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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且嘉靖对内监的权力高度打压,令到这些生性贪婪的太监对银两处于饥渴的状态,致使这道宫墙根本挡不住多少秘密。

    徐阶离开万寿宫不久,他此次的自辨陈词很快便传了出去。

    却见一个小太监从万寿宫后门离开,在一个无人留意的墙角另一个小太监密谈,而那个小太监当即奔向了无逸殿方向。

    七品舍人严鸿从无逸殿显得谨慎地出来一趟,认真地听取那一则刚刚得到的消息,当即脸色沉重地急匆急地返回。

    “我是真的老了!”

    正在持笔进要进行票拟奏疏的严嵩得知消息后,仰起头望向万寿宫,良久才悠悠地感叹了一句,整个人仿佛一下子衰老十几岁般。

    他的眉毛已经雪白,双眼显得混浊,脸上满是老人斑,颊骨高起,脸上包着的肉似乎不变了,只剩下一张失去光泽的脸皮般。

    时光匆匆,昔日英姿焕发的弘治十八年二甲进士历经了五十多年,现成已经成为八十三岁的高龄老者,脑子明显已经不跟以前那般灵光了。

    如果在以前,他在借毁堤淹田案对徐阶下手之前,肯定还会将事情想得细一些。那时肯定会将十余处溃堤的事情考虑进去,要么就提前消除这个隐患,要么就放弃进攻。

    只是现在他的精力已经跟不上,脑子亦是变得越来越迟顿,甚至已经开始健忘。

    亦是如此,他只能更多地选择相信严世蕃,由严世蕃来帮忙出主意,遇到难题亦会派遣信使回家询问严世蕃的意见。

    但是这一次,他似乎所托非人。严世蕃虽然很是聪明,亦是一种政治斗争的好手,但还是缺少政治高度,不能算是真正的政治家。

    现在徐阶将十余处溃堤的事情亮出来,同时将白鹤堤等十处河堤五年没有进行大修的事情摆出来,不仅是将水搅浑了,更将他严嵩亦拖下水了。

    虽然削减水利工程是为了满足圣上修道的银两需要,但不管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他这个首辅都是首当其冲。如果事情真的闹大,恐怕他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了。

    一念至此,他顿时是心灰意冷,有了一种真正到了辞官归里的时候了。

    “爷爷,徐阶的意思好像是指导您在河堤上的不作为,现在该怎么办?”严鸿将消息进行汇报后,亦是担忧地询问道。

    严嵩轻叹了一声,望着严鸿淡淡地吩咐道:“你将这个消息传给他吧!省得严世蕃到了现在,还在为他的馊主意而沾沾自喜!”

    “是!”严鸿看着爷爷并没有拿出什么回天之策,心里不由得微微感到一阵失落,但还是恭敬地领命道。

    小时雍坊,严府。

    那个湖畔边的宅子丝竹声不断,又是请来了名师演奏,台上不再是波斯舞女,而是换上了充满江南风格的华夏舞蹈。

    身穿孝服的严世蕃确实沾沾自喜,如同往常般在这里饮酒寻欢,且整个人已经喝得昏昏沉沉,日子如同神仙一般。

    徐阶被召进宫面圣,自然是逃不过他的耳目。

    只是严世蕃对此却不以为然,毕竟徐阶亦是服侍嘉靖多年,现在徐阶因罪请辞,皇上召见于他亦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在他的构想中,徐阶此次入宫面圣,是要用他多年的功绩换取徐琨的平安无事,明日徐老狗便如同丧家之犬般离开京城。

    “嘎嘎……倒是小瞧这个徐子升了!”

    严世蕃在听到消息后,咬牙切齿地恨恨道。

    按说,他已经手握何九的证词,又让老爹出面推举董威出任查案钦差,这几乎是一个无解之局。只是谁能想到,徐阶竟然是另辟蹊径,利用溃堤的事情做了一篇好文章。

    如果先前知道他有这一手,还可以防着他一点,但现在无疑已经是为时已晚,这水是被徐阶彻底搅浑了。

    “东楼兄,皇上没有当即表态,恐怕还没拿定主意吧?”罗文龙在严世蕃面前从来不敢喝醉,这才显得很是清醒地说道。

    严世蕃不耐烦地推开旁边喂肉的美人,显得无比肯定地答道:“不,别看皇上刚愎自用,但皇上好面子得很,他肯定希望停止调查毁堤淹田案!”

    “东楼兄,此事你莫要过于焦虑!徐阶其实亦是在赌,他赌皇上不想染上污点,不会调查毁堤淹河一案,但咱们有何九这个证人在手,只要能够证明徐琨毁堤淹田是事实,他徐阶就在劫难逃!”罗文龙显得冷静地说道。

    严世蕃喝的酒有些多,那张胖脸仿佛抹了胭脂般,却是静下来慢慢地消化着罗文龙的话。

    罗文龙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又是自信满满地望着严世蕃继续说道:“这圣旨已经下了,咱们让董大人即刻启程,难道皇上还会出尔反尔,还会下旨要董大人中止调查毁堤淹田案不成?”

    严世蕃的眼睛当即一亮,却是连连点头道:“呵呵……对,咱们现在就让董威起程离京,不给皇上反悔的机会,让他今天即刻前往松江府调查此案!”

    严世蕃是越想越兴奋,圣上是一个好面子的人,极少做出尔反尔的事情。现在皇上已经下旨让董威调查毁堤淹田一案,自然不可能自打嘴脸。

    只要董威离开了京城,赶到松江府将徐琨毁堤淹田案落实,那事情自然就是生米煮成熟饭,恐怕嘉靖亦是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至于后续会不会真产生什么风波,这个根本不需要担心。胡宗宪在东南早已经积累了极高的声名,相信凭着他的声望和能力,肯定能够轻轻松松地将这个事情压下来。

    说行动便行动,严世蕃当即派人去催促董威即刻离京。

    事情亦算是巧合,董威刚刚乘坐马车离开,宫里的太监便来到董府。原本是想让董威进宫面圣,但得知董威已经启程前往松江府,只好怏怏地回去复命。

    随着严世蕃唱了这么一出,无疑让到整个事情变得更复杂,而这场争斗仍然没有结束,但却不知谁能够笑到最后。



    夕阳西下,金台坊被渲染成金色般,这里显得宁静而详和。

    消息传到林晧然耳中,却是要晚上一些。倒不是他的消息源不够迅速,而是城北离城南相对较远,故而消息传递总归要晚上一些。

    只是这一条令人震惊的消息并不能扰乱他,他仍然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征收夏粮一事上,仿佛真的远离了朝堂的争斗。

    在下衙时分,林晧然看到虎妞坐在连着门的木台上等他,便跟着虎妞一起慢吞吞地散步回家,同时听着虎妞叨唠着一些琐事。

    跟着那些有心计的女人不同,虎妞的话里似乎藏不了话,不仅会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复述一遍,更是会将她的情绪亦是投入到里面。

    “哥,你说那个李妃这样是不是贪我家的便宜,连买一支普通的衩子都乔装忘了带钱袋!就是嫂子大方才不跟她斤斤计较,要是我的话,她三番四次都这样,以后肯定不会再找她玩了!”

    夕阳的余辉映在虎妞那张可爱的脸蛋上,脸上浮起憎恨分明的神色,正是将今日之事掏心掏肺般说了出来。

    “事情该如此做,你交由你嫂子就行了,你就别吭声了,你哥不想得罪那个李妃!”林晧然显得一本正经地叮嘱道。

    “哥,我知道呀!我只是跟你说说而已,我做事不会没有这么没分寸的!”虎妞理由当然地仰头回应,却又是好奇地询问道:“哥,那个李妃的肚子是不是男孩?我可是听人说了,如果她生下的是男孩,那她应该就能做正妃,要是她生下的女孩,那她就还得做侧妃!”

