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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话虽然有些言过其实,并不是谁都能够拥有林晧然这种洞察细微的能力,但对王军等人无疑造成了一定的心灵冲击。

    他们原以为别人不知晓的小动作,原来根本逃不过大人物的眼睛,那些在官场沉淫的大人物远要比他们想象要厉害。

    特别是自信满满王军,他本以为凭着自身的能力和清廉定然能在官场所向披靡,但却发现这官场比他们想象要更要复杂和险恶。

    林晧然深知王军虽然已经年过三十,但毕竟是初入官场,又是直接进入监察院,性情难免会狂傲而自负,亦是趁热打铁地说道:“为师亦不是一个圣人,故而不要求我的学生能够完美无暇,要你们一个个做圣人。只希望你们正视自身的欲望,并用正当的方法却得到他,而不是被人借此将你们拖下水。如同为师好茶,且一直品茶,但从不奢望非要得到雨前龙井,这名不经传的松萝茶同样精妙。虽然个个都有欲望,为师希望你们能够正视,但又要控制好这种欲望,切不能被它反过来主导了。”

    “听老师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学生受教了!”王军的心里肃然起敬,认真地施礼,然后又是追忆地道:“我二爷爷好酒,曾因军中饮酒被杖责,从此立志要戒酒。他归家一直不碰酒,连参