到,几声大吼便远远的传来。

    马大伯此时正在和那个征税的半拉子老头儿聊天说话,闻声赶紧站起来。

    片刻之间,黑脸亭长和两个身披布甲的兵卒策马狂奔而来,两个兵卒各自都还牵着一批健马,三人将马勒停之后并未下马,范坤连声催促说:“马重,县令有请,赶紧随我去县衙一趟!”

    “啥?”不光马大伯痴痴呆呆的愣住了,一群民夫和村民也都呆若木鸡。

    “别发愣了,赶紧收拾一下,不然今天赶不到县城了!”范坤忍不住大声呵斥。

    “为……为啥?”马大伯回过神来结结巴巴的问。

    “你们制作的脱粒机我送到县城,县令大人见过之后令我带你和陈旭速速去县衙,有要事相商!快跟我走!”马重大声说。

    “好,好,亭长稍等!”马重赶紧回屋去收拾行李,同时也叮嘱家人不要慌张,然后就爬到一匹马背上驱马赶到陈旭家里,又是一连串的催促之后,陈旭无可奈何的也背上一个小布包,装了一竹筒的凉茶,在一个兵卒的帮助下,才笨手笨脚的爬上马背。

    “亭长大人,这里征收的夏粮怎么办?”半拉子那头儿跟在屁股后面大喊。

    “小河村的税粮先不要收,你们速回清河镇,其他事情等明天我回来再做安排!”

    随风远远传来一句话,几匹马很快就嘚嘚而去迅速消失在村口。

    “二伯,旭儿……旭儿此去不会有麻烦吧?”陈姜氏搂着杏儿脸色发白。

    “你不要慌张,兄长和小旭同去,看来就是为了脱粒机的事,想来不会有事情,一切等他们回来一问便知!”马二伯虽然也很紧张,但嘴里却还是宽解陈姜氏说。

    崎岖的山间小路上,驾驾的呼喝不断,啪啪的马鞭此起彼落,五匹马迎着斜阳狂奔。

    陈旭紧紧的踩着马镫站在马背上,同时双手紧紧的抓住马鞍,把头埋在马背上不敢抬头,身体如同一个不倒翁一般左摇右晃。

    人太矮腿太短,虽然是站着,但屁股还是不断的被颠簸起伏的马背顶的生疼,一下一下又一下,还没跑出五里地,他便感觉屁股已经快变成八瓣了,中午吃的一碗面条也被顶的差点儿从鼻孔里面喷出来。

    头晕,眼花,胃里难受。

    两世为人,陈旭绝对没想到自己堂堂一个二十五岁的大男人,后世有晕车的毛病,穿越两千年时空,竟然还有晕马这个臭毛病。

    “呕~”憋了许久之后,陈旭终于吐了。

    “小旭,放松身体,身体不要太僵硬!”马大伯跟在后面不停的提示。

    陈旭差点儿就哭了。

    我特么也想放松啊,但一放松害怕就要掉下去了。

    看电视电影别人骑马一抖一抖多么帅,而且还能搂着美女来个马震,但为啥老子就做不到,尼玛有个门关上也好啊!

    “小郎君,骑马要把马当做自己的腿,随风而动,随波而流,稳住腰身,放松肩背,和马的动作保持一致,你这样使劲儿抵抗马的力量是没有用的!”前面牵马的兵卒也回头笑着说。

    好吧,老子试试!

    陈旭感觉兵卒说的不错,继续硬着身体和这头四条腿的家伙硬怼,估计跑不到清河镇自己连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于是慢慢学着放松身体,调整呼吸,又跑了两三里地之后,他终于摸到了一丝骑马的门槛,等一群人冲出山谷看到清河镇的时候,地面迅速变的平坦起来,他这才松了一口气,挺直身体抓紧缰绳,渐渐适应了马的奔跑和颠簸,身体跟着一起一伏的轻轻摇晃,有了一点儿正儿八经的样子。

    五匹马并未在清河镇停留,而是直接沿街疾驰而过。

    经过接近三个小时的连奔跑,终于在太阳即将落山之前,看到了一条波光粼粼的河流和大片庄稼地,然后看到了一座城墙高耸的古代城池,一行人这才放慢马速。

    “小郎君,骑马可还舒坦?”一个兵卒幸灾乐祸的大笑。

    笑你大爷!陈旭此时感觉自己两条大腿内侧的皮都快磨没了,疼的呲牙咧嘴,同时感觉屁股也早已麻木的都不是自己得了。

    而领头的亭长范坤此时又激动又紧张又兴奋,看见县城的大门,一张黑脸涨的通红。

    本来上午他看到脱粒机脱麦粒的效果之后,自然而然的觉得是个好东西,弄到镇上给里典,如果得到里典的肯定或许会夸赞他一番。

    不过他又想起前段时间铁匠铺的古山改良铜锯的事情,想想里典的老迈昏庸,感觉这东西拿给里典说不定赞扬得不到,还会而劈头盖脸的把他喷一顿,于是一不做二不休,赶到镇上后换了一辆马车,拉着那个村民和脱粒机直接去了县城。

    然后在县城见到县令,组装后一番演示,果然咸阳来的新县令就是不一样,是见过大世面的读书人,一眼就看出了脱粒机的逆天之处,马上安排两个兵卒带着健马要求把发明制作人和小河村的村正带到县城。

    几匹马很快来到城墙下面,而陈旭也第一次看到了穿越到秦朝之后古时候县城的模样。

    全夯土的城墙,高约四五米,表面坑坑洼洼,很多地方都已经被雨水侵蚀的崩溃垮塌了,一条条裂缝布满整个城墙,只有靠近城门的地方还能够入眼,而城门上的城楼也是老旧不堪,遮盖的茅草都掉下来几大块,挂在楼檐下迎风摇摆。

    穿过高两米宽三米的城门,一群群附近的乡民和城里的居民正成群结队的进进出出,此时已经快到了关闭城门的时间,所以都急着回家,挑担的,牵牛的,推车的熙熙攘攘,站在门口的几个兵卒杵着长戟,眼神在人群中逡巡。

    而城内的情形也让陈旭的心凉了半截。

    街道比清河镇宽不少,约有七八米宽的样子,地面全部都是灰土,车马经过扬起一股呛人的灰尘,而街道两边的房屋虽然不算破烂,但也大部分都是竹木结构的茅草屋,新旧混杂,但都非常低矮,和后世电影中看到的完全不一样。

    “县城果然比镇上繁华多了!”马大伯虽然来过几次县城,但此时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忍不住大声感叹。

    “马重,你是没有去过郡城,那里才是真繁华,一条街都有我们整个县城大,人口足有十万!”范坤此时心头喜悦,也和马大伯闲聊起来。

    几匹马顺着大街走出几百米,最后在一栋青石建筑前面停了下来,几个人甩镫下马,陈旭双脚落地的瞬间,脚下一软差点儿跪到地上,不光感觉浑身疼痛,五脏六腑都有些火辣辣的,而两条大腿内侧碰到粗麻布裤子,疼的他眼泪差点儿飚出来。

    骑马这种高档活动实在是太折磨了,远没有骑电瓶车来的爽快。

    “快快随我进去!”县丞刘通在兵卒入内禀报之后匆匆忙忙跑出来,带着三个人进入县衙大堂。

    大堂之上,摆放着陈旭的脱粒机,旁边还放着一大堆麦子。

    一个兵卒正在使劲儿的摇把手,一个带着竹冠的中年文士正站在脱粒机前面拿着一把麦子往入料口送,出料口接着一个藤筐,小河村的一个村民站在旁边,四周还围了好几个人,一个个看的聚精会神。

    “属下清河镇亭长范坤见过县令大人!制作脱粒机的小河村村民陈旭和村正马重都已带到。”刚才还略略有些趾高气扬的范坤一进去就赶紧拱手行礼。

    “小河村村正马重见过县令大人!”