    “我哪知道她是生男孩还是女孩,我又不是神医,这个话题打住!”林晧然言不由衷地回答,并且摆出哥哥的无上威严道。

    虎妞显得无所谓地耸耸肩,实质她亦不关心那个喜欢占人便宜的李妃是生男生女,有这个功夫还不如多抓几个坏人。

    二兄妹边聊边走地踏着夕阳的余辉散步归来,到了家门便被管家林金元告之,杨富田、宁江和肖季年等同年已经到来了,正在客厅那里用茶。

    林晧然微微感到意外,然后欣喜地前往客厅会客。

    自从上一次的“拯救老师行动”得到圆满成功,几个人的关系显得更加的亲切,更是时而一起前来林府这里聚餐。

    林金元亦是深知自家老爷跟这帮同年的良好关系,故而先一步指使下人张罗了好酒好菜,很快就在花厅中摆好了一桌酒菜。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杨富田在吴山面前是最乖的那一个,但在同年这里却是最活跃的人,停下筷子便是挑起话题道:“不愧是掌握中枢的次辅,看问题远要高于我们啊!现在将十余处溃堤扯了进来,若是真要进行追责的话,严阁老可就要首当其冲啊!”

    “不错,这潭水是给搅浑了,徐阁老亦算是给我们上了一课!”礼部主事龙池中认可地点头,同时显得佩服地咀嚼着菜附和道。

    在很多人眼里的无解之局,结果给徐阶这神来之笔所化解,令到他们这帮已经踏入官场四年多的低层官员很是佩服徐阶的手段。

    兵部主事宁江历来疾恶如仇,端着酒杯却是轻哼一声地挖苦道:“徐阁老倒是有意思!他在内阁协理政事十年,难道就不知朝廷削减水利工程开销之事?难道十余处溃堤就跟他这次辅一点关系都没有?”

    众人听到这番言辞,亦是苦笑地摇了摇头。

    虽然现在朝堂很多官员都是谴责严嵩的不经为,经年更是时有官员上疏弹劾,但徐阶又何尝不是助桀为虐之人呢?

    只是很多人更是明白,严嵩现在已经渐渐年去,私底下骂几句还无所谓。只是徐阶现在还“年轻”,若是这些话传到他的耳中,恐怕日后要遭到清算了。

    “江兄,这个事情不在今日的讨论范围!”龙池中仗着年龄大当即压下这个话题,又是回归主题道:“现在徐阁老这么一闹,算是将皇上亦牵扯进去,令到皇上不得不忌惮东南百姓的舆论,恐怕不会任由着严世蕃调查毁堤淹田的案子了吧!”

    话音刚落,杨富田当即含笑地否决道:“此言差矣!严世蕃让董威今日即刻起程,堪堪是避过了皇上派出的宫人!”

    肖季年等人听到竟然还有这个新鲜情报,眼睛不由得一片雪亮,顿时亦是纷纷来了精神。

    坐在首席上的林晧然不想一直做个观客,亦是参与到讨论中道:“严世蕃是一个聪明人,但恐怕不是一个成熟的政治家!”

    “师兄,此话何解!”杨富田等人有些发懵,显得困惑地望向林晧然道。

    林晧然手持着一个漂亮的花纹白瓷杯,不紧慢慢地喝了一口酒,这才微笑地询问道:“你们说严嵩为何能够稳坐二十年的首辅?”

    “皇上的宠信!”杨富田等人一直呆在京城为官,这点眼力还是有的,当即便给个答案地道。

    林晧然将白瓷酒杯放到桌面上,轻轻地点头道:“不错,正是皇上的宠信!严阁老可谓是想皇上之所想,急皇上之所急,甚至是以西苑为家!”顿了顿,抬起头望着众人继续说道:“现在严世蕃让董威故意避开皇上,且不说董威到松江能否顺利收拾徐琨的罪行,此举无疑已经是顾此失彼。若是被皇上知晓其中的实情,皇上会如何看待严世蕃呢?”

    愤怒?憎恨?砍了他脑袋!

    杨富田等人闪过了一个个可怕的念头,嘴巴亦是微微地张了开来。本以为严世蕃是一个精明的做法,但如今看来,却是愚蠢至极的举动。

    龙池中却是有不同的意见,进行假设地说道:“师兄,若是董威到松江府成功收拾到徐琨毁堤淹田的证据,此举恐怕还算是一个妙招吧?”

    “如果真是如此顺利拿到证据,进而将徐阶给扮倒,这确确实实是一个妙招!”林晧然认可地点头,但还是话锋一转道:“只是事情让皇上知晓,严世蕃亦算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你认为圣上还会继续重用严世蕃吗?”

    杨富田的眼睛突然一阵雪亮,显得兴奋地一拍大腿道:“我有一个顶好的主意!若是到了那时,咱们将这个事捅出去,让皇上记恨严世蕃,此不妙哉!”

    肖季年等人的眼睛当即大亮,但却没有轻意表态,而是纷纷扭头望向了林晧然,想要这位智慧过人的主心骨拿主意。

    “呵呵……咱们干了这一杯!”

    林晧然爽朗一笑,高举酒杯吆喝着喝茶,杨富田等人纷纷跟着举杯,深知其意已经在酒中。

    他们要的从来都不是严胜或徐胜,而是希望于他们两败俱伤,从而坐收鱼翁之利。现在严世藩落下这个破绽,他们不介意在适当的时机捅他一刀。

    如果有需要的话,他们恐怕亦会参加进去,将京城这潭水搅得更浑浊。所以有人说,京城就是一个大漩涡,此言恐怕并不虚。



    官场就像是一个大染缸,进到这里的人或多或少要染上这朝堂的颜色。

    他们这帮人已经不再是当年的热血书生,在官场摸爬滚打四年多,已然明白想要一展抱负,那就必须要参与到官场明争暗斗中。

    不说他们这些小虾米,哪怕是当朝的相位之争,同样经过一番生死搏斗才可能有机会上位,才能够施展平生所学。

    纵使他们没有那么大的野心,如果想要光宗耀祖,想要以后官萌妻子,同样需要参加到朝堂争斗才有上位的机会。

    在当下的朝堂大环境中,早已经没有什么公平可言,官位的升迁跟个人的能力已经没有太太的必然性,主要还是要跟对人。

    能够得到皇上赏识固然是最好的选择,像严炜、郭朴、严讷和李春芳便是以青词事皇上,从而得到了破格提拔,纷纷站了高位。

    只是更多人还是只能巴结严嵩或徐阶等朝堂大佬,投靠到这些大佬的麾下,这样才能觅得晋升或委以重任的机会。

    像得势的严党不仅在朝堂占据着诸多要职,还派遣鄢懋卿总理盐政,让胡植出任总运河督,各地督抚的位置更是占据大半。

    效果亦是显而易见的,胡宗宪正因为攀上了徐党这一棵参天大树,从一个小小的江浙巡按一举成为“七省总督”,将自身的才华充分地施展。

    杨富田等人是年轻而富有野心,时而聚到林晧然这里,自然不是为了吃一顿酒席。却是希望团结在林晧然的麾下,听从吴山的指令,从而觅得一条晋升之路。

    当下看着徐党和严党围绕着河堤而展开的争斗,他们现在虽然只是观客,但却不介意会在适当的时候参与到争斗中,从而攫取属于他们的利益。

    林晧然满意地望着野心勃勃的众人,只是有些事情却不好当众说出来,哪怕他心里确实想要借严世蕃这个“忤逆之举”做文章。

    肖季年是有着忧国之心的正人君子,在喝过酒之后,当即很认真地询问道:“岭南兄,若是有人借溃堤之事制造舆论,东南会不会动乱?”

    杨富田等人却是不肯妄下结论,纷纷望向了林晧然。虽然林晧然的年龄最小,但其官位及智慧早已经凌驾于众人之中,已然是这个小团体的主心骨。

    林晧然显得睿智地露出一丝笑容,放下酒杯并轻轻地摇头道:“你们见过有哪朝哪代,事因朝廷不肯下功夫修筑河堤,从而致使百姓发生动乱的吗?”

    “没有?”杨富田等人毕竟不是修史的词臣,显得疑惑地问道。

    林晧然再度摇头,很肯定地望着大家正色地说道:“没有!所谓的东南动荡,不过是徐阁老危言耸听罢了,顶多就是加深一些百姓对当前朝廷的失望!”

