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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顺天府衙,大堂。

    陈公公手持一道明黄的圣旨站于公堂上,衙门书吏忙于在公堂前摆下香案,众辅官则纷纷从各自的衙署中走了出来。

    身穿着三品官服的黄仲达急匆匆从后宅赶来,只是从傲慢的陈公公那里闻得是颁给林晧然的圣旨,只好乖乖地站于林晧然身后。

    “瞧你这次怎么死!”

    黄仲达虽然要位居于林晧然之后,但并没有过于沮丧,而是冷冷地望着林晧然的后脑勺,心里暗暗地进行诅咒道。

    林晧然的胆大妄为之举,自然不是什么秘密,已然在京城的官场彻底传开,亦传遍了顺天府衙上下,自然亦入了他的耳朵。

    虽然他不认为圣上会对林晧然进行革职处置,但如此的“恶行”,免不得进行薄惩。若不是对这小子进行罚俸,那肯定要狠狠地呵斥几句。

    一旦圣上对这小子进行惩戒,加上他已经得罪了天官,其在顺天府衙的处境必然恶化,甚至雷通判等人会众叛亲离。

    陈通判站在黄仲达身后,似乎亦是这个想法,眼睛显得幸灾乐祸地望着林晧然。

    雷通判等人担忧地望向林晧然,这个时候下来圣旨,恐怕是祸非福。却是有着孙通判叛变的教训,不管他们心里如此想,并没有人出现倒戈的举动。

    墨飞由始至终都站在林晧然这边,此时看到圣旨是祸非福,直接越过几名通判。如同傲松般站于林晧然身后,竟然跟着黄仲达并列。

    黄仲达的眉头紧蹙,用眼睛瞪了墨飞一眼,只是墨飞岿然不动,最终他亦没有哼声。

    陈公公看着香案已经准备妥当,而身穿绯色官袍的林晧然已经站于堂下,便是将手中的圣旨高高举起,对着林晧然淡淡地说道:“林大人,接旨吧!”

    “微臣顺天府丞林晧然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林晧然规规矩矩地行礼,领着一众官吏进行叩首道。

    是福是祸?

    林晧然心里同样对这道不合时宜的圣旨进行权衡,只是自古圣心难测,很多时候还得看运气,此刻心里亦没有底。

    陈公公展开那道明黄的圣旨,用特有的嗓门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顺天府丞林晧然虽有赤心,然不谙世事,轻率进言,本当究治,且饶这遭。钦此!”

    这……

    等着看笑话的黄仲达却是愣住了,那双眼睛充满迷茫之色。

    这弹劾于天官,皇上降下圣旨,虽然用“本当究治”用认定了林晧然的过错,更是呵责林晧然不谙世事,但对林晧然却没有责罚。

    林晧然闹了这么大的动静,最终却没有责罚,这无疑说明圣上并没有恼怒。而这“虽有赤心”,更是对林晧然的一种嘉奖和安慰。

    如此的圣旨,虽然看似呵责,但却暗藏嘉奖。这哪里有什么戏可看,分明就是林晧然的一种荣光。

    呼……

    墨通判等人暗暗松了一口气,以着他们的智慧,自然能看到这道圣旨的玄妙。

    “微臣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林晧然悬着的心亦是放了下来,规规矩矩地行礼叩谢道。

    虽然他上疏弹劾于郭朴,扬言要皇上对郭朴革职,但他深知这是不可能之事。

    且不说郭朴是一个有些能力的官员,单是嘉靖对郭朴的信任,需要有一个忠心耿耿的人帮着清洗一下严党,郭朴便不可能真的下台。

    之所以要如此针对郭朴,是因为他明白一个道理:爱哭的孩子有糖吃。

    他弹劾郭朴的真正意图,自然不是真要郭朴下台。而是希望通过这么一闹,直接影响到广东外察,从而打乱郭朴和严世蕃的交易。

    当然,单纯是哭闹还是不行的,不仅要有充足的理由,还要给嘉靖一点点的压力。

    嘉靖可以不在乎广东官员的大调整,可以无条件地信任和支持郭朴所主持的外察,但想必还是在乎广东市舶司每年三十万两的收入。

    亦是如此,为何嘉靖这次虽然呵斥于他,但却没有进行惩罚。一方面,嘉靖是明确要保护郭朴;另一方面,嘉靖已然是认为他说得没有错。

    现今,这道圣旨颁布下来。只要郭朴不是傻蛋,那他必然会主动调整广东官员的外察结果,让广东官员的调动更温和一些。

    特别是汪柏,郭朴若是不能在京城安排一个六部侍郎以上的位置,那他就不能动汪柏的位置。

    “林大人,因为你这一道奏疏,圣上还特意召见了郭尚书呢!”陈公公将圣旨递过来后,眯着眼睛若有所指地道。

    林晧然的眼睛微亮,当即听出了弦外之音,深知前几次的孝敬有了回报。

    皇上这个时候召见郭朴,自然不是要跟郭朴谈心叙旧。想必是在保下郭朴的同时,亦是对他进行一种警戒,同时更明确地传达一些信号。

    如果事情进展乐观的话,郭朴甚至会主动来找他。

    “不好了!”

    刚准备将陈公公送走,却见一个捕快惊恐地从外面跑进来汇报道。

    林晧然看着捕快慌张的模样,心里当即咯噔一声,涌起一个不好的预感。

    “发生什么事了?”墨飞是个急性子,连忙追问道。

    那名捕快拉开衣袖,露出大片淤青道:“我们将严鸿抓回来,但锦衣卫在半道抢人,跟我们的人发生了械斗!虎妞带着一帮弟兄退到一户人家那里,要我回来报信。”

    “虎妞去抓严鸿?”

    林晧然听到这话,似乎想到什么般,扭头望向了黄仲达。

    在袁州藩氏的案件中,严鸿无疑是最大的嫌疑人。只是黄仲达一直包庇着严鸿,但被他在《顺天日报》披露后,这才将黄仲达逼到火山口。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黄仲达却将事情推给了虎妞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野丫头,让虎妞去趟这一次雷,从而将他亦拖下水。

    黄仲达迎着林晧然的目光,显得淡然地说道:“袁州藩氏的案子已经不能再拖了,所以今天我叫虎妞将人抓回来!”

    “你当真出息,竟然算计一个小女孩!”林晧然冷冷地说了一句,却顾不得跟黄仲达浪费口舌,当即领着人朝着外面走去。

    积庆坊,一处看似普通的宅子外。

    几十名身穿飞鱼服、手拿绣春刀的锦衣卫列队于门前,将这座宅子团团围住。

    锦衣卫的前身是明太祖朱元璋设立的“拱卫司”,后改名为“锦衣卫”,主要职能为掌直驾侍卫、巡查缉捕,从事侦察、逮捕、审问等活动。

    由于其是皇帝的亲军,且拥有缉拿之权,一度成为皇亲国戚和文武大臣的恶梦。

    只是锦衣卫指挥使纪纲过于膨胀,在其权力滔天之时,家中私养了大批亡命之徒,暗中修建隧道制造了数以万计的刀枪、盔甲和弓箭,竟然想要造反。

    结果遭到一名太监的告发,而后被都察院查实谋反之举,最终被朱棣给剁了,处于凌迟之刑,并列举其罪状颁示天下。

    正是由为纪纲这么一个人和事,致使锦衣卫的地位随后大跌。而后,明成祖朱棣为了防止锦衣卫一家独大,东厂应运而生,成为监视和制衡锦衣卫的机构。

    到了本朝,深得嘉靖宠信的左都督陆柄横空出世,这才让锦衣卫恢复了一些当年之勇,锦衣卫更是很罕见地压了东厂一头。

    “火攻!”

    孙才是锦衣卫城西千所户的副千户,受命于锦衣卫陆佥事,要从这帮捕快手里抢回严鸿。

    原以为这是一件极简单的事情,毕竟他们是皇上的亲军,只要他们一亮出身份,这帮捕快还不诚惶诚恐地将人交上来。

    但哪里想到,这帮捕快像是吃了熊心豹胆。

    在他讲明此次并不是奉命于皇上之时,这帮捕快在一个小丫头的带领下,竟然敢跟他们锦衣卫真刀真枪地干了起来。

    虽然他知道左都督陆柄的离世,对他们锦衣卫是一次重大创伤,但亦还沦不到顺天府衙捕快欺负,心里亦是生起了熊熊怒火。

    “丢!”