    马大伯直接激动的跪了下去,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这么近的距离见到县令这么大的官员,回去在村里说出来简直就是光宗耀祖的荣耀,值得炫耀几代人。

    “哦!稍等!”中年文士并没有回头,而是把手里的一把麦子脱干净这才把麦草放到旁边转过身。

    “咦,是你!”

    “是你?”

    回头的瞬间,江北亭和岔着两条腿呲牙咧嘴慢慢走在最后的陈旭同时一愣,忍不住同时惊呼。

    “陈旭,还不跪下!”范坤吓的身体一抖,赶紧伸手拉扯杨旭。

    “哈哈,不用不用!”江北亭大步迎上来拉着陈旭的手,笑的热情至极,“已经听这个村民讲过了,这脱粒机就是小郎君发明制作的,想不到啊,小郎君不光有斩蛇的勇武,更有如此匪夷所思的奇思妙想,实在是令我大开眼界!”

    “县令大人过奖了!”陈旭根本就没有跪下去的意思。

    后世活了二十五年,就小时候调皮被老爹揍的哭爹喊娘跪过,见人就下跪这种封建糟粕他是不屑为之的,除非是见到秦始皇,作为千古一帝,作为中华祖龙,还是值得他跪一下的,再除开陈姜氏之外,能够让他跪一下的人肯定会被他哪天按着跪回来。

    而不卑不亢的陈旭也让江北亭更加惊讶,拉住他走到脱粒机前面,撇下一群人开始仔细询问起各种细节来。

    南阳郡城宛城,往西北有一条大路,沿秦岭南麓穿越大大小小的山谷直通大秦帝国都城咸阳。

    这条道路就叫武关道。

    也是现在正在扩建修筑的秦楚驰道中地势最为复杂的一段。

    数万被贬为奴隶的齐国贵族和平民如今分成大大小小十多个修路队正在崇山峻岭之中修路,遇山开石遇水搭桥,往日的骄奢和跋扈早已被消磨一空,一个个衣衫褴褛如同乞丐一样,喊着号子推着大石扛着木头,顶着烈日或滂沱暴雨抓紧修路。

    虽然时间才短短不过几个月,但其中许多人早已经受住折磨跳崖投河而死,更有许多人被虫蛇虎豹咬伤咬死,还有在修路的过程中被木石砸断腿脚之后缺医少药活活拖死,也有人被爆发的山洪卷走,甚至还有人暗中脱逃被监工的兵卒杀死后挂在路边的大树之上。

    对于大秦来说,这些人都和牲畜差不多。

    死了也不会有人来追究结果。

    根据咸阳的命令,必须在今年入冬之前,将这条商洛通往宛城的驰道彻底修通,如果延误工期,从负责的少府内吏到地方郡县的官员都会被严厉惩罚,而所有奴隶更是直接就会全部杀死。

    在如此严苛的律令之下,从上到下就没有任何人敢同情和帮助这些奴隶,只能不断的鞭笞催促和没日没夜的拼命压榨。

    在别人死和自己死之间,没有人会犯二,何况只是一群齐国降奴。

    几匹快马顺着修建的武关驰道一路往西,在躲避了几次暴雨和山洪之后,足足用了十天时间才终于走到商洛。

    而商洛通往咸阳的驰道在几年前早已修通。

    “到达商洛之后,路途通畅,只需一天就能返回咸阳了!”

    说话之人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面相老成敦厚,旁边一匹枣红大马,上面坐着一个身穿蓝色布裙的少女,腰悬短剑,长得非常俊俏,不过脸色却看起来并不高兴。

    看着少女的情绪不太高,中年人忍不住叹口气说:“小月,不要怪柳叔多嘴,你已经长大了,迟早都是要嫁人的,你爹爹公务繁忙,这次让我送你回咸阳,一路上该玩的也玩了,该看的也看了,到了这里不要再任性了,不然下次再有任何差池柳叔也帮不了你!”

    “我知道了!”少女嘟着嘴回答。

    “那就好,进城休息一下,今日务必赶到蓝田县城,明早回咸阳!”中年人一夹马腹往城门走去,三个虎背熊腰的兵卒和少女也赶紧跟上。

    到了这里,除开少女之外,几乎所有人都长长的松了一口气,这一路行来,可以说费尽周折,好几次都差点儿出了意外,甚至一次被暴雨堵在一处路基塌方的地方足足等了两天,一匹驼载货物的健马更是失蹄跌入汹涌的河水之中。

    ……

    八百里秦川腹地,有一座大城,渭水穿南,宗山亘北,山水俱阳,故称咸阳。

    这里便是大秦国都,自然又是另一番气象。

    城墙高足有十丈,全部都是由巨大的青石构建而成,浑然一体如同一头黑色猛虎俯卧在渭水河畔。

    四座城门阔足有十丈,顶上城楼巍峨耸立,城墙之上垛口密集,旌旗招展,在初晨的阳光下猎猎飘荡。

    虽然还只有八九点钟的样子,但四门处人流进出如泉水流淌,城内纵横数条大街,宽阔平坦车水马龙,大街两边具都是木石结构式的民居和馆舍,高檐厚墙林立交错,与其他郡城县城比起来,一砖一瓦都显得气势磅礴厚重无比。

    大街上除开如织的人流之外,时不时还有牛车辘辘而过,更有高头大马疾驰,行人之中,无数操着各种口音的商贾来回驱货而行,也有许多装束各异,宽袖大袍,鹅冠高耸的儒生或方士带着大票的弟子招摇过市,所过之处人群沸腾,喧哗四起。

    “快看快看,今日又有哪家名士接受始皇帝召见?”

    “何用猜测,前日已经见过,此乃前大齐稷下学宫大名士驺子门徒管重楼也,此人善辩阴阳,宣扬五德之论,深得陛下喜爱,听闻今日要在朝堂与孔孟派儒生孔凡一辩高下!”

    “某恨也!五德轮回之说如今甚嚣尘上,唯有道儒两家可与之抗衡,我等些微小学不入皇帝耳目,何日才能有机会踏足朝堂之上与他人教辩一二!”

    “哼,踏足朝堂又如何,自周王迁都,法家便逐渐势起,诸国皆以管仲子产法理治国,大秦便是以商鞅之变革而逐渐图新崛起,如今法家门徒李斯势大,位居丞相,独推一家之理,驺子门徒如何?孔孟学派又如何,终不得出头之日也,何况如今始皇陛下已经横扫六荒八合,岂会再宣扬五德轮回之说,如若信奉天道轮回之理,又何来万事基业,管重楼如此高调跋扈,此乃自取死路也!”

    “慎言,慎言,我等静观其变。”

    “如今之咸阳,诸派林立,道场四起,讲学之风一日胜过一日,较量此起彼伏,吾时常心神恐慌,恐怕不久之后会有一场大劫将至。”

    “吾也有同样的感受,咸阳不是久居之地,择期离去明哲保身,免得受鱼池之殃。”

    一群人招摇过市,另一群人坐在街边一栋木屋凉舍二楼临窗交谈,一个个是面色凝重,有人满脸嫉妒,有人眼色清冷,还有人神情激动,所有人情绪尽皆不同。

    “诸位,莫要谈论这些,不知各位可曾听说陛下意图巡游东南之事乎?”一个中年文士离开窗户坐到一个矮榻之上喝着茶水说。

    “此事咸阳满城已经尽知,有何好谈的?”另一个年纪差不多的文士也坐了下来。

    “呵呵,我只是近日听闻另一件事而已!”