    “那为何徐阁老会如此说?”龙池中显得困惑地插嘴道。

    杨富田忍不住替林晧然回应道:“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呗!你看看那帮盐商天天叫苦不迭,甚至很多官员都同情他们的遭遇,说鄢懋卿提高盐税是对盐商杀鸡取卵,还说盐商苦不堪言这类的话,但你到苏杭的妓院瞧一瞧,天下最富还是两淮那帮盐商!”

    林晧然望了杨富田一眼,杨富田却是得意地眨了眨那充满肉感的单眼皮小眼睛,表现着属于他的那一份对世事的精明。

    “皇上哪里是在意东南乱不乱,他其实是在意他的名声,在意会不会被东南百姓在背后骂他昏君!”宁江喝了一口酒,亦有所感地道。

    龙池中倒是好意,当即警惕地望了周围,还好这里视野开阔且远处有侍卫警戒,但还是叮嘱宁江这种话今后少说为妙。

    林晧然对每个人的性情都有所了解,宁江这种眼睛容不得沙子的人适当到地方做督抚,而杨富田则适当做部堂官。

    肖季年等人慢慢地消化着这次的议事,在这个朝堂还真不能指责于谁,虽然都是读着圣贤书出道,但越是身居高位越是奸滑。

    众人吃过酒茶后,有人有事离开了,但亦有人选择在这里继续用茶。

    张伟已经年近四十,为人显得很是稳重。跟着能说会道的杨富田不同,他一直是沉默寡言的性子,似乎跟着很多人都合不来。

    “多谢师兄的盛情款待,还请派一辆马车送我回去!”张伟对着林晧然施礼,却是发出请求地道。

    他平时的马车都是租的,今日是被杨富田从都察院衙门口就截到这里。只是他才上一趟茅房,结果回去被告之,杨富田喝醉要宿于林府。

    林晧然并没有当即答应,而是微笑着发生邀请道:“鸿图兄,请到里面说话!”

    张伟狐疑地望了一眼林晧然,但却没有拒绝,只是跟着他一道重返花厅,却见杨富田和宁江都在这里吃着糖水。

    当看到这一幕,他却不由得想起昔日他们一同赴京赴考,而后只剩下他们四个人留在京师为官,眨眼已经四年多过去了。

    京城的夜空是那般的深邃,宛如跟着地府相连接,似乎随时都能突然探下一张血盆大口,凶猛地将某个人一把撕碎。

    就在城北的同科小聚散场之时,城东的东厂昭狱之中,却是上演着不好的一幕。

    “这位公公,我真不想死!我上有老下有小,我还要照顾他们的!”一个男子惊慌的声音传出,显得是惊恐无比地哀求道。

    一个公公的声音面对着这个哀求的男子,却是无动于衷地道:“现在可由不着你了,你今晚就得死在这里,这便是你的命!动手吧!”

    “不要!求求你了,饶我这一条贱命吧!”那个男子惊慌地大叫,但早已经被绑在椅子上,直到再也发不出一点声息。

    次日上午,一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

    正当各方都还在猜测圣上会如何抉择的时候,一则消息突然在京城传开:何九昨晚在牢中畏罪自杀,留下了一份承认诬陷徐阶的认罪书,指出毁堤淹田实是子虚乌有之事。



    消息一经传出,令到京城一片哗然。

    “何九畏罪自杀?”

    “我就说嘛!这种毁堤淹田的事情不足信!”

    “徐阁老是嘉靖二年的探花,他的儿子想必不会差到哪,又岂会做出此等恶行呢?”

    ……

    京城的士子昨日还在严厉地谴责着徐阶父子,但今天的态度却发生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竟然纷纷为着徐阶父子洗脱,毅然是认可这毁堤淹田是子虚乌有。

    只是在各大酒楼的议论声中,却没有谁关心一个小人物的生死,仿佛这一次仅是死掉了一只蚂蚁般,而何九这个名字注定会慢慢被世人忘掉。

    随着何九的死去,因何九所引起的声讨似乎随之消失,很多士子亦是开始为着即刻到来的顺天府院试而做准备了。

    京城的官场原本是一场风雨欲来的架势,但却突然拨云见日。

    现如今,何九不仅承认诬陷于徐阶,而且还特别指出毁堤淹田的事情子虚乌有,那围绕着这一起案件的争斗便彻底结束了。

    对于很多年轻官员而言,却是被上了一堂课。

    亦是到了这时,很多年轻官员这才猛然反应过来。在这个朝堂的两党之上,还存在着一位地位超然的皇上,一位充满着智慧的帝王。

    嘉靖以小宗继大宗,其掌权的欲望无疑会比一般的帝王要更强烈。在继续大统之后,不仅罕见地清除理了镇守太监,更是不允许内监触碰他的批红之权,对朝堂亦是一直采用权衡之术。

    正是在种种的手段之下,纵使为相二十年的严嵩,亦不算是真正的权臣,只能说是宠臣罢了,毕竟批红权一直在牢牢地掌握在皇帝手中。

    当下面对着由严党和徐党争斗所引起的混乱中,嘉靖突然间出手将何九除掉,这无疑显示了当今圣上高超的帝王心术。

    现在何九一死,断了毁堤淹田案跟徐阶的联系,严党那边对毁堤淹田一案便会失去兴趣,而围绕这起案件所展开的斗争便烟消云散。

    至于前往松江府要调查毁堤淹田案的左副都御史董威,自然是要被顺理成章地召回来,毕竟已经证明这一起案子根本不存在。

    在这一个混乱的局面中,随着嘉靖的突然出手,一却又重新变得清晰起来。原本准备进行生死搏斗的严党和徐党,亦是不得不茫然地停下来。

    “徐琨做出此等伤天害理之事,只是为了护着那一丁点面子,便替徐家掩盖真相,当真不怕被后世史书所谴责吗?”

    严世蕃在听到何九的死讯后,当即气不打一处地咬牙骂道。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旁边人无疑知道严世蕃所骂的是谁,令到周围人当即面露惊色,而身旁的苏娘更是吓得脸色惨白。

    “东楼兄,慎言!”

    罗文龙虽然素知严世蕃性格乖张,但看着这里包括乐师、舞伎和仆人有着十余人,竟然还胆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却是咽着口水提醒道。

    严世蕃深知失言,但是显得怒气未消,用着那只独眼瞪着在场的每个人,无疑是警告他们将刚刚的话当成耳旁风。

    当然,他亦没有过分担忧。得益于当今圣上的懒散,连六部尚书都难见圣上一面,更别说这些身份低微的仆人了。

    乐曲在奏着,舞女在台上摇曳着腰肢,案上摆着顶好的酒肉,严世蕃继续他纸醉金迷的生活,静静地等着守孝结束日的到来。

    城东,某一个茶馆中。

    一个说书人正在那里激扬顿挫、口沫横飞地讲着《射雕英雄传》。得益于这部的质量,加上有着最有力的推广渠道,致使这部搞得无人不知。

    康晚荣毅然成为最大收益者,凭借着这部书的火爆,让到他成为诸多士子追捧的对象,很多大富之家莫不是以邀请到他为荣。

    这个小小的酒馆中,毅然是聚集着上百名百姓在这里聚精会神地听着,很多人的眼睛都绽放出光芒,毅然是沉迷在武侠世界之中。

    那个说书人还在台上滔滔不绝之时,一个白面书生从外面走进来。由于是听着入迷,并没有人注意到这位突兀的白面书生,自然亦不会知晓这位便是他们的府尹大人。

    林晧然直接来到一个雅座中,从这里可以看到台上的说书人。一位身穿青衬的无须男子正坐在这里,嘴里吃着瓜果,显得着迷地听着书。

    林晧然示意那位小太监别惊动对方,却在旁边坐了下来,亦是吃着一块甘瓜听着台上的说书人滔滔不绝地讲着《射雕英雄传》。

    过了半柱香的功夫,台上的说书人爆出名句:“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陈洪早已经知晓林晧然的到来,但面对林晧然的尊重举动,仍然是板着脸道:“林大人,何九死了,你可知为什么?”