    孙才将手一挥,毅然决然地下达指令道。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几十名锦衣卫将火把用力地丢进院中,似乎是想要将这个宅子点着,将这座宅子烧成一片火海。

    宅子内,呈现着另一番场景。

    高高在上的严大公子被绑在一根柱子上,张虎领着十几名捕快正找着东西顶住门,阻止外面的锦衣卫冲进来。

    身穿着斗牛服的虎妞站在前院的台阶上,那张肉墩墩的脸蛋写满了认真,那双漂亮的大眼睛正四下张望,毅然有几分首领的风范。

    恰是这时,一把火把从外面丢进来。

    虎妞看着锦衣卫竟然想要烧死他们,眼睛当即冒起火焰,上前捡起地上的火把,咬着银牙竟然用力地甩了出去,并大声地吩咐着道:“守住后门,等候援兵。”

    援兵!

    张虎等人听到这个词,仿佛又有了新的动力般,想起那位足智多谋的府丞大人,很是顽强地抵抗着锦衣卫的进攻。

    似乎是准备的火把不足,在丢了一轮火把后,再也没有火把从外面飞进来。只是锦衣卫开始从正面进攻,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根粗大的横木撞击大门。

    外面锦衣卫的叫骂声越来越大,他们竟然又想到了新的办法,搭起人梯,试图翻过左侧的院墙,但被饭缸等人用棍棒打了回去。

    锦衣卫的进攻如潮水般,一波接着一波,正在一次又一次地冲击着这座宅子,仿佛一头猛兽要冲进来撕碎他们所有人。

    砰!砰!砰!

    正面的大门被八名锦衣卫抱着横木用力地撞击着,门板已经出现龟裂的痕迹。

    “挡住,我们的援兵很快就到了!”

    张虎用木死死地顶着门,并咬牙鼓励着大家道。

    只是他心里很是清楚,若是这么下去,他们恐怕抵抗不了多久。一旦锦衣卫就会冲进来,不仅他们手中的严鸿要被送回去,他们恐怕亦要被狠狠地揍一顿。

    砰!

    一道烟花窜上半空,然后在半空炸裂开来。

    “挡住,他们很快就来了!”

    虎妞来到门前,为着众人打气道。

    众捕快仿佛是被注入莫大的勇气一般,似乎是出于对虎妞的信任,相信这位正义感十足的府丞妹妹不会欺骗他们,死死地用顶着门。

    “这帮捕快真是疯了,竟然敢跟我们锦衣卫作对到这一步!”

    负责着攻门的锦衣卫亦是深感意外,不明白这帮捕快为何如此的卖命,竟然这般顽强地抵挡住他们一波又一波的进攻。

    到了这一刻,他们亦不得不承认顺天府衙的捕快确实跟以前不一样,多了一些血性汉子。

    孙才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但此时心里越发的着急,却又是大声地下达指令道:“继续进攻,务必将严鸿给抢过来!”

    虽然锦衣卫很凶猛,但顺天府衙的捕快确实是表现出了血性男儿的一面,特别是那些没有入藉的快班衙差表现得很悍勇。

    不论是锦衣卫想要翻墙,还是试图撞门而入,都没有取得成功。

    却是这时,一名锦衣卫快马远来,在离孙才有三米远的地方下马,显得着急地汇报道:“顺天府衙大批捕快朝我们这边来了!”

    “他们还有多久到达?”孙才深知当下的京城治安是由那位林文魁负责,而这个年轻人当下已经贵为四品官员,此人并不是他一个锦衣卫副千户能得罪的,当即进行询问道。

    那名锦衣卫略一思量,显得确切地答道:“大概还有半柱香的时间!”

    “攻!”

    孙才深知时间及迫,当即咬牙下达指令道。

    随着命令下达,锦衣卫的进攻显得更加的疯狂,一次又一次地用横木撞击着大门。终于在半柱香不到的时间里,将那道坚实的大门撞开了。

    “冲!”

    孙才看到宅子的门终于被撞开,当即从腰间拔出绣春刀,用刀尖指着大门下达指令道。

    却是这时,一支铁箭远来,正落在他的脚尖处,惊得他冒起了一身冷汗。深知是报子估算有误,那位林文魁已经带来杀来了。

    这……

    他咽了咽口沫,扭头望去,整个人却是突然愣住了。



    却见一位高大强壮的青年男子手挽着弓,刚刚那支箭毅然是他所射,只是他并不是主角,因为他站于主角的身后。

    “你们速速离开,不然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徐娇本是勋贵之后,在家中又极为得宠,从小便很是骄横,当下面对着锦衣卫,亦是趾高气扬地用鞭子指着孙才道。

    除了定国公徐延德的长孙女徐娇外,还有英国公张溶小儿子张元德和成国公的弟弟朱希孝的女儿朱金兰,这三位小勋贵都来历不凡,无形中给人一种莫大的压力。

    自土木堡之变之后,大明的勋贵遭到了重创。亲军二十六卫的精锐部队损失大半,三大营战力日益衰减,致使勋贵在军事上再难在作为。

    特别是亲军二十六卫在重创后,不仅没有被重新组建,反而将仅剩的人员交由兵部统管。除腾骧左卫等四卫归由御马监太监统领后,其余则成为拱卫京营极普通的力量,自此一蹶不振。

    反观兵部侍郎于谦在土木之变后,力排南迁之议,坚请固守,亲自督战,率师二十二万,列阵北京九门外,抵御瓦剌大军,最终逼得瓦剌议和。

    兵部官员的英明统率和勋贵的无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兵部亦是趁机将手伸向了京军,致使勋贵不再一家独大,反倒是处处受到兵部的约束。

    不过,任何时候饿死都是小的,大明国公这个级别仍然深具影响力。

    特别是到了本朝,重新恢复三大营的军事编制,由国公提督、兵部侍郎协理,并裁掉了监军太监,三大营的人数已经号称十万。

    而今在这拱卫京师的三大营中,正是这三位国公的影响力最大。别说一个小小的副千户,哪怕锦衣卫陆佥事亦得发怵,实在是来头太了一些。

    “徐大小姐,锦衣卫正在这里办差,还请不要插手!”孙才却是认得这三位小勋贵的身份,但还是显得硬气地说道。

    徐娇轻睥地望着孙才,一副很是骄横的模样说道:“我不管!总之你不能欺负我的佬大,不然本小姐跟你没完!”

    她跟虎妞可谓是不打不相识,对虎妞从讨厌到崇拜,更是佩服于虎妞的侠客精神。自从在上次的比试输给虎妞后,她便已经认虎妞为佬大。

    当下佬大有难,她如何会袖手旁观,自然是站出来鼎力相助。

    孙才的眉头微微蹙起,这定国公府虽然势大,但还管不到他锦衣卫这里。且这是陆佥事交待下来的事情,当下就退让,回去亦无法跟陆佥事交差。

    “你们终于来了呀!”

    身穿着斗牛服的虎妞从里面走了出来,锦衣卫看着她身穿的斗牛服,自然不敢轻举妄动,主动给她让出了一条道。

    她刚刚放出的信号,并不是要等在城北哥哥前来相救,而是向徐娇她们几个请救,从而帮她解围。当下她们已经赶到,亦是让她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虎妞佬大,你没事吧?”

    徐娇等三人的年纪都不大,除了徐娇和张远德比虎妞大一二岁的模样,那个朱金兰似乎比虎妞过要小一些,但这时都称虎妞为老大。

    虎妞有着同龄人所没有的胆魄,且具备着领导者的果断性格,这时威风凛凛地走出来,并脆声地回应道:“哎呀,我当然没事了!”

    事实亦是如此,有着身上的斗牛服在,确实没有人敢动她分毫。

    徐娇等人看着虎妞生龙活虎的模样,亦是暗松了一口气。

    虎妞在阿丽的护卫下,直接来到孙才的前面道:“你又不是帮皇上办差,你是在帮着严府办差,她们怎么就不能帮我了呀?”

    孙才却没有害怕虎妞,显得硬气地说道:“卑职是奉陆佥事之命行事,至于帮谁办差,并不是属下所要考虑的事!你如果识相的话,还是乖乖将人交出来吧!”

    他自然知道陆佥事跟严府的渊缘,而抢夺严鸿的目的,必定是严府出面的结果。但正如他所说,他这一次完全是奉命办事。

    虎妞似乎早在主意一般,指着孙才对着那个叫朱金兰的小女孩进行教唆道:“金兰,你跟他说,让他们马上离开!”

    朱金兰点了点头,像是鼓起勇气般道:“你们马上离开!”

    孙才的眉头蹙起,先是望了一眼朱金兰,然后又望向虎妞,最终显得硬气地施礼道:“朱大小姐,还请不要插手此事!”

    朱金兰年约九岁的模样,个子不高,生得有着胖,但皮肤很白皙,那双漂亮的大眼睛有着几分胆怯。在面对着孙才的时候,那张脸明显流露着几分慌张。

    很显然,若不是虎妞的教唆,她恐怕说不出这种硬气的话来。

    “金兰,你说他不回去,你就跟你爹告状,说他欺负你!”虎妞唯恐天下不乱般,却又继续进行教唆道。

    朱金兰一副乖乖女形象,认真地点了点头,又是按着虎妞的话进行重述道:“你不回去,我跟我爹说,说你欺负我!”

