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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山是这时代的经史大家,其学问已然算是登峰造极。

    只是他从小读的是圣人之学,求的是治国大道。进入官场显得顺风顺水,走的是一条标准的储相之路,自然而然习惯于从大层面看待问题,难免会脱离于群众。

    在盐政的问题上,这便暴露出这一种缺陷。

    他显然被盐商或盐官系统官员的哭泣所蒙蔽,没有能够看清盐政的全貌,从而对盐政问题有了错误的判断,故而开始同情那帮盐商群体。

    林晧然不仅有着地方的任职履历,更有着后世全方面的视野,本身对经济又有着不俗的造诣,故而对盐政问题看得很透彻。

    对于吴山同情盐商,他自然是嗤之以鼻,当即正色地询问道:“泰山大人,敢问朝廷当前盐税比之宋朝时期盐税何如?”

    “整体不足宋朝的两成!”吴山张口便给出一个准确的答案,只是话音刚落,当即带着教导的语气对着林晧然地道:“大祖仁德施政,体恤黎民百姓,自我朝不与宋比肩!”

    明朝的税赋不及宋朝税早已经成为公认的事实,但轻税赋早成为士太夫们的一个共识,更是大明朝士太夫们的一种“骄傲”的本钱。

    像宋朝农税是十五税一,而大明当前农税是三十税一。哪怕大明的财政再困难,若是有官员敢提出效仿宋制,必定会被士太夫的吐沫星子所淹。

    现在林晧然搬出盐税的收入差距,却不可能得到吴山的“同仇敌忾”,反倒是引起吴山对林晧然的一种告诫,让他打消向百姓加税的任何念头。

    林晧然没想到被告诫了,心里不由得微微发苦,但还是继续侃侃而谈道:“北宋时,盐有官卖与通商,其时不全赖于盐商之手,朝廷盐税收入逾千万贯。然,大明行盐引之法,销盐全赖盐商之手,每年盐税约一百三十万两,故曰朝廷不得利也;小婿日前让人到翰林院帮忙查阅,取南昌一地,北宋时期一斤盐50文,而当前盐价却在300文,故曰百姓不能受益。朝廷让利于百姓,百姓却吃高价盐,敢问究竟利了谁?”

    吴山一直误以为朝廷让利,百姓便能从中得利,故而对盐政收入低迷并没有过度的在意。只是通过林晧然的数据分析,脸上不由得露出了凝重之色,甚至浮起了几条青筋。

    如果是其他人,他还会对这番话产生质疑,但深知这个女婿从来不会无的放矢,显得心情沉重地说道:“朝廷不得其利,百姓亦不得利,利到了盐商之手?”

    “回禀岳父大人,应该是到了盐商和相关的地方官员之手!小婿任雷州知府和广州知府期间,海北盐课提举司和广东盐课提举司先后都曾想给小婿送来大笔银两!”林晧然当即进行纠正,并透露出一个事实道。

    吴山的脸色越发严峻,保持沉稳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抬头望着林晧然认真地询问道:“若愚,可有良策!”

    他支持大明的轻赋税政策,希望朝廷少收一些税,从而让百姓的日子过得好一些,但却不愿意看到肥了一帮蛆虫。

    朝廷实行了轻赋税,结果百姓没有获得实惠,反被这帮贪官和奸商谋去了利益。亦是如此,他心里涌起了一团怒火,想要将那些蛆虫揪出来,让他们通通不得好死。

    林晧然等的就是这个话,当即露出满口白牙自信地说道:“小婿确有一策,曰:票盐法!”

    “何为票盐法?”吴山将茶杯轻轻放下,显得困惑地询问道。

    林晧然当即进行解释道:“票盐法,凭盐票运销食盐之法。其制由运司印刷三联票据,一留作存根,一存分司,一给民贩行运。各州县民贩,由州县给照赴盐场买盐,纳税后运盐出场,分赴指定口岸销售。”

    “此法有何妙法?”吴山抬头打量着林晧然,又是进行询问道。

    林晧然先是端起茶壶给吴山的杯子倒茶,嘴角轻轻上扬,显得自信满满地抬头望着吴山认真地说道:“商者,不论亲疏贵贱,皆可为盐商,且提盐可直接跟灶户交易!此举一避官员权力寻租;二避盐商垄断市场!”

    当前的盐法给官员提供了极大的权力寻租空间,又给大盐商垄断市场的机会,而票盐法正是对这两方面下的一剂猛药。

    吴山端起茶杯,却是苦笑地摇了摇头道:“老夫初任户部尚书,且跟严阁老关系不睦,恐怕无法如此改制盐法!”

    “岳父大人,可先让粤盐试行,看广东之成效!”林晧然当即提议道。

    吴山的担心是对的,票盐法对地方官员和大盐商的损害太大。如果当下全国推广,不仅吴山会面临巨大的压力,而且还会生起很多的事端。

    却不得不承认,当下以两淮为首的大盐商们已经有力量反制于朝廷。朝廷固然控制着食盐的生产,但销售网络却要依仗于这些大盐商,甚至还得求着这些大盐商认购盐引。

    如果吴山真敢推行票盐法,大盐商肯定会联合起来进行抵制,从而拒绝花费银两购买票盐。小商贾纵使买到盐票,亦无法取到食盐,或者根本就不敢公开售卖。

    最终只有一个结果:朝廷当年的盐税收入大减。

    若是到了那个时候,别说吴山不是很受宠,纵使是严嵩恐怕亦要下台。

    只是将这个票盐法放到广东进行试行,有着林晧然在官面上的影响力,又有着联合商团的鼎力支持。起码广东的盐税不会骤减,必然能够取得良好的成效。

    “我考虑一下!”吴山沉吟了片刻,轻叹一声道。

    虽然他很是信任林晧然,但亦有他对政治风险的考量,自然不可能草率地做出如此重大的决定。哪怕真的要做,他亦要选择好时机,而不是盲目地行动。

    林晧然对于这个答案并不意外,其实对吴山是否会采纳他所提出的建议,并不是十分放在心上。

    他当下更重要是爬到更高的位置,而不是仅仅一个小小的顺天府尹便想着要如何改变大明,那就太过于好高骛远,这样很容易会扯到自己的蛋。



    大明可谓是能人辈出,从来不乏有治国之才的贤臣。

    像昔日吏部尚书李默,为了礼制敢当面指责时任兵部尚书的王宪。虽然被贬地方,但因政绩卓著,为人刚直,很快又重归京城。

    由于自身的出色,很快便崭露头角,连当时的锦衣卫指挥使陆柄都送上了门生帖。

    只是他担任吏部尚书后,似乎有着得意忘形,过早地发表《选人策》的政治主张,其中有“汉武征西域而海内虚耗,唐宪复淮蔡而晚业不终”等语。

    最终,严世藩等人抓到了这个把柄,从而进言给神经敏感的嘉靖,嘉靖怒而将李默定罪入狱。

    林晧然深知在京城这个大漩涡中,不管有多大的野心,那亦只能是默默地忍着。只有真正登上高位,那才有机会施展才华,否则只会是授人以柄、自寻死路。

    今晚已经说得够多的,很多东西他需要消化,而吴山恐怕亦是如此。

    在继续谈论一番后,两人便是散去。

    房间早已经准备妥当,正是吴秋雨昔日的闺房。

    林晧然的官服已经由下人从城北送了过来,计划今晚在吴府住上一宿,明日一早便乘坐马车直接赶往顺天府衙主持点卯。

    吴山重新出任户部尚书的消息在京城如同重磅炸弹般炸裂开来,只是经过诸多大事件的京城,很快便将这个消息消化,一切似乎又恢复如初。

    顺天府衙,公堂上。

    随着公审的消息传出,堂下又是聚集了一百多名百姓和士子。

    却说京城的闲人不少,有人简直就是候在顺天府衙门口。只要有公审,必定会进来旁观,从而成为他跟朋友的一个谈资。

    随着林青天之名的传出,越来越多人愿意前来旁观,很多准备参加接下来顺天府院试的考生亦是纷纷前来沾些“文气”。

    十二名身材高大的皂班衙役排列于堂中,手握着水火长棍用力地捣在青砖面上,嘴里齐齐发出着:“威——武!”