    “请公公赐教!”林晧然感觉到陈洪的火气,但显得温和地回应道。

    陈洪定定地望着林晧然片刻,接着正色地说道:“皇上是要这个事情就此罢了!何九死了,那……姚三亦得闭上嘴!”

    说到最后,他用手指朝着脖颈处一划,其意不言而喻。

    林晧然恍然大悟,当即明白陈洪将他找来的原因,但却是显得疑惑地道:“姚三不在日忠坊?”

    “若不是你藏起来了,还有谁有这个实力将人藏得这般密实,我东厂在京城可不是瞎子?”陈洪充满不信地质问道。

    林晧然突然想起一件事,脑海当即闪过一个念头,当即有了决断地道:“陈公公,事情到了这一步,您应该是可以对皇上交差了。本官大概知道人在哪了,但我保证不会让姚三再出现,亦不会重提毁堤淹田这个案子!”

    “林大人,我敬你是一个真正为民做事的官员,但你为一个姚三不值得做到这一步吧?”陈公迎着林晧然的目光,显得疑惑地道。

    林晧然轻叹一声,显得坦诚地说道:“如果是应该除掉的人,我林某人断然不会心慈手软,但姚三是一个无辜之人,且这事已经不必然再生枝节,算我林某人欠公公一个人情如何?”

    “好!”陈公公当即一声应下,却是对林晧然有一种刮目相看。

    林晧然跟着陈公公告辞,只是心里头终究不是滋味。在这种级别争斗之中,却不会有谁会考虑小人物的生死,更多是权衡着自身的利益得失。

    嘉靖恐怕是无意要除掉姚三的,但从陈洪的角度而言,若是除掉姚三会为他的行动增色,哪怕仅仅只是添加一丝一毫。

    京城的动荡看似平静了下来,但底下仍然是暗流汹涌。

    御史邹应龙在收到一张纸条后,突然从监察院匆匆走出来,乘坐着一个普通的轿子直接前往徐家。



    徐府,议事厅中。

    邹应龙走进来的时候,这里除了徐阶外,还是兵部左侍郎胡松、国子监司业张居正,大常寺少卿徐璠以及一个身穿绫罗绸缎的胖员外。

    “学生见过老师!”

    邹应龙深知事情非同小可,但保持平静地朝着徐阶恭敬地施礼道。

    徐阶刚刚接到拒绝他请辞的圣旨,而随着何九的“畏罪自杀”,案情亦是水落石出,自然亦不用再假意坚持要告老还乡。

    虽然他身穿着一套发旧普通程子衣,但整个人仍然散着大明次辅的气势,显得温和地指着一个空位道:“云卿,你来了,坐吧!”

    “多谢老师!”

    邹应龙进行了谢礼,又是朝着客一座上的兵部左侍郎胡松拱手施礼,对着国子监司业张居正和大常寺少卿徐璠点头示意,对着那一位生面孔的胖员外勉强的露出了一丝微笑。

    虽然他历来对商贾很是不屑,鄙夷这一帮唯利是图之徒,但能够出现在这次辅家中的人,若不是跟徐家沾亲带故之人,那肯定不是普通的人物。

    “云卿兄,我来给你引见一下!”徐璠坐于客人座上,跟着邹应龙较为熟悉,这才正式进行介绍道:“这位是两淮商会会长陈伯仁。”

    “鄙人陈伯仁见过邹大人!”陈伯仁显得热情地施礼道。

    邹应龙顿时恍然大悟,保持平静地回应道:“原来是陈会长,失敬失敬!”

    对于这一位原户部尚书高耀的坐上宾,同时频频出没于礼部尚书严讷家中,今日更是出现在他老师的议事厅,他亦是忍不住多瞧两眼,暗暗记下这个胖子的脸。

    却是不得不承认,有些人虽然在野,但在朝堂却有着很深的影响力。像一些普通的乡绅,他们通过置办民学,从而跟很多学生结下了师生之名。

    待邹应龙落座,徐阶端起茶盏直接开门见山地询问道:“云卿,你可知为师此次请你过来,欲意何为?”

    “学生多得老师栽培才有今日,愿为老师赴汤蹈火,在所不惜!”邹应龙已经隐隐猜到徐阶的意图,当即便是大声地回应道。

    徐阶面对着如此表态的学生,亦是满意地轻啐一口茶水淡淡地道:“为师又岂能会令自己的学生赴汤蹈火,只是需要你以自己的名义呈上一份奏疏!”

    皱应龙的心知此事非同小可甚至要栽在这份奏疏上,只是面对着虎视眈眈的老师,当即恢复如初地回应道:“老师待学生恩重如山,但凭老师吩咐!”

    在他踏进监察院的那一日起,他便知晓自己最大的使命是什么,而今日便是他这一位科道言官学生发光发热之时。

    “云卿,有你今日一言,无负我师生一场!”徐阶认真地打量着邹应龙,接着望向胡松道:“汝茂(胡松的字)兄,你认为这道奏疏应该如何上呢?”

    张居正等人纷纷扭头望向了胡松,想知道这位兵部左侍郎的想法。

    胡松心里早有定策,当即表明态度地说道:“今严阁老已经年迈且不能用事,皇上对其早已生嫌弃之心,咱们等待的机会已经到了!”

    这……

    邹应龙在听到这番话的时候,心当即提到了嗓门眼,显得极度复杂地望向胡松,这个身材矮胖的糗老头分明是想要自己比他先死。

    身为言官,虽然历来是靠踩着朝廷大佬的尸体上位,但他们深深地知道当前的朝廷有两大禁忌。一是不可触怒于当今圣上;二是不可弹劾于严嵩。

    前者自然不需多加讨论,后者则有太多的前车之鉴摆在面前。

    远不说杨椒山和沈炼的遭遇,吴时来等三人被贬仿若还在眼前。从前途无量的言官到阶下囚,或外放的知县,这种落差实在太大了。

    现在他真要上疏弹劾严嵩,他可以肯定自己比吴时来等人的处境会好不了多少。

    “不可!”

    却是这时,张居正旗帜鲜明地反对道。

    胡松是嘉靖八年的进士,有过地方官的经历,亦到过南京担任礼部郎中,现今贵为堂堂的兵部左侍郎,已然是官场中的老人。

    他虽然深知这位小小的国子监司业极得徐阶的器重,但还是忍不住沉下脸来质问道:“张司业,不知老夫之言,为何不可?”

    邹应龙虽然很想为张居正叫好,但亦知道这个矮胖的小老头素来喜欢倚老卖老,更是自持兵部侍郎的身份,还真不是他们这些后辈能吃得消。

    张居正保持着词臣的傲气,显得据理力争地道:“严阁老虽然年迈,且皇上确实有意将老师扶上首辅的位置,但咱们若是弹劾于严阁老,那事情必然是物极必反!”

    还不等胡松接下脸来训斥,张居正不卑不亢地继续分析道:“这二十年来,严阁老已经是皇上的颜面,故而严阁老断然不可能以奸臣的罪名下台。若是皇上真治罪于严阁老,那就证明皇上先前三番五次对严阁老的袒护错了,更错用一位错误的首辅二十年,这岂是皇上愿意看到的?”

    胡松听到这番分析,忍不住轻轻地点了点头,顿时有一种后生可畏的感觉,更是认真地打量这位风度翩翩的国子监司业。

    确实是如此,严嵩在这二十年的首辅生涯中,已然是代表了圣上的颜面。若是严嵩是获罪下台,那皇上亦会颜面尽失,皇上必然不会接受这一种结果。

    胡松喝了一口茶,显得认真地询问道:“依你之见,当如何?”

    “咱们再等等,等待一个更合适的时机,一个有足够把握将严嵩弹劾倒台的机会!”张居正当即旗帜鲜明地表达立场道。

    虽然严嵩渐渐失去宠信,但皇上肯定还不会“痛下杀手”。现在最好的办法是继续等待,等待严嵩老得撑不住身体,或者等待一个能将严嵩一击毙命的机会。

    徐璠听到这番话,当即站出来反对道:“张大人,我们已经等得太久了,不能再继续等下去了!”站在他的角度上,他很是希望即刻将严家父子推倒,从而让他们徐家父子上位。

    张居正正要劝说,结果一直不吭声的徐阶突然发话道”“是啊!咱们等得确实太久了,这一次老夫差点便栽在严世蕃手里!”