    虎妞四年前来到京城,并跟徐娇发生冲突,而后获得圣上的赐服。当下重返京城,又得到御赐的捕头一职,对很多女孩而言像是一个传奇人物。

    朱金兰简直就是小迷妹般,对虎妞的经历很是敬佩,经常跟着徐娇一起找虎妞玩耍,还主动跑过来帮虎妞一起抓贼。

    当下被虎妞教唆,她亦是拿出莫大的勇气,按着虎妞的指令行事。不过让她真回去跟老爹告状,而且还要撒谎的话,她恐怕是做不来了。

    孙才又是望了一眼虎妞,接着又望一眼朱金兰,自然明白这个小女孩根本不是徐娇这种跋扈的性格,恐怕不会真跟她爹告状,但他却选择大手一挥道:“咱们撤!”

    随着命令下达,那帮已经可以突出宅子抢人的锦衣卫却是纷纷退去,毅然决然地离开了这里。

    堂堂的西城副千户,仅是因为一个小女孩的一句话便撤着部下退去,这事件令人匪夷所思。只是当下,却是实实在在地上演了。



    这……

    林晧然从城北匆匆赶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孙才领着几十名锦衣卫灰溜溜地离开,而严鸿却还被张虎扣押在手里,却是不由得傻眼了。

    纵使是他面对着锦衣卫的阻拦,亦不敢说能将严鸿从城南带到城北,但事情却很是诡异,似乎给这个野丫头办到了。

    而他刚刚在路上的担忧和想到的应对之策,无疑是在做无用功,虎妞好像真的能办妥缉拿严鸿和押送回府衙的工作。

    “哥,你来了呀!”

    虎妞如同一个小指挥官般,指使两名捕快将严鸿押上马车,又让受伤的捕快去医馆包扎,这转身看到林晧然,显得兴奋地招手道。

    虽然哥哥来得有些晚,但看着哥哥满头大汗的模样,心里还是很开心,知道哥哥刚才肯定会很担心她。

    “虎妞,这是怎么回事?”

    林晧然来到近处,看着那帮锦衣卫消失在街道中,而严鸿被塞进了车内,显得疑惑地望着虎妞询问道。

    “阿狗没有说吗?我们将严鸿抓回来,但锦衣卫在半道抢人,跟我们的人发生了械斗!”虎妞困惑地眨了眨眼睛,显得不解地询问道。

    林晧然不由得暗汗,指着那帮离开的锦衣卫直接询问道:“我不是问你这个!锦衣卫不是要抢人吗?他们怎么突然就走了?”

    他可不认为是因为他的到来,致使锦衣卫闻风而逃。

    虎妞这才明白过来,却是伸手指着旁边的朱金兰,认真地解释道:“金兰的爹爹是锦衣卫指挥使,那帮锦衣卫肯定要听金兰的了!”

    她的逻辑很是简单,朱金兰的老爹是锦衣卫的头目,所以孙才就算听朱金兰的指令,就像当初雷州府衙和广州府衙的人都要听她的一个道理。

    陪受嘉靖宠信的陆柄去世后,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却是落到了勋贵手上,继任者正是成国公朱希忠的弟弟朱希孝。

    孙才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西城副千户,此次又不是奉旨办差,哪里真敢逆了朱希孝家千金的意思。

    虽然陆佥事那边同样不能得罪,但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孙才若是为了陆佥事的差事而得罪指挥使,那他的脑子无疑是锈掉了。

    正是如此,孙才在面对着经过虎妞教唆下的指挥使女儿指令,亦是只能选择带领部下离开,而不是强行将严鸿抢走。

    “锦衣卫指挥使的女儿?”

    林晧然不由得打量了这个显得有些腼腆的小女孩,却没有想到会有如此显赫的身份。

    虽然随着陆柄的去世,锦衣卫的地位大大地下降,但当下东厂仍然受到极大的压制,锦衣卫仍是一股不容小窥的势力。

    却是没有想到,这个野丫头通过小伙伴竟然跟锦衣卫都扯上了关系,而且这个关系似乎还给这个野丫头利用上了。

    徐娇错以为林晧然这是害怕朱金兰的身份,却是如同高高在上的公主般,轻蔑地睥了林晧然一眼道:“虎妞的哥哥,你前面带路吧!我帮你将人押送到府衙,看谁还敢抢人!”

    林晧然面对这位骄傲的定国公家的千金,却是无奈地苦笑,但还是给这个骄傲的丫头面子施礼道:“如此,便有劳徐大小姐了!”

    徐娇的下巴轻扬,当即骑上那匹不高不低的坐骑,很是骄傲地走在了最前头。

    国公亦有高低之分,定国公已然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国公,特别定国公府经过两代国公的经营,神机营已然打下了定国公府的印记。

    虎妞的眉头却是微微蹙起,却是有心教训这个骄傲的“小弟”,让她对自己哥哥放尊重点。

    这一路,有着诸多捕快和小勋贵的护送,却没有锦衣卫敢再跳出来抢人。

    顺天府衙,签押房。

    自从得知锦衣卫跑出来抢人之后,这里的气氛就很好,时而还传起一段轻快的曲儿。黄仲达作为潇湘楼的常客,在耳濡目染之下,对曲子亦算是熟悉了。

    只是欢乐是短暂的,这个欢快的气氛被匆匆撞进来的管家击得粉碎。

    “什么?严鸿被押了回来,这怎么可能?”

    黄仲达正在处理着府衙的日常公务,结果听到这个消息,整个人当即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显得难以置信地瞪起眼睛道。

    他原本还想要将责任推到林晧然办事不力上,故而才忽悠着虎妞前去。事情亦如同他所预料的一般,严府并没有坐以待毙,而是请动锦衣卫的人出手抢人。

    锦衣卫是皇上的亲军,他们若是出手的话,顺天府衙的人自然是乖乖地交人。哪怕虎妞带着那帮捕快负隅顽抗,定然无法阻挡住锦衣卫。

    但哪曾想,虎妞会如此有能耐,竟然挡住了锦衣卫。更让他感到惊讶的是,林晧然竟然还藏着如此惊人的能量,竟然还能从锦衣卫的虎口中将严鸿带了回来。

    “老爷,此事千真万确!严公子已经被押进了大牢,现在被关在最里面的死牢中!”前来汇报管家挎着脸,显得真挚地说道。

    “这……该如何是好!”

    黄仲达相信了管家的话,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干了一般,整个人又是重重地跌回座位上,双目无神地望着前面喃喃地道。

    人已经被顺利地抓回,那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拖,必定是要提审严鸿了。只是这个案子明摆着,凶手就是那位严大公子。

    不过他敢查严鸿吗?敢给严大公子定罪吗?

    一时之间,这个棘手的事情又摆到了他的面前,而他又是无从下手,可谓是进退两难。

    何师爷向来都很热心于出谋划策,似乎早有准备般,却是慢悠悠地说道:“我有一个法子,可解东翁之困!”

    “什么法子?”黄仲达微微直起身子,涌起了一丝希望地询问道。

    何师爷显得很是自信,装模作样地望了门口,径直来到黄仲达的跟前,在他的耳边低咕了几句。

    黄仲达听毕,先是露出一个深思的表情,接着缓缓地点了点头,然后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三月的雨淅淅沥沥,绵密如同丝线,正悄无声息地散在一片宫殿群中,将这充斥着富贵之气的地方,染上了一丝惆怅。

    一个年轻的信使低着头快步走在宫道上,跟着撑着油纸伞悠然行走的官员和宫人形成鲜明的对比,他是那般的本分、孤独和匆忙,似乎跟这里格格不入。

    任由着这微寒的雨水落在身上,他的身子微微向前躬,手紧紧地捂着胸前,生怕雨水会渗湿那一封被油纸包着的书信。

    严小石是严府的信使,经常往来于严府和无逸殿,为着老爷和少爷传递着书信。由于关系重大,他行事一直显得小心翼翼,专注于这一项光荣的工作。

    到了无逸殿,迎面差点撞到刚好从里面走出来的徐阁老。

    严小石如同哑巴般,默默地闪到一边,头微微地低垂,让着这位大明次辅从身边经过,心里免不得生起几分谦意。

    徐阶是一个亲和的人,哪怕面对严小石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亦是如沐春风般地微笑道:“严小石,你又来给元辅大人送信了?”

    “是!”严小石犹豫了一下,手仍然紧捂着胸口,还是轻吐了一个字作答道。

    徐阶的目光落在他的胸前,显得亲和地抬手道:“去吧!”