    在众人敬畏的目光中,身穿三品官服的林晧然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到公堂中央的案前坐下。

    却见他头顶着一块公正廉明匾,背靠海水月牙屏风,脸上显得不怒自威,一拍惊堂木,沉声地喝道:“带人犯!”

    随着命令传达,衙差将两名身穿囚服的犯人押到了公堂之上。却见一个犯人生得高大威猛,而一个犯人则是身材瘦矮,两人的体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罪民何笔拜见大人!”

    面对着高高在上的顺天府尹,那个矮小的犯人显得老老实实地跪下施礼道。

    堂下的百姓和士子听到这个人的自称,便知晓另一个身体高大威猛的人则是何九无疑。

    虽然这其实是一起普通的刑事案件,只是在案件之初,京城误传何九是徐家的家奴。因为事涉到当朝次辅,大家对这个案子都很是关注。

    只是让很多人感到不解,明明是一起犯人签字画押的案件,为何林府尹还要进行重审。

    “草民何九,拜见大人!”

    何九同样在公堂跪下,但脸色却不见慌张,整个人的腰杆挺直,显得有几分傲气的模样。

    林晧然将堂中两个人的举止其实是看在眼里,只是手上却是翻着一些纸张,显得丝毫不着急,将这两个人先是晒着。

    经过这些时日,顺天府衙的众官吏对林晧然早已经是服服帖帖。

    当下他没有动静,堂上的衙役如同军人般目视前方,而维持秩序的捕快更显得虎视眈眈,堂下的百姓和士子亦是不敢吭声。

    咕!

    这突如其来的安静,令到堂下的二人当即感受到了压力,特别顺天府衙的公堂明显比天下州府的公堂都要大,更是充斥着威严。

    何笔感到了周围的异样,忍不住偷偷地抬起头,想要确定堂上坐的是活人还是死人,或者他已经被处斩来到了阴曹地府。

    在抬头之时,他刚好跟堂上的府尹大人四目相碰,却见府尹大人竟然微笑地望着他,一道冷汗当即从脸颊滑落下来。

    林晧然看着急切低头的何笔,心中已然有了答案,这时终于开口询问道:“何笔,你欠何家多少银两?”

    咦?

    在听到这个出乎意外的问题,堂下的百姓和士子不由得一愣。这顺天府尹将人押到公堂,不询问案情,竟然追究起债务关系。

    何笔被突然这么一问,却是犯难地望向了何九。

    何九亦是感受到这公堂上的一份压力,特别被林晧然虎视眈眈地看着,却不敢轻易进行提醒,而是轻轻地咳了一声。

    “大人,不知你问这个,意欲何为?”何笔拿捏不到林晧然的企图,便是硬着头皮询问道。

    林晧然显得轻描淡写地说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即将被处斩,但留下的债务便是父债子偿,本府尹今日替何九作个证,证明你还欠何家银两几何!”

    “不欠了!不欠了!回禀府尹大人,我已经不欠何九银两了!”何九心里顿时大惊,显得慌忙进行摆手进行否认道。

    林晧然的嘴角微微上扬,翻开一张单据道:“不欠了吗?只是据本府所知!你爹何茂才欠何家十两纹银,而你安葬你爹娘之时,又欠下五两纹银,另有娶亲和治病,共欠下二十两,不知可否准确?”

    “大人,这是我跟何笔的债务,跟案情无关吧?”何九却是突然出声质疑道。

    林晧然的脸色陡然一变,一拍惊堂木对着何九冷冷地说道:“本府尹审案,岂是你一介草民能质疑!来人,给本府尹掌嘴二十!”

    “你敢!”

    何九的眼睛当即瞪起,没有想到这位顺天府尹竟然如此的“不讲理”,更是丝毫不给他面子的样子,当即咬着牙怒声进行威胁道。

    若是没有这话还好,当听到这个威胁后,负责用刑的衙差当即目露凶光。

    他们上前将何九紧紧地按住后,手持着三寸宽的竹尺,狠狠地扇打在何九的嘴巴上,仅几下便已经是渗血的香肠。



    “别打了!别打了!”

    在一下下火辣辣的疼痛中,何九却是选择进行求饶道。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这里已经不是松江府,而是京城的顺天府衙大堂,上面端坐的是高高在上的顺天府尹。

    林晧然冷冷地望着堂中正在受刑的何九,虽然知晓何九的背后站的正是松江徐家,但丝毫没有让差役停手的意思。

    他知道徐阶是一位极擅隐忍的老狐狸,在朝中的势力极为恐怖,且接下来恐怕还会取代严嵩出任首辅,成为大明最有权势的官员。

    只是他可以跟徐阶进行紧密合作,甚至还能进行利益交易,但不可能会畏惧徐家的一个小小的家仆。今天他不会,以后亦不会。

    啪!啪!啪……

    行刑的衙差手持着那块三寸宽的竹尺,一下下结实地打在何九的嘴巴上,足足打了二十下,显得尽心尽责的模样。

    处罚完毕,何九的两只手终于被衙差放开。

    他急忙伸手想要捂着嘴,但却不敢触碰到伤口,只是护着那个渗血的香肠嘴并痛苦地低声呻吟,已然没有了刚才的嚣张劲。

    堂下那一大帮百姓和士子看着何九的惨状,却没有任何人对他进行同情。毕竟这是京城的公堂,一个小小的恶霸竟敢如此的嚣张,当真是不知死活。

    林晧然的目光从痛苦呻吟的何九身上收回,转而又是望向何笔继续进行审案道:“何笔,本府尹再问你一遍,你可是欠下何家二十两纹银?”

    “回禀府尹大人,小人确实曾经欠何家二十两,不过……小的已经还上了!”何笔看着痛苦不堪的何九终于明白这位顺天府尹跟以前的官员完全不同,显得畏惧地回答道。

    林晧然对于何笔的答案并不意外,毕竟这人是为了还债才顶罪的,又怎么可能在这里留下把柄,却是面无表情地询问道:“你是何时还上的?”

    “今……今年三月!”何笔不知跟林晧然的目光相触,低下头显得紧张地回答道。

    林晧然望着明显心虚的何笔,当即冷哼地继续追问道:“三月?这是春耕之时,你哪来的二十两银子还给何家?”

    咦?

    堂下的百姓和士子虽然不明白林晧然葫芦里卖什么药,亦是跟着开动脑筋进行思考,不由得同样困惑地望着那个杀人犯何笔。

    别说是何笔这种以耕种为生的贫苦百姓,哪怕是他们这帮生活在京城的百姓,想要一下子赚到二十两,那亦是一件难以想象之事。

    很显然,这里有着猫腻,起码这二十两白银的来历就得说个清楚。

    何笔面对着林晧然的步步紧逼,只得硬着头皮回答道:“小人没有用银子还债,是……是何九免了我家的债务!”

    “蠢货!”

    何九摇晃着一颗已经松动的牙齿,却是突然听到这么一个答案,心里当即暗骂一声,同时恶狠狠地瞪了何笔一眼。

    何笔被何九这么一瞪,身体当即一阵哆嗦,显得更加的紧张。

    只是他实在是编造不出来,他有什么本事能一下子赚到二十两。再说了,若真能有这种手段,他亦不会落到今日这个地步。

    “免除?这事摆明有猫腻!”

    “看来真凶就是旁边那一位了!”

    “足足二十两被免掉,这分明是买命钱啊!”

    ……

    堂下的百姓和士子的眼睛无疑是雪亮的,在听到何九竟然免掉何笔所欠下的二十两之时,当即便看出这个案子有蹊跷。

    亦是到了这个时候,大家才知道林晧然为何要重审这个案子,敢情是何九杀来了替死鬼,这个叫何笔的人根本不是什么杀人凶手。

    从这件事情亦是可以看出,他们顺天府真的迎来了一位林青天。跟着那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官员不同,哪怕这个案子已经可以盖棺定论,他仍然不辞辛劳将真凶绳之以法。

    纵使何九不是徐家的家仆,这个案子亦是同样值得关注,大明的官员就应该对那些试图李代桃僵的凶手进行法办。

    林晧然并没有理会堂下百姓的议论声,却是皮笑肉不笑地询问道:“据本府尹所知,欠下何九债务者有数十人,为何独免你一人的债务,且还给你家赠送了良田?”