    “付安兄听说什么了?”站在窗口的几个人都回过头来。

    在这个年代,各种消息传递缓慢,中国虽然统一,但如果一个消息比如要从杭州传到咸阳,起码得一个多月,而且还只能得到一个非常模糊的大致消息,而且一路一路从沿途城市传来,口口相传之下事情的真相早已面目全非。

    “我几日前路过洛阳,与当地名士探讨河图洛书之时,听闻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消息,因为未知其真伪,所以一直未曾提及!”这个叫付安的文士笑着说。

    这一说,马上几个人都来了兴趣,一起在周围几个矮榻上盘坐下来连声催促:“付安兄别卖关子了,我们最近都未曾出过都城,有何消息说来听听,如此炎热天气无处可去,也好让我等解解闷!”

    “呵呵,此事太过匪夷所思,害怕说出来引起他人猜忌惹来麻烦!”付安摇着头似乎不愿意说。

    “何来麻烦,这里只有我等几个人朝夕相处,如若真的有悱恻之意,定然不会说出去与他人知晓,快快道来,切莫隐瞒!”

    “不错不错,快快讲来,如若果真是匪夷所思,我等也好推测一番度过这难熬的时光!”

    “丘乘兄正解,付安兄快讲,晚上吾做东主,请你去流觞园快乐一番!”

    “哈哈,吾也早有此意,听闻流觞园今日又来了几个吴越之地的俊俏小娘子,晚上正好去寻欢作乐也!”

    “正是正是!”

    “同去同去!”

    一说到流觞园和俊俏小娘子,顿时一群有文化的中年流氓都兴趣盎然起来,连声催促之下,付安支支吾吾之下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也不再继续卖关子,扇着蒲扇放低声音,一脸神秘的说:“诸位不知道,那个消息说出来,几乎把我唬得方寸大乱,是在是骇人听闻也……”

    几个文士都聚精会神的侧耳倾听。

    “听说在南阳郡府,半个月前有列子门徒言说在伏牛山中遇到一位仙家弟子,并且传下制售仙茶之术!”

    “怎么可能?”一群人顿时哗然,脸上皆是露出不信的神色。

    “你们看看,果然不信吧!”付安摇摇头苦笑,“当初我也不信,因此我特意在洛阳多呆了两天,四处打听了一下,没想到知道此事的人并不少,而且皆都言之凿凿,不光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说的清晰明白,更是有人在宛城南阳学院中的品仙茶会上以逾两千钱之资竞购得到一筒仙茶……”

    “两千钱?”一群人再次大惊失色。

    “不错!而且这还是最低最低的价格!”付安点点头继续说,“根据他们言谈中提到,当时在品仙茶会上,南阳诸多名士为了竞得七筒仙茶,尽皆撕破脸皮差点儿大打出手,南阳名士、以虚华言论著称的名学前辈宫道虔更是差点儿被南阳学院的副院主封子安用茶杯打破了面皮,传言争夺异常激烈,最后七筒仙茶虽然各有所归,但听闻后续更是匪夷所思。”

    讲到这里,付安又开始卖关子,停歇来喝水摇扇。

    “快讲快讲,后续如何?”几个人急的连番催促,其中一个更是呼喝木舍的主人端来几盘果脯点心放在付安面前。

    付安拈起一块果脯放进嘴里嚼了几下满意的说:“诸位皆知,南阳乃是我大秦铜铁交易重地,始皇陛下迁六国铁商聚集南阳,如今那里铜铁作坊密若鱼鳞,富豪不可尽数,那些未曾谋面品仙茶会之盐铁富商追逐竞得仙茶者,虽千金欲求一两而不可得也!”

    “千金一两?”闻着再次发出一阵惊呼感叹。

    “不错,而且还买不到!”付安点头。

    “如若这些传闻是真,看来此茶果然有神效也,不然也不会引出如此轩然大波,只是我们没有仙缘福分得尝一二!”一个文士揪着下巴上稀稀拉拉的黑须怅然若失。

    “青墨兄不必恻怀,拢共只有七筒,一筒想来也不会过斤,偌大的南阳郡数百名士都不够分,焉能落到我等头上。”

    “说的是,既然仙茶闹的南阳郡如此动荡,付安兄可曾了解此仙茶到底有何神奇之效?”另一个文士不甘心的问。

    “听品仙茶会上那贵虚学派的虞姓方士说,仙家弟子曾言,此茶内藏人生三味,入口苦涩,回味甘甜,齿颊留香,对应于人之精气神,饮之能解三味,这位列子门徒还曾言,现在之所以无人成仙得道,实乃三味混杂,只有长饮此茶才能涤净神魂……”

    付安惬意的一边吃着果脯摇着蒲扇,花了十多分钟把从洛阳道听途说而来的品仙茶会的事情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只听的凉舍中的几个文士目瞪口呆,一个个心潮澎湃恨不得现在就赶去南阳看个究竟,去尝尝那紫云仙茶,去品味其中的人生三味来化解如今羁留咸阳而抑郁不得志的情怀。

    “诸位可能还有所不知,当日那品仙茶会上还有一筒仙茶听说竟然是落在我咸阳城一位十三四岁的小娘子手中!”

    “还有此事?”一群人尽皆激动莫名。

    “如若此事为真,这几日说不定咸阳城中也将风起云涌也,或许我等有机会一见仙茶真面目,只是不知道到底是哪位小娘子能够获邀进入南阳学院的品仙茶会?”

    “想来必然是名士高徒,不然十三四岁何以敢和南阳诸多名士同席畅论,而且还能竞得仙茶?”

    “唔,甚是期待啊!”

    “的确,吾也很是期待,听说那位小娘子自称是鱼粱公门徒,以一枚价值二十镒金的玉佩换购而得,按理说品仙茶会都过去了半月有余,那位小娘子应该返回咸阳了才对……”付安捋着胡须一脸思索状。

    “鱼粱公,我知道,听闻与当朝左相李斯乃是同门师兄弟,此时就居住在城南渭河畔,在那里开馆讲学!”

    “如此还等什么?我等前去一问便知!”一个人迫不及待的站起来。

    “不错,天气炎热无聊,无论真伪去打探一番也无妨!”

    “鱼粱公乃是当朝名士,必不会拒绝我等!”

    “此言大善,我等同去!”

    呼呼啦啦间,几个人都站了起来,正冠的正冠,束袍的束袍,然后结伴下楼,就在凉舍雇了一辆破旧的牛车,顶着大太阳听着吱吱呀呀令人牙酸的声音往城南而去。

    ……

    时间一晃已经是上午巳时,约莫后世十点过了。

    几匹快马喘着粗气从东南大道疾驰而来,很快穿过城门进入咸阳城汇入熙熙攘攘的人流之中,然后七拐八拐穿街走巷,最后停在城西一处深宅大院前面。

    “柳叔和三娘归来了!”门口两个身穿整齐灰白粗麻布衣的健仆立刻迎了上来,另一个则赶紧转身进去通报。

    几个人翻身下马之后直接就急匆匆走进大门,两个健仆则牵着几匹马去马厩洗刷喂粮。

    “咦,果然是小妹和柳叔回来了!”几个人刚踏进前院,一个二十左右长相英俊的青年穿着一身藏青色紧身窄袖的武服从内间匆匆而出,看见几人赶紧惊喜的打招呼。

    “见过二公子!”中年人和三个兵卒赶紧抱拳行礼。

    “免礼……”青年抬手还没来得及说完话,蓝裙少女却看都没看他一眼,抱着一个包裹紧绷着小脸从他旁边直接跑进了内院。

    “柳叔,三妹这是为何?”青年的手伸在空中愣了半天。

    中年人苦笑一下说:“二公子,三娘在雉县差点儿惹下大祸,老爷吩咐我把她送回来,一路暴雨泥泞难行,足足拖延了十日!”