    “谢谢!”

    严小石对这种亲和的大明次辅很有好感,被这么一位大人物所尊敬着,让到他心里很是感动,情不自禁地进行了道谢,这才匆匆地朝着里面走去。

    徐阶目送着严小石离去,那双温和的眼睛多了一抹凌厉之色,在原地站了一会,却不知道这位以隐忍著称的大明次辅在思考着什么。

    走进暖和且充斥着檀香的值房,严小石这具经过细雨浇湿的身子当即感到很是舒服,只是顾不得享受,将那封信从怀里拿了出来。

    这是一份极为重要的密信,少爷千叮万嘱让他务必送到老爷的手里。

    “老爷,信没有拆开过!”

    贴身的家奴严四仔细地检查过信件后,恭敬地递给严嵩道。

    严嵩正在写着青词,正是写到:“天地合离,必有……”,只是后面这个“巇隙”的“巇”字,却让他突然记不得怎么写了。

    自从圣上移居玉熙宫后,他感到了一种强烈的危机。似乎打那个时候起,他跟圣上的距离亦是随之拉远,而今更是日益生疏。

    他想要通过写青词,表达着他这位老臣的那份忠心,从而赢回圣上对他的那一份圣眷。只是当下再写青词,却有一种有心无心的感觉。

    尽管他很想让自己相信,这些年的丹药已经令他重焕青春,但他心里却很清楚地知道自己老了,那些所谓的丹药一点效果都没有。

    严嵩做事有着一种执着,仍然在思量着那个字,却是随口说道:“拆开吧!”

    “老爷,这是一封密信,您还是亲自拆吧!”贴身的家奴严四轻声地提醒道。

    严嵩将毛笔轻轻地放下,这才将那封书信撕开,拿出里面的内容进行阅览,脸色很快变得凝重地道:“以次充好?”

    在他的心里,始终有一个迷团困惑于他。

    按说,以大明的财政能力短期是无法负担起重建万寿宫的。只是徐阶父子却是创了一个小小的奇迹,竟然用如此少的银两,仅花三个月便完成了重建,这令他亦是百思不得其解。

    虽然他知道严世蕃是没少捞钱,但严世蕃却一直有个度,断然不敢拿掉三分之二以上的工程款。

    只是当下答案已经揭露,徐阶父子竟然是在木料上以次充好。徐璠从东北商人那里采购松木作宫殿的柱子,而非从南方商人手里购得上等的金丝楠木,进而大大地降低了成本。

    此举无疑是犯了忌讳,圣上早已经言明,非数百年金丝楠木不用。

    “老爷,这足可以置徐华亭于死地啊!”

    严四看到信中的内容,忍不住欣喜地道。

    严嵩拿着这一封书信,却是一阵犹豫。虽然徐阶父子犯了欺君,但却举亦是迫于无奈同,若不是在材料上做些文章,那点钱根本无法给圣上修一座寝宫。

    实质上,他很早就提议大规模地采用东北更便宜的百年松木,只是圣上却是一个讲究排场的人,对很多事物简直是吹毛求疵。

    最为重要的是,一旦将这件事情捅了出来。按着圣上的性格,必然会下令拆掉梁柱重建,届时对大明的财政无疑是雪上加霜。

    一念至此,他心里不由得犯难起来,隐隐间想要装作不知情。

    “老爷,徐华亭就是一个养不熟的白眼狼,这是铲除他最好的机会,你可不能手软啊!”老奴如同严嵩肚子里的蛔虫般,当即又是认真地劝道。

    “好吧!你扶我却面前皇上!”

    严嵩长叹了一口气,当即下达决定道。

    终究而言,不是他严嵩狠心,而是徐阶欺君罔上。他只是照实将事情奏明圣上,至于圣上如何处罚,那便是圣上要做的决定。

    他虽然已经老了,但他的心仍然没有变,对圣上同样还是忠心不二。

    经过一段不短的路程,严嵩终于到了玉熙宫。玉熙宫确实无法跟原来的万寿宫相比,单从外面看,两者就不能相提并论了。

    守门的小太监对严嵩很是尊敬,当即好意地提醒道:“皇上正在扶乩!”

    “你就说老臣有很重要的事情求见!”严嵩认真地说道。

    “好的!”小太监答应下来,当即朝着里面走去。

    与此同时,宫殿内正上演着神奇的扶乩之术。

    一名年过四旬的道士,头戴紫阳巾,身穿一件蓝色的八卦衣,五官显得俏瘦,神态飘逸,念念有词地道:““子胥不在,曹夫亦去,小姑可出。”

    随着话落,蓝衣道士已然是被紫姑附体,整个人弯着腰站在扶乩前,身体似乎都缩进那件宽大的八卦袍子里面,而那悬于架子上的锥子却在沙盘上动了起来。

    身穿着素白衣道袍的嘉靖就站在沙盘旁边,而黄锦则得急切而好奇,探着身子张望着沙盘。

    很快,沙盘上出现了歪歪扭扭的一行字,令到黄锦吓得嘴巴微微地张开。而看着守着宫门的小太监这个时候进来,他的眼睛更显惊慌。



    小太监进到这里,发现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他的身上,包括皇上亦是朝他望来,令到他的心里不由得发怵起来。

    他们内监在外面固然风光无限,但在宫里却活得胆颤心惊。稍有不慎,轻者被掌嘴和杖责,重则有丢掉性命的危险。

    黄锦看着这个小太监被吓得微微发怵,当即摆出大太监的威严,拉下脸来呵斥道:“你愣着做啥?是不是谁前来求见圣上?”

    此话一出,嘉靖旁边的宫人更加好奇地紧盯着小太监。

    嘉靖显得很是平静地打量着小太监,眼睛亦是有几分探究的意思。这个守门的小太监进来,定然是外面有大臣求见了,却不知是内阁的阁臣,还是严讷和李春芳,或者是礼部尚书吴山。

    “启禀皇上,严阁老在殿外求见!”小太监点了点头,急忙小心翼翼地说道。

    严阁老?

    黄锦听到这个答案,目光有些担忧地扭头望向了嘉靖。

    嘉靖的眉头微微蹙起,但很快就有了主意,大手一挥地说道:“你跟严阁老说,朕今天专于修玄,让他明日再来吧!”

    小太监正想要领命而去,但想着以前严世蕃所给予的好处,便又是顿住脚步替着严嵩争取道:“严阁老刚刚说……有很重要的事求见皇上!”

    在他看来,他冒着风险为严嵩说了这句好话,不管圣上最后有没有接见严嵩,都已经对得起严世蕃先前给予的好处了。

    “很重要的事?他真说有很重要的事要求见于朕?”嘉靖的脸上浮现凝重之色,显得很认真地进行询问道。

    小太监隐隐间发现事情不太妥,不由得向黄锦求救,黄锦却是当即呵斥道:“皇上问你话呢?究竟是不是,给我照实说!”

    “是,严阁老是这般说的!”小太监急忙低头,显得老实地答道。

    “发生什么事了?”蓝道行从地上悠悠醒来,突然一个激灵,急忙给嘉靖叩首道:“下官失礼了,请皇上恕罪!”

    每次扶乩之后,他必然会躺于地上,而后又如大梦初醒般,恭恭敬敬地向皇上请罪。

    嘉靖先是给黄锦一个眼色,黄锦上前用一张明黄的布将沙盘盖住,而后嘉靖淡淡地说道:“蓝神仙,你且先退下吧!”

    “是!”蓝道行暗暗捏了一把汗,这才小心地退去。

    在经过沙盘的时候,他忍不住朝沙盘望一眼,只可惜沙盘已经被布盖住了,根本不晓得紫姑给圣上传达了什么天机。

    玉熙宫布局跟万寿宫相似,不过地方显得要小很多。

    嘉靖在精舍召见了严嵩,只是看到颤颤巍巍走进来的严嵩,心里却是黯然一叹。

    眼前的首辅实在太老了,虽然二十多年前严嵩亦很老了,但现在的严嵩却是老的吓人,哪怕突然死在面前都不算什么稀奇之事。

    尽管他很不想承认,但这些年的丹药对这位老首辅,似乎并没有什么太强效果。

    严嵩虽然对嘉靖极为了解,但终究不是嘉靖肚子里的蛔虫,且走进来已经是气喘吁吁。他先是装着犹豫的模样,最后才将事情的经过说了出来。

    “徐璠建造万寿宫,当真以次充好?”