    正所谓功夫不怕有心人,在确定何笔是何九的替罪羊后,很多东西根本经不起推敲,而这其中更是留下了诸多的蛛丝马迹。

    “大人请别再问了!一切都是小人干的,小人是杀害曾四的凶手,还请大人将罪民斩首吧!”何笔不知该如何作答,却是苦苦地哀求道。

    “看来是错不了了!”

    堂下的百姓看到这一幕后,更是断定心里的猜测,这个叫何笔的农民果真是替罪羊。一念至此,很多人对何笔生起了几分同情。

    如果不是已经走投无路,谁会愿意替人受死?

    别说是在地方上,哪怕是在京城这里。由于债务而家破人亡者却是屡见不鲜,更是有人为了偿还债务而断送了性命,或者只能选择落草为寇。

    林晧然心里已然有了判断,面对着何笔的哀求,却是铁面无私地继续说道:“如果你真是杀害曾四的凶手,本府尹定会将你斩于东市。只是据本府尹所查,你为了偿还掉二十两债务以及获得良田,所以帮着真凶何九顶罪!”

    此言一出,可谓是图穷匕见,林晧然的矛头已然是直指何九,要将真凶何九送上断头台。

    何笔听到这一番话后,整个人当即是愣住了,眼睛又是震惊又是苦涩地望着堂上端坐的顺天府尹,仿佛世间没有事能逃过这位顺天府尹的眼睛般。

    “大人,你无凭无据的,不可这般信口雌黄!”何九顾不得那颗松动的牙齿会不会脱落,当即进行抗议道。

    林晧然轻蔑地望向何九,脸色显得严肃地说道:“本府尹信口雌黄?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本府尹今日便让你心服口服!”

    说着,他便给一旁的孙吉祥便了一个眼色。孙吉祥拱手回礼,当即指挥身后的几名衙差,将二个穿着衣服的稻草人搬到公堂上。

    咦?

    堂下的百姓不解地望向了林晧然,却不明白他又要唱哪一出。



    顺天府衙,大堂。

    林晧然是这里的绝对焦点,此刻翻开卷宗淡淡地说道:“死者曾四,身长五尺五,这是按着他的身长扎的两个稻草人。”

    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他望向何笔又是认真地说道:“何笔,你按着那一日的行凶之时,再对曾四刺上一刀,位置不可错误!”

    咕……

    何笔听说要他重演那日的行刺,抬头看着那个被扎得如同真人般的稻草人,不由得暗暗地咽了咽吐沫。

    “拿着!”

    张虎将何笔从地上如拎小鸡般提起来,接着将一把骨刀塞给何笔,又指着稻草人衣服上的红色圆圈,让何九朝着那里插进去。

    这……

    何笔紧紧地拿着那把骨刀,又是用力地咽了咽吐沫,心里却是涌起一份紧张。

    “慢着!”

    正当何笔确定那个确确实实是一个稻草人,正要对着那个红色圆圈进行突刺的时候,何九的声音却是突然间传起道。

    咦?

    众人纷纷困惑地望向跪在地上的何九,不明白他为何要进行阻拦。

    何九的嘴角微微上扬,然后一本正经地对着林晧然道:“府尹大人,那日小人亦是在现场!我记得死者曾四是左胸中刀,今大人将圆圈画于右胸,却不知意欲何为?”

    啊?

    众人听到何九的这一个解释,当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不由得感到一阵惋惜。

    敢情林晧然是想要通过这个小小的陷阱,让何笔刺突错误,从而证实他并非凶手。只是现在被精明的何九拆穿,可谓是功败垂成了。

    呼!

    何笔手持着骨刀确实是要刺向那个红色圆圈标志,还好何九提醒及时,不然便落下那位顺天府尹的圈套,不由得暗暗地吐了一口浊气。

    林晧然的眼睛闪过一阵惋惜,但故作镇定地沉声说道:“何笔,你那日究竟是刺曾四左胸还是右胸,再刺一遍!”

    何笔手持着骨刀,却是偷偷地望了何笔一眼,何九明确地给出了左胸的暗示。这让他心中大定,当即朝着那个稻草结结实实地刺了一刀。

    林晧然看着何笔将骨刀刺在稻草人的左胸,脸上明显流露出一阵失落,对着何九淡淡地说道:“何九,到你了!”

    “敢不从命!”

    何九将林晧然的失望看在眼里,脸上的笑容显得更浓,便是痛快地从地上站起来道。

    他接过张虎递过来的骨刀,面对着在右胸标明圆圈的稻草人,却是装着糊涂在稻草人的右胸扎了一刀,然后戏谑地望向林晧然。

    林晧然对着得意的何九熟视无睹,默默地翻阅着关于河堤的一份资料。

    “跪下!”

    张虎看着何九似乎是忘乎所以了,当即呵斥着他重新在公堂中跪下,让他明白自身的处境和身份。

    何九明显是一个性情高傲的人,面对着张虎的呵斥,显得不情不愿地重新跪下。

    林晧然翻开先前从刑部调过来的卷宗,对着众人朗声地说道:“经松江府的仵作查验!死者曾四,胸肩中刀,刀口朝下,入肉五寸!”

    说着,他对着堂下的孙吉祥点了点头。

    孙吉祥让衙差将稻草人的衣服解了开来,却见这个稻草人里面安置着木架子,胸中放置的大甜瓜正插着一把骨刀。

    孙吉祥将这两个稻草人向着堂下的百姓和士子进行展示,并微笑地对着众人说道:“诸位,请看一看,这稻草人的伤口有何异同?”

    “呵呵……原来如此!”

    “这位兄台,不都是插着骨刀的甜瓜吗?你看出什么了?”

    “我看到了一个谎言!这高的人刺死者是从上而下,矮的人只能是从下而上,所以何笔这个矮子绝非是杀人凶手!”

    ……

    堂下的百姓和士子在看出骨刀刺瓜的情况后,有些精明人当即看出了名堂,而这种人往往好为人师,当即向其他人解释了缘由。

    事情确实如此,虽然无法从那道伤口证明何九是杀人凶手,但却能够证明何笔不是真凶,令到这一起案子能够被正式推翻。

    “他玩的是这一手!”

    何九后知后觉地望向了林晧然,终于明白林晧然的真正意图并不是给何86小说套,而是要对伤口进行演示,从而证明何笔并非凶手。

    林晧然等堂下百姓和士子的议论声小了一些,这才对着何笔进行询问道:“何笔,你说是你杀死曾四的凶手!且不说你的体型能否搏杀得过身材更强壮的曾四,你所刺的伤口是由下而上,而死者的伤口却是由下而上,你又有何解释?”

    “我……我!”何笔很想进行否认,但事实胜于雄辩,一时间亦是寻不得合理的理由。

    林晧然趁热打铁地朗声逼迫道:“何笔,本府尹出身于农家,故而深知农家之疾苦,为官以来亦是以为平民百姓申张正义为己任。今本府尹深知你是情非得已,对你尚有几分怜悯之心,而若你继续顽固不化,还想着替人掩盖恶行,那就休要怪本府尹无情,治你一个包庇凶手之罪!”

    这话说得正义凛然,且有攻心之效。千百年来,百姓自然是渴望公平,但所遇到的官员哪个不是人面兽心、贪赃枉法,而林晧然的这番话简直能令人潸然泪下了。

    堂下的百姓听着林晧然如此的推心置腹,如此的为他们着想,很多的百姓都涌起了眼泪,更是认定这位顺天府尹便是林青天。

    “青天大老爷明察秋毫,小人确实是受何九威逼利诱!若是小人不肯替他顶罪,他便要烧了小人的房子,更要将小人的女儿卖到妓院,还请为小民作主!”何笔声泪皆下,当即托出实情地招认道。

    此言一出,很多百姓当即涌起了怒火。敢情还不是何笔贪财,而是被何九进行了威迫,这才不得已成为何九的替罪羊。

    “何笔,你想找死吗?当真是想要我将你女儿卖到妓院不成?”何九看着何笔竟然胆敢倒戈,当即怒目而视地喝斥道。

    林晧然心知他的种种推测并无错误,却没有想到何九不上进行利诱,更是拿人女儿做了威迫之举,当即握起惊堂木重重一拍,决定给这个恶霸再吃些苦头道:“何九,此乃顺天府衙公堂,岂容你在此威胁于人!来人,杖三十!”

