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过后,所有的事情都暂告一段落,大家各自踏上归程。
相对于先前那些失意而归的考生,他们这四十人无疑“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他们取得生员的喜讯已经由官差传回家中,此番回去必受到热情欢迎,享受着铺天盖地而来的赞美之词。
高州府四十个生员名额看似不少,但一州五县平均下去,不过是六、七人而已。
石城县这边往年都是二、三人,但今年增至五人,其中前五占了两个席位,还有一位是案首,可谓是从来没有过的佳绩。
若是细到乡镇的话,那林晧然是青叶镇本届院试唯一一位秀才,而且还是受国家供养的禀生。
不管以前如何,反正从这一刻开始,林晧然将会闻名于整个青叶镇,同时亦是青叶镇的一个骄傲,更是长林村的骄傲。
取得生员功名,在这个士农工商的时代,已经是无比耀眼的存在。只需要再迈上一步,便成为大明朝最有权势和最富裕的官绅阶层。
虽然归去必会享受鲜美与掌声,但这个归途无疑是路漫漫。
在一州五县中,作为府县的茂名县无疑是最近的,而石城县则是最远,林晧然所处的青叶镇则更远,所以他归程需要花费的时间最长。
第二天清晨,一辆高大的马车从高州城西门离开,向着化州城而去。
驭!驭!……草!
然而,现实很是残酷,身穿着生员服的林晧然却充当了马夫。这才跌跌撞撞地出了城,在一个弯道却很是不顺利,前面的马差点将车带到了沟里。
虽然最后还是拐弯了,但是一个车轱辘却出了路外,扬起的一阵尘土,让到他当即是灰头土脸,显得狼狈不已。
跟方才上车时的风度翩翩相比,这时简直是判若两人。
在这一刻,他很是后悔做出买马车的决定。
本以为阿丽会胜任马夫的职位,结果这个女人光有力气,而不懂半点赶车技巧,一开始还差点跟人撞了车,连最起码的交通规则都不碰。
值得一提的是,早在宋朝就有了“来左去右”的规则,到了唐朝则有了法典,譬如不遵照交通规定,会被打屁股。
现在“来左去右”在明朝早已经成文,故而阿丽看到迎面的马车,抽着马向左无疑是错误的,以致两辆马车差点就出现了严重交通事故。
“哥,原来你真的不会呀!”虎妞脆声说道。
“都说拉绳子了,怎么就不听呢!”穿着新道袍的吴道行数落道。
“不行!很差!不厉害!”阿丽则是连发了几个否定的词,似乎对他极度失望。
林晧然发现自己很是悲哀,人家都是衣锦还乡,结果到了他这里,却充当了悲催的马夫。让他更是无语的是,身后还有三个光说不练的货,竟然还好意思在旁边指导他。
驭!驭!……草!
没多会,又遇到了一个弯道,历史又再度重演,搞得他再度灰头土脸。听着身后三个人又是一通埋怨,他当即怒道:“你们这么厉害,那你们来啊!”
话刚落,一个脆脆的声音接了他的话道:“来就来,我早说我会赶马车的!”
噗!
林晧然无奈地看着一本正经的小丫头,但想着还有两个“狗头军师”在旁,当即就满足了她的愿望,将赶车的鞭子交给了这个小丫头。
让这个小丫头知道,这赶马车不是那么轻松,然后再给他讲一个《丑小鸭》,告诉他丑小鸭其实是变不成天鹅的。
驾!驾!驾!
虎妞坐在前头,开始像模像样扬起了鞭子,果真赶动了马车。
令人感到意外的是,马车走得很是稳当,特别转弯的时候很是从容不迫,旁边的二个狗头军师都挑不出毛病来了。
只是为了安全起见,林晧然找来了一条细布,将她的腰给绑好,别一头拴在马车上,这样可以防止她掉下车去。
对此,虎妞倒没有什么意见,这样似乎更有利于卖弄“车技”。
有了合适的马夫后,归程明显顺利起来了。
时间已经到了己时,上午的阳光普照大地。由于车子自东向西行驶,所以赶马的虎妞并没有被晒到,以致她更显得兴奋。
驭!
虎妞看着迎面有马车过来,用力拽住右边的绳子,马车的迅速慢了下来,同时往着右边靠去,让到对面的马夫都是一阵惊讶,然后差点撞到树上。
哎……原来这丫头打的是这个主意!
林晧然看着赶车像模像样的妹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终于知道这丫头为何买马车会如此兴奋,原来她早就打起了小九九。
先前来的路上,他还奇怪她为何老喜欢往外面跑,原来是在偷师,学习如何赶马车。有时不得不承认,这丫头的喜好跟一般的女孩不同。
别人家的女孩都是喜欢言情小说,平时绣绣花什么的。这丫头倒是好,喜欢的竟然武侠小说,如今还对赶马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车厢的空间颇大,哪怕旁边堆放了几箩筐的东西,但坐三四个人完全没有问题。而林晧然坐到最里面,通过车窗望着蔚蓝的天空。
这次虽然从高升赌坊又赚了一大笔钱,但他却是知道,真正的富裕从来都不是金山银山,而是日日都有钱流进口袋。
半间酒楼和染坊都不错,但利润还是太薄了一点,所以他还是想要更大的利润源。只是本来被他寄予厚望的香皂,到这个时候仍然没有好消息,上次做的推广似乎真是一场无用功。
欧洲那边虽然公元476的西罗马帝国灭亡后,不洗澡的观念确实是兴起,但贵族总得注意干净吧!还有香皂不用来洗澡,洗洗衣服亦可以,怎么会没有市场呢?
正头疼着香皂的事情,想着要不要下次再去推广一回,吴道行却是钻了进来,朝着他微微一笑,然后在一边端正地坐下。
这个道士已经不显邋遢,一件新的道袍穿在身上,修剪过的胡须,用香皂洗过澡身上有种淡淡的清香,让他毅然变成一个透露着几分仙气的道士。
对于这个突然缠上来的邋遢老道,他这些日子以来都有着一颗防范之心,甚至还派人跟踪他,只是却没有发现问题。
念及他上次提供了江月白的精准行踪,让他找到对江月白最佳的袭击时间和地点,所以暂时不想做兔死狗烹的事情。
不得不说,江月白在这件事情上很是倒霉。怕是他到现在都想不到,正是这个一心想投靠他的邋遢老道摸清他神秘的行踪,最终转交给虎妞的。
不过林晧然对这种江湖术士始终是不信任的,而且他亦不相信算命这一套。一个人的一生怎么可能是注定的,光凭着命格好,什么事都不做,就能大富大贵一辈子?
“道长,我有件事不是很明白,可否帮我解惑?”由于过于无聊,林晧然还是打破了沉默。
“请讲!”吴道行眼睛微闭,显露着一副高人范,但像是猛然反应过来一般,知道这人可不是能忽悠的主,当即睁开眼睛陪笑地望去。
“你真能看到别人的命格高低?”林晧然说话的时候,眼睛仔细地打量着他的脸部,试图从中看出什么破绽。
“能,亦不能!”吴道行的毛病又犯了,玄而又玄地说了一句,看着林晧然凝目望来,陪笑着说道:“人的命格其实充满无尽变数,只不过大贵或大贫相对变数较小,故而我确实能看到!”