    嘉靖听到这个事情后,心里当即涌起了一股浓浓的怒火,显得很是愤怒地道。

    虽然他知道大明的财政确实是捉襟见肘,但用不用得起金丝楠木是一回事,而选择偷梁换柱却又是另一回事,这徐璠摆明就是在欺瞒于他。

    “老臣之子严世蕃在工部任职多年,他认为以户部所拨的银子根本无法重建万寿宫,故而偷偷派人进行了探查。却不曾想,徐璠虽然名义上从南方木材商人购得上等的金丝楠木,但买来的实质是东北的松木,进而才压低了万寿宫的造价!”严嵩将事情的缘由道出,显得惋惜地说道。

    嘉靖紧攥着拳头,砸在椅把上道:“真是该死!”

    他对万寿宫的工程造价亦是颇为疑惑,徐阶父子仅动用严世蕃预算的三分之一银两,且仅花费三个月便完工。虽然知道严世蕃不可能干干净净,但这两者的差额亦是惊人了一些。

    当下徐璠以次充好,所用的柱子是东北的松木而非上等的金丝楠木,这里无疑是少花了一大笔钱,亦解释为何万寿宫造价低。

    正是如此,他已然是相信了严嵩的话,徐璠为了贪功邀赏,竟然做了偷梁换柱之事,并且欺瞒于他。

    “圣上,请息怒!”严嵩心里暗喜,但显得忠心耿耿地劝道。

    嘉靖深深地吐了一口浊气,忍着将徐阶父子即刻叫来的冲动,对着严嵩温和地说道:“朕知道了!严阁老,你先回去吧!”

    “是!”严嵩恭敬地施礼,然后轻然退了出去。

    出于对圣上的了解,他知道这件事情一旦坐实的话,那徐阶父子必然要遭难了。徐阶应该只是罢官,但徐璠恐怕是难逃一死了。

    却不怪他心狠,而是官场向来如此,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而当下,他想要继续守住自己的权势,最好的办法便是除掉徐阶。

    待严嵩离开,嘉靖坐椅上站了起来,却是站在三清道祖像前发呆。

    黄锦走步走了过来,悄声地提醒道:“皇上,该用午膳了!”

    “万寿宫当真用了松木?”嘉靖却是突然开口询问道。

    黄锦微微一愣,但他素来是哪头都不得罪,便是认真地回答道:“据老奴所知,万寿宫那边用的是金丝楠木,不过严阁老如此说,恐怕亦不是空穴来风!要不,让锦衣卫好好地彻查这事?”

    “锦衣卫?还是算了,这人心隔肚皮,谁知道他们忠于谁!黄锦,你亲自带着你的人,给朕好好地查一查吧!”嘉靖轻叹一声,突然吩咐道。

    黄锦知道圣上这是信不过锦衣卫了,心里不由得一喜,便是认真地答道:“是!”

    嘉靖没有什么食欲,似乎没有用午膳的意思,却是走进了里面,又是来到了沙盘前。

    他顿足片刻,突然伸手将明黄的布拉开,却见蓝道行扶乩所留下的一行歪歪扭扭的字,很清晰地呈现着:“今日有奸臣奏事!”



    西苑,无疑是权力争斗的中心地带,只是处于城北灵椿坊的顺天府衙亦不乏争斗。

    随着新任顺天府丞到任,顺天府衙内揪起了一场明争暗斗。黄府尹想要将林府丞撵走,林府丞同样野心勃勃,大有将黄府尹取而代之的意图。

    今年恰恰是外察之年,顺天府衙极可能会发生人事变动。通常而言,顺天府衙两位首官会保一去一,而谁走谁留亦将会揭晓。

    虽然结果还没有出炉,只是顺天府衙的很多官吏却看好林府丞,认为林府丞会留在顺天府衙,甚至还会接替黄仲达所留下的顺天府尹宝座。

    卯时三刻,众官吏纷纷来到了二堂。

    “林府丞早!”

    “林府丞早!”

    ……

    林然是稍晚时分才来到这里,雷通判等官员纷纷朝着林然问好,眼睛莫不好流露着讨好之意,都想要巴结这位前程似锦的林府丞。

    在弹劾天官事件中,虽然没有让吏部尚书郭朴倒台,但林然同样没有遭到惩罚,甚至还得到了“赤心”的高度好评,这无疑证明圣上很看重林然。

    前天缉拿严鸿遭到锦衣卫抢人,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严鸿肯定要落到锦衣卫的手里,结果林然却将严鸿押了回来,连锦衣卫都要敬林府丞三分。

    正是最近这两件事,令到大家更是看好林然。虽然当下林府丞屈居于黄府尹之下,但论到圣上的重视和官场资源,却是林府丞远胜于黄府丞。

    “大家早!”

    身穿着绯红官服的林然来到堂上,并没有摆高姿态,对着众同僚纷纷进行回礼,径直朝着属于他的那张椅子走去。

    却不知谁给了林然一张纸条,待他在椅子上坐下的时候,便是将那张纸条打了开来,然后不动声色地放回袖口中。

    这一幕给人看到了,免不得产生几分好奇。

    “府丞大人,严鸿都已经抓回来二天了,我们今天逼一逼黄府尹,如何?”雷通判主动靠了过来,在林然的耳边小声地说道。

    前天将严鸿带回来后,黄仲达只是下令将人继续扣押,却一直拖着不进行公审。这一个举动,无疑让他们这帮人没戏可看。

    若是他们逼迫黄仲达公审严鸿,必然能令黄仲达很是难堪,事情会变得很有趣。

    “恐怕逼不了了!”林然却是轻轻地摇头,将那张纸条递给了雷通判道。

    雷通判感到一阵疑惑,只是这才刚将纸条打开,寅恭门便有了动静。

    咦?

    众官吏纷纷望了过去,却见黄仲达在管家的掺扶下,一只腿和一只脚都缠着布带,正一瘸一拐地从屏风走了出来。

    黄仲达来到了公堂上,在那张长案前坐了下来,面对着众官吏困惑的目光,满脸沮丧地说道:“本府尹昨日欲巡视城郊,结果从马匹上摔了下来,跌伤了手脚!”

    “怎么没将这货摔死呢?”

    “都一大把年纪,怎么还骑马!”

    ……

    若是正常的衙门,这时众属官会纷纷真情或假意地进行关心这位府尹大人,但当下谁都没有吭声,心里反倒是在暗暗地诅咒和笑话着。

    黄仲达看着堂下冷场,脸上亦是有些挂不住,但还是望向林然道:“本府尹已经上疏向皇上告假!林府丞,本府尹告假期间,府衙的大小事务则要由你处理了!”

    按着顺天府衙的规定,一旦顺天府尹不能履职,那就由顺天府丞处理。若是如此的话,那林然无疑能够短暂地主持顺天府。

    “府尹大人,你的右手并没有受伤,尚且能书写,并没有告假的必要吧?”林然却没有接手顺天府衙的意思,反倒进行规劝道。

    众官吏却是微微疑惑地望向了林然,这是一次入主顺天府衙的机会,林然为何却要放弃呢?

    雷通判已经将纸条看完,却是冷眼看着这一切。

    “本府尹此番模样有失顺天府衙的威严,岂能再坐于公堂上,告假之事就这么定了!”黄仲达指着手上的绷带进行拒绝,然后化被动为主动地说道:“林府丞,袁州藩氏的案子已经不能再拖了,你既然已经将嫌疑人严鸿抓了回来,那便由你来审理吧!”

    卑鄙!

    雷通判等人听到黄仲达的这一番话,当即明白了怎么回事,纷纷暗骂黄仲达。

    到了这个时候,他们才醒悟过来。黄仲达骑马受伤,这肯定不是什么意思,分明是黄仲达自导自演的一场苦肉计。

    黄仲达没有胆量碰严鸿的案子,便故意将自己弄伤。这个举动无疑是一举两得,不仅避开了烫手山芋,而且还将这个麻烦抛给了政敌林然。

    若是由林然主持顺天府衙,林然想要保住好名声,那就肯定要审理袁州藩氏一案,届时必然是跟严府不死不休。

    不得不承认,黄仲达这个官场老油条真的很不好对付。哪怕他真的要栽掉,亦是千方百计地将林然拖下水,借严府的力量除掉林然。

    在众人担忧的目光中,林然却是轻轻地摇了摇头,微笑着说道:“府尹大人,下官恐怕有负大人之托,因为下官今日亦要告假!”

    咦?

    雷通判等人听到这话,颇为意外地扭头望向了林然,只是发现林然身体没有任何异样,却不知他因何要告假。

    “林府丞,本府尹现在已经受伤,府衙诸多事务可离不开林府尹!不管因何缘由,本府尹都不会同意你告假!”黄仲达板起了脸,当即进行拒绝道。

    按着大明的告假制度,黄府尹想要告假,则要上奏疏向皇上请示。顺天府衙所属官员,则向黄仲达这位掌印官告假即可。

    当下为了将林然拉下水,黄仲达不惜上演了这一场苦肉计,将自己的手和脚都弄伤了,他又怎么可能让林然溜走呢?