    不……

    何九听着又要动刑,那香肠嘴一阵哆嗦,显得惊恐地望向了堂上的林晧然。

    只是旁边怒气冲冲的四名衙差出列,一把将何九这个恶人揪翻在地。

    他们亦是有感情的人,平生最恨这种逼良为娼的恶霸。他们用刑棍架住何九的脖子,将何九的裤子扒下,两名衙差抡起刑棍朝着那白屁股重重地打了下去。

    仅是几下,那个白净的屁股便已经是血肉模糊。何九又是一阵哭爹喊娘,终于明白这里不是松江府,而是容不得他放肆的顺天府衙公堂。



    “不要打了!不要打了!”

    行刑的衙差心中憋着一肚子的气,很有技巧地打在何九屁股的薄弱神经处,令到何九的屁股由青转紫,再之后便是血肉模糊,致使不停地进行求饶。

    “打得好!”

    百姓虽然很厌恶主审官员动不动便动刑,只是看着林晧然这般进行处罚,有的更多是一种咬牙切齿的解气和支持。

    如果单是利诱亦是罢了,但何九竟然还对何笔进行了威逼,用人家女儿的清白进行逼迫,这种人简直就应该活活被打死。

    林晧然端坐在公堂之上,居高临下地冷眼看着这一切,并没有饶过何九这个恶棍的意思。

    一直以来,他审案很少动用刑罚。只是面对着这一个毫无底线的恶人,他亦是不再心慈手软,要让何九明白被人“欺凌”的滋味。

    他可以容忍贪污,可以容许自私自利,可以对小偷小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唯独不能容忍这一种威迫。

    一下,二下,三下……

    诺大的公堂中,只有行刑的杖打屁股的声响,以及伴随何九的惨叫声。随着最后一棍重重落下,这次行刑便是宣告结束。

    虽然何九身强体壮,但这二十大板打下来,亦是让到他吃了一个大苦头,整个人爬在地上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重病般。

    林晧然又是询问了一些细节问题,何笔亦是老实地一一作答。

    堂下的百姓和士子听着何笔的陈述,心知何笔并必杀害曾四的凶手,这个老实巴道的庄稼汉只是受到何九的威逼利诱才不得不帮忙顶罪。

    却不得不指责松江府方面官员的不作为,不说差点令真凶逍遥法外,更让何笔这种老实的庄稼汉差点被送上了断头台。

    林晧然看着案情已经明晓,便给旁边的刑名书吏使了一个眼色,那名书吏从那方小桌站了起来,将写好的供状呈到何笔面前。

    何笔面对着供状,却是犹豫着抬起头请求道:“大人,您能否护我女儿周全!”

    虽然债务是一方面原因,但他却更是担心何家将他女儿卖到青楼抵债,这亦是他选择替何九顶罪的一个最大原因。

    “你这个人怎么如此不识好歹,大人不治你包庇凶手的罪名亦就罢了,竟然还敢提出如此无理的要求!”刑名书吏闻名,当即进行指责道。

    何笔心知要求确实过分,但却是朝着林晧然叩头哀求道:“府尹大人,还请救救我的女儿,小人甘愿为您做牛做马!”

    林晧然并没有进行回答,而是对着堂下的百姓和士子朗声地说道:“本官愿用墨宝一副换取二十两纹银,以助何笔清偿债务!”

    “我!”

    “我!”

    “我!”

    ……

    随着话音刚落,一帮士子纷纷高举着手。

    却不是说他们多么的仗义疏财,而是林晧然的墨宝不仅能够换回区区二十两纹银,更有着极高的收藏价值,这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孙吉祥帮忙选取了一位衣着华丽的公子哥,让那位公子等到公审结束,届时会将林晧然的墨宝亲自给他奉上。

    那位公子哥相信顺天府衙的信用,且浑然不将二十两看在眼里,当即痛快地掏出二十两纹银交给了孙吉祥,而孙吉祥直接将银两递给了何笔。

    林晧然对着何笔显得官威十足地说道:“本官念你有护女之心,乃人之大善也,便是帮你这一回!现在你将银两还于何九,本府尹亦算是帮你做了见证,你跟何家自此便银债两清!若是他日何家还敢向你索债,那你让何家来找本府尹。至于何家若胆敢卖你女儿到青楼,你大可到当地的官府鸣鼓申诉,或者再到顺天府来告状,本府尹定会帮你主持公道。”

    “草民谢过青天大老爷!”

    何笔的眼眶噙满泪水,心中显得极是激动,先是在上面画了供状,接着又是朝着林晧然重重地叩了九下,叩得额头都破了。

    哎!

    堂下的百姓和士子将林晧然的所作所为看在了眼里,哪怕是再挑剔的人亦是觉得林晧然对得起青天之名,确确实实是贫穷百姓的大救星。

    何笔没有理会额头上的血迹,将银两郑重地递还给何九。

    这一个债务,几乎伴随了他整个人生,本以为只能用命来了结,亦算是给儿子换取一个“解脱”。却是万万没有想到,来到京城却是峰回路转,遇到了一位真正的青天大老爷。

    何九看着眼前的银两,脸上显得犹豫不决。

    “在收据上签个字吧!”林晧然给书吏一个眼色,又是对着何九淡淡地说道。

    何九很想要进行拒绝,毕竟他更希望以此来要挟何笔顶罪,而不是收下这区区的二十两纹银。只是见识过林晧然的手段,且他又没有太好的理由拒绝,最后无奈地签了字据。

    林晧然在处理好这个债务纠纷后,深知当下只是推翻松江府的结论,这个案子并没有完结,便是望向何九认真地询问道:“何九,你可认罪?”

    此话一出,众人的目光却是纷纷落向爬在地上的何九。如果何九在此承认罪行,承认他是杀害曾四的真凶,那案子便算是圆满落幕了。

    “府尹大人,草民何罪之有?莫不是大人想要对草民屈打成招不成?”何九突然来了精神,脸上露出嘲讽的笑意,显得很硬气地答道。

    哎……

    众人虽然早就猜到会是这一个答案,但当何九给出答案的时候,亦是难免生起一阵失望。特别看着何九的模样,分明就是一个硬茬,典型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恶人。

    “带人证!”

    林晧然一拍惊堂木,对着堂下的衙差进行吩咐道。

    却见许久不见的曾阿牛被带上公堂,如今他已经被安顿在京城中。

    曾阿牛看到爬卧在地上的何九,心中却是大为解气,来到堂中显得老老实实地跪下道:“草民曾阿牛拜过府尹大人!”

    林晧然显得公事公办地询问道:“曾阿牛,杀害你族叔曾四之人,可是你旁边之人!”

    “正是!”曾阿牛望了一眼爬在地上的何九,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大人冤枉,我跟曾阿牛昔日有过仇怨,他额头上的伤疤便是小人所为,他的证言不可取信也!”何九似乎早有说词,当即大声地叫屈道。

    曾阿牛当即怒声指责道:“何九,事到如今,你还想要狡辩不成?那日我分明看到你打死我族叔曾四,你莫要再抵赖!”

    “我跟曾四并无过节,我为何要杀害于他!”何九的脸色不改,显得底气十足地反驳道。

    林晧然的嘴角轻轻地翘起,又是对着堂下吩咐道:“再传人证!”

    为了今日的公审,他亦是花费了不少精力。如果仅仅是为了将何九绳之以法,他压根无须如此大费周章,但这起案子实则大有文章。



    顺天府衙今日重审曾四被杀案,自然是逃不过有心人的耳目,顺天府衙公堂上的一举一动亦是快速地由城北传回城南。

    槐树胡同,徐府。

    徐璠在大常寺衙门转了一圈后,却是厌倦了这个闲职,却是选择回到家里。在回到家里后,他当即派人留意着城北那边的动静,想知道事情的结果。

    虽然徐府已经跟何九割裂了关系,不论林晧然有没有找到证据给何九定罪,最终都不会跟他们徐家扯上任何关系,只是他心里却涌起一份不安。

    却不知从何时开始,这个一度被他瞧不起的小子已然成为他的心魔般,总是在波澜不惊的日子给他带来一则毁灭性的消息。

    从顺天府尹黄仲达、刘畿,再到刚刚被贬南京的前户部尚书高耀,正是被这一个出身贫寒的小子突然便斩于马下。

    “徐少卿,鄙人叨扰了!”