    “那你们也赶紧去洗漱歇息一下,我自己去问问!”青年说完转身返回内院。

    “娘~,我在雉县遇到一个山野刁民,他不光打我屁股,还把大兄送我的宝剑抢去修茅厕,爹爹不管我,也不为我做主,呜呜……”

    青年还没进屋,就听见里面传来少女的哭嚷,英俊的脸上顿时冒出几条黑线。

    房间里,蓝裙少女此时正趴在一个中年美妇的怀里撒娇哭闹。

    “是什么人这么大胆,敢欺负我的宝贝女儿,等你大兄回来,我让他去帮你报仇!”中年美妇搂着少女心肝宝贝的连声安慰。

    “娘,你还如此宠溺她,我刚才可是听柳叔说,小妹在雉县差点儿热下大祸!”青年大步走进房间说。

    “哼,什么大祸,只不过用马鞭抽了一个民夫而已,那些民夫便胆小如鼠四处逃窜……”

    少女的话还没说完,不光青年的脸白了,中年美妇的脸也白了。

    “唉,月儿啊,你都这么大了,也该找个夫君嫁了!”美妇看着女儿还带着仆仆风尘的小脸,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你爹爹上次离开咸阳之时便和我说起过这件事,欲与中车府令赵家结为姻亲,其四子赵柘年岁十八,正好与你般配……”

    “娘,我不嫁人!”少女跳起来嚷嚷。

    “长大了哪有不嫁人的,此事你爹爹早已拜托你祖父大人与赵府令提过,他也同意这门亲事,而且近日听闻赵柘已经入职户郎,你嫁给他,将来地位必然不会低贱,嫁过去之后相夫教子,切不可刁蛮任性,堕了我江家名声……”

    “不嫁不嫁,那赵柘我见过,长得寒碜不说,还整日斗鸡走狗蹴鞠投壶花天酒地搂着小娘子亲嘴调戏,我见之就生气!”少女急的脸色也白了。

    “娘,小妹刚回来,这件事还是稍后在计议,何况即便是小妹要嫁,也得等到父亲大人回来才行!”青年心里略有不忍,赶紧在旁边说。

    “也罢,月儿,你先去梳洗一番,等晚些时候去拜见祖母和大伯以及诸位婶娘、兄长!”美妇无奈的点点头。

    “哼,我就知道你们为了给江家找靠山才急着把我嫁出去!”少女瘪着嘴狠狠而去。

    “星儿,你近日看好月儿,且莫让她又跑出去调皮惹祸!”美妇叹口气在凉榻上缓缓坐下。

    “是!”青年苦笑着点头转身离去。

    ……

    咸阳城南外,一条大河波光粼粼绕城而过。

    大片大片的农田阡陌纵横,金色的麦浪随风起伏,在阳光下看起来若遍地黄金。

    一栋栋木石结构的茅草民居点缀其间,构成一个个村落,鸡犬之声相闻。

    此时正是夏粮已经半青不黄,距离成熟已经不远,无数农夫正在田间顶着炎炎烈日劳作。

    而在渭河边上一片树木青葱的的河湾处,有一座占地七八亩的庄园隐居其中,里面的建筑大多是木石结构,中央一座木楼高约十米,上下两层,虽然屋顶还是盖着茅草,但却若鹤立鸡群一般,看起来高大巍峨。

    而在这座木楼的二楼之上一间宽敞的房间里,挨着摆满了低矮的木案,案上堆着一卷卷发黄的竹简,同时也摆放着毛笔和碳墨,一群身穿单薄细麻灰布长衫的年轻学子正跪坐在蒲垫上,听着前方凉榻上一个白须老者展开竹简摇头晃脑的大声朗读着诗经。

    “七月流火,八月萑苇。蚕月条桑,取彼斧斨。以伐远扬,猗彼女桑……”

    “哞~”

    伴随着老牛的叫声,一辆老旧的牛车吱吱呀呀沿着颠簸的土路穿过树林间的小路而来,很快就进入了庄园之中。

    二楼靠窗的学子顿时纷纷扭头自往下看,就看见牛车上跳了下来五六个中年文士,一个个整理衣冠之后往木楼走了过来。

    台上读书的老者微微一皱眉头停止了朗读,放下手中的竹简站起来走到窗户边上往下看了一眼,眉头皱的更高了。

    “尔等自行熟读本篇,吾去见客!”

    老者说完之后拈着长须慢慢踱出房间下楼,然后正好遇上一群进来的中年文士。

    “琅琊后学付安拜见鱼粱公!”

    “河东后学丘乘拜见鱼粱公!”

    ……

    看见老者,一群中年文士纷纷抱拳弯腰施礼。

    “原来是几位咸阳名士,老朽失迎了!”老者也拱手作礼,脸上却并无半分喜色。

    老头儿名叫安鱼粱,师承荀况,与当今大秦左相李斯乃是同门师兄弟,不过不喜入朝为仕,而且因为李斯逐渐势大,在朝野推行越来越严苛的法令,民夫商贾乃至百官将卒皆都有所不满,安鱼粱也感觉李斯推行的法家理念越来越偏执狠辣,因此更加不愿意掺和朝堂之事,每天就隐居在渭河之畔教授学子,平日主要教一些先秦时期的经史子集和治国之理,陶冶性情过的淡泊安然。

    而眼前这六位中年文士,小的三十有余,大的四旬已过,在咸阳城内也不算籍籍无名之辈,来自全国各地,不过所学比较杂,而且自命清高和寡,因此平日便纠集在一起高谈阔论,当然更多的时候是混迹在凉舍曲园谈风弄月,有文化,但品行为安鱼粱所不喜。

    这些人按后世的说法就是一群文化混混,平日组织一些讲学活动骗点儿活动经费,算是文化界的几个知名流氓。

    一群人在一楼的一间房间分宾主坐下,有年幼的学子端来饮水之后退下。

    “今日几位联袂莅临老朽的学堂,不知有何见教?”老头儿喝了一口水淡淡的问。

    “鱼粱公莫要折杀我等,能够得到鱼粱公招待我等与有荣焉!”

    一群中年文士都赶紧告罪,又是一番嘈杂之后其中一人才拱手说:“我等听今日听闻一则趣事,心里颇为忐忑,所以前来叨扰,想问问鱼粱公可有耳闻?”

    “趣事?”安鱼粱脸皮忍不住抖了一下。

    “不错,今日听闻付安兄说起一件匪夷所思的怪事,可能与鱼粱公有些牵扯,一时好奇便前来询问一二,如果鱼粱公知晓,也好为我等解惑!”

    安鱼粱低头沉吟片刻放下水杯说:“那恐怕要让诸位失望了,老朽已经月余未曾离开学府,焉会有趣事与老夫牵扯上,诸位还是请回吧!”

    “鱼粱公稍安,且听我等说完此事心中或许便有计较!”一个文士赶紧拱手。

    “那就说吧,老朽洗耳恭听!”安鱼粱虽然不喜这些人,但还是抹不开面子。

    “鱼粱公,半月前我路过洛阳……”

    这次还是由付安讲述,把在洛阳所听所闻仔细讲了一遍,最后笑着解释说,“那位购得紫云仙茶的小娘子言称是鱼粱公门徒,所以我等便前来打扰,想一窥仙茶真容,如若鱼粱公知晓,还请为我等解惑,因为仙茶之事已经在南阳郡甚至周边闹得沸沸扬扬,可能近几日便会传到咸阳,到时候恐怕会在朝野之间掀起轩然大波!”

    在几个中年文士满怀期望的等待中,安鱼粱拈着胡须默然许久之后摇头说:“老朽隐居渭水多年,教授学子数百,从未有过女学生,此事恐怕要让诸位失望了,老朽还要授课,诸位请回吧!”