    这一个假,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批,不然他这一个苦肉计岂不是成了自作自受?

    “恐怕不行,下官非要告假不可!”林然的嘴角微微翘起,却是从怀中取出了一物。



    咦?

    众官吏不解地望向了林晧然,不明白他有何理由非请假不可!

    虽然林晧然深得皇上器重,在官场亦有丰厚的人脉,但自古都是官高一级压死人。黄仲达作为顺天府衙的掌印官,若是他执意不给林晧然批假,林晧然亦不能逆上官而为。

    “林府丞,你是要蔑视上官吗?”黄仲达的眼睛眯起,将一顶帽子重重地扣下去道。

    在大明的官场中,个人的“品德”极为重要,甚至要重于自身的能力。若是林晧然顶着蔑视上官的帽子,那他的仕途必然落得污点,成为政敌所攻击的一个点,甚至能让他终生不得入阁。

    不管你是能力如何的人,一旦在道德上出现了污点,那就很难再得到主流官员的认可。

    像张璁那种枉顾周礼而声援而嘉靖的人,虽然被嘉靖任为首辅,但却无法抹掉这个政治污点,最终被百官骂得灰溜溜地滚蛋。

    “府尹大人,你是误会了!下官岂敢蔑视于你,实乃有非告假不可的理由!”林晧然很是淡定的样子,认真地解释道。

    黄仲达轻哼一声,显得冷冷地询问道:“什么理由?”

    雷通判等人纷纷望向了林晧然,目光中有担忧和不解。

    林晧然将掏到一半的东西,又重新掏了出来,却见是一份精美的帖子。

    他微微一笑,对着黄仲达发出邀请道:“本月十五日,是下官完婚的大喜之日,届时会在家里设宴,还请府尹大人务必到场!”

    “完婚?”

    雷通判等人听到这话,嘴巴微微地张开着,这才恍然大悟地望向了林晧然。

    这位老谋深算般的官场小狐狸虽然今年二十一岁,但至今还没有成立家室,还没有跟礼部尚书吴山家的千金正式成婚。

    这件事情算不上什么秘密,谁都知道林晧然这次回京肯定是要完成这一个终身大事了。只是林晧然最近一段时间的表现,跟着他年纪实在太不相符,以致很多人都快忘了这茬。

    却是谁都没有想到,事情会这般巧合,让林晧然避过了一个不小的麻烦事。不过这事亦不能算是多巧,林晧然一早就已经开始选结婚的日子,而三月无疑是一个好月份。

    当下林晧然打着成亲的幌子请假,从而避开主审严鸿的案子,这可比黄仲达伤了手脚有力得多了。

    本朝按唐制,官员本人结婚,给假九日,程期另计。

    纵使黄府尹有一万个不愿意,但林晧然打着完婚的名义请假,他亦不可能阻拦得了。哪怕他执意不判,林晧然直接开始休假,官场亦不会说林晧然半个不是。

    “恭喜!”

    “恭喜府丞大人!”

    “府丞大人,你得请下官喝这个酒啊!”

    ……

    雷通判等人的眼睛一亮,当即纷纷热情地道贺。林晧然自身就潜力无限,而今能够成为吴山的乘龙快婿,对他个人的仕途无疑是如虎添翼。

    “十五日完婚?”

    黄仲达望着堂下如沐春风般的林晧然,心里却是一阵绞痛,整个人彻底是愣住了。

    他千算万算,甚至忍痛将手和脚都弄伤了,结果这势在必得的一记拳头,却又再次打了个空,反倒再次成为了笑话。

    林晧然没有理会遭受到沉重打击的黄仲达,转身对着雷通判等人微笑地说道:“诸位的帖子都已经准备妥当,今天便会一一派发给大家,还请诸位届时能莅临本官的婚宴!”

    雷通判等人纷纷称好,显得极为高兴的样子。

    林晧然将请帖交由何师爷转呈,微笑地对着黄仲达说道:“府尹大人,倒不是下官不愿意挑起府衙的事务,实在是婚期在春节时就已经定下了,下官实在是抽不开身。”

    何师爷接过那份精美的请帖,整个人的精神面貌很不好,显得失魂落魄地将请帖送了上去。这苦肉计是他出的,结果却给林晧然如此轻易地化解,自诩精于算计的他却由始至终都没有想起林晧然婚期将近这个事。

    黄仲达接过请帖,将那份精美的请帖摊开,发现婚期的日子确实是本月十五日。在如此重要的事情上,林晧然肯定不可能做假,确实是很早前定的日子。

    他的心里却是一阵发苦,抬头望着朝气蓬勃的林晧然,却是闪过了一个念头:“这小子……早就算计到了!”

    跟着林晧然明争暗斗了这么久,他深知这小子无愧林算子之名。

    恐怕打袁州潘氏案子开始,这小子便是算好了一切,故而一次次在合适的时点捅这个马蜂窝,从而将他一步步地推向了深渊中。

    亏他跟何师爷还自作聪明,上演了这一出苦肉计,刚刚来时还自鸣得意。但以着这小子的心智,又怎么可能不会防着他这一手,婚约已然成为这小子整个计划中的一环。

    “林府丞,能否放老夫一马!”黄仲达失魂落魄地将请帖放下,突然语出惊人地道。

    此话一出,雷通判等人显得目瞪口呆,纷纷扭头望向了黄仲达,不明白这位高高在上的府尹大人为何要“求饶”。

    林晧然算到了一切,但却没有算到这一点,脸上微微一愣,旋即微笑着说道:“府尹大人,还请莫要跟下官开如此的玩笑!”

    “你应该清楚!这袁州藩氏一案,老夫是万万碰不得,你不能再添乱了!”黄仲达仿佛老了十几岁般,很是认真地说道。

    林晧然深深地望了黄仲达一眼,深知黄仲达是动了“断臂求生”的心思。纵使是要折损仕途,特别他的前程,亦不想要得罪于严府。

    “只要你安分几天,老夫定然不会成为你的阻碍!”黄仲达认真地望着林晧然,显得更加直白地说道。

    林晧然知道黄仲达是担心他在这个案件上继续煽风点火,却是装傻充愣地答道:“府尹大人,下官真不明白您说什么!下官现在已经告假,这阵子便会忙于婚事,府衙的大大小小事务肯定是无法替府尹大人分担,还请大人勿怪!侍到了大喜之日,亦请府尹大人务必到场!”

    都是聪明人,有些话不需要说得太透彻。

    实质上,他亦不想对黄仲达赶尽杀绝,毕竟让外界认为是他逼黄仲达下台,这会让他接任顺天府尹产生极大的阻力。

    黄仲达现在已经身陷泥潭中,而他又没有魄力跟严府硬杠,他注定是无法从泥潭中爬出来。

    郭朴刚从词臣跳出来,正是要积累声望和资源的时候,在接下来的北直隶外察中,恐怕亦不会给“不任事”的黄仲达继续担任顺天府尹。

    “一言为定,本官届时一定到场!”黄仲达得到了想要的结果,便是认真地答道。

    如果协议真的成立的话,那属于黄仲达的时代已然落幕,而属于林晧然的时代即将开启。



    黄仲达的选择亦是迫于无奈,因为林晧然利用袁州藩氏一案将他逼到了悬崖边,虽然跳下去有可能获得武林秘籍,但更大的可能还是粉身碎骨。

    对于沉稳性子的人而言,往往都不会选择冒险的方式。在几经权衡后,黄仲达利用林晧然给予的喘息机会,却是往来于严府中。

    林晧然自是有耳目盯着黄仲达的一举一动,对顺天府尹的位置已经是志在必得。

    三月,万物复苏,柳绿花红,莺歌燕舞,迎来了生机勃勃的景象。

    从位于中轴线上的永定门起,经过正阳门大街进入内城,大朝门、紫禁城、鼓楼等,这座“凸”字型的古城在呈现繁华之余,那些大户人家的后宅已经春意盎然。

    金台坊,一条显得静谧的胡同里面,一共有五户人家。单是从门庭来看,必定属于最里面的那户人家为贵,正悬挂着黑底烫金的林府牌匾。

    这座宅子的门庭还是其次,里面却别有洞天的感觉,呈现着中式建筑风格之美,前院和后宅以及后花园,都富有这个时代的特色。

    后院有小池、凉亭和假山,而池边垂柳冒出了嫩芽,一只嫩绿色的螳螂爬在柳条跟柳枝混为一体,正在春风中微微地荡漾。

    在那凉亭上,毅然是一处享受之所。

    身穿着程子衣的林晧然躲在有岭南特色的竹椅上,手里捧着一本《三国志》,正在那里慢悠悠地翻阅着书籍,一副沉迷其中的模样。

    自古人生何其乐,偷得浮生半日闲。

    这踏入官场后,不仅是假期少,活得亦是很累。既要处理着各种各样的公务,还要防范着别人的算计,同时亦要算计于人。

    好不容易有九日的假期,亦让林晧然想要暂时放下公务,好好地享受一番悠闲的日子,做一个暂时不为功名利禄所惑的闲散人。

    正看着书中令人着迷的情节,突然感到脸颊间有某种生物喘息,那丝丝的温热似有似无,林晧然便是疑惑地扭过头。

    猝不及防,他差点被这神出鬼没的野丫头惊得半死,当即捂着小心脏埋怨道:“虎妞,你怎么不出声,你想吓死你哥啊?”