    两淮商会会长陈伯仁携带厚礼前来拜访,跟随着管家来到客厅之中,对着主人座上的徐璠恭敬地拱手道。

    在失去了高耀这个顶梁柱后,陈伯仁最近显得很是活跃,不仅时常出没于礼部尚书严讷的家宅,更是没少往徐府这里跑。

    徐璠对着这位出手大方的商会会长亦是颇有好感,放下心中的那一点点担忧,显得热情地抬手说道:“陈会长,请坐!”

    陈伯仁此次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却是想要正式见上一见徐阶。

    虽然徐阶给高耀捅了刀子,但他并不想就此中断双方间的合作,毕竟利益高于一切。他仍然希望帮助徐阶扳倒严嵩,而徐阶事后则帮他们除掉鄢懋卿,并恢复两淮余盐仅征收六十万两的旧制。

    “少爷,不好了!”

    陈伯仁正准备要提出正式跟徐阶会面的请求,却见一个身影却从外面闯进来并大声地哭诉道。

    徐璠正在体会“一家之主”的爽感,但被这一声“少爷”拉回了现实,当即对着闯进来的仆人斥责道:“什么事?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仆人看到有客人在场,亦是将吐到喉咙的话咽了回去,来到徐璠的跟前小声地进行汇报。

    “什么?”

    徐璠当即震惊脱口而出,脸上流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整个人愣坐在那里。

    咦?

    陈伯仁正要将茶往嘴里送,却是不由得停住了,显得疑惑地抬头望向了徐璠。他刚刚耸起耳朵,隐隐听到“顺天府衙”四个字,却不知那小子又揪起了什么风浪。

    时间回溯,顺天府衙大堂中。

    面对着曾阿牛的指证,何九却是抵死不认,让到案情隐隐陷入于僵局之中。林晧然并没有就此定案,亦没有对何九动用大刑的意思,而是再度叫来了一位证人。

    没多会,一个其貌不扬的村民出现,毅然正是林晧然新找的证人。

    何九似乎打算死撑到底,虽然他一眼便认出这个村民,但只是轻哼一声。且不说,他不认为这是不是目击者,纵使真是一是目击者,那他仍然继续咬死不认。

    却是要看一看,这位林府尹能拿他如何,当面对再一位替死鬼又会如何处置!

    “草民姚三,拜见府尹大人!”

    这名为姚三的村民来到堂中,显是老老实实地施礼道。

    林晧然打量着这个其貌不扬的村民,沉声地询问道:“姚三,你说你知晓何九杀害曾四的动机,可是如此?”

    “正是!”姚三认真地回答道。

    “姚三,你是马尿喝多了吧?老子跟曾四并无交集,更不曾有没有仇怨,怎么可能会杀害于他!”何九睥了姚三一眼,显得清白地说道。

    姚三看着何九狼狈地爬在地上,心里已然少了一些畏惧,当即显得认真地说道:“你为何会杀曾四?那是因为曾四那日撞见你带人毁河堤,所以你是要杀他灭口!”

    什么?毁河堤?杀人灭口?

    堂下的百姓和士子听到这番话后,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敢情这不仅仅是一起凶杀案,更是一起骇人听闻的毁堤淹田的案子,何九为了灭口所以杀了曾四。

    “姚三,你胡扯什么!”何九听到竟然是这个指供,整个人的脸色瞬间大变,当即从地上撑起身子是得怒不可遏地道。

    姚三不理会那一双杀人的眼神,显得诚恳地对着林晧然说道:“大人明鉴!去年大雨,小人担心缺堤,亦是冒雨上堤想要查看,结果看到何九带着一帮人在那里偷偷毁堤!”说到这里,他伸指指向何九控诉道:“小人躲得严实,故而何九并没有瞧到小人,但何九那时应该是看到了曾四,什么后来对曾四进行杀人灭口。”

    “你胡扯什么?那日我毁堤根本没有瞧见曾四!”何九大声地进行反驳道。

    此言一出,四下寂静一片,众人纷纷显得难以置信地望向暴怒的何九。

    何九将脑中的“委屈”宣泄出来后,突然意识到什么,急忙伸手捂住了嘴巴,但显然是为时已晚。周围的人死死地瞪着他,而刑房书吏更是强忍着震惊将这话记在纸上。

    “他竟然毁了河堤!”

    “作孽啊!这种人真该千刀万剐!”

    “我大明这个礼仪之邦竟出了如此禽兽!”

    ……

    堂下的百姓和士子在震惊之后,纷纷对着何九进行了谴责。

    林晧然居高临下,望着如同泄气般的皮球的何九朗声道:“何九,本府尹不管你那日毁堤之时有没有看到曾四,但你杀害曾四的事实俱在,且还行大逆不道的毁堤之恶行,你今日罪责难逃!”

    何九很想将刚刚说出去的话舔回来,但显然已经是不可能之事,脸上流露出懊悔之色。他此时恨不得狠狠地抽自己嘴巴,当真是被这口无遮拦的臭嘴害死了。

    林晧然看着沉默的何九,又是冷冷地询问道:“何九,现在你既有杀害曾四的动机,又有曾阿牛目睹你杀害曾四,你认不认罪?”

    “我不认罪!”何九仍然选择坚持,但却已经没有了刚刚的那一份底气。

    林晧然显得并不强求,而是对着堂下的众人宣布道:“鉴于疑犯一再否认,且疑犯承认有毁堤之恶行,今本官要将此事上禀天子,择日再审!”

    事涉到毁堤,涉及面实在太广,且这种案子一般会交由钦差到当地进行调查,已然不是林晧然这个顺天府尹拍拍板子便能裁定的事情了。

    说到最后,他又是一拍惊堂木道:“退堂!”

    事情到了这一步,自然不算完结,可谓是才刚刚开始。随着林晧然的惊堂木拍响,声音如同直上云霄般,令到数千里之外的松江府翻起了骇天大浪。



    林晧然从公堂上离开,跟着旁边站立的墨飞轻轻地点了点头,示意他跟上。事情之所以有如此的突破,功劳还要归咎于墨飞。

    墨飞在前往松江府期间,对何九的案子进行了旁深入调查。结果在他尽心尽责的追查之下,发现除了村民曾四被杀,竟然还藏着一个如此的惊天大案。

    他之所以回来得迟,一来确实是受到松江府衙方面的种种阻拦,二来则是墨飞偷偷地对毁堤淹田的事情进行了暗查。

    正是如此,墨飞的松江之行表面上并没有取得多大的成绩,但实则带回了这一个惊天大案。

    “草民恭送林青天!”

    堂下的百姓看着林晧然离开,一大帮人又是进行了跪拜道。

    不论是替曾四主持公道,还是帮着何笔脱离苦海,亦或者是揭露了松江府内毁堤淹田的丑行,林晧然又是赢得了他们的拥戴。

    跟着喜欢论资排辈的官场不同,百姓更愿意以能力论英雄。现在林晧然的种种举动,已然让他们早已经忽视林晧然的年龄,认为他是最理想的顺天府尹的人选。

    林晧然面对着堂下的百姓的拥戴,心里虽然泛起一些暖意,但心知此刻还得面无表情地离开。

    他的脸还是过于青涩,并不适合走徐阶那种亲民路线,而是应该跟百姓保持着一些距离,给百姓营造一个铁面无私的形象。

    墨飞跟随着林晧然穿过恭寅门,显得着急地追问道:“府尹大人,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做呢?”

    “我上折子将此事禀告皇上,请求皇上派钦差前往松江府调查毁堤之事!”林晧然心里已经有了决断,当即将心里的计划说出来道。

    “府尹大人,听说现在都是徐阁老处理奏疏,这事恐怕是要越抹越黑吧!”墨飞显得口无遮拦,当即担忧地说道。

    林晧然当即站定在二堂前的院中,转过身告诫地道:“此话不可胡说!毁堤淹田之事只能说是何九所为,但咱们并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此事跟徐家有关系!”

    “下官刚刚失言了!”墨飞心知这话传出来必然会带来麻烦,当即急忙地进行道歉道。

    林晧然心知墨飞是渴望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当即又是告诫道:“咱们做到这一步,已经算是尽到臣子的本分。至于毁堤淹田之事由谁来调查,最终会查到哪个地步,这都不是我们所能掌控的事情,你可明白?”

    “谢大人教诲!”墨飞失望地拱手道。

    林晧然看着墨飞失望的表情,显得于心不忍地许诺道:“不过事情是你最先发现的,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会推荐由你协助调查的!”