    安鱼粱说完之后站起来,微微踌躇了一下又说:“列子门徒乃是贵虚学派,学的是黄老之术,寻的是虚无缥缈的道法,宣扬的皆是浮生虚妄之谈,与国与民皆无实用,诸位都是各郡高学名士,饱读诗书,岂能为这些妖言惑众之言蛊惑,如今之大秦一统华夏,正是各位在朝野展露所学报国为民之时,不可因为一些道听途说荒废了一身所学,老朽此乃淳心之言,还望诸位能够谨记,诸位请吧,老朽恕不远送!”

    几个中年文士讪讪而起拱手告辞,走出大门后一个个脸色变得黢黑。

    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仙茶趣事没打听到却被老头儿喷了一脸口水,实在是大丢颜面。

    “安老儿简直欺人太甚!”坐上牛车驶出学院,一个中年文士狠狠吐口唾沫。

    “鱼粱公所言也不无道理,列子门徒一个个都是虚妄之辈,整日游山玩水寻仙问道,所说之言也皆都不真不实,或许是我等近日太过无聊而已!”

    “此言有理,鱼粱公乃是当世名学,我等还是回去纳凉,晚间去流觞园寻欢作乐吧!”

    “非也,如若世间真有仙人,恐怕也只有列子门徒能够遇见了,他们不像我等整日蜗居在城池之中谈古论今,而是终日游走在名山大川之中,传闻上古大贤也都是隐居在这些地方。”

    “安鱼粱必然知道一些头绪,可惜他不愿说,我等也不能强求,就此作罢,或许再过几日此事便会传到咸阳,我等静观变化吧!”

    安鱼粱站在二楼,临窗看着牛车吱吱呀呀驶出院门,脸皮忍不住又狠狠的抽抽了几下。

    刚才上楼之时一番思量,他竟然真的想起来一个人,一个小姑娘的身影猛然跃入脑海,赶都赶不走。

    两年前,太中大夫江珩前来拜访,带有一对孩童,其一男童是其子,年方十五,秉性忠厚,欲投安鱼粱门下学习治国之理,闲谈几句之后安鱼粱便欣然允诺收下其子。

    同来的另一女童,是江珩侄女,年方十一岁,长得清秀之极,性格活泼开朗,安鱼粱喜爱便将其留在学院跟着一起听课,但那个小丫头活泼的太过分了,竟然趁安鱼粱正在午寐之时用小刀割去了他几丛胡须,这个恶作剧弄的他至今想起来都忍不住眉头只跳。

    如果这件事真的和他有牵扯,也只有那个刁钻古怪的小女孩才可能冒充他的门徒。

    安鱼粱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那女童虽然顽劣,却秉性聪慧,同时还喜爱舞刀弄枪,虽然安鱼粱百般教诲也始终不曾有大的改变,而那女童断断续续学过月余之后也不再来,他便把这件事逐渐忘记了。

    安鱼粱在教室来来回回走了几圈,学生也都诵读熟记了一篇诗词,不过他心里反复回想的却是刚才几个中年文士所说的话。

    仙茶之事他大可当做一个虚妄和笑话,但如若真是江家的那个小娘子,他还是可以唤来打听一下,如果她真的换到一筒所谓的仙茶,也可以品尝一番以知究竟,免得日后学生为此事争论不休。

    思虑许久之后,安鱼粱便安排两个仆从骑马去咸阳城,持自己的手帖拜见江家,请那小娘子来一趟。

    ……

    咸阳城中央,地面上都铺着宽大的青石,四周平坦开阔了,矗立一座威严高耸的建筑,九十九步台阶分作三级直通大殿正门,台阶两边身穿漆黑玄甲的魁梧兵士林立,长戟迎着烈日灼灼闪光,威严中透着一股浓浓的杀气。

    这里正是全国的政治中心,大秦咸阳宫朝议大殿。

    正殿尽皆玄色,廊柱上还雕刻着金色的盘龙,张牙舞爪透出凶唳之气。

    此时虽然已经接近中午,但大殿之上仍旧有两个宽袖大袍的儒生和方士正跪坐在当中在争辩,言辞激烈。

    一个头戴玉冕的中年人跪坐在九步台阶之上的龙榻之上,身穿玄服,身材魁梧,面孔略微显胖,黑须白面坐姿昂然,神态不怒自威,正看着下方两个人激烈争辩。

    殿下两侧跪坐着两排穿戴整齐的官员,左边为首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文士,身穿玄色朝服,头戴玉冠,面容清瘦,三缕黑色长须梳理的整整齐齐,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此人正是大秦现在的左丞相李斯。

    而在右侧为首,也有一个年近五十的老者,须发灰白,也是身穿玄色朝服,戴玉冠,面孔威严,正仔细的倾听着朝堂之上的辩论,此人是大秦如今的右丞相冯去疾。

    而两人身后皆是大秦当朝重臣,三公九卿尽皆在列。(注:秦朝没有司马、司徒、司空三公,只有左右丞相,此处只为延续平日熟悉的说法,不必深究。)

    朝堂上这一番争论足足进行了一个多时辰,争论的两人也都说的口干舌燥,最后都感觉词穷之后才终结此次辩论。

    而跪坐龙榻上的中年人也听了一个多时辰,面容没有丝毫不耐烦的神情。

    这位就是当今大秦帝王,令华夏万民膜拜敬仰的中华祖龙,始皇帝嬴政。

    “今日辩论到此为止,两位暂且退下!”秦始皇抬手,争论结束的两人赶紧行礼之后退出大殿。

    “诸位以为如何?”秦始皇凌厉的眼神扫过大殿上所有大臣。

    左丞相李斯站起来拱手,“臣以为,儒生之言悱恻虚妄,妄言人性本善,妄图以教育开化万民,以德律民,以德律己,其不知荀子曾言人性本恶乎,天下熙熙攘攘,人人皆有私心,因此万不可行儒家理念,否则于国于民皆不利,要使政令畅通万民顺服,还需要更加严苛的律令,才能让民夫耕其田,走卒守其责,商贾行其货,兵将遵其令,这些儒生方士整日游走天下讲学授徒,不尊法规,他日定起祸端也,望陛下明察!”

    “臣以为法令推行不可太过急躁,如今天下既定万民归心,当是修生养民之时,山野乡民不通文字不懂律法,法令太过严苛,惩戒必然太重,民众不知律法便以为陛下不体恤民生,儒生方士游学授课,自然也可以把各种法令推广下去,万民知法方能守法,所以臣以为法令须徐徐推之方能奏效。”右丞相冯去疾面无表情的站起来说。

    底下一群大臣也分成两派,有的支持李斯有的支持冯去疾,皆都窃窃私语。

    “两位爱卿皆言之有理,此事容后再议,诸位臣工还有无要事奏报?”秦始皇问完之后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两个丞相一人给了一颗糖之后就转移了话题。

    “陛下,如今通往南阳的驰道进展颇不顺利,山陡林密,缺乏大量的伐木工具,加之连日大雨导致多处路基出现坍塌,又有暑瘟之症,降奴死伤甚巨,还需增加人手!”少府令常度出列奏报。

    秦始皇眉头一皱说:“那就从三川、汉中、南阳三郡再次征调三万民夫补充。”

    “陛下,如今正是夏粮收获之时,如若再次大量征调民夫,恐怕会延误此三郡粮食收割!”治粟内史高腾站起来。

    “臣附议,三川、汉中、南阳三郡为我大秦粮食主产区,秦楚道抽调民夫已经很多,臣建议从邯郸太原等北郡抽调。”冯去疾也站出来说。

    “准!”

    “陛下,南阳郡半月前送来一件伐木利器,可以加快数倍的伐木速度,如若大量打造配备,臣以为可以不用额外征召如此多的民夫!”内史齐宕起身奏报。

    “哦,还有此事,为何不早报!”秦始皇愣了一下喝问。

    “臣也是昨日才知道此事,南阳郡守送来的改良铜锯被铁官丞柳匡弃置在署衙杂房内,昨日有小吏禀报臣才知晓,验证之后发现果然比之前的铜锯伐木速度要快五六倍,而且还轻松省力!”齐宕赶紧说。

    “陛下,如此利器柳匡竟然胆敢隐匿不报,建议严惩!”李斯声音波澜不惊。

    “准~,交由廷尉处置!”