“江月白是大贵?”林晧然可没有忘记,第一次在酒楼见到这个邋遢道士的时候,这货竟然从广州府追到高州府,为的就是成为江月白的幕僚。
“不错,江月白确实是一个大富大贵之相,连巡抚谈恺都比不上他!”吴道行认真地点了点头,有些惊叹地说道。
“那你为何不跟他,我可是知道,他前天私下里派人接触过你的?”林晧然凝目望着他,其实他一直派人跟踪这个老道,甚至一度还以为这是江月白安排过来的间谍。
“先前我确实是想效忠于他,他是我平生见过最有贵气的人,而且还如此年轻!”吴道行抬头望着窗外,然后又是苦涩地摇头道:“可惜因为你妹妹的出现,让他错失了我这个莫大的机缘,现在他的贵气又受损,我更不可能效忠于他了!”
末了,他装着无限惆怅地念了一句诗:“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贵气能受损?”林晧然却不理解他的伤春悲秋,疑惑地问道。
“这个自然!命格都是充满变数的,大贵跟大贫的变数相对较少,但却不是没有!”吴道行脸色凝重,然后竖起两根手指道:“在他的命格中,本应该得到的两件重要的东西,结果却被你夺了!”
林晧然先是一愣,但很快就猜到这个老道的意思。
若他这次没有抗争的话,凭着江月白的才学,加上宋提学的支持,这个小三元自然不可能跑得不掉。一切顺理成章地,他将会赢得赌注,得到虎妞。
“第一,虎妞是一个人,不是东西,她只属于她自己;第二,案首本就属于我,那个江月白是知道争不过我才主动放弃!”林晧然阴沉着脸,对他强调道。
“好吧!我的话的确不当,不过他的命格这次确实是受损严重!”吴道行连忙认错,但却又是一本正经地说道。
“有多严重?”林晧然追问道。
“有些损伤,但仍然是大贵之人!俗话说得死,饿死的骆驼比马大!”吴道行回答着,除掉了脚上的鞋袜,伸手抠了抠脚指头。
好险!
林晧然看着这个举止不文明的老道,心里突然一惊。这聊着聊着,差点就真着了他的道,误以为这货真能看人的命格。
只是这些东西在解放后就已经被定为封建迷信、牛鬼蛇神,只有科学才是王道,这货定然是看了几本书后,在这里故弄玄虚。
机灵一动,他又是微笑地问道:“那我的命格如何?”
“你的命格我还看不到,不过很古怪!”吴道行抠着脚,蹙着眉头说道。
“为何古怪?”林晧然平静地问道。
“你夺了江月白这么多的福气,你怎么都应该是中富之人才对,但现在还是不明朗,除非先前你是大贫……”吴道行说到这却是停住了,拍了一下额头干笑道:“呵呵,我差点犯诨了,你现在都是小三元了,理应是贵不可言!”
果然……
林晧然仿佛是看透了一切,这不过是江湖骗子罢了,竟然还想故意吓唬他是大贫之人。先不是上辈子如何逍遥,现如今他小三元在身,首辅都指日可待。
若是真有命格,那也应该在虎妞之上才对,这个老道压根就在这里胡说八道。
至于他懂得气命格,那肯定是扯谈,绝对是江湖骗术的一种。
单是江月白那身装扮,只要不是眼瞎,都知道他是非富即贵。跟这种公子哥无疑能混吃混喝,所以就可以解释为何他会从广州府追到高州府了。
只是事情很是不顺利,在江月白那里碰了壁后,大家是心灰意冷了,所以选择虎妞这种小丫头下手,故意说虎妞是大贵之人。
不过他也不想去揭穿什么,毕竟现在他家里有钱,倒不用在乎多他这对筷子。何况他这些天能哄虎妞高兴,这给他骗点钱都无所谓。
索然无味地又聊了几句,他便是闭目假寐。
过了好一阵,虎妞终于爬了进来,将马夫的工作交给了阿丽。在他身后睡下,这是人手的好处,在点地方就能躺着睡觉。
马车当晚回到了石城县,住进了老槐客栈。
那个掌柜认识林晧然,已经知道了林晧然成为小三元的事情,当即死活不收他的钱。看他并不是客套话,林晧然选择帮他提了字,却是这四个字让到掌柜福泽后人。
林晧然趁着还没有宵禁,带着虎妞去了一趟半间酒楼,如今酒楼的生意算是不错,亦是请了一个掌柜,聂云竹做了幕后老板。
看着二人过来,聂云竹显得很是兴奋,并跟虎妞约好,明天早上做一盒新鲜的糕点给她带回去。
次日中午,天空晴朗。
阳光散落在一座被岁月侵蚀着的石桥上,石桥平整的墩面被雨水所腐蚀,桥的侧面留下了许多黑色的斑点,但桥仍然坚固地横跨在小河上。
清澈的河水正在静静地流淌着,几尾色彩鲜艳的鲤鱼从桥下窜过,然后消失在那团团浓密的虾草丛中。小河两边的庄移已经收割,如今种上了青翠的秧苗,正在茁壮成长。
“那边!那边!”
在桥不远处的一处草坡上,几个汉子正在围追着一只白颈猪。这白颈猪是当地的俗称,实则是一只猪獾,肉质很是鲜美。
这只猪獾很是机灵,从他们中的间隙穿过,然后钻进了坡地的小洞中。由于猪獾的爪子发达,所以这种东西很会挖洞,却不知道这个洞是不是它的巢。
挖!
领队的是一个略得肥胖的汉子,看着那黝黑的洞口,当即便一声令下。
滋……
一声刺耳的叫声,吸引到了正在田间劳作村民的目光。没多会,一个略得肥胖的汉子提起一只白颈猪,得意地向着这些走来。
“猴四,你今晚又可以加餐了,小心胖死你!”一个壮实的妇人看着走在田埂上的猴四,对他打趣道。
“张翠花,这个你可搞错了,十九这些天就要回来,我这是给他提前准备的,他喜欢这种白颈猪!”猴四扬了扬那头猪獾,憨实地笑了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
“还叫十九呢?人家现在可是秀才大老爷了!老族长前天说了,每月朝廷要给他派粮,他这辈子都是衣食无忧了呢!”张翠花啐了一句,然后一脸羡慕地说道。
“那点粮算得上什么,都不够我们染坊一天的开销!”猴四是染坊的厨子,对于染坊的收入是知道的,当即不屑地说道。
“自然是不多,但‘家有千金不如日进一文’,十九秀才老爷这辈子都有钱进口袋呢!”张翠花扶着锄头,一本正经地笑着道。
“你这是诅他吧?”猴四斜睨了她一眼,然后指着东边骄傲地说道:“明年十九去参加乡试,必定会中举,他是要做官老爷的!”
张翠花意识到说错了话,正要笑呵呵认错,结果挑着豆苗站在大路上的石头娘却是说道:“猴四,你这话就显得见识少了,这秀才要考举人是那么容易的吗?我镇里的黄秀才跟十九差不多年纪中的秀才,结果到现在……呵呵!”
这并不是什么秘密,那个黄秀才是十八岁中的秀才,结果跟着李时珍有着相似的命运。先是卡在科试,而三次科试终于过关,结果两次乡试落榜,最终心灰意冷地去私塾教书。
“我们十九跟你们村那里黄秀才可不同!”没等猴四回应,张翠花沉着脸当即反驳道。她当真不明白,这是不是自己村子人,竟然泼这种冷水。
石头娘嘴角挂着不屑,故意避重就轻地说道:“能有什么不同,还不都是秀才!”
“我们十九现在能吃皇粮,那个黄秀才行吗?”张翠花咬牙说道。
“有什么不行,人家也是月月的禀米供着!”石头娘听到这话,得意地大声回应。
张翠花顿时语塞,却不知道那个黄秀才也是能吃皇粮的秀才。
“别以为我们什么都不知道!”猴四却是开口了,冷冷地望着她道:“那个黄秀才是这几年才吃上禀粮的吧?他一开始只是附生,后来是增生,最后才是禀生,而我们十九现在就已经是禀生了!”