    墨飞听到这话后,一扫刚刚的失落,又是进行了感谢。

    随着顺天府衙公审结束,消息很快便传遍整个京城。只是大家的关注点显然不在曾四的案子上,而是更关心松江府境内竟然发生一起骇人听闻的毁堤淹田事件。

    徐府,客堂中。

    “这小子真狠!”

    徐璠在得到消息后,整个人跌坐在椅子上,两只手用力地抓着椅把,显得咬牙切齿地说道。

    虽然他们早已经抹除徐家跟何九的关系,何九是否杀人都无法再牵扯到他们徐家身上,但现在事情无疑发生了重大变化。

    京城先前传闻何九是徐家的家奴,现在何九承认了毁堤淹田之事,偏偏他们徐家又成为了最大的获益者,致使他们徐家可谓有口难辩了。

    一座河堤被毁,虽然徐家的田产蒙受最大的损失,但这些损失却是能够承受的。只是对那些同样遭灾的普通百姓而言,极可能就逼得他们破产,要变卖田产才能度过这场灾害。

    正是如此,自古以来不乏大地主做出毁堤淹田之事。在致使普通百姓遭到重创后,趁机从百姓的手里低价购入田产,并让破产的百姓沦为他们的佃户,从而成为一个真正的获益者。

    现在何九承认了毁堤淹田之事,而他们徐家在去年水灾又确确实实趁机购入了很多田产,这两件事情联系到一起,自然难免让人会怀疑他们徐家便是幕后的主使。

    林晧然明显是知道这其中的轻重,故而才会提审何九,并设计让何九当堂承认毁堤淹田之事,从而给他们徐府当头一击。

    陈伯仁将徐璠的愤怒表情看在眼里,隐隐间猜到林晧然又做出了什么动作,便是进行询问道:“徐少卿,不知发生什么事了呢?若是需要鄙人帮忙的话,尽管开口便是!”

    徐璠犹豫了一下,心知这件事很快就会传遍整个京城,便将刚刚所得到的消息全盘说出。

    陈伯仁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听到事情的始末后,亦是不由得瞪起眼睛惊讶地说道:“何九承认他毁堤淹田了?”

    毁堤这种事情,哪怕有目击者,那亦能够轻松应付过去。只是何九这个当事人当堂承认,那无疑让到事情落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毁堤淹田这并不是小事,而是一件足以惊动圣上的大事。现在何九跟徐府有没有联系已经不重要,而徐家作为去年水灾的最大受益者,脏水已经泼到了徐家的身上。

    如果一个处理不当,别说徐府会被拖到漩涡之中,哪怕徐阶也要辞官归里。

    很显然,这个由林晧然揪起的风波,已然影响到整个朝堂的局面,甚至会继户部尚书高耀之后,当朝次辅徐阶亦要栽到他的手里。

    “都怪我弟弟那个蠢猪,咱徐家果然被何九捅的蒌子拖累了!”徐璠显得越想越气,一把用力地捶在椅把气愤地说道。

    陈伯仁心里亦是轻叹一声,但心知这世上没有后悔药,显得冷静地提醒道:“徐少卿,现在的当务之急恐怕要马上找徐阁老商量应对之策,毕竟事情定是要惊动圣上了!”

    “对!对!”徐璠亦是反应过来,急忙叫来信使将消息传到宫里去。

    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然不是他能够处理得了,必须由父亲亲自出面,这才能够将由顺天府揪起的这个风波给压下去。

    陈伯仁看着信使离开,抬起茶盏默默地品着茶,但脸上却难掩担忧之色。

    何九现在落在顺天府衙大牢之中,一旦他被别人做通了工作,何九一口咬定是徐府指使他毁堤淹田,那徐阶则只能是辞官归里了。

    本以为随着严嵩年迈,且徐阶通过重建万寿宫的工程后,已经得到了圣上的青睐,这取代严嵩可谓是一件必然之事。

    却不曾想,那小子突然闹了这一出,一把将徐阶一把扯到了泥泽之中,令到朝堂的局势当即变得扑朔迷离,京城的水亦算是彻底搅浑了。

    ()



    西苑,万寿宫。

    身穿蓝色道袍的嘉靖正在盘腿打坐,鼻间有一股淡淡的檀香缭绕,令到他的精神保持得不错。只是目光落在地上的两本奏疏,脸上却是浮起了一丝厌烦之色。

    一本是顺天府尹林晧然的奏疏,请求朝廷停止提编;一本则是新任户部尚书吴山的奏疏,请求崇文门宣课司恢复商税收钱。

    本朝曾在云南开铜矿铸钱,但所花费甚多,而收获却是寥寥,故而时云南巡抚王昺、巡按王诤上疏朝廷请求罢铸。

    至此,朝廷由于不再发行新钱,故而对旧钱亦是不再热衷。由于铜钱的“贬值”,进而官俸和崇文门宣课司收取商税皆要求用银,令到民间的旧钱阻滞不行。

    吴山在上任户部尚书后,却是注意到了这个关乎民生的问题,故而上疏请求朝廷命崇文门宣税司商税恢复收铜钱。

    只是不管是林晧然请求停止提编,还是户部尚书吴山的请求朝廷重收铜钱,这都不是生财之策,而是要朝廷“败财”。

    对林晧然的奏疏他可以忽视,但面对新任户部尚书的第一个请求,却让他微微感到头痛。

    在选取谁出任户部尚书之时,他曾经一度犹豫,但他最终没有选择“乖巧懂事”的严讷,而是选择了有德行和声望的吴山。

    嘉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已然是后悔选错了户部尚书,突然对着外面询问道:“严阁老,你对吴山的奏疏怎么看?”

    咳咳咳……

    身穿蟒袍的严嵩和徐阶已经被召到万寿宫,此刻正呆在外面,但却是一阵咳嗽的声音传来。

    严嵩坐在一个绣墩上,正用手帕捂着嘴,喉咙发出激烈的咳嗽声。却不知吐了痰还是血,那个声音终于如释重负地停了下来。

    在有人为着年轻烦恼的时候,却有人为着年迈而忧愁。今年已经八十三的严嵩脸上满是老人斑,那双浑浊的眼睛因咳嗽而带上血丝,整个人只剩下骨头般。

    如果此刻他躺到地上静止不动,恐怕没有人会将他当成活人了,严嵩给人的感觉似乎是随时都能够突然间死去一般。

    “严阁老,皇上问你话呢!问你怎么看?”黄锦就侯在那绑着帷幕的红漆柱子旁边,看着严嵩咳嗽后竟然无动于衷,不由得进行提醒道。

    严嵩听到是皇上问话,却是屁股一滑,竟然如同年轻十几岁般利索地跪到地上,很快却茫然地询问黄锦道:“什么怎么看?”

    黄锦似乎是故意拖时间,先是扭头小心地望了嘉靖一眼,这才进行提醒道:“方才吴尚书的奏疏,皇上问你怎么看!”

    嘉靖静坐在蒲团上,眼睛微微地闭起,却将这一切都听到耳中。对严嵩的日益年迈,他已然有了更加清晰的认识。

    曾几何时,他想要严嵩这个擅于揣摩他心思的臣子一直呆在首辅的位置上,哪怕严嵩是在首辅这一个位置上死去。

    “老臣近日身体抱恙,脑子愚顿,还请让老臣回去认真思量后,再给皇上进行答复!”严嵩伏首在地上,当即进行请求道。

    这个拖字诀,已然是严嵩近来最常用的手法。每每遇到难以抉择的事情,他都采用这一套说法,似乎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嘉靖的脸色一沉,却是冷冷地说了一句道:“是回去找严世蕃商量吧?”

    在听到这一个名字后,徐阶的眼睛不由得闪过一抹严厉之色,却是暗暗地扭头望向严嵩,想看严嵩会如何进行应答。

    “老臣谢皇上体恤!”

    严嵩却不知是没有听清楚,还是装老糊涂,竟然恭恭敬敬地施礼感谢道。

    咦?

    徐阶和黄锦不由得一愣,显得惊讶地望着地上的严嵩,亦是不明白他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对皇上的话竟然答非所问。

    却不得不承认,这一招还是有些效果的。

    嘉靖心里其实是不满意的,很希望严嵩即刻给他解忧,而不是一点小事都要拖上半天。但看着严嵩的恭敬和感激的模样,心中的那点怨气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他轻叹了一口气,对着徐阶又是进行询问道:“徐阁老,你认为该当如何?”