    “内史齐宕驭下不严,理应一同治罪!”匠作少府左中丞商涂出列。

    “此事齐宕功罪皆有,齐宕,朕命你戴罪立功,迅速组织工匠打造改良铜锯配发下去,如若秦楚驰道不能按时完工,你要一同治罪!”

    “谢陛下开恩!”齐宕伏地哽咽。

    “还有,改良铜锯之匠人要重赏,此事由商中丞处置!”

    “是!”

    “陛下,代郡传来消息,上月初五齐国降卒发生暴乱,毁弃燕赵长城近百米,杀死监军……”

    随着时间推移,一个个大臣开始禀报各自的所辖事务,秦始皇事无巨细一件件听阅处置,时间一晃就到了午时,这才散朝。

    左丞相李斯走出朝议大殿之后疾步往早已等候在场外的家仆和马车走去,在大殿站了半天,他早已饿的饥肠辘辘了。

    “老爷,鱼粱公来信,邀您去学院一趟,言说有要事相商!”坐进马车之后,一个老仆凑上来低声说。

    李斯微微的蹙了一下眉头说:“先回府食用一些点心再说!”

    “是~”老仆答应一声,然后挥手让车夫驱车离去。

    半个时辰之后,这辆双驱的马车在十多个骑着高头大马、挎剑持戟的侍卫护送下出咸阳南门顺渭河而下,沿着一条凹凸不平的土路颠簸几里路之后进入一片绿树成荫的树林之中。

    安鱼粱早已等候多时,平日清心淡泊的心思竟然颇为混乱,看着马车到来,赶紧迎了上去。

    而十多个侍卫都迅速散开把整座学院监视的毫无死角。

    “李斯见过师兄!”李斯下车之后对着安鱼粱躬身行礼。

    “无需多礼,师弟快随我来!”鱼粱公平日虽然不喜李斯,但此时却显得有些激动,一把拉住李斯的胳膊往木楼里面走去。

    李斯贵为大秦丞相,位高权重,国内大小事务多如牛毛,每日都忙忙碌碌,加之两人理念不合,因此几乎两年没见过面了,安鱼粱如此亲热,弄的李斯瞬间有些发愣,被拉扯着进入一间房间。

    让他奇怪的是,炎炎夏日,房间里竟然还放置了一个碳炉,而且炉火正盛,上面还有一个陶壶,正扑扑啦啦的沸腾着,因此一走进房间,一股热浪扑面而来,浑身的汗水一下就冒了出来。

    “师兄这是为何?”李斯无奈的坐下之后一边用袖子扇着风一边不解的问。

    “师弟稍等!”

    安鱼粱把门关上之后这才一脸严肃的跪坐下,打开一个竹筒从里面抓出来一小撮黑黢黢的东西放进一个瓦罐之中,然后把火炉上烧开的沸水倒进去,随着一股热气腾空而起,房间越发闷热,但李斯却是身体一震,看着瓦罐惊奇的问:“师兄,刚才你放进去的是何物,怎会散发如此异香?”

    “稍待!”安鱼粱仍旧不回答,将瓦罐的盖子盖上,焖了两三分钟这才打开,顿时一股更加浓烈的香味充斥整个房间。

    “师兄,你冲泡的到底是什么?”浓烈的香味让李斯忍不住爬起来观看。

    安鱼粱仍旧不肯搭话,拿出一个陶杯倒出来一杯放到李斯面前的茶几上,这才神情严肃的说:“愚兄今日请李丞相饮一杯仙茶!”

    “仙茶?”李斯定睛看着安鱼粱然后又把眼神移到陶杯之上,看着里面青绿滚烫却散发着沁人心脾香味的茶水,愣了许久之后才摇摇头把陶杯捧起来,然后举到鼻尖下轻轻嗅了一下,忍不住小啜一口。

    “嘶~”

    茶水入口虽然滚烫无比,但随着一股浓烈的苦涩散开,瞬间变作一股清甜,咕咚一口吞下去之后,额头的汗珠密密麻麻涌出,但他的脸色却已经完全变了,缓缓的闭上眼睛开始咂嘴。

    安鱼粱也不说话,给自己也倒上一杯之后开始品尝。

    房间里很诡异的一股气氛,炎炎夏日两人靠近火炉相对而坐,喝着滚烫的茶水,等一杯茶水下肚,两人身上已经完全被汗水浸透,仿佛蒸桑拿一般。

    “入口苦涩,回味甘甜,咽之肠胃如浸温泉,神魂为之清净安宁,且有齿颊留香的神奇之味!”李斯缓缓放下茶杯,睁开眼看着安鱼粱,“师兄可否告诉斯你冲泡的到底是何物?”

    安鱼粱此时笑了一下说:“刚才愚兄已经说过了,这是仙茶!”

    李斯忍不住苦笑着摇摇头说:“师兄,你我距离上次争吵,已经两年未曾见面,今日邀我来,定然不是为了愚弄与我,斯虽然不信鬼神之言,但也饱读先贤诗书,知仙家之物虚无缥缈,即便是有,又安能落到你我这种凡夫俗子头上?”

    “既然你不信鬼神,又为何信奉阴阳学派那一套五德轮回之说?”安鱼粱放下茶杯反问。

    “师兄,你又提及此事?”李斯眉头皱起,然后自顾自的给自己又倒了一杯滚烫的热菜,一边喝一边说,“斯并不是信奉阴阳学派那一套,而是为了大秦计,为了陛下基业计,不得不为之也,师兄你可知晓,如今之咸阳城内,有多少方家术士,又有多少学徒弟子?这些人各秉其理,各持其论,视法令若儿戏,整日招摇过市喧嚣若扬尘蔽日,如此长久下去,大秦之法令犹若一卷死书,只会束之高阁不得畅行天下,我继承卫鞅公之理念,一身所学何以得展,法治天下的抱负何日才能够实现……”

    李斯一番倒苦水般的言论,茶水又喝了一杯,额头汗珠子噼里啪啦往下掉。

    “此茶饮下神魂犹若甘泉洗涤一般,这汗水一出竟然浑身通透,令人神清气爽心思安宁,感觉一身烦闷尽去!”李斯忍不住再次赞叹。

    “唉,此言就此作罢,以后我再也不会和你争辩此事!”安鱼粱放下茶杯,脸色很是落寞。

    “师兄现在隐居在此授徒教学,清心淡泊,令斯羡慕不已!”李斯也幽幽的长叹了一口气,“今日在朝堂之上,管重楼和孔凡两人唇枪舌剑争论足足一个多时辰,满朝皆都旁听,我也足足跪坐了近两个时辰,腿脚都麻木了,还是师兄这里清静安宁,他日功成身退,我也想开一间书院授徒饮茶颐养天年!”

    “可惜你的心不在此,你做不到!”安鱼粱淡淡的说。

    “唉!”李斯再次长叹,放下茶杯说,“今日多谢师兄款待,此茶果然如饮仙酿,斯还有许多政务需要处理,就不能多陪师兄饮茶谈论,临行前有一事相求!”