    虎妞却很是镇定,那双漂亮的眼睛反倒有些疑惑,显得一本正经地脆声道:“哥,我有叫你的,是你自己看书着迷了,跟我可没有关系!”

    林晧然看着这个丫头此番模样,深知这丫头应该没有撒谎,刚刚是自己看书太入迷了,但还是警告道:“下次不许你悄无声息地过来,真将你哥吓死了,看你一个人怎么办!”

    “哥,哪可能这样就被吓死了呀?你这样吓我一百次,我肯定都不行死!”虎妞的眉头微微蹙起,却是据理说道。

    有些人天生胆小,有些人却天生胆大。他不明白她为何这么胆大,她亦不明白他这么胆小,这便是这对兄妹的一个小代价。

    林晧然不想跟这个拥有大心脏的野丫头白费口舌,看着她手里提着的竹篮,便是认真地疑惑道:“我跟你说的喜糖弄好了?”

    由于甘蔗还没有大面积种植,这个时代的糖的成本还是较高,糖制品还没有真正普及开来,更别说后世中的糖果了。

    只是为了让婚宴添彩,以及潜藏在心里的一点点商业构想,便是让虎妞去准备了一种简易版的糖果,打算到时派发给小孩。

    虎妞听到是正事,很是认真地点了点头,将竹篮子放在石桌上,从里面取出几个糖果递过去询问道:“嗯,哥,你看看是不是这样呀?”

    为了制造这种糖果,且事关到配方,他亦是找了联合商团的人进行研制。幸不辱使命,联合商团那边按着哥哥的方法,真的制出了这种糖果。

    林晧然接过糖果,剥开糖衣,吃了里面那小块有些粘牙的牛皮糖,感到甜度和香度都算不错,便是点了点头道:“可以,就这样了!”

    虎妞看着事情办妥,显得有点小开心,便是坐在旁边属于她的那张竹椅上。

    她很喜欢吃糖,从糖人儿到冰糖葫芦都是她所钟爱的零食,这种神奇的牛皮糖自然不例外,亦是剥开一颗放到嘴里含了起来。

    糖到了虎妞的嘴里,令到她感到一种满意。而她的兴奋外溢般,两道蛾眉微微舒展,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透着亮光。

    林晧然对糖果的反应平平,先是疑惑地望了一眼虎妞,不明白这野丫头的兴奋从何而来,却又是伸手从竹篮里取了一块喜饼。

    喜饼却不是他的独创,而是已然出现在历史长河中了。

    秦朝时期,芈月成为秦惠文王的妃子后,诞下儿子嬴稷,惠文王大悦,下令御膳房做上万只红馅糕点,发放给全城百姓,以作报喜之意。

    时至今日,广东等地区诞生了这种风俗,喜饼用于庆祝结婚、满月、寿宴等喜庆的日子。

    “哥,你说咱们的喜饼要不要再弄点花样呀?”虎妞含着糖果坐在竹椅上,悬着的腿轻轻地晃动着,却是脆声地询问道。

    “什么花样?”林晧然随口询问道。

    虎妞认真地想了一下,突然脑洞大开道:“可以将你和秋雨姐姐的样子印在上面,然后后面再印上永结同心四个字!”

    林晧然白了她一眼,却不是不相信这种艺人的技术,而是他新近在官场树敌众多。特别还邀请了黄仲达和郭朴,若是那两位借此发泄事小,撑死却事大。

    虽然他很想偷得浮生半日闲,但这时代的结婚可不是领个证这么简单,有着一套极为繁琐的迎亲和拜洞流程,特别洞房都得按规矩来。

    林晧然亦是如同一个学生般,认认真真地学习着这种种的礼仪,同时还要安排着一些重要宾客的接待等工作。

    不过好在,虎妞这个丫头平时虽然很贪玩,但做起事来亦是有模有样,且又有着联合商团那边的人帮忙张罗。婚宴酒席的事情亦不需要他操心,必定不会失礼于宾客。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兄妹都为着即将举行的婚事而忙碌。

    只是随着日期临近,林晧然却是出现了焦躁。不过这些年为官,令到他将这份焦躁藏得比较深,哪怕在学习繁琐的礼仪的时候,亦没有表现出来。

    虎妞每天都会外出,亲自置办着各种婚礼所需要的东西。小到一根针线,大到迎新花轿的款式,她都是亲自去操办。

    在这一个紧张的时期,林晧然突然发现虎妞这个丫头亦有可取这处,有着很强的办事能力,办起事来几乎从不出差错。

    下午的阳光明媚,但在这个积雪刚化去不久的时节,空气并没有什么热度。

    林晧然像一个撒手掌柜般,一个人安静地坐在凉亭上用茶,看着对面的假山,又见到了那一只活蹦乱跳的小金猴。

    小金猴似乎很喜欢这座宅子的假山,隐隐将这里当成了它的领土般。却不知道从哪摸来了果仁,正蹲在最高处,显得津津有味地吃着。

    小金猴显得很有灵性,发现林晧然盯着它,却是示威性地朝着林晧然龇牙咧嘴。

    林晧然自是不跟小金计较,虽然小金显得凶巴巴的,但却从来没有没有做恶。哪怕在屋顶捉到麻雀,它亦是玩玩而已,玩完便会放走。

    只是想到即将完婚,林晧然的情绪当即低下,心却是空荡荡的,总有几分失神。对即将举行的婚礼有着各种莫名的忐忑,一度生起要不计后果地逃避的心思。

    “哥,要不要吃!”

    一个清脆的声音突然间响起,林晧然又被吓了一跳,却是无奈地闭了闭眼,然后才望向这个最近神出鬼没的野丫头。

    虎妞的脸蛋红彤彤的,每次从外面回来,都会带一包糖、蜜枣、肉干等小吃。却不知是照顾林晧然的胃,还是她自己喜欢吃,接着便在旁边的竹椅坐下来。

    这次虎妞带回的是驴肉火烧,还残留着一些温热。兄妹一人拿着一个,便像往常一般,边吃着东西边聊着一些家常里短。

    林晧然倒会藏着一些东西,但虎妞的肚子里根本藏不着东西,有时说一些趣事,有时说一些人如何如何,有时还会请教一些问题。

    由于吴秋雨马上就要成为这个家里的一员,话题便总围绕着新家展开,虎妞突然认真地说道:“哥哥,秋雨姐姐嫁进来我们家后,你真要好好跟她说清楚,她不能管我的!”

    按着这时代的规矩,吴秋雨以正妻的身份嫁到林家,且又是礼部尚书的女儿,自然是要执掌这后宅之事,哪怕虎妞亦要听她的管教。

    只是虎妞都不愿意被林晧然管着,又怎么会愿意被吴秋雨管制呢?

    “知道了!”林晧然睥了这个野丫头,认真地答应下来道。

    虎妞显得欢快地吃了一口驴肉火烧,又是提出要求道:“还有阿丽!她其实算是我半个师傅,秋雨姐姐也为能管她!”

    “知道了!”林晧然的眉头微微蹙起,最终勉强答应了下来道。

    虎妞晃着腿又吃了一口驴肉火烧,却是指着假山上的小金猴道:“还有小金!我已经答应小金了,这里是它的领土,秋雨姐姐也不能撵小金走!”