    却不知从何时开始,他更愿意问策于徐阶,而不是已经耳聋眼瞎的严嵩。虽然严嵩还是一如既往的忠心,但已经不能很好地帮他分担政事了。

    徐阶先是轻咳了一声,接着拱手回应道:“启禀圣上,钱法关乎国本!臣认为当听取吴尚书之言,令崇文门宣税司复收铜钱,以防钱法败坏!”

    “钱法关乎国本!”嘉靖的眼睛当即微亮,对着这个论调满意地点了点头地复述道。

    虽然他渴望朝廷财政增收,但亦不是没有长远之见的人,已然是认可了徐阶的观点。在打定主意之后,他将那份奏疏递向黄锦,对着徐阶直接吩咐道:“你回去票拟吧!”

    此言一出,这个方案算是通过了。只是以前素来交由严嵩票拟的工作,当下却是落到了徐阶身上。

    “咳咳!臣遵旨!”徐阶忍不住发出两声咳嗽,当即进行施礼道。

    嘉靖看着徐阶连续两次咳嗽,当即显得关切地询问道:“徐阁老,你亦病了吗?”

    “回禀皇上,臣应该无碍,今天早上还好好的,只是不知……咳咳,请皇上恕罪!”徐阶说话间喉咙又忍不住咳嗽,当即跪下来请罪道。

    黄锦正要将那一份奏疏递交给徐阶,却是突然后退了一小步,脸色显得戒备地望向正在用手帕捂着嘴咳嗽的严嵩。

    徐阶的咳嗽停止了,但严嵩的咳嗽却是不断,直至咳嗽出一口带血丝的浓痰,这才如释重负地轻叹了一口气。

    虽然严嵩很迅速将浓痰藏于手帕中,但两个小太监相视一眼,显得配合地后退了一小步。

    严嵩起初显得并不在意,但看着身边人的举动后,若有所思地抬头望了严嵩一眼,显得淡淡地说道:“你们都退下吧!”

    “老臣告退,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严嵩这次倒是听清楚,显得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道。

    徐阶接过黄锦递过来的那份奏疏,亦是规规矩矩地行了礼,然后跟在严嵩的后面离开。

    嘉靖扭过头望着严嵩年迈的背影,眼睛显得很是复杂。

    如果严嵩的身体跟以前那般健康,他自然希望严嵩一直替他票拟奏疏,但现在实在是老得有些吓人了。

    “主子,严阁老是不是得了什么恶疾?徐阁老会不会被他传染了?”严嵩和徐阶刚离开,黄锦便显得担忧地说道。

    嘉靖瞪了黄锦一眼,吓得黄锦急忙跪在地上求饶,但听到的话却是:“你让太医给严阁老和徐阁老好好地诊断!”



    万寿宫前,几名身材高大的大汉将军手持着长矛,显得石人般在此认真地把守。

    徐阶跟着严嵩到了万寿宫外,先是轻轻地咳一声,快步上前对着严嵩长施一礼道:“元辅大人,下官有要务处理,先行告辞了!”

    “好!徐阁老,你慢走!”严嵩显得微微气喘,但保护着从容不迫的模样,侧身对面前的徐阶勉强地露出微笑道。

    徐阶将严嵩的不适看在眼里,嘴角始终噙着一丝淡淡的微笑,恭敬地再一次作揖,这才迈着步子匆匆地离开。只是看着他走起路来生龙活虎的模样,哪里还有什么病痛。

    在官场中,不仅人人都会戴着一张面具,彼此间更是明枪暗箭不绝,而且这里每时每刻都上演着争斗。

    咳咳咳……

    严嵩看着徐阶离开,喉咙又是感到一阵强烈的不舒服,急忙掏出那块白色的手帕紧紧捂在嘴巴,不停地激烈咳嗽。

    “爷爷,你没事吧!”

    严鸿急忙走上台阶,一边扶着爷爷生怕他会摔倒,一边又是伸手在背部帮着他顺气,脸上很是焦急的模样,显得很是关切地询问道。

    严嵩这次咳得比先前还要久,但吐出的痰却要少了一些,只是他的脸色显得很不好,特别是那双混浊的眼睛充满了血丝。

    当带血的痰咳吐到手帕后,他浑身仿佛没有力气了一般,显得虚弱地抬起枯枝般的手背淡淡地说道:“没事!咱们回去吧!”

    “爷爷,要不我还是扶您回家,这次让李太夫给你好好地医治吧?”严鸿小心掺扶着严嵩走下台阶,并进行劝导道。

    “你还看不明白吗?若是现在回家,你爹守制结束恐怕就休想再进来了!”严嵩抬头望着远去的那个身影,显得意有所指地说道。

    虽然他已经年迈,耳朵和眼睛亦是太不如前,但心却如同明镜似的。

    徐阶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刚刚入阁温温顺顺的徐华亭,而是野心勃勃的徐笑面虎。哪怕徐阶将女儿许配给他孙儿严庆昭做妾室,但不过是徐阶的权宜之计,实质还是想要寻得机会将自己取而代之。

    若是现在他出宫进行治病,加上皇上对他明显已经有了疏远之意,且还有一直鼓风的蓝道行,却难保会给徐阶趁虚而入。

    在官场,他不仅要跟人斗,有时亦要跟自己相斗,他这病现在只能是扛着,而不能轻易离开这里,更不能远离圣上太久。

    “爷爷,总归还是您的身体要紧啊!”严鸿这些时日一年到宫中陪伴严嵩,亦是成长了不少,显得很是孝顺地说了一句道。

    严嵩心里感到一阵欣慰,却是长叹一口气道:“我的身体不要紧,权势才是最重要的,你难道还不明白你爹的心思吗?若是我现在出去医治,他恐怕就要不高兴了,他可还眼巴巴地等着日子一到便进来这里呢!”

    却不是他贪恋权势,实质更多是严世蕃在背后推动的结果。说着,他便是义无反顾地朝着前面走去,已然是没有打算回府进行医治,而是选择强撑着这副老迈的身躯。

    严鸿心里黯然一叹,亦是明白他爹的心思。

    这眼看守制就要结束,他爹一直想着他爷爷能够再挺上一挺,坚持呆在首辅的宝座上。好让他再度以侍奉老父的名义重回内阁,恢复以前由他处理政务的模式。

    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显然严家的经同样不好念。

    无逸殿,内阁值房。

    徐阶现在已经六十岁,这个岁数自然算是老了。只是有着严嵩做参照物,他却仍然觉得自己还很年轻,利索地走回到了无逸殿。

    回想着刚刚在殿中圣上对严嵩的明确不满,以及他巧妙地给严嵩下了一个套,嘴角不由得挂起一丝笑意,心里亦是显得很是不错。

    圣上虽然一如既往地宠信那个老不死,但老不死实在是太老了,哪怕严世蕃守制结束归来,他亦不认为严嵩能够一直在首辅的位置继续呆下去。

    最为重要的是,经过这些时日以来的隐忍和准备,他已然有资格直接跟严嵩父子叫板,哪怕是正面冲突亦不再惧怕。

    “老爷,大事不好了!”徐府的信使侯在值房前,见过徐阶回来当即哭丧着脸说道。

    徐阶的眉头不由得微蹙,刚刚的好心情受到影响,当即进行训斥道:“什么事?这里是内阁,你如此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徐家信使原本是想要通过夸张的举动来表忠心,却不曾想拍马屁拍到了马蹄上,只好怏怏地将吐到嘴边的话又是生生地吞了回去。

    他尴尬地迎着徐阶威胁的眼神,同时发现徐阶跟徐璠果真是父子无疑,这番话跟先前徐璠的反应简单是如出一辙。

    回到值房,有人当即送上了茶水。

    徐阶在案前坐了下来,端起茶盏吹着热气喝了一口,这才抬起头问起事情,而那个徐家信使当即将事情进行汇报。

    “什么!”