    “你说的就是这茶叶吧,传言不错,茶中三味如品人生起伏,你也不必和愚兄客气,拢共半斤,你我一人一半吧!”安鱼粱站起来,自去取了一个小陶罐过来,打开竹筒倒出来一半,然后赶紧把盖子盖好之后把陶罐递给李斯。

    李斯接过瓦罐却盯着安鱼粱放在木案上竹筒,忍不住伸手拿了起来,看着上面寥寥几笔简单的烫印竹画和一些看似稀奇古怪却又似曾相识的文字。

    “师兄,上面这些是何意?”李斯指着竹筒上的简体行楷汉字问。

    “紫云仙茶,这是此茶的名字!”安鱼粱解释。

    “为何字体如此怪异,笔画潦草不堪,这云字为何没有雨首?还有这后面几句又是什么意思?”李斯转着竹筒反复看了几遍,皱着眉头说。

    “听闻此乃仙家文字,讲求飘逸无羁之意,与我等凡夫俗子书写不同有何奇怪,此竹筒你切莫匿走,我还要研究上面的诗词!”

    安鱼粱赶紧把茶筒从李斯手中拿回来,看着上面几句诗说:“三杯通大道,一壶合自然,但得茶中趣,勿为愚者传。果然是仙家心思,饮过此茶,看过此诗,愚兄已经想要去深山访道去了!”

    “师兄且慢,能不能把此竹筒暂借我把玩观赏几天!”李斯急了伸手抢夺。

    “一切都好商量,唯此不行,一到你手中,我何日还能要得回来!”安鱼粱一口回绝,将竹筒紧紧的抱在怀里不肯撒手。

    “我用皇帝御赐的玉尊与你换!”李斯央求。

    “愚兄不喜玉!”

    “那用万金换购!”

    “啐,凡俗金铜之物你也好意思说出来!”

    “那……那要何物师兄才肯换给斯?”

    “不换!”

    “那斯今日便不走了!”李斯抱着瓦罐一屁股坐下来,给自己又倒上一杯茶喝起来。

    “你要待便待,我要上课讲学去了!”安鱼粱无所谓的抱着竹筒转身就走。

    “师兄师兄~”李斯瞬间也淡定不下来了,赶紧站起来拉住安鱼粱的胳膊,“师兄今日请我来不仅仅是就为喝这仙茶吧,只要把这竹筒予我,今日万事皆可答应!”

    “你说的,可不许反悔!”安鱼粱站住说。

    “放心,斯绝不反悔!”李斯话一出口,顿时心里已经开始后悔了,他瞬间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

    “哈哈,好,师弟是大秦丞相,又自称法家门徒,万不可出尔反尔,江家小娘子,你出来吧!”安鱼粱说完之后对着房间另一扇小门喊了一声。

    吱呀~

    随着木门被推开,一个身穿淡蓝细麻布裙的女孩子略有些紧张的走了进来,然后跪在李斯面前,“江氏楚月拜见李丞相!”

    李斯愣了许久,然后转头看这安鱼粱:“师兄,这是何意?”

    “这位小娘子才是这筒仙茶的真正主人,今日我邀师弟前来,既是品茶,同时也因为她有一事相求!”安鱼粱说。

    李斯慢慢回坐到矮榻之上,看这跪在地上的少女,沉默许久之后才说:“听你口音是咸阳人,江氏,莫非是太中大夫江珩的族人?”

    “正是,江珩是小女子大伯,我父亲江北亭上个月刚履职南阳郡雉县县令!”

    “哦,我想起来了,的确有此事,江北亭的履令还是我签发的!”李斯慢慢捋着胡须,“这筒仙茶有神奇之效,你是从何得来,坐下细细讲给我听!”

    “是!”少女爬起来跪坐在侧面的矮榻上,开始讲述宛城品仙茶会上发生的事情。

    听完之后李斯再次沉默许久,眼神冷光闪烁,“难道号称清心寡欲的列子门徒也呆不住了吗?”

    “贵虚学派追求天道,与其他学派不同,你不必为此事纠结!”安鱼粱在旁边说。

    “难道他们真的遇到了仙家弟子?”李斯低头沉吟,“此事过几日肯定会传入咸阳,到时候一定会在朝堂和民间掀起轩然大波,此事不得不防,你既然用如此珍贵之物贿赂与我,把你的要求说出来吧,你父亲刚刚履职雉县县令,肯定不可能再次调配职务,如果是此事就此作罢,不用开口了!”

    “小女子不敢,我所求者只是一门婚事!”少女赶紧紧张的回答。

    “婚事?”李斯手一抖差点儿把自己的胡须揪下来几根,同时心里如潮水翻腾,难道这个年龄不过十三四岁的江氏小娘子想嫁给自己。

    “今年小女就已经年满十三岁,父亲母亲欲把我许配给中车府令赵高大人的四子赵柘,可是小女不喜欢赵柘,又不敢违背父母大人之命,因此想求李丞相做主,帮我推掉这门婚事!”

    李斯的心一下平静下来,哭笑不得的同时又恨不得今天自己没来过。

    这个请求就简直就是他这辈子听过的一个最不可思议的请求,这个少女用一筒千金难求的仙茶,只为推掉一门自己不喜欢的婚事,如若是寻常人家,这件事根本就不用自己开口,一个仆人出马就解决了,可是赵高乃是中车府令,位高权重不说,而且还是皇室宗亲,也深得皇帝喜欢,自己贵为丞相,究竟该如何去处理这件事?

    好纠结啊,李斯使劲儿揪着胡须呆呆的坐着,房间的温度很高,滚滚汗水顺着脸颊不停的往下掉。

    如果今天没来这里则万事无咎,如果没喝这几杯仙茶也还可以推脱,但眼下自己不光来了,还喝了,走的时候更是还讨要了半筒茶叶,甚至还意图把装茶叶的竹筒都拿走,这一言一行已经落入小娘子耳目之中,这人情已经欠下,而且开始自己也已经满口答应师兄万事皆可商量。

    这是个大坑,就是少女和师兄一手策划和安排的,李斯此事已经明白过来。

    但既然自己已经跳进来了,还是的硬着头皮答应下来才行。

    李斯苦笑着看着安鱼粱说:“师兄,你这是在害我也,如若是普通人家还好说,赵高,唉,斯不知该如何开口!”

    “如若是一桩普通婚事,我又何必劳烦你,我自己出马都解决了,楚月曾经跟随我听课讲学,也算是我半个弟子,如今你茶水喝了,茶叶也收了,贿赂已成事实,想推都推不掉,你还是尽快想个办法吧!”

    安鱼粱有些幸灾乐祸,他很喜欢看到自己这个如今在大秦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师弟吃瘪和纠结的样子。

    “罢了,此事我应承下来便是,不过江家小娘子和师兄切莫传出去!”李斯站起来从安鱼粱怀里把竹筒抽出来,然后打开瓦罐儿又倒了一些进去。

    安鱼粱看着李斯的动作,心疼的脸皮抽抽了几下,不过并未出言阻拦。

    这件事的确难办,推掉这门婚事,简直比推行一道法令还困难。

    看着十多个虎背熊腰的侍卫护送着李斯的马车离去,少女一脸紧张的问:“师傅,李丞相不会反悔吧?”