这……
石头娘却是没有想到,这话可以蒙张翠花,却蒙不了这个有些见识的猴四,只是终究不甘:“那又怎么样!这考举人哪是那么容易的事,你看我们县考上的才几人?”
“我们十九一定能考上!”张翠花咬牙说道。虽然他觉得林晧然考上秀才已经很厉害了,但是为了争这一口气,一定要考上举人,让这个臭娘们好好瞧瞧,咱长林村厉害的很。
“呵呵……谁不是这样想呀!”石头娘说着,得意地要挑着那担没什么重量的豆苗走回村子。
正是这时,一辆马车从河对面的小山坡驶下来,站在田间的张翠花先是一愣,但很快就看清楚赶车的人,脸上当即就露出了灿烂笑脸。
“十九和虎妞回来了!”
靠近桥这边劳作的村民看到赶车的人竟然是虎妞,一个无比熟悉的小丫头,心里头虽然很是诧异,但更多却是惊喜。
到家了!
正在赶车的虎妞看着下面熟悉的石桥,那条笔直通向村口的路,两边熟悉的庄稼,突然伸手抹了抹眼睛。
这是她人生第一次出远门,如今再回到这里,当即感到无比的亲切,眼泪在这一刻似乎都快要掉下来,这里是他亲爱的故乡。
“翠花婶,我们回来了!”
虎妞赶着马车通过石桥的时候,率先看到抹了抹眼泪的张翠花,心里亦是很感动,朝着站在田间的张翠花用力地扬手。
“婶知道了,平安回来就好!”
张翠花婶不着痕迹地抹掉眼泪,大声地朝着她回应,她很喜欢这个懂事的小丫头。
“猴四,那东西是我的!”
林晧然亦是揪开车帘,看到提着猪獾站在田坝傻笑的猴四,当即不由分地说道。
猴四听到这话,却是更高兴了,便是点头道:“晓得!晓得!是你的,就等你回来呢!”
打过招呼,然后重新上车。
“哎呀!让不让路的,我的车可不长眼睛呢!”
虎妞却不是谁都是好脸色,这时看到石头娘挑着豆苗站在路中间,便是板起脸一本正经地说道。对于喜欢挑拨是非的石头娘,她一向都不喜欢。
石头娘其实不想让,心里想着,只是中个秀才就真以为多了不起。只是看着虎妞作势要扬鞭,最终恨恨地闪到一边。
在马车经过的时候,她从车帘缝看到了里面的林晧然,心里当即暗感无奈,这老天真是不长眼,让这个呆子真中了秀才。
一个秀才在县城自然算不得什么,但却不得不承认,在这种地方却是一个宝。
“十九回来了!”
这条消息由田间作为起点,很快就传到了村口,村口又迅速将消息传到晒谷场及染布坊,然后传遍了整个长林村。
当马车停在晒谷场时,晒谷场边上已经聚很多人。一张张朴实而又憨厚的脸,看到从车上下来的林晧然,笑得如同菊花般灿烂。
虽然很多人是从小看着林晧然成大的,但这时却像是瞧新娘般,都显得格外的好奇。毕竟这已经不是二呆子,而是一位秀才老爷。
看到县大爷会瑟瑟发抖的他们,已经都无法想象。眼前这人到县衙递个贴子就能直接面见县大爷,而且还能跟县大爷平起平住,这得是多气派啊!
“大伯,我回来了!”
林晧然冲着族长拱手,心里亦是感到一股喜悦。这里有着熟悉的面孔,有着熟悉的事与物,有着属于他的房子和染布坊。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老族长亦是一阵高兴,眼睛都红了起来。
得益于长林村出了这个响当当的小三元,里正昨天捉了一只鸡亲自前来拜会他,并且表示他们的田租必定会降一降。
林晧然不想让气氛太尴尬,跟着大家打过招呼后,将准备好的东西分派给大家,他始终觉得礼物才是快乐的源泉,不管是赠与受。
哼!
身穿着漂亮裙装的虎妞很是神气地拿着马鞭下了马车,不远处的那帮孩童一脸惊讶地望着她,她的小塌鼻轻轻一哼,下巴微微扬起,觉得没有人再敢瞧不起她了,她是村子唯一赶马车的孩童。
正是得意之时,却听到有人问这马车是哪里租的,她当即不满地大声道:“什么租的,这是我家新买的马车。”
说这话的时候,神情更是一脸认真,显示着她没的撒谎。
“买的?”
别说是这帮孩童,哪怕是旁边的大人,脸上都闪过震惊。
这种高大的马车可不便宜,先不说青叶镇根本没法卖,哪怕他们真想要买,这辈子不吃不喝都买不起,听说要数百两一辆。
正是如此,很多大人不由得认真地端详起这辆马车来,当真是鬼斧神工。
“小鼠过来!”
虎妞在人群中看到了怯怯的小鼠,朝着她招手脆声道。
小鼠当即眉开眼笑,快步地走了过来,接过虎妞递给她的糖。她知道虎妞对她最好,这次出去这么久,果然没有把她给忘记了,心里不由得甜滋滋的。
听着最近有没有人欺负她,她老实地摇了摇头。虽然虎妞不在,但虎妞的余威还在,所以村里确实没有人敢欺负她。
“虎妞,你真的去高州城了?”
“虎妞,高州城是不是有天那么大?”
“虎妞,虎妞,听说电白城有很多长得跟鬼一样的人,是不是真的?”
……
一帮小孩看着虎妞说话了,当即高兴地围在了虎妞身边,仿佛有着无数的问题要问虎妞。
“哎呀,你们一个个问,你先问!”
虎妞不再扮高傲,这时恢复了以前的气势,伸手指着一个人,开始为着他们解答疑惑,毅然是这些孩童的老大般。
石头很是郁卒,因为他成了光杆命令,最忠心的部下狗子都跑到虎妞那里了。远远地看着,其实他想过来倾听,但却还是忍住了。
她娘总说虎妞那个呆子哥哥考不上秀才,结果人家不仅考上了,而且还是最厉害的那一个。而且他发现,虎妞的呆子哥哥并不呆了,还变得很厉害。
“敢问道长是?”老族长看着身上仿佛缭绕着道家仙气般的吴道行,当即疑惑地问道。
“贫道吴道行!”吴道行淡淡地瞧了老族长一眼,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
“见过吴道行!”老族长似乎生怕会触怒他,当即恭敬地打了一声招呼。
林晧然看着吴道行的模样,嘴角微微抽搐,但却不去揭穿他。扭头看到虎妞已经领着一帮小孩走远,便让着阿丽将马车赶到门前,将那几筐东西搬进屋里。
虎妞这次买了不少的东西,但其实很多东西都不是她的,主要还是给家里添些物件。像鸡公碗,这是要养鸡用的;像烧火铁棍,这是厨房生火用的;像是浆糊,这是要糊窗户的。
东西都已经在箩筐中,倒不用多废劲,让几个年轻人帮忙,一趟功夫就能全部搬回屋里。
今天很是凑巧,阿牛领着几个小伙子到卧虎山一趟,结果抬回一头三百斤的大野猪,一个欢乐的晚餐自然再所难免。
听到这个好消息,村里的大人和小孩都纷纷跑了过来,围在晒谷场边上看着两个大汉杀猪,阳光将他们的脸蛋很快染红。
在将那近三百斤的大野猪支解后,猴四将一块块猪肉放到那口大铜锅里,然后又将几只鳖和鱼都杀了,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有菜怎么可以没酒,阿牛,去搬些酒回来!”林晧然看着肉食很是丰盛,又让阿牛去搬酒回来。
“好咧!”阿牛应了一声,便招呼几个小伙子一同前去。
那些喜欢酒的汉子,顿时更加开心了。其实在染布坊干活的汉子倒不缺肉食,但是老族长对酒却管得很严,平时很难碰到酒水。
快乐不仅仅属于大人,更属于小孩子们,亦属于神采飞扬的虎妞。
在这帮孩童中,去到石城的屈指可数,而去到电白城和高州城的孩童,则一个都没有,所以虎妞一举成为最有见识的孩童。
特别她可不是到过而已,而是仔仔细细地逛过,甚至比林晧然还要熟悉高州府,起码当时从客栈到西城门,正是她给哥哥指的路。
正是如此,她毅然成为孩童心目中的大姐大,很喜欢听着她说她在电白城和高州城的事情。
驾!驾!