    徐阶在听到事情的经过后,眼睛不由得微微瞪起,脸上浮起了凝重之色。

    以他的政治头脑和智慧,如何看不出这件事情所蕴含的巨大政治风险,甚至这个事情就是冲着他而来的。

    何九毁堤淹田的事情注定要惊动圣上,一旦证实他徐家是毁堤淹田的幕后主使,纵使皇上亦是救不了他,更别说他取代严嵩成为新一任首辅了。

    当下,他正面临着一场巨大的政治风险,一个不慎极可能便载在这件事上。

    “老爷,少爷问该怎么做!”信使将徐阶的反应看在眼里,显得小心地询问道。

    “让他什么都不要做!”徐阶当即给出一个答案,顿了顿又是吩咐道:“今天我会回府!我需要邀请几个人,你一会替我跑跑腿!”

    “遵命!”信使难敢说半个不字,当即恭敬地施礼道。

    随着这个消息不断地发酵,京城已然是暗流汹涌,徐党更是不得不采取应急措施。除此之外,严党那边亦是显得蠢蠢欲动,大有风雨欲来之势。



    金台坊,林府。

    在这个宅子的后院中,除了栽种着各种名贵的花卉外,东北角还有着一块菜地,一些龟裂的泥土露出几个黄澄澄的果实。

    在购得这一座大宅子后,便在这里开拓了这块菜地,并在这里种下了土豆。虽然理论上是归为林晧然夫妇所有,但真正的归属权还得划归到虎妞那里。

    虎妞换上了一套粗布衣服,面对着夕阳的余辉,整个人显得精神抖擞。正是眯着脸打量着菜地,认真地观察着那些枯黄的茎叶,宛如一个侦探般。

    林晧然已经换上平常的居家衣服,正站在虎妞的后面。今天回来明显比以前要早,属于旷工下课的范畴,但奈何这位高高在上的顺天府尹已然全面掌控府衙,而那些言官亦不可能因这点小事便得罪于他。

    面对着不经觉已经长高不少的虎妞,显得无奈地催促道:“虎妞佬大,可以挖了吧?”

    “你们先等等!”虎妞给出一个不容质疑的答案,当即便跳到菜地里。

    吴秋雨抿着嘴,无奈地跟林晧然相视一眼,心知这便是这个家庭的相处模式。他们三人并没有谁大谁小的争执,更多是相互尊重的和睦共处。

    虎妞选取了一株土豆,将两只腿分开,显得很认真的模样。她做出了楚霸王气概拔山的气势,两只手将枯黄的土豆茎握住,突然咬着牙猛地一提。

    林晧然和吴秋雨紧张地望着虎妞的举动,当看着虎妞将土豆茎提起,看着那里挂着四个拳头大小的土豆,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

    “哥,可以了!”

    虎妞提着那四个土豆,那条眉头舒展开来,仰着脸蛋显得高兴地脆声说道。

    “你再挖一挖,下面应该还有土豆!”

    林晧然走到菜地里,对着虎妞好心地提醒道。

    “知道了!”

    虎妞认真地点头,将手上的土豆一放,亦是直接用手刨开那松软的泥土,很快便发现藏着的两个足有一斤重的大土豆。

    “哇!这里还有一个!”

    吴秋雨起初还显得小心翼翼的,只是当亲手拔起一串土豆后,那张俏脸宛如喝了酒一般,更是如同少女般在那里大惊小叫。

    她虽然出身高贵,但人生亦是如同一张白纸般,从小都大连京城都没有离开过几次,更是不曾真正感受到田园的生活,这是她第一次品尝到收获的喜悦。

    看着黄澄澄的果实被自己从地里拨出来,让她陪感惊喜,那双漂亮的大眼睛更是泛起了亮光,更是认真地刨土寻找地里的土豆,显得比虎妞还要积极。

    “女人啊!”

    林晧然显得稀奇地打量了自家素来端庄稳重的娘子一眼,却是无奈地摇了摇头,纵使已经是三品诰命夫人,终究还是少女心性。

    虎妞似乎是想将吴秋雨带到田沟里,凑过来露出标志性不骗人的表情道:“嫂子,我们长林村还有好多好玩的事!”

    “是吗!我有机会一定要回去看看!”吴秋雨对林家很有归属感,显得很给面子都回应道。

    虎妞顿时来了精神,显得认真地主动请缨地道:“嫂子,如果你回去的话,我来做你的向导,那里我最熟了,比……我哥还要熟!”

    说到最后,她显得得意地瞟了林晧然一眼,毅然是将林晧然比了下去。

    林晧然让着饭缸帮着将土豆拾到笸箩里,闻言当即发出抗议道:“虎妞,不带这样的吧!你说你的,说我做啥呢?”

    “本来就是嘛!哥,你在村里都不怎么走动,不像我哪里都去,村里什么事都清楚!”虎妞迎着林晧然的目光,显得自豪地说道。

    林晧然迎着夕阳的余辉,任由一道汗水从额头划过,却是进行挖苦道:“虎妞,你一个女孩子家到处乱跑,你还骄傲上了?”

    “我没有骄傲呀!你说是不是我对村子最熟,是不是该由我给嫂子做向导呀?”虎妞做一个叉腰的姿势,据理力争地道。

    吴秋雨正在旁边的石头歇息,抿着嘴不说话,显得笑盈盈地打量着这对争执的兄妹,隐隐对长林村多了几分向往。

    “你做向导最合适!”林晧然选择了妥协,但话锋一转地道:“不过你哥现在做顺天府尹,如果不是直接辞官的话,恐怕我跟你嫂子是没机会回长林村了!”

    这便是大明官员的无奈,想要回乡一趟是千难万难。特别广东跟石城有着万里之遥,这一来一往便要上半年时间,更是直接断了林晧然的念想。

    “哥,你可以告假回去探亲的呀!”虎妞当即提议道。

    “你懂什么!”林晧然的脸色一正,当即不满地道。

    若是进行告假的话,还是有时间回去的,但一来一往所费的时间实在太多。且身处于京城的漩涡中,这探亲行为是不明智的行为。

    虎妞将一只土豆丢进箩筐里,望着林晧然心知肚明地说道:“我当然懂了,你是怕走开了,你的位置会给人家抢了去!”

    林晧然颇为意外地打量了虎妞一眼,发现这个丫头真的长大了,已然是能够看穿很多的事情。阻挡他回去的并不是时间和距离,而是那令人着迷的权势。

    这块菜地的土豆有数百斤,足足装满了好几个箩筐,而林金元带领着几个下人过来帮忙,将拨出来的土豆准备储存起来。

    林晧然看着采摘完毕,正想要离开这块菜地,心动突然一动,对着虎妞认真地说道:“虎妞,你要不要回一趟广东?”

    “还不想回!”虎妞那双漂亮的眼睛显得有些失落,给了一个明确的答案道。

    林晧然心知这个丫头对长林村一直念念不忘,显得困惑地追问道:“为什么?”

    “嫂子现在都还没怀上!我若回去的话,不好跟大伯交差!”虎妞轻叹了一声,显得幽怨地抬头望着林晧然回答道。

    吴秋雨猝不及防听到这一番话,当即便是闹了一个大红脸,显得又羞又地望了林晧然一眼。

    林晧然的脸皮倒是厚,显得丝毫不受影响地继续说道:“虎妞,你还是回广东过冬吧!广东那边很多事情我是无法亲自出面了,你得代我出面处理一下!”

    京城离广东实在太远了,而他若是离开得太远自然会被削减影响力,故而亦要一个代言人,虎妞这个丫头无疑是一个很合适的人选。

    虎妞贪玩不假,且喜欢伸张正义,这回去没准又会多管闹事。只是她亦有着优点,那就是为人真诚,且做事能力亦很强。

    “嗯,这个可以!”虎妞做了一个思索状,当即痛快地答应下来道。

    在拔好土豆后,林晧然以犒劳虎妞的名义亲自下厨。他的爱好并不多,这下厨便是一直保留至今,时常会弄一些新鲜菜式给虎妞品尝。

    虎妞这个野丫头有一个很大的好处,却不管好吃还是难吃,总会将东西认真地吃完,让到林晧然这个半桶水厨子有很大的成就感。

    他挑了几个形状漂亮的土豆用清水洗干净,去皮切成细细的长条形状,洒上一些细盐浸泡,在沥干水份后煮熟,放晾后让人送到冰室。

    约一个时辰后,他人将薯条从中取出,又是在油锅中经过一番油炸,又香又脆的金黄色条形状的薯条终于出炉了。

    “虎妞出去了?”林晧然端着刚刚出炉的薯条从厨房出来的时候,结果却是傻眼了,被告知虎妞那个野丫头已然不在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