    “哎……”林晧然叹了一口气,扶住了额头。

    在最初的时候,她担心吴秋雨会不会端起主母的架子欺负虎妞,但现在他的担忧似乎是多余的。吴秋雨还没有进来,这野丫头就已经想好了一切。

    甚至在前天的时候,她说要是吴秋雨不喜欢她呆在家里,那她亦可以往到其他的宅子去。

    北来南去几时休,人在光阴似箭流。

    眨眼间,时间便已经悄然来到了三月十五日,一个显得很喜庆的日子。

    西苑,门前广场,破晓时分。

    宫门前站着诸多官员,尽眼望去,都是红袍加身的高官。而后面的空地中,却是精神抖擞的三百名考生,在礼官的安排下,规规矩矩地站列队在那里。

    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锺粟;

    安居不用架高堂,书中自有黄金屋;

    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自有颜如玉;

    男儿若遂平生志。六经勤向窗前读。

    ……

    这诗的名字叫劝学,但却很“安利”,事因写这诗的人是宋钦宗赵桓,他要网罗天下最出色的人才。

    其通过渲染读书之目的不是当下的快乐,而是未来的生活富足、社会地位,为寒苦的读书人勾勒出美好的未来,鼓励读书人刻苦读书以搏取功名。

    虽然宋钦宗赵桓的诗不单纯,但无疑是极为成功的,致使各朝各代的读书人都勤学苦读,对功名历来都是趋之若鹜。

    而如今,三百名新科贡士经过了寒窗十载,经过了科举的惨烈厮杀,终于站到了西苑的宫门前,成为了最后的胜利者,即将获得黄金屋和颜如玉。

    殿试不会淘汰考生,只要规规矩矩地参加完这次殿试,至少有三甲同进士的功名,将会以进士官的身份进入官场。

    年仅二十八岁的会元王锡爵显得意气风发地站在最前头,眼睛深处蕴含着一丝强烈的渴望,虽然不可能复制林文魁的伟绩,但很希望指染到那状元之位。

    年仅二十岁的王弘海心里既是紧张又为忐忑,眼睛还有一丝迷茫。不过想到这一条是老师曾经走过的路,而他的老师更是通过殿试题目成为开海派的急先锋,心里又多了几分期待。

    在参加这个殿试前,他的老师亦是抽出时间,为他们几个高中的门生讲了许多的朝政的事情以及答题的技巧,甚至还帮他们猜了三道题目。

    殿试跟以往的考试完全不同,在这里将会首重策论。而他们虽然算是学富五车,但装的都是四书五经,或者是前人的论调。

    经过老师的提点,王弘海有感觉自己策论水平的提高,亦知道当下朝政的情况,如何写一篇更符合朝廷口味的文章。

    “宣壬戌科贡生进!”

    侍到前面的官员进入宫门后,一个太监的声音传来,旁边的礼官当即督促他们走进里面。

    随着入场指令传达,三百名新科贡士走入了西苑,却不知道迎接他的将会是什么样的命运。

    谁将会是新科状元?王弘海的成绩如何?他能否顺利挤入翰林院?



    槐树胡同,吴府。

    随着一支敲锣打鼓的迎亲队伍从胡同口进来,一阵鞭炮声在门前噼里啪啦地响起。

    一副新郎官装扮的林晧然骑坐在一匹枣红大马上,前面还有一群捕快在帮忙开道。虽然他对结婚很是抵触的,只是事情到了眼下,亦还是能够泰然处之。

    “花轿临门喽!”

    跟随过来迎亲的几名妇人到了门前,一齐朝着里面朗声大喊。女人的嗓门很是神奇,不需要经过扩音器,足可以将话从门前传到后宅。

    按着礼制,女方为显孝道,肯定是不会主动走出来,还需要新郎亲自进里面将新娘迎出来。

    花轿代表着明媒正娶的意思,一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媒人领着花轿进吴府。只是大门却是虚掩住了,不让这顶花轿进里面,俗称“拦轿门”。

    “有劳了!”

    林福将准备好的利是包进行派发,用金钱进行开道,这才将这帮闹事的少男和少女打发掉。

    毕竟林晧然不是普通的新郎官,现在已经是朝廷的正四品官员,将来很可能入阁拜相,这些年轻男女哪敢真的造次刁难。

    花轿子进了前院,轿子的门朝外摆放,且不能正对着大门。

    吴华寿手持一支燃着的红烛和镜子,揪开了轿帘,向着轿内认真地照一下,这谓驱逐匿藏轿内的冤鬼,俗称“搜轿”。

    这个时代的婚礼很是繁琐,但很多宾客都喜欢瞧这么一出,很多男女老少却是围在周边津津有味地瞧着,手里还捏着一把瓜子。

    这场可谓是一个门当户对的婚事,吴家在江西素有名声,而吴山贵为当朝的礼部尚书,且在士林中拥有极高的声望。

    林晧然是史无前例的文魁出身,现任正四品的顺天府尹,且家财颇丰,当下迎娶吴山的女儿,怎么都说不上是高攀。

    对着这门婚事,很多人都是抱着羡慕和妒忌的态度,吴府的亲戚亦是乐于这门亲事能够顺顺利利的。

    林晧然领着人穿过前厅,到了垂花门,却被一帮吴氏宗族的女眷拦住了。

    “你们先将桌上的酒全喝了!”

    吴华寿很是重视这个婚礼,特意从江西老乡带着一帮女眷上京,加上住在京城的一些女眷,这一大帮女眷挡在门前,一个胆大的妇人提出要求道。

    在门前那张酒桌上,足足摆了十六大碗酒。

    林晧然并没有摆架子的意思,端起了其中一碗,喝了一口酒。由于接着还要迎亲,等会回去还要招待宾客,故而他只是意思了一下。

    后面的张虎和赵龙等人素来就喜欢饮酒,却是你一碗我一碗,一帮粗汉端起酒碗就一饮而尽,酒桌当即变得干干净净。

    “有劳了!”

    林福将准备好的红包进行派发,这些女眷原本想要刁难来着的,只是她们显得有些犹豫。

    王汉等人很是机灵,已然悄悄地闪身到大门处,徐徐地将大门推了开来。众人看准时机,将林晧然护送了进里面,闯过了素来最难搞的垂花门。

    本以为是万事大吉,只是到了里面的庭院,隐隐间多了一股肃杀之气。

    却见在那堂前,正摆着一张书桌,桌面摆放着纸笔墨砚。而在桌子的后面,却是站着几名官员,吏部尚书郭朴毅然在列。

    由于郭朴要主持外察工作,所以并没有参与接下来的殿试阅卷工作,而此次主持阅卷的主要是由“青词四相”负责。

    林晧然上疏弹劾郭朴,并提议圣上罢免郭朴,这无疑是结了仇怨。当下在这里相遇,却是让到林晧然感到一阵的发怵。

    “林文魁,老夫素闻你有竹君子之名,今日若不作一首让老夫满意的竹诗,你就休想从这里过去!”领头的倒不是郭朴,而是右都御吏李文进,显得为老不尊地提出要求道。

    嘉靖十四年的进士亦算是人才辈出,除了郭朴和吴山两位大佬外,还有不少人身居重职。

    李文进虽然是三甲进士,只有他父亲做过户部的郎外郎,在官场积累一些关系,让他走了言官的路线,当下以右副都御史总督大同。

    李文进此举看似刁难,但亦算是对林晧然的一种认可。他显然不再将林晧然当作小辈对付,已然将他视为一位能跟他们做对手的人物,故而为着他的迎亲“助助兴”。

    其他官员亦是纷纷附和,要求林晧然在这里作一首竹诗。

    林晧然上次弹劾郭朴事件,对整个大明的朝堂都轰动很大。一是林晧然的惊人胆颤,二是林晧然安然无恙,这无不证明林晧然并不是普通的正四品顺天府丞。

    再结合着顺天府衙新近发生的一系列事件,顺天府尹黄仲达几乎没有留任的可能。

    若是吴山全力推举林晧然,加上林晧然昔日在广东的功绩,完全可以接任黄仲达所留下的位置,从而成为大明最年轻的顺天府尹。

    一旦成为顺天府尹,林晧然无论地位和权势都骤然拔高,已然可以跟他们平起平坐。纵使是李文进这种大佬,亦要卖他一些面子了。

    “下官献丑了!”

    林晧然深知写诗不如不写,才子之名离得越远越好。只是这帮大佬提出要求,今日又是迎亲之日,这诗还真非写不可,便是苦笑地施礼道。

    “质夫,我们去去瞧瞧!”有个官员素来喜欢诗词,却是想要拉郭朴一起过去围观道。

    郭朴虽然喜欢诗词,但不是谁的诗词都喜欢,他都恨不得将这小子挫骨扬灰。原本他是坚决不想凑热闹的,只是看着无事,且想着这小子早已经沉迷于权势,恐怕拿不出什么佳作,便还是选择上前围观。

    林晧然来到桌前,从笔架上挑了一支毛笔,在研好的墨研沾了墨,目光落在洁白的宣纸上。他屏息凝神之时,周围亦是鸦雀无声。

    针对不同的人群,写不同的诗,这是他的一个心得。只是在这个场合,要写什么诗更合适,这却是一个不小的难题。

    片刻,他似乎想好了,便将笔落在宣纸上,刷刷地写了起来。

    咦?

    郭朴等人探头望去,脸上当即露出了凝重之色,收起了那一份轻视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