虎妞扬着鞭子赶着那辆高大的马车,带着长林村的一帮孩童,一同向着村口而去。
绝大多数的孩童从来都没有坐过马车,这时看着马车快速前行,都显得格外的兴奋,仿佛坐的不是马车,而是在乘云驾雾一般。
有些大人觉得虎妞这个举动鲁莽,很想通知林晧然,让他来管管这个野丫头虎妞。只是很快都打消了这个念头,在这里村子里,谁不知道林晧然是宠妹狂魔。
在欢乐声中,一行大雁组成人字队形从村子上方飞过,而那口大铜锅里的肉和炭火上的肉都熟了,飘起阵阵诱人的肉香。
“来!我们一起敬十九!”
“祝秀才老爷明年高中!”
“祝十九将来当上大官!”
……
林晧然位居上座,大家纷纷举起酒杯朝着他敬酒。
对于这个族中最有出息的年轻人,而且将来极可能会做官,大家都是打心底的自豪。特别是老族长,难得也是带着起哄,心情显得格外的愉悦。
不仅仅是长辈那一张桌敬酒,那几桌青壮先后前来给林晧然这个秀才老爷敬酒,显得很是开心。
“多谢大家!”
林晧然很享受这种喜庆的气氛,跟着大家喝起酒水。由于酒水度数不高,他倒不会轻易醉倒,所以都是一一回应。
在动筷子吃菜的时候,大家都知道林晧然对金钱龟有偏爱,所以都没怎么动那盘金钱龟,而是夹向其他的佳肴,享受着难得的美食。
虎妞是一个闲不住的主儿,原本这里安排座位给她,但她却是端着大碗凑到孩童堆里。却不知道她说了什么,惹得其他孩童咯咯而笑。
座位终究是有限,所以大多数人都是或蹲、或站,不过碗中都是香喷喷的肉,彼此相互对望,脸上都露着幸福的笑容。
对于这些贫穷一辈子的村民,没有什么能比扒着大米饭吃肉更令人高兴,所以大家的脸蛋都是红彤彤的。
夕阳如金,洒落在这个被竹林环抱的小山村中,晒谷场的人少了一些,但几张桌上还有着青汉在行酒令,而手持着大鸡腿的虎妞带着一众孩童在玩游戏。
林晧然的这一桌差不多空掉,最近都是老族长在管理染布坊,所以跟着他了解一下染布坊的状况。让他欣慰的是,染布坊已经算是进了正轨。
有天分的人安排染布,而有闯劲的人则安排送货到电白城。沈六爷那边的信誉良好,每一批货送到,他都会一下子将钱结清。
“十九,听说你准备攒些钱买间酒楼?”老族长突然问道。
林晧然正要回答,却看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撑着一根棍子,向着这边颤巍巍地走来。
唉!
老族长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便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林晧然听到了老族长的叹息,再看到其他人的表情,当即便猜到可能是出了什么事情,便是轻轻地放下了酒杯。
“秀才大老爷,老身给你下跪了,还请你一定要救救我的孙女!”老太太来到桌前,便是哭丧着朝林晧然跪拜了下来。
林晧然和老族长急着将老太太扶起,虽然老太的辈分只比他高一辈,但对着如此年迈的老人,这不是辈分就能说得清的。
而且这老太太选在这个时候才过来说事情,怕也是忍了很久了,为的是不破坏他的这场喜宴。
事情无疑是令人伤感的,所以老太太出现的时候,旁边几桌的青壮都安静了下来,不再行酒令,有人还选择离开了。
将掉着眼泪的老太太扶到板凳坐下,安慰了几句后,林晧然便向老族长了解起事情的缘由。
原来老太太的女儿阿云在江府为婢,前段时间被江家主母送给江举人那个傻蛋儿子做小妾。阿云性子刚烈,不愿意嫁给举人那傻蛋儿子为妾,所以就连夜出逃。
只可惜,人被捉回并送到江举人家中。江举人的傻蛋儿子要对阿云实行不轨之时,她用藏在身上的剪刀将人刺伤,再度趁夜而逃。
最终,人又被捉回来,不仅遭到毒打,而且还被送了官,罪名是意图谋害亲夫。
“我可怜的云儿,她才十三岁,真是造孽啊!”老太太听着老族长将事情的经过说出,又是声泪俱下地拍着大腿道。
“阿云怎么说?”林晧然发现这事完全是小题大做,这哪是什么意图谋杀,完全就是正当防卫,但还是很谨慎地问道。
“事情属实!我儿子二虎就是牢头,问得很是仔细,阿云下了狠手,好像有刀还插在这里!”老族长暗叹一口气,朝着心脏的位置比划了一下。
“按常理,这应该怎么判?”林晧然望着老族长问道。
“这看知县怎么判了,轻则判十年徒刑,重则要砍头!”
“砍头?这构不上杀人罪吧?”林晧然当即大惊,嘴巴微微张口道。
“江举人那个儿子这里有问题,而阿云刺的位置确实吓人,将人刺伤又出逃,这事可构成法典中的故杀,即临时有意欲杀,而且二人是夫妻关系,重则处死!”老族长指了指脑袋,然后唏嘘地说道。
嘘!
林晧然倒吸一口冷气,这果然是一个万恶的封建社会,只不过用剪刀正当防卫,结果防卫者可能要被拖去砍头。
不过他却是明白,若这个时代的法典若真是如此,而阿云确实又如此做了。他很难解救那名十三岁的花季少女,毕竟他仅是一名生员罢了。
只是看着旁边白发苍苍的老太太,看着她那如同黄豆大的眼泪,他心生恻隐之心。安慰了几句,然后答应她明日会到石城县面见知县,看能不能想办法救出阿云。
他心里自然一点底都没有,毕竟事情对阿云很是不利,阿云当时似乎确有杀人的动机,而且对方的举人身份无疑压他一头。
“都是狗养的江府,实在是欺人太甚!”有人用力拍桌,咬牙切齿地说道。
“要不,我们几个去江府丢把火,让他们知道我们的厉害!”又有人建议道。
“你们这群白痴!要是行得通的话,老子早就带你们干了!”大彪一巴掌扇在那人的后胸勺处,倒不是长林村的人数不行,而是拿着扁担如何跟刀棍干架?