    “此事你尽可放心!”站在屋檐下,安鱼粱抱着装茶叶的瓦罐摇头。

    “耶~”少女激动的跳起来。

    她任性刁蛮,但却自小聪慧,就是为了逃避嫁给赵柘这才跟随江北亭去了雉县,然后没想到又差点儿闯下大祸,导致江北亭要送她回来嫁人,于是在路上她便三番五次的拖延时间,然后在宛城逗留期间,偶然的机会混进了品仙茶会,开始她还觉得无趣和无所谓,不过当她看到那些南阳名士为了茶叶争吵并且大打出手的时候,她才感觉到这种茶叶的神奇,同时萌生了一个让她自己都兴奋激动的想法。

    如果弄到一筒茶叶带回咸阳,送到一个大人物手中,或许就能够帮忙自己推掉这门婚事。

    于是她便用一枚价值不菲的随身玉佩换到了最后一筒仙茶,而且一路小心翼翼收藏好,谁都没有发现。

    而她绝然没有想到的是,刚回咸阳不过两个时辰,根本就还没来得及考虑要去找谁帮忙的时候,一封拜帖送上门来,当世大儒、咸阳名士安鱼粱竟然邀请她去书院一叙,这个拜帖不光她吃惊,就连江家老少都感觉不可思议。

    不过她毕竟和安鱼粱有过一段师徒情分,江家也对安鱼粱尊敬有加,于是赶紧把她送到书院。

    接下来的事便一切水到渠成,在安鱼粱品尝仙茶之后,在她的央求下答应帮他想办法,然后当朝丞相李斯便入彀了。

    少女欢心鼓舞,骑着大马雀跃而去。

    而坐在颠簸马车上的李斯,却是愁眉苦脸,一路上都揪着胡子看着手里的竹筒,在心中反复思虑。

    此事要说难也不难,但就是不好开口。

    而且自己贵为大秦丞相,出面干扰一桩婚事也非常不合适。

    思来想去,直到马车进城之后他才打定主意,让仆人驱车往皇宫而去。

    要一切顺理成章,而且让中车府令赵高和太中大夫江珩不至于对自己不满,这件事只有皇帝出面才最为合适。

    ……

    “哈哈,快去唤柘儿过来,今日可是有大好的消息!”中车府令赵高刚走进家门,便畅快的大笑着召唤自己的第四个儿子。

    不一会儿,一个身穿绣有云白花纹布衫的青年在一个仆人的陪同下急匆匆而来,衣服散乱,一边走还在一边束腰带,发冠也没来的急戴,头发蓬乱如草,脚步虚浮脸色也略有些红晕,一看就是刚从温柔窝里爬起来。

    “爹爹唤我何事?”走到客厅门口,青年已经把身上整理的差不多了,然后小心翼翼走进房间,对着坐在凉榻上的赵高躬身行礼。

    看着儿子的脸色和气喘吁吁的样子,赵高没有像往常一样生气,而是笑眯眯的说:“刚才散朝之后,陛下接见我亲口过问你的事情,准备授予你内史府铁官丞之职!”

    赵柘愣了一下一脸郁闷的说:“爹,户郎多轻松啊,孩儿每天光玩儿都不用去上差,为何陛下要亲自过问给我换个差事,还有这铁官丞是干啥的?”

    赵高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如果不是自己的儿子,估计他会一把掐死算了,这种儿子看着都窝心,成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当了两个月户郎,连点卯办公的地方都还不知道。

    “铁官丞属内史府下属,主要管理全国的铜铁冶炼和器具制造,和户郎不同,这是个实差,权力很大,你也是运气好,铁官丞柳匡因为办事不力刚被削职查办流放到北地修长城去了,因此职位空缺下来!”赵高还是耐心的给儿子解释了一下。

    赵柘身体一抖,苦着脸说:“爹,那柳匡犯了何事竟然被流放去修长城,此去估计是会死在外头了!孩儿若是当了铁官丞会不会……”

    “孽子,会什么?”赵高气的站了起来,“那柳匡是因为隐匿下面送上来的改良器具不报才被革职查办的,你只要每天兢兢业业安心做事,若是觉得累,过两三年爹再给你通融一下,换一个轻松的实权职位也顺利成章,我赵氏乃是大秦皇室宗亲,有谁会敢太过挑剔,再说陛下能够亲口过问,自然是对我的信任,你切莫偷懒给我闹出事来,如今李斯势大,而且恨不得用个铁箍把每个人都牢牢的箍起来,百官一言一行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上任之后千万要小心谨慎!”

    “爹,我……我不要当铁官丞了,还是让我当个户郎吧!”赵柘支吾着说。

    “你……你气死我了!”赵高恨不得给儿子一巴掌,但还是忍住说:“我知你秉性懒散,不过刚好这次要安排几个人去南阳督造铜锯,我就请求皇上把你调过去,南阳不是咸阳,那里一切都要轻松随意的多,如果督造铜锯立功,说不定还有机会外放做一个县令,也好光耀我赵氏门户,就这样决定了,速速滚下去准备,明日随内史府的人一起去南阳!”

    “是!”赵柘只能愁眉苦脸的转身离开。

    “等等!”赵高突然想起一事。

    “爹,您是不是改变主意了?”赵柘转过身,脸上露出一丝惊喜。

    赵高摇摇头黑着脸说:“上次我给你说起过一门婚事,就是那太中大夫江家的小娘子,本来我也很中意,不过今日陛下接见的时候突然提到通武侯王贲家的三娘已是及笄之年,刚好又未婚配,听闻贤良淑德而且还舞的一手好剑法,陛下之意是我们皇室宗亲和通武侯家结为姻亲,也能让其更加安心为大秦效力,此事你意下如何?”

    “爹,那江家小娘子我见过,长得俊俏乖巧,我很喜欢啊,为什么要换成通武侯家的三娘子,那三娘子我也见过,长的人高马大,比我还强壮,曾经当街把高太仆家的小子打的半死,我……我还是娶江家小娘子吧!”

    赵高再也无法忍受,一脚揣在儿子屁股上大吼:“滚,此事就如此定了,陛下亲口御赐姻缘,我也已经答应,岂能再改,去南阳好好干活儿,切莫整天喝酒玩耍,若是再给我惹出或端来,看我不打死你!”

    “爹爹,我答应便是!”赵柘吓的抱头鼠窜而去。

    “孽子,气死老夫了!”赵高一屁股坐下来使劲儿喘气,平息下来之后才又唤来一个虎背熊腰的侍卫吩咐几句。

    ……

    “咯咯,咯咯咯咯……”城西一处大宅,一个少女站在院子里笑的像一只刚下蛋的小母鸡。

    兴奋之余,少女还从腰间抽出一把两尺长光华灿烂的青铜宝剑,对着一丛芍药花使劲儿猛劈几下,开的正妍的一丛花顿时如同遭遇疾风骤雨,瞬间变的七零八落,少女一边劈嘴里还念念有词。

    “你敢打我屁股,还敢用我的宝剑修茅厕,还敢对着我唱粗俗不堪的俚俗歌曲,卑鄙无耻之徒,等我下次碰上,看我不劈死你!”

    “娘,小妹何事这么高兴?”一身窄袖武士服的青年小心翼翼的绕过少女走进房间,不解的问坐在凉榻上的中年美妇。

    “唉,刚才听你大伯说,今日散朝之后赵府令不知为何突然拒绝了月儿的婚事!”

    “啊?怎么会这样,父亲离开的时候不是已经说好了吗?那……那小妹以后如何嫁人?”青年惊讶的同时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可惜你爹爹不在家,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样吧,你去一趟雉县,把这件事告诉你爹,看他如何处置,这样一来,月儿恐怕在咸阳待不下去了,干脆把她也带走吧!”中年美妇愁眉苦脸的说。

    “小妹不是刚回来吗?又带她去?”青年一愣。

    “那还能怎么办?咸阳人多嘴杂,此事很快就会传开,留她在咸阳只会让人笑话,让你爹在外地帮她寻一个合适的少年郎嫁了吧,以后再也不要回咸阳了!我的女儿怎么这么命苦……”美妇说着说着抹着眼泪哭起来。

    “娘,您别哭了,此事或许也是一件好事,本来小妹自己也不想嫁人,何况赵府令家的那个赵柘我也认识,还一起玩耍过,只是一个酒囊饭袋而已,整日斗鸡走狗,小妹嫁过去也不得快活,我这就去准备,明日一早便离开咸阳去雉县!”青年赶紧安慰妇人。

    “你去安排吧,对了,据你大伯说,此事可能和左丞相李斯有关,他写了一卷书信在此,小心收好带给你爹爹,其中缘由或许他一看便知!”妇人说完把放在几案上的一卷竹简递给青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