    听到徐阶的话,张居正亦是沉默了。

    若不是他的老师应对巧妙,一旦真被严党借着毁堤淹田的案子展开调查,还真说不好结果会如何。说不准,他们徐党真要毁在这一事上,而他这位得意门生亦会受到牵连而被调往南京。

    虽然等待是一个很好的办法,但实质亦是藏着一定的风险。特别严世蕃的鬼点子不少,却是难保会生出其他的事端,从而将他的老师扳倒了。

    最为重要的是,一旦严世蕃守制结束重回内阁,那严嵩便会得到一大助力,恐怕亦会延长严嵩的“命数”。

    “子升兄,你可有何良策?”

    胡松对这一位屡次拯救他政治生命且将他提携到兵部左侍郎的同乡兼前辈很是尊敬,显得极度重视地进行询问道。

    邹应龙暗暗咽着吐沫抬头望着徐阶,发现他的命运终究还是掌握在老师的手里。

    一旦这次弹劾失败,那他就跟吴时来等人般成为炮灰;而一旦成功,他则会是徐党的大功臣,自己的前途变得无可限量。

    只是不知这位老师能不能拿出一个良策,让他赌赢这一把,从而青云直上、封妻荫子。

    徐璠鲜有被老爹认同的时候,此时眼睛雪亮地望着自家老爹,渴望老爹能够拿出扳倒严嵩的办法来,从而让他有机会成为“小阁老”。

    陈伯仁由始至终都不吭声,默默地喝着茶水,暗地里跟徐阶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徐阶心里早有定策般,望着众人终于缓缓地开口道:“太岳说得不错,严阁老是皇上的颜面,我们不能试图玷污严阁老从而让他下台!”

    咦?

    胡松等人不由愣住了,本以为徐阶是要拿出全部魄力跟严嵩直接短兵相接,结果却是希望落空,竟然不打算对严嵩那个老不死下手。

    一旦无法将严嵩除掉,单是打掉一二个严党骨干,根本无济于事。不论是原工部尚书赵文华,还是原吏部尚书吴鹏,都充分地说明了这一个问题。

    徐阶将众人的失望看在眼里,却是继续说道:“虽然我们不能弹劾严阁老,但却可以弹劾严世蕃,以此牵连到严阁老下台。”

    “子升兄,此策甚妙!”胡松没想到事情峰回路转,眼睛绽放光芒地附和道。

    跟着直接弹劾严嵩相比,这弹劾严世蕃无疑要巧妙得多,且不会涉及到皇上颜面的问题,而且成功率无疑是大大地增加。

    邹应龙的眼睛亦是一亮,思路顿时变得清晰起来。虽然同样是要针对严嵩,但直接弹劾严嵩无疑是死路一条,但弹劾严世蕃却蕴含着诸多生机。

    徐璠对于扳倒严党的事情极为上心,当即进行献策道:“爹,严世蕃贼不是东西,他主管工部期间可谓是大捞特捞,特别是三大殿工程起码拿了二十万两,咱们便以此事弹劾于他!”

    嘉靖三十六年的一场天火,将紫禁城的前三大殿禁毁,亦给大明财政添加了一项大负担。这项修复工程历时五年,累计拔款近千万两,至今才进入收尾阶段。

    只是如此巨大的工程,自然难免会生出蛆虫,免不得有官员会在这里捞钱,而严世蕃作为工部的实际负责人难免会借机发财。

    如果说严世蕃最大的罪状,自然就是那一张贪婪的嘴脸,拿了本不属于他的钱财。

    胡松等人听着徐璠的提议,亦是轻轻地点头,认为确实可以从三大殿入手,以此来扳倒严世蕃,进而迫使严嵩下台。

    徐阶却是连想都没想,当即断然地否决道:“不可!”

    “爹,这是为何?”徐璠显得困惑地抬头望着老爹,不明白他为何要否决这最好的铁证。

    胡松等人亦是疑惑,便是纷纷望向徐阶。

    徐阶面对着众人的目光,喝了一口茶水才认真地解释道:“三大殿一直由工部尚书雷礼负责,其中涉及官员过百名,且还有内官参与其中。如果我们揭这个短,那将会面临一场恶战、混战。”

    胡松等人听到这番分析,这才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虽然严世蕃这个人很是贪婪,但却从来都不试图吃独食,而是跟着大家在一个锅里吃饭。不论是二品大员,还是一个小小的随行监工的小太监,他都会将他们一一拉下水。

    一旦徐阶要通过揭露三大殿的贪污问题来板倒严世蕃,不说严党会如何反应,恐怕他徐党内部亦会有人站出来反对于他。

    在当前腐化的朝堂中,一旦他们做出“砸饭锅”之事,徐阶恐怕亦会面临着诸多压力。

    张居正却是望向老师,却是欲言而止。

    相对于选择对严世蕃下手,他更希望堂堂正正地扳倒严嵩。让圣上认识到严嵩主政下的朝堂早已经病入膏肓,认识到他重用严嵩的错误,从而对大明朝进行深入改革。

    只是现在的老师不仅想着让严嵩体面下野,而且还不愿意跟严党正面冲突,却是一心想着要上位,单纯地追逐那一个首辅的位置。

    但是张居正却陷入深深的忧思之中,这样得来的首辅位置真能够为这个大明朝堂带来巨变,让这个朝堂恢复盛唐遗风吗?

    “太岳兄!太岳兄!”

    张居正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徐璠正在轻唤着他,他当即失了罪。

    徐璠指了指旁边的蠢蠢欲动的邹应龙,微笑着对张居正说道:“张大人,我爹深知你文采斐然,想要让你指导一下邹大人的奏疏!”

    张居正扭头望向脸色温和的徐阶,深知这是要他正式淌水了。

    若是此次事情成功,自然有他的一份功劳;但若事情失败,那他定然会受到严党的记恨,甚至跟吴时来那般成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张居正深知道想要得到老师的绝对信任,这些付出还是需要的,当即便是认真地施礼道:“学生遵命!”

    “既然我们决定是要弹劾于严世蕃,那事前的工作同样必不可少!”徐阶似乎早在准备,又是徐徐地对着大家说道。

    胡松对着事情显得很是乐观,当即进行回应道:“子升兄,但凭吩咐?”

    “诸位恐怕还不知晓!就在日前,严世蕃猜到圣上有停止调查毁堤淹田的意图,当即催促董威即刻离京,这才堪堪避过召董威入宫的宫人!”徐阶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陈伯仁,对着众人温和地说道。

    一直不吭声的陈伯仁亦是突然开口道:“据本员外所知!严世蕃在知晓何九死于狱中之时,却是当场口出狂言,说了一些大不敬的话!”

    如果说严嵩是一面铜墙铁壁,那严世蕃简直是朽木一块,似乎是不堪一击。



    胡松等人听着严世蕃竟然有此等大逆不道的言行,对扳倒严嵩的行动又增添了几分信心。

    严世蕃可谓是含着金钥匙出生,性子素来狂妄自大,确确实实是一个最佳的突破口。特别皇上对严世蕃的观感一般,这更有利于他们在严世蕃身上大做文章。

    他们越想越兴奋,特别徐璠的眼睛绽放着光芒。他们似乎都没有张居正想得那么长远,认为只要能扳倒严嵩,这便是最好的策略。

    徐阶自然看到扳倒严嵩会留下一定的隐患,但此次的惊险让到他无法继续等待,打算出任首辅再慢慢地消化那些不利因素。

    接下来,胡松等人是“你一言我一语,”,很快便达成了初案。

    他们在这两天会尽量散布一些不利于严世蕃的言论,而邹应龙则在时机成熟之时,直接上疏弹劾于严世蕃,从而一举将严嵩扳倒。

    邹应龙此次攻击的先锋队员,却是时时刻刻担心自己会沦为炮灰,但听到老师亦会参与进来,心里的压力顿时大减。

    徐阶满意地看着讨论的结果,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水,这才正色地对着邹应龙道:“云卿,我们接下来二天会尽最大的努力为你造势,而你对弹劾疏切不可马虎!”

    “老师,请放心,我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只是学生愚钝,请老师明示,该如何给严世蕃定罪?”邹应龙宛如一个乖巧的学生,显得恭恭敬敬地请教道。

    徐阶握着茶壶轻拨着茶水,若邹应龙没有这般询问,他恐怕要换人了,现在当即给出一个肯定的答案道:“云卿,你只需要给严世蕃两项罪名:贪赃枉法和卖官鬻爵。”

    “老师,可有实据?”邹应龙的眉头微微蹙起,显得认真地询问道。

    如果指责严世蕃贪赃枉法自然没有问题,但说到他卖官鬻爵,却不可信口雌黄了。据他所知,很多官员都是通过攀附严世蕃而得到升迁,而后才是孝敬不断,这无疑涉及到鸡生蛋和蛋生鸡的争议了。

    不论哪一个群体都有着各自的利益,而官员自然不会例外,主要分为进士官和举人官。

    若是一位举人官被抬到六部尚书的位置,那全天下的进士官恐怕是恨不得将这个举人官弄死了,跟这个举人官的能力无关,而是这个举人官已经是抢了他们进士官的“地盘”。

    同样的道理,若是严世蕃单纯地以银两来分配官职,那无疑会成为官场的公敌,甚至会引发一大帮不得志官员的指责。

    虽然官场历来对卖官鬻爵深恶痛绝,但却需要拿出一点真凭实据,不然他这一个小小的监察御史可能会被严党反扑。

    徐阶轻啐了一口茶水,显得自信满满地抬眼道:“严世蕃贪赃枉法之事,圣上早已经心知肚明,不列实据要比列出实据要强。至于卖官鬻爵,这倒是要列出一些实据!”

    说到这里,他望向了末座的陈伯仁,并轻轻地点了点头。

    陈伯仁朝着徐阶轻轻地点头回应,手探进衣袖取出一份纸张递了上去,显得恭敬地说道:“邹大人,还请过目!”

    邹应龙心里有着困惑和不解,便从陈伯仁手里接过那份纸张,只是摊开纸张看到上面的内容,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却见上面清晰地罗列着一些数据:刑部主事项治元以一万二千两转入吏部,举人潘鸿业以二千二百两而得知州等,共计有二十余人参与卖官鬻爵。

    还不等邹应龙做出反应,徐阶将茶盏放下并叮嘱道:“云卿,你只要按着这两项罪名扣到严世蕃的头上,相信严世蕃定然要戴罪入狱!”

    “学生遵命!”邹应龙心里泛苦,但还是恭敬地施礼道。

    到了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跟老师的诉求是有所区别的。老师只是希望严世蕃戴罪入狱,从而拖累到严嵩,进而谋得首辅的宝座。

    只是站在他的角度上,却希望直接将严家父子置于死地。

    毕竟严家父子已经经营朝堂二十年有余,若是不能将严家父子置于死地,他这个“罪魁祸首”免不得要遭到事后清算。

    最为重要的是,贪墨三大殿工程款的事情不利用,反而弄出了这个卖官鬻爵。

    虽然严世蕃确实出面为一些官员谋得好去处,亦是收受了不少的孝敬银,但还真很难说是不是卖官鬻爵,毕竟京城的官员哪一个不收一点“冰敬”。

    当然,真相在官场历来不重要,主要还是皇上相信与否,是不是真想要治严世蕃的罪。

    “云卿,关于弹劾奏疏一事,你要多跟太岳商量,切不可出了差错。”徐阶对邹应龙显然不是很放心,又是进行叮嘱道。

    “学生敢不从命!”邹应龙是一个聪明人,深知这位老师素来谨慎,亦是不动声色地应承下来道。

    徐阶望向另一边的张居正,显得温和地笑道:“太岳,你替云卿把把关,势必要做出精益求精!”

    “学生遵命!”张居正有着非凡的气度,显得不卑不亢地回应道。

    临别之时,邹应龙主动跟张居正进行攀谈,约好了相见的地点和时间。

    虽然邹应龙比张居正的年纪略大,只是张居正是嘉靖二十四年的进士,走得又是词臣的路线,已然是要高他一大截。

    京城可谓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徐阶的麻烦刚刚散去,而严世蕃突然成为京舆论所指责的对象,一项项罪名被扣在他的头上。

    特别是关于他指使左副都御史董威离京之事,一些人简直如同亲眼所见般,令到全城的百姓都知道严世蕃是有所跟君父做对。

    “与人主争强,王介甫(安石)不足道也!”

    京城的士子很快就相信这个传闻,当即对于严世蕃的行径进行了谴责。

    很多东西并不在明面上,底下的暗流才是胜负的关键。而这些消息,却是通过各种途径,正慢慢地穿过宫墙传了进去。

    在避开严嵩致命一击后,徐党毅然是要接开新一场战斗的序幕,京城又是一副风雨欲来之势。



    西苑,万寿宫。

    在上午阳光的沐浴中,这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显得更加的庄重和威严。

    八名身材高大的大汉将军手持长矛伫立于宫门前,任由黄豆粗的汗水从脸颊划过,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显是炯炯有神。

    跟着外面的闷热不同,里面的宫殿充斥着一股清凉,且空气弥漫着淡淡的檀香,令到走进这里的小太监顿时有一种心旷神怡的舒畅。

    哐……

    一个瓷器粉碎的声音从宫殿深处传来,当即将这里的宁静打破,而这一个清脆的声音令到整座宫殿的温度骤然下降几分,刚刚处于享受状态的小太监当即是惊若寒蝉。

    在这座宫殿中,能够弄出如此大动静的,肇事者必属当今圣上无疑。

    里面的寝室中,两名宫女吓得花容失色,急急地跪在地上。身后的几名小太监不顾地上的碎瓷片,亦是纷纷跪了下来,其中一个小太监的膝盖处渗出血迹。

    “主子,请息怒!”

    黄锦闻声跑进来,匆匆来到床前跪下劝道。

    身穿寝衣的嘉靖呲牙躺在床上,却是突然暴怒一声:“滚”。这个字显得中气十足,但同样包含着愤怒,吓得一个宫女当即落了泪。

    “退下!”

    黄锦递了一个眼色给那几个惊若寒蝉的宫人,轻声地吩咐道。

    他深知此时的皇上宛如一头愤怒的狮子,别说他们这帮低贱的奴才,哪怕最得宠的寿妃前来亦是只有接受雷霆之怒。

    嘉靖感受到众人退了出去,心中的怒气这才消散了一些。他伸手捂住自己的脑袋,却感觉浑身都不舒服,整个人更是心烦意乱。

    刚刚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只是起床感到脑袋很不舒服,从而爆发了他的小宇宙。这股怒意与其说是冲着服侍起居的宫人,不如说是对修道成果没达到预期而产生一种不满。

    他已经潜心修道至少二十多年,但却迟迟得不到突破,不仅至今都没能觅得长生之果,反而身体显得越来越糟糕。

    数十年如一日的坚持,为着长生更是倾尽国帑,修建的道家建筑更是数不胜数,更是下令各国各地修了长生祠,但离长生仍然是遥遥无期。

    黄锦的脸上带着深深的忧色,领着宫女和小太监从寝室退出来后,当即对着一名小太监吩咐道:“将李太医叫过来吧!”

    他时时刻刻服侍着皇上,自然知道皇上打从加大灵丹的服用量,虽然有过一段时间的生龙活虎,但当下的身体却是越发欠恙。

    不说最近动不动便会大发雷霆,以前皇上随随便便能在静室静修一二个时辰都不喊累,但现在却只能坚持半个时辰。

    李太医是一个年约五十岁的小老头,跟着徐阶的体形和相貌都有几分相似,若不是知道他是出身于地地道道的御医世家,还真保不准会怀疑他跟徐阶有血缘关系。

    李太医是太医院的首席御医,在医术方面更是无人能及,已经不是第一次为皇上诊治,但那张老脸总是敛着,眉头更是夹着一抹挥之不去的忧愁。

    在得到嘉靖的应允后,他跟随着黄锦小心翼翼地来到嘉靖的床前。

    嘉靖已经是五十多岁的老人,虽然两鬓染上白发,但整个人的面容清瘦,脸上仍是呈现着健康的肤色。若不是他的嘴唇泛白,还真一点都不像是一个病号。

    李太医认真地为着嘉靖把脉,抬头小心翼翼地扫了一眼龙颜,看到嘉靖嘴唇上有着丝丝的龟裂,心里却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黄锦陪伴在床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李太医的脸,但心里正是一点点地滑向深渊中。

    “皇上操劳过度,多加休息即可,若是喝些微臣开的药效果会更有益!”李太医在诊断之后,显得小心翼翼地说道。

    言下之意,皇上并没有病症,而吃他的药会助长恢复。

    “嗯,下去吧!”嘉靖对这个诊断结果显得满意地轻嗯一声,抬起手轻轻挥动道。

    “微臣告退!”李太医提起药箱并施礼,当即便是款款退了下去。

    黄锦让冯保照看好皇上,却是跟随着李太医走出寝室。在皇上听不到的距离,他当即进行抱怨道:“李太医,你怎么能说皇上是操劳过度呢?”

    虽然他不懂医理,但却深知皇上的病症绝非操劳过度。

    “黄公公,那你想要让我怎么说?”李太医面对着黄锦的“兴师问罪”,当即正色地回应道。

    如果说蔡桓公是讳疾忌医,那当今圣上连提都不让提。在嘉靖朝做臣子不容易,想做一个称职的太医更不易,而李太医明显是一个聪明人,知道怎么样才能够生存下去。

    黄锦本意是要对李太医这种行径进行谴责,但突然间语塞,确实不能说圣上的头痛因服用灵丹而起,那明年今日便是这位李太医的祭日。

    李太医深知黄锦是忠心一片,当即语气软下来道:“黄公公,鲫鱼豆腐汤有给皇上喝吗?”

    “御膳房每顿都有做鲫鱼豆腐汤,但皇上这两天说腻了,却是一口都不肯喝!”黄锦亦是垂头丧气,显得苦涩地回应道。

    李太医看着四下无人,当即认真地叮嘱道:“这汤便是皇上最好的药,若是你希望皇上身体无恙,还得想办法让他多喝一些!”

    李太医是有家室的人,他固然能做一个青史留医的忠臣,但却不愿看到妻女被送到教坊司。

    黄锦看着李太医扬长而去,却是不由得苦涩地摇了摇头。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奴才,虽然有心替皇上着想,但又哪有什么本领让皇上多喝这种汤。

    正是这时,一个小太监从里面匆匆走了进来,黄锦当即好奇地询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干爹,皇上让小的去将蓝道长请过来!”小太监恭敬地回答,当即便匆匆前去请人。

    皇上本意是要追逐于长生,宠爱的是陶仲文那种炼丹师。只是蓝道行的扶乩能沟通于神仙,恰恰嘉靖又处于迷茫期,故而对蓝道行亦是很器重。

    特别是最近这段时间,嘉靖只要遇到什么困惑之事,通常都会让蓝道长前来扶乩。

    黄锦望着远去的小太监,却是若有所思地扭头朝着无逸殿的方向望去,深知一场大动荡既将要到来了。



    头顶紫阳巾、身穿宽大蓝色道袍的蓝道行很快被请到万寿宫,由于成为当今圣上所依重之人,地位自然是水涨船高,整个人隐隐多了一股超凡的气度。

    “贫道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先是朝着皇上规规矩矩地施礼,接着让随行的一个小道士得两名小太监张罗着道具,准备接下来为圣上进行扶乩。

    一方小小的黄色纸张平铺在桌面上,黄锦将墨研磨好,那方精致的端州墨砚仿佛盛着一潭熠熠生辉的墨池。

    身穿素色道袍的嘉靖恢复了平日的神采,轻步来到桌前,却是抬手轻轻一挥。

    黄锦如同嘉靖肚子里的蛔虫,深知此次要询问的事情非同小可,当即领着其他人退出几步,并规规矩矩地跪了下来。

    蓝道行看到这个场景,心里当即微微一动,却是朝着一名胖太监望了过去。

    嘉靖从笔架取下一支毛笔,笔头轻轻地在墨砚一沾,却是犯难地蹙起眉头。正欲下笔之时,一颗墨汁从笔尖滴落到黄色纸张的边沿处,将那张黄纸边角处染上了一个印记。

    如果是在寻常时候,他恐怕要换让黄锦重样换上一张新黄纸,但今日明显心神不宁,却是屏息凝神地在纸上沙沙地写下:“大道无期,朕何错之有?”

    数十年的修道却换来身体欠恙,令到这位性情执拗的帝王的道心已经动摇。现在他想要询问于上苍,他究竟哪里做错了,为何他还是看不到大道之日。

    黄色纸张的吸水性很好,字迹清晰地印在上面。并没有给任何人瞧见,嘉靖将笔搁下后,伸手将黄色的纸张对折起来。

    黄锦听到笔落到桌面上的响动,当即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将那张黄纸继续对折成型,接着平举着给蓝道行送了过去。

    蓝道行接过那张已经叠成规定形状的纸张,嘴里显得念念有词,而他的食指和中指夹着那张叠好的黄色纸张,将那黄色纸张高高地举起。

    嘉靖盯着那叠成规定形状的黄色纸块,眼睛却是一凌,但很快就一闪而过。包括时时服侍嘉靖的黄锦在内,并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嘉靖的情绪变化。

    呼!

    神奇的一幕发生,并没有引火,那黄色纸张突然就窜起一团火苗,眨眼间便将那黄色纸张烧成灰烬。

    黄锦等人看着这一手生火术,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但仍然深深地感到神奇,而这位身材削瘦的道士更显几分高深莫测。

    “子胥不在,曹夫亦去,小姑可出!”身穿宽大道袍的蓝道行将仅剩的残纸和灰烬掷于碗中,嘴里大声地念咒道。

    仅是一会,他宛如神灵附体了一般,竟然在那里跳起大神,嘴里仍然是低咕不停,整个人的举止明显有异于常人。

    黄锦等人知道紫姑已经附体在这位道士身上,便不敢再发出任何的声响,生怕打扰到这位“紫姑”,从而致使圣上得不到“天机”。

    嘉靖似乎少了以往的恭谨,眼睛却是盯着被紫杂附体的蓝道行,似乎是有思考着什么一般。不过有些事太快,致使他亦不能百分百确定。

    蓝道行弯腰于扶乩前,身体似乎缩进那件宽大的八卦袍子里面,两手持住扶乩的推柄,那个悬锥便在沙盘上游走。

    却见沙盘慢慢地出现一行小字:“小人当道,严中有严!”

    黄锦看到这一个神仙之言,脸上顿时大骇,同时扭头望向了嘉靖帝。

    这小人早自然不需多言,在先前的一次扶乩之中,已经是给出了一个精准的答案。不过后面这“严中有严”,似乎是另有所指。

    扑通!

    蓝道行双手离开了扶乩的木把子,身体宛如被抽空了一般,整个人软弱无力地跌到地上软软地躺下,已然是昏厥过去。

    “小人当道,严中有严?”

    嘉靖负手站在沙盘前面,看着沙盘的龙飞凤舞的八个字,嘴里跟着喃喃地道。只是他却想得更远,现在上苍已然是给出了一道“明示”,他错就错在错信了小人,而这个小人似乎藏得更深。

    “皇上,这……恐怕指小阁老!”一名胖太监瞧了一眼沙盘,显得小心翼翼地说道。

    嘉靖的脸当即一沉,显得一本正经地训斥道:“我大明朝只有严阁老、徐阁老和袁阁老,可不曾出现什么小阁老!”

    “是小的说错话,小的该死!”那名胖太监当即跪在地上叩头道。

    嘉靖看着他的认错态度良好,便是严厉地进行警告道:“从今往后,谁若是再胆敢提什么小阁老,休要怪朕无情!”

    这话不仅是对那个胖太监说的,更是对在场的所有人说的,包括黄锦在内都感到了一股压力。若是真惹恼当今圣上,轻则被发配去守陵,重则要被杖毙。

    “是!”那名太监如蒙大赫,当即坚定地回答道。

    虽然这一次闹得皇上不喜,但此次冒险无疑是值得的,他的意思无疑算是传到了,这“严中有严”指的便是严世蕃。

    黄锦小心翼翼地望了嘉靖一眼,只是看着那张阴沉不定的脸,心里却难免有所顾虑。

    现在有着蓝道行的扶乩之言在前,又有胖太监添了眼药,当下无疑是攻击严世蕃的最好时机。但皇上明显正处在气头上,若是现在冒然“挑事的话”,却又难保引火自焚。

    正当他为难之致,黄锦的身后却是有了动静。

    陈洪一直站在黄锦身旁,这时突然间开口道:“启禀皇上,近来京城有流言,正是关乎严世蕃,奴才却不知该不该说!”

    跟着常年呆在皇上身边的黄锦不同,陈洪却是经常往宫外跑,甚至时常在宫外留宿,这带回一些消息自然是再正常不过之事。

    嘉靖的脸一沉,当即板着脸询问道:“什么流言!”

    黄锦听到这个动静,却是忍不住偷偷地瞟了陈洪一眼,心里当即犯起了嘀咕。却不知素来跟两头都不感冒的陈洪为何突然插这一脚,莫不是他亦是收了徐阶那边的好处不成?



    陈洪显得忠心耿耿,当即绘声绘色地将京城的传闻说了出来,从严世蕃指使董威即刻出京到得知何九死讯时的不当言行。

    末了,还添加一句道:“此事宫里亦在议论,想必黄公公是知晓的。”

    黄锦没想到陈洪要拉他下水,显得不满地瞪了陈洪一眼,当即施礼回答道:“回禀主子,事情确实如陈洪所言。”

    嘉靖自然不会忘记先前召董威进宫的意图,原以为是自己慢了,但却没想到是严世蕃从中作梗,当即怒声指责道:“他们父子恃宠而骄,莫以为朕就不治他们大逆不道之罪吗?”

    此言一出,四下皆静。

    陈洪和黄锦相视一眼,却没想到今日的添油加醋,竟然将皇上的心里话逼了出来。

    虽然一直猜测严嵩已经失宠,皇上有意换上一位更有精力的听话首辅,但一直都只是猜测。

    黄锦若有所思地望了望那一位胖太监,深知这个事情肯定是要传出来了,而这个朝堂恐怕要引发一场大动荡。

    严嵩之所以能以八十三岁的高龄稳坐首辅之位,并不是严党已经掌握一切,起码徐阶、吴山和“青词四相”就不是严党中人,皆因皇上一直希望严嵩留下来。

    现在皇上的心意变了,那首辅的人选自然是要随之改变。

    蓝道行悠悠地醒来,正想要问这里是哪,但却是闭住了嘴,显得震惊和意外地望向了皇上。

    嘉靖看着众人的反应,心知刚刚已经失言,但皇上哪有将说出去的话舔回来的道理,便是直接转身朝着万兽园而去。

    今天他亦是在气头上,严世蕃刚巧撞上了,那就只怪他自己倒霉。

    至于是不是对严嵩感到厌烦,这确实是真的,起码现在是这个样子。年迈的严嵩除了装聋作哑,根本是一个摆设,不能继续为他分忧。

    宫墙形同虚设,消息很快传到了外面,整个京城又是一股暗流涌动。

    大时雍坊,张府。

    张居正是嘉靖二十四年的二甲进士,以庶吉士进入官场,而后成为翰林官。虽然仕途有波折,但却还算顺畅,已然是正五品的国子监司业。

    邹应龙收到风声后,下衙当即赶到张府,等候着张居正回来。

    张居正本来跟上司高拱约好一起吃晚饭,但得知邹应龙到访,却不得不推辞。

    “严世蕃在母丧守孝期间,依然拥姬抱妾,金迷纸醉,日以继夜。今天下水旱频仍,南北多事,民穷财尽,皆由严世蕃所致。请立斩严世蕃,以为不忠不孝者戒!”

    张居正看过邹应龙的奏疏,却不知他是跟严世蕃有深仇大恨,还是出于言官的本能,却是恨不得严世蕃被千刀万剐。

    除此之外,邹应龙还拉了一些人进来:“严世蕃子锦卫严鹄、中书严鸿、家奴严年等亦多奸诈黠狡,贪得无厌。严氏原籍江西袁州,乃广置良田美宅于南京、扬州等处,无虑数十所,抑勒侵夺,怙势肆害,所在民怨入骨。严鹄回家为祖母治葬事,沿途骚扰,百计需索,郡邑为之一空。”

    最后又是矛头直指严世蕃:“严世蕃为工部左侍郎,总揽北京外城工程,然工成,有数笔银两去向不明。”

    ……

    张居正看过这份奏疏,却是不动声色地询问道:“这奏疏全是出自你之手?”

    “是的,全是我一人所想,你是第一个看到此疏之人!”邹应龙斩钉截铁地道。

    张居正的嘴角微微上扬,言官骂人在行,但如此海量的讯息定然背后有人指点,而这背后之人恐怕是那一位两淮商会会长。

    却不知是老师背后的安排,还是这位两淮商会会长主动找上邹应龙,但他深知在此事上的职责。

    张居正将奏疏放下,望着邹应龙正色地道:“你莫是望了老师的话?”

    “我担心单是卖官鬻爵扳不倒严世藩!”邹应龙自然知晓老师不想将矛盾扩大化,但是顾虑重重地道。

    张居正认真地摇头道:“过犹不及!咱们是要给严世蕃落实罪名,而不是真要弄死严世藩,且皇上看在严嵩的面子上,亦不可能将他的独子给弄死!如果将外城贪墨案牵扯进来,这会牵扯皇上的颜面,皇上不仅不会惩治严世蕃,恐怕还会继续护着他。”

    “张大人,当真如此?”邹应龙顿时拿捏不定地询问道。

    张居正深知对方犹豫了,且事关重大,当即肯定地答道:“张某从不妄言,还请邹兄莫要节外生枝。”看着邹应龙还一副迟疑的模样,便是正色地道:“如果邹兄执意如此,那我只好将此事禀明老师了!”

    “别!我删!”邹应龙急忙阻拦道。他实质亦是试探,更希望能够将严家父子一击即毙,但现在张居正竟然要闹到老师那里,当即选择退让。

    张居正看着邹应龙妥协,心里亦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虽然当下朝政积贫积弱,但严嵩无疑是一个忠心耿耿的臣子。如果说当下“民穷财尽”的病因,哪里是严家父子,最大的因素还是痴迷于修道的当今圣上。

    正是如此,所以很多事情根本分不清过错是当今皇上还是严家父子,所以这些盖子不可胡乱揭开。

    照着张居正所提的建议,邹应龙删减了修外城一段,同时对严嵩的言辞亦是改为:“严嵩受国厚恩不思报,而涨爱恶子,弄权黩货,宜亟令休退,以清政本。”

    虽然这份奏疏亦是涉及了严嵩,但却是提议“休退”,无疑对严嵩的攻击大大地减弱。

    奏疏很快便拟定,亦是正式定了稿,前提是邹应龙不会节外生枝。

    “张大人,那就这样呈上去了?”邹应龙看着张居正不再提意见,便是认真地询问道。

    这话有将张居正绑在战车上之意,但张居正早已经在战车上,喝了一口茶轻轻地点头道:“如此甚好!”

    邹应龙带着奏疏匆匆离开张府,秉承着咬文嚼字的精神,花了一晚上的时间对付这份奏疏。

    由于这些时日老师会对他避嫌,且老师亦是到了西苑当值,便不再请求老师过目,而是将这一份奏疏直接送到通政司。

    当他乘坐轿子返回都察院之时,发现一帮同僚正在那里议论纷纷,隐隐间竟然听到“弹劾严世蕃”五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