对于这件事,林晧然其实是有负罪感的。
由于他揭开了跟江府争斗的序幕,所以江府这段时间对在江府为奴为婢的长林氏极度不友好,有数人不堪受虐而逃回,而阿云被送给江举人的傻儿子,无疑是江府报复长林氏的一环。
最近江府还特别的不安分,不知从哪里找来了石材,打算在平阳桥的原址上修出一座石桥,打压长林氏的心仍然不死。
由于到了月中,今晚的明月如同玉盘般,将这被青竹围绕的村子照得如同白昼。
孩童不知愁滋味,还在那晒谷场上欢快地相互追逐着,在家长的数次催促下,才抹干额头上的汗水恋恋不舍地走回家。
现在虎妞无疑是长林村名副其实的孩子王,而她这次带回了高州府的新鲜游戏,让到这帮吃饱饭后的孩童格外的兴奋,恨不得玩到天亮。
林晧然在晒谷场铺下一张凉席,将二郎腿翘起,用手枕着后脑勺躺着看星星。这是今晚新奇的发现,一下子就让他着迷了。
以前觉得虎妞盯着灯光的举动很傻,但今晚看着星空,总算理解这丫头的举动来了。有些美好,仿佛只属于自己独有,无法跟人细细描述。
在所有孩童回家后,虎妞似乎也是玩累了,来到了凉席上。学着他的样子翘着二郎腿,跟着他并排躺着,那双漂亮的眼睛亦是望着星空。
七月流水,天气有转凉的征兆,深夜透着一丝凉意,令人很是舒服。
没多会,虎妞的耳朵传进了故事,原以为星星是漂亮的小白点,但在他哥哥的嘴里,却成了一个个不同的世界。像他哥指着最北边最明亮的星星,就是博爱之星。
“在那个遥远的星球上,世界有着五个国家。分别是:火之国、风之国、水之国、雷之国、土之国,每个国家背后都靠忍者村来维持统治,而火之国的忍者村叫做……长林村。故事的主人角鸣……不,叫余人。”
林晧然在稍微改编后,便开始跟着虎妞诉说着一个全新世界的故事。
日本漫画的成功,不仅是因为他们完善的产业链,还有就是他们的能构画出似梦似真的世界,以及一个个有血有肉的人物。
虎妞彻底安静下来,那双明亮的眼睛绽放着光芒,仿佛跟着进入了那个神奇的忍者世界之中。不远处的阿丽亦是扭头望了过来,脸上似乎露着沉思之色。
“救命!”
只是安静被打破,一个女人声音突然从村口传来。
阿牛在染布坊的门口守夜,这时并没有睡去,而是在削着一根棍子,听到声音先一步跑了过去,看见那昏暗的竹林跑出一个气喘吁吁的年轻女人。
“阿红?”
阿牛认出那个年轻女人,当即意外地惊呼道。
女人的手肘已经擦伤,血迹将他的袖子都染红,但她看到阿牛后,气喘吁吁地抓着阿牛用着哭腔说道:“快……快救我哥哥!”
咚咚咚……
林晧然走到悬着的铜锣前,用棍子用力地敲了起来,同时让阿丽赶紧备上马车。事情已经明朗,这两兄妹是江府的逃奴,现在他哥哥怕是给江府的人追上了。
只是时间很不凑巧,这个时点大家早就睡下了,所以并不见人来。
马车已经备好,他当即跳上马车,并要过了阿丽手上的马鞭。阿牛看着他要赶马车前去,当即劝道:“十九叔,要不再等等!”
“等不了!咱们走!”林晧然扬起鞭子打下,马车当即就前着村口而去。
直到这时,才有几个青壮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听到是怎么回事,急忙向着马车追来,在村口的拐角处跳上了马车。
马车出了村口,众人都不由得心惊,只见对面山坡的火把如同游龙,竟然有着几十号人站在那里,而且银光闪烁,手里都是拿着铁器。
相对之下,林晧然这边只有七八人,还是连同虎妞算上,所以不免令人胆怯。
只是林晧然并没有退缩,他知道有些事断然不能表现胆怯,不然不可能救得了人。特别对待江府,必须坚持一种强硬的姿态。
马车很快就来到了山坡上,他看到躺在地上呻吟的年轻男子,正抱着那条右腿,鲜血染红了裤子,怕是这腿真的要废了。
“这是谁干的?”
林晧然的怒火当即就窜了上来,阴沉地盯着得意洋洋的赵管家。虽然知道这时代没有人权,奴婢更是如同私人财产,但看到这一幕,气得牙齿都咯咯响。
“江府的逃奴,不过是给点教训,你管不着吧?”赵管家皮笑肉不笑,冷冷地抬头望着他道。
如今他这里几十号人,又拥有铁器傍身,他自然不会怕眼前这个书呆子。若这些家丁有胆一些,完全可以去将长林村给打残。
“你应该知道他是我的族人,你是想要两村火拼吗?”林晧然眯眼望着他,有一团火有熊熊燃烧。
阿牛和几个青壮看着地上男子的惨状后,这时同样燃起一团怒火,而听林晧然的话后,无惧地盯向赵管家等人。
“呵呵!好大的口气……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林氏的话事人呢!”
赵管家却是一阵冷笑,发现这呆子中了个秀才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还真以为那些泥腿子会对他唯命是从。但旁人拉了拉他的衣服,初是不满地瞪了这个手下,但顺着手下的手指望去,嘴巴不由得微微张开。
月色将下面的庄稼照着白亮,而更远处是黑乎乎的竹林,却见那黑乎乎的竹林某处,走出了一个个黑影,如同蚂蚁般涌来。
初时是二三十号人,但眨眼就已经是上百号人,而且后面还如同洪水般继续涌现。很多人手上都高举着棍子,有的亦带着刀具。
这……这长林村什么时候这般团结了?
赵管家看着那如同洪水般的一支长长的队形,当即不免咽了咽口水,然后惊讶地抬头望着马车上的林晧然,这一个长林村最有出息的人物。
虽然他们有着利器不假,但他更知道这些家丁的德行,定然不会为着江府拼上性命。这时看着赶过来的村民,不免有些胆怯,他可没有忘记上次所受的折磨。
“干死他们!”
“杀去江村,烧了江府!”
“弄死这群狗娘养的杂碎!”
……
那群黑影声势浩大地快步而来,不仅是长林村的青壮们,还有妇人以及老人小孩的声音,竟然是全村一起出动。
这段路不远不近,但是长林村的村民拥有着一往无前的气势,那些打头的青壮走到了小山坡上。这支队伍由小山坡到村牌坊,全都是绰绰的人影,果真是全村而动。
咕!
赵管家忍不住咽了口吐沫,方才看着小花逃进村里,他还想带着人去缉拿。但哪里知道,这小花进到里面仅是片刻功夫,先是林晧然驾着马车而来,然后竟然是全村而出,这长林村什么时候这般齐心了。
一念至此,他不由得又抬头望向了这个书呆子,看着那双如同皓月般的犀利眼睛,这个书呆子确实是今非昔比了。
站在山坡上威风凛凛的家丁和护院,这时看着下面如同蝗虫般扑来的村民,心里都不由得发怵,拿着武器的手都渗出了汗来。
他们知道长林村有几个敢于争勇斗狠的汉子,但看着整个村子的人鱼贯而出,只感到惊动了一只猛虎般,正朝着他们扑来。
“十九叔,咱们干死这帮狗娘养的!”
最先赶到的青壮看着阿花哥哥的惨状后,眼睛当即是闪过一抹杀机。虽然手持的是木棍子,但望着这些装备精良的家丁和护院,却丝毫不惧怕。
“林秀才,你应该知道,他是我们江府的逃奴,我们有权这般对待他!”赵管家强硬地表态,欺许着这个读书人能够服软。
“今晚这事,我就代表长林村忍了!若是下次还敢如此欺负我们长林族人,你就等着跟我们长林开战吧!”林晧然压抑着心头的怒火,冷冷地望着他道。
虽然他很想给这帮人一些颜色,但却是明白,长林村这边同样要付出极大的代价。权衡利弊,他还是选择了忍让。
有个没有眼色的家丁竟然想将地上的人抬起,林晧然当即怒目一瞪,他才惊着急忙放手。
赵管家阴着脸打量林晧然良久,恨恨地转手挥手道:“我们走!”
虽然他很想弄死这人,但现实却是不允许他这么做。且不说这次有没有胜算,回去主母怕是不会受到惩罚于他,但家主回来必然会找他秋后算账。
呸!
站在马车上的虎妞朝着远去的赵管家,吐了一个口沫。其他人看到,不少人亦是跟着虎妞一样,恨了恨地吐了口水。
阿花的哥哥叫林六,大家都叫他六哥或阿六,这时几个汉子七手八脚地要扛他回去。
“你们往哪里扛,上马车!”
林晧然看着这几个蠢货作势往村里而去,当即沉着脸说道。
“会弄脏你的马车的!”其中一个汉子回答,这马车可是数百两一辆,都不知道能买多少奴婢了。
“长林的族人比马车金贵!”林晧然恶恶地瞪了那人一眼,然后示意他扛上马车。
此话一出,围着的一大帮村民心头微微一颤,望着说话的林晧然,莫不是涌起一份感动,同时亦是感到了一丝暖意。
今晚大多数人从睡梦中醒来,其实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匆忙跑进了家门,听着林晧然带着几个人出了村口,所有人都没有第二个选项,抄着家伙就向着村口而去。
若是以往,怕不会有如此齐心,起码得先了解清楚事情的状况。但有着林晧然的存在,仿佛村子就有了主心骨一般,林晧然往哪,他们就跟着往哪。
现在看来,他们确实找到了最好的主心骨,这个主心骨不仅对外能硬,而且对内还能软。
虎妞今晚显得沉默,主要是因为她没有来得及带那把短刀,显得有些底气不足。找到了几个前来的孩童,对着他们进行了表扬,不过对前来的小鼠则是进行了批评。
江府的人已经退去,大家的怒火稍微减弱了一些,又是一并向着村子而回。
林晧然找到了老族长,想了解长林村还有多少人在江府为奴为婢。
其实他先前有心帮他们赎身,但一来银两有限,二来他不喜欢干涉别人的自由。
在烧桥事件发生后,他就让江荣华照拂他的族人,而江荣华将阿亮收为了书童。上次去赴考的时候,他还笑着让江荣华还阿亮自由身,结果阿亮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只是今天晚上,让他看到了为奴为婢的惨状,意识到他可能还要做得更多一些。
“已经没几个了,听逃回来的人说,那几个人都在廉州那边,过得都不错!”老族长亦是叹了一口气,老实地说道。
长林村表面还像是个村子,但却早已经是千疮百孔,不少人是因为卖儿卖女到江府为奴为婢才残活过来的。故而在上次烧桥的时候,他心里就很是担忧。
但要怪林晧然烧桥,倒亦不会,不说他不会这般认为,整个村子的人都不会这样认为。如今大家只会觉得,没能早一天将桥烧了,不然日子早就变好了。
回到村里,大家各自散去,但有帮汉子却是留在晒谷场聊起天来。
林晧然让虎妞去取了一些蚕豆,又让阿牛从老族长家里搬来两坛酒。有人跑到猴四的厨房棚子,煎了几只鸡蛋,几个人便是吃喝了起来。
面对着林晧然的随和,几个汉子都很是开心,这些人虽然去过一二趟电白城,算是村里见过世面的人。只是读书人无疑是生活在另一个世界,对科举的事他们几乎一无所知。
“文章这是那么一回事,讲一些大道理,但实际没什么用!”
“你听谁说府学宫的砖都是镶银的,那地方破得很,桌子都没你家的饭桌好!”
“潘仙酒楼倒是不错,不过那地方就是那么回事,提学大人请饭,虎妞也去了,这丫头说菜都没狗四做得好!”
……
林晧然发现突然成了一个扫盲者,不过看着大家听得精神抖擞,便是满足了他们的好奇心。
只是落在这帮汉子的耳中,却是更加佩服起林晧然来了,就如同那帮孩童崇拜虎妞一般,面前这人为着他们揭开文人世界的神秘面纱。
考虑到明天早上还要到石城县,所以没过多会,他便带着虎妞回去睡觉了。
次日中午,天空阴沉沉。
一辆马车自西而来,从西门而入,进到了这一座历史古城中。似乎是受到天气的影响,城门处没有什么人往来,里面的街道亦显得清静。
待来到衙前街和青云街交汇处的时候,人气才渐渐旺盛起来。马车仅跟着半间酒楼打了一个照面,便驶入了衙前街,到县衙的门口才停下。
人陆续从马车上下来,先是两个壮实的汉子,接着是一个身穿着书生装的年轻人,然后是一个白头苍苍的老妪。
得益于林晧然马车的便利,三婆选择跟了过来,想跟她的孙女小云见上一面。在几人的小心掺扶下,三婆站在了县衙门口。
石城县县衙坐落在这座城中轴线偏西位置,门前是一个小广场,上次的县试便是在这里放榜。只是衙门门口很是破旧,明朝的官场有着官不修衙的传统。
“他娘的,咱们村终于出秀才了,好样的!”
老族长的儿子年林二虎约三十岁,长得五大三粗,说话也是大嗓门。这时看到林晧然,亦是不生分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性子显得很是直爽。
林晧然揉了揉细嫩的肩膀,无奈地露出了苦笑。同时很是疑惑,老族长那种温文尔雅的人,怎么生出这种五大三粗的大老粗,会不会……
打过招呼后,林二虎领着他们一行人走进了县衙大门,进门是一个诺大的庭院,右边是寅宾馆,左边则是县狱。
寅宾馆跟县狱有相同之处,都是给人住的,似乎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不过前者是给客人住,而后者则是给犯人住。
走到了县狱大牢,大堂的桌前坐着几个喝着酒的狱卒,正在剥花生喝小酒划着拳。
林二虎将林晧然带来的熟食丢给了几个狱卒,然后从墙上取了钥匙。
几个狱卒当即大喜,忙是说感谢的话,同时好奇地望着林晧然一行人。林晧然的穿着注定成为狱卒关注的焦点,有个狱卒似乎是猜到他的身份一般,脸上露出了讨好的表情。
县狱的第一道大门打开,一股恶臭味扑鼻而来。大家抬阶而下,里面显得很是阴凉,有些地板上有着带着异味的水渍。
进到这里,别说是林晧然,哪怕是阿牛跟林强都是蹙起了眉头,鼻子亦是皱起。
关在里面的囚犯想要喊冤,只是看到林晧然太过于年轻,都放弃了这个举动。走到里面的一间牢房,一道光线从墙洞照进来,所以能看到躺在稻草上的少女。
这是一个很瘦弱的女孩,囚服显得很是宽大,而露出的手臂是一道的触目惊心的鞭痕,头发显得有些凌乱。
“小云!”
隔着牢房,满头白发的三婆便是哭着喊了一句。
少女初是一愣,以为是在做梦,只是询声望来,眼泪便是止不住了,一声令人心碎的声音响了起来:“奶奶”。
门锁打开,却是一番婆孙相见的感人场面,二人哭抱在一起。
林晧然没有进去,看到阿云是遍体鳞伤,眉头不由得蹙起。
林二虎发现他的目光望着自己,忙是摆手解释道:“在我的地头,有谁敢欺负小云,这是江举人那龟孙干的!”
这个时代便是如此,小云没有被打死都不算事儿,江举人让小云吃了一顿鞭子,这才送来状告她试图谋杀亲夫。
富贵酒楼,杯觥交错。
虽然酒楼的生意受到了很大的影响,特别是书生客流失严重,但饿死的骆驼比马大,酒楼倒不会一下子变得多萧条。
“来!这杯是我的!”
江举人正是意气风发地举着杯子,而他对面则是身穿七品官服的小老头,但气势甚至比这位大明朝的七品官还要足。
江举人生得一张甲字脸,约四十岁出头,正是年富力强之时。他是前年的举人,虽然去年在京城落榜,但回到这里毅然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
举人,这是无数读书人梦寐以求的功名。只需要到广东布政司报名候补,用不着几年,便能够被派遣到某地为官。
只是江举人却有着一个大野心,他并没有去候补,而是想等到后年的贡试再博一次,想要一举成为进士,成为大明朝最风光的进士官。
这张甲字脸给了江举人很足的信心,他觉得人生会跟着张璁会相似,会是大器晚成的又一个代表之人。
本朝的原首辅张璁,曾经七次参加会试,七次名落孙山。
在第七次面对着那张没有自己名字的会试榜单的时候,四十四岁的张璁心灰意冷了,决定到吏部报到,看看能不能当个小官。
但就在他即将踏入吏部大门的时候,遇见了两个影响他一生的人。
张璁先是遇见了御史王相,懂得看相的王御史一看见张璁,就发现这个人的相貌与众不同,惊为天人,立刻拉住他说:“你不久便会受到重用,考上进士更不在话下!”
张璁却是觉得王御史是闲得没事干,在拿他开涮,然后只是礼貌性地笑了笑,然后仍然向着吏部而去。
不过在路上,他又碰到了御史萧鸣凤。跟王相不同,萧鸣凤在御史中素来以擅长看相算卦知名,所以他决定找萧御史算上一卦。
这一次,御史萧鸣凤明确告诉他,三年后将会中得进士,并且将来会辅助天子,亦劝他不要放弃科举。
正德十六年八月,张璁第八次参加礼部考试时,四十七岁的他终于中得二甲进士,以进士官风光迈入官场。后来被嘉靖所赏识,仅仅是六年后,他被任为大明朝的首辅。
张璁的这段神奇经历,无疑是天下举人的榜样,而所有举人都想成为第二个张璁。
江举人亦是这般认为,他对后年的会试期许很大。认为到时会时来运转,极可能中得二甲进士,然后便是青云直上,没准会成为首辅。
正是如此,他的内心很是狂傲。虽然他现在还只是一个举人,但却瞧不起面前这位举人官,哪怕这货已经位居七品。
事物总会在变化着,哪怕是小小的石城县。
石城知县林溪由于治理有方,税收有盈,已经调住他处任职。现在的知县姓苟名全,字大顺,号松山,举人出身。
跟着进士官相比,举人官则是要弱势太多了。不说上官不会看重你,哪怕是下属,对你的态度亦是不会那么恭敬。
其实倒是难怪,举人大多都是有些岁数才会选择为官,一般会从九品做起,等熬到七品知县年纪已经很大了,往上难再进寸步。
对着这么一个没有前程的上官,而且这上官一般又没有什么政治资源,甚至还受到官场的排斥,下面的人自然少了那份畏惧。
苟全四十二岁到吏部候补,四十五岁得到了广西某县教渝一职,熬了好几年才做上县丞,现在五十多岁终于熬到了这个石城县知县的位置,恐怕这也是他最后一站。
在前来上任的当天,在县衙大门口就给刁民泼了盆冷水,让到苟知县感冒了数日,知道这是下属欢迎举人官的惯用手段。
不过他似乎也没有做一番事业的豪情壮志,只想平平安安地做完这一任,找些机会贪些钱财好安度晚年。上任的这段时间以来,他在石城没做什么好事,亦没做什么恶事。
“这案情很是明朗,从刺令郎的位置来看,那个阿云有杀人之机,自然当定为故杀,按律当斩!”苟知县将手上的酒杯放下,一本正经地说道。
“呵呵……如此便谢过松山兄了!”江举人拱手感谢,又是给仆人打了一个眼色,仆人将几锭白银放到了桌面上,江举人朝着他又笑道:“略表心意,不成敬意!”
“哈哈……那我却之不恭了!”苟知县笑得如同菊花般灿烂,眼睛闪过一抹贪婪。
“松山兄,不知明日可否上堂过审?”江举人微笑着问道。
“明日是放告日,不若……”苟知县斟酌一下,觉得明天不合适,会有很多案子呈上来,只是听到师爷咳嗽一声,而抬头看到江举人的脸色阴沉,当即改口道:“好,那明日便开堂会审。”
“呵呵……松山兄果真是雷厉风行之人,佩服佩服!”江举人端起酒杯,笑着给他敬酒道。
“江兄谬赞了!”苟知县举起酒杯,亦是很开心地说道。
呵…自然是谬赞!
江举人端起酒杯,眼角噙着一丝不屑。只是酒杯送到嘴边,却是偷偷倒在手上的棉团中,然后笑盈盈地望着苟知县,一副相饮甚欢的模样。
青云街和衙前街相邻,从富贵酒楼侧边有条小巷能通回衙前街。
“堪怜堪爱,倚定门儿手托则个腮,好伤则个怀,一似那行了他不见则个来,盼多则个少,万紫千红明媚色,桃花一刚开,杏花一刚开,交我无心戴,也是我命该,也是我命乖,也是我前生少欠他相思债。”
苟知县喝了小酒,胸前攥着银锭,这时极是快活的模样,竟然是唱起了小曲。有人是志在总督,有人志在入阁,但他对这个小小的知县却已是很是知足,觉得日子如同神仙般。
瘦矮的师爷无奈地跟在他后面,看着他走反了方向,还帮着他将身子反转过来,任由着他悠哉美哉地走着。
或许刚拿了银子心虚,平时喜欢走县衙大门的他,这次走向了后门,直接走回了属于他的内宅。只是才刚进门,一个书吏却是来报,有人方才要找他。
“秀才?就说我睡下了,让他改日再来!”苟知县扶着额头,一脸不满地挥手道。
“他是林晧然!”书吏小心地提醒道。
“林晧然?这名字怎么这么熟?”苟知县揉了揉脑袋,嘀咕了一句。
“大人,你忘记了?咱县的小三元啊!”书吏又是提醒道。
“他呀?我刚答应了江举人,不见他!”苟知县带着几分酒意,又是用力挥手道。
“大人,怕是不行呢!”书吏又是皱眉说道。
“为何?他的面子就么大!”苟知县有些烦躁,当即拉下脸来说道。
“除了他之外,还有新科的四位生员和十几位童生,以及一大帮学子,他说如果你不方便到半间酒楼,那他们就一起过来拜见大人!”书吏心有余悸地拱手道。
咦?
苟知县当即倒吸了一口气凉气,虽然他是石城的父母官不假,但若是将这一大帮读书人得罪,那他的官声就要臭了。
若是官声臭了,不说在这位置上呆上三年,能呆到明年春,都是一个奇迹。这就是举人官的悲哀,进士官狗错没法,他们出点小纰漏就乌纱帽不保。
“我想睡觉!”
苟知县仰望天空,眼睛呛着泪说道。
只是面对着这一大帮有影响力的读书人,他不得不又摇摇晃晃地往着半间酒楼而去。他自然知道这间酒楼,只是富贵酒楼的老板更懂得孝敬,所以倒不曾进过这个酒楼。
酒楼外面很普通,大厅也很是寻常,不过上到两楼却是另一番光景。
走上楼梯后,他看着众书生都是团团围着一个年轻的书生。这个书生长得唇红齿白,倒是一个英俊的少年郎,而且有着好口才,正将应试的心得跟着众书生说出,话间并提及了唐知府和宋提学。
咦?
苟知县听到这话后,酒顿时是醒了一半。
这个还真不是一般的秀才,不能等同待之。
林晧然在府试,被唐知府点为了案首。在院试中,又被宋提学点为案首。先不论他的才学得到证明,极可能会考中举人,单是这点就证明他得到了上司的上司唐大人的赏识,另外还有一位四品的朝廷大员的青睐,不然怎么会点他为案首嘛?
一念到此,他当即就惊出了一身冷汗,幸好没有听从江举人的建议,真避着这个小三元不见,不然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苟知县,你来了,请上座!”林晧然仿佛是才见到他一般,当即就邀请他上座,态度不卑不亢,适当地表现出一种少年得志的意气风发。
“好!好!”苟知县不敢摆架子,显得很是亲和地应道。
次日下午,县衙公堂。
“咚咚咚!”
随着惊堂鼓响了三通,十二个头戴红黑帽、身穿皂红公服、脚踏白底黑靴,手持着水火长棍的健壮衙役,分成两列,面对面地站在公堂两侧,神色肃然。
身穿七品官服的苟知县在师爷的掺扶下,走上了大堂的案前坐下,头顶是“明镜高悬”,身后是江海水牙、旭日东升的巨幅屏风,结果一声喷嚏又将气势破坏掉。
堂下左侧站着风度翩翩的江举人,手持着一把画扇,说不出的潇洒,淡淡地望了苟知县一眼,眼中隐隐带着一丝不屑。
啪!
苟知县拿起案上的惊堂木,往着桌面一拍,结果又是一声喷嚏,没半点威严地匆忙对着下面的衙役说道:“升堂……阿啾!”
“威……武……”
十二名衙差有些措手不及,并没配合好,声音显得有些杂乱无章。只是水火棍用力地捣在地板上,令到堂下的围观的众人都头皮发麻。
由于这是一起谋害亲夫的大案,所以放到大堂上公审,吸引了不少无所事事的民众前来围观,其中亦有些书生的身影。
“带犯人林阿云!”
没多会,阿云被带了上来,是林二虎亲自押送。
她虽然仅是十三,但是眉清目秀,算是上是个美人胚子,被押过来的时候,她在人群中看到三婆,眼睛忍不住又红了,眼泪溢了出来。
哎!
很多年轻的书生看到这个楚楚可怜的美人儿,都难免心生恻隐之心。
“传江迟!”
一个傻里傻气的年轻男子亦被带上了堂来,身材和相貌都江举人有几分相似,不过却嘬着手指头,看到谁都露着傻笑,特别是看到阿云傻笑得更欢。
真是眼瞎了!
大家看到江举人的儿子后,都不由得无奈地摇头。
“犯人林阿云,那日发生何事,赶快从实招来!”苟知县拍响一声惊堂木,面对着少女阿云,这时倒端起了几分官老爷的气势。
“禀告大老爷!民女林阿云本是江府的丫环,只是日前给主母将我送予江迟做待妾,民女心有不从……”阿云忍着泪,将那晚的事情娓娓道来。
事情跟先前传言没有什么出入,阿云不愿失身于江迟,所以在洞房当晚奋起反抗,并用剪刀刺伤江迟后趁夜而逃。
“那晚你可曾突生歹意,要取你夫君性命?”苟知县接到江举人的眼色,当即又是质问道。
“民……民女,没有!”阿云咬了咬牙,缄口否认。
“呵呵……那他处不刺,何故刺于吾儿胸口处?”江举人这时忍不住站出来,阴沉着脸质问道。
“那晚熄了灯,所以民女是在慌乱中胡乱刺出,并非有意刺向他胸口!”阿云又是咬了咬牙,并不认可是有意而为。
“你撒谎!”江举人突然一声暴喝,怒目望着她说道:“那晚你分明是要谋害吾儿,现在公堂之上,竟然还敢抵赖,莫是想要大刑伺候!”
接到江举人的眼神,苟知县一拍惊堂木,亦是附和地说道:“林阿云,你休得抵赖,不然本官要对你动刑了!”
呜呜……
阿云终究只是十三岁的少女,这时听到是要动刑,顿时吓得抖如筛糠。
虽然她知道唯一的生机就是咬着不承认是有意刺于江迟的胸前,但若真的动刑,她如何能承受得住?何况她那晚仿佛妖魔附了身,当时恨意难消,确有将江迟置于死地的冲动。
“大人,那就给他用刑吧!”江举人冷冷地打量着跪着的阿云,而苟知县却有些拿不定主意问道:“不知当用什么具刑?”
“拶刑!”江举冷哼一声,淡淡地说道。
拶刑是一种对女犯惯用的酷刑,其实就是夹犯人手指的刑罚。用拶子套入手指,再用力紧收,而若手指弄残,可能会致使手巧的妇人丧失谋生手段。
只是就要动刑之时,却听到一个年轻人的声音从堂下传来:“我怎么在门外就听到江举人要动刑的话,江举人莫非补了缺,成了本县县丞?”
这无疑是打江举人的脸,他一直对外生称“非进士不为官”,而且他亦是有些傲骨。
林晧然带着一大帮子书生出现,昂首挺胸,跟着江举人那双犀利的眼神相触。不得不承认,这个江举人的相貌很刚正,气养得很足,一般人怕是真得在他面前低了头。
“见过老父母!”林晧然走上大堂,朝着苟知县拱了拱手道。
“小三元郎客气了!”苟知县看到林晧然上来,亦是温和地笑道。
江举人诧异地望了苟知县一眼,却不知道这昏官为何跟林晧然这般亲近,皱着眉头冲着林晧然不屑地道:“一个小小秀才也敢上公堂旁听!”
“江举人竟然都可以在公堂上审案了,我这个小三元郎来听听又如何?”林晧然微笑地望着他,二人又是针锋相对。
倒是苟知县做了和事佬,急忙笑着对着二位说道:“二位大才能来协助本官,本官是欢迎之极,还请莫要伤了和气!”
哼!
江举人却是冷哼一声,心想这不过是个秀才而已,怎么能跟本举人相提并论。只是终究没有发作,又是冷冷地瞪了林晧然一眼。
“大人!”
拿着拶子准备用刑的衙役停在那进而,为难地望向苟知县。苟知县摆了摆手,这两尊都是爷,他一个都不能得罪。
“林秀才,这已经是一起铁案,莫非你还想翻案不成?”江举人阴阳怪气地说道。
林晧然并没有理会他,而是冲着苟知县拱手道:“敢问凶器何在?”
“来人,将凶器呈上来!”苟知县便对着堂下的衙差说道。
没多会,却见一个衙差端上来一把剪子,这把剪子还带着几滴暗黑的血迹,确实是一把能要人命的凶器,合口处显得有些锋利。
林晧然拿起剪刀,却是把玩了一下,然后疑惑地望向江迟道:“我可是听阿云说,她只是轻轻一刺,怕是那点力量连皮都伤不到呢?”
江举人不怒反笑,却没想到这货想在这上面做文章。苟知县示意解开江迟的衣物,露出了胸口,却看到上面有两处伤口,其中一处正是左胸处。
只是这伤口说重倒不能说多重,亦不可能是致命,但确实刺到了那里,算得上是一个铁证。
“你还有什么话说?”江举人看着走过来的林晧然,眯着眼睛冷笑道。
哧!
林晧然手持着那把剪子,却是突然刺向了正在得意洋洋的江举人,令到堂下上百名百姓和书生,当即是瞪进了眼睛。
不明白这个小三元郎为何突然如此丧心病狂,竟然敢在公堂上当众行凶,而且行凶对象竟然还是本县最负盛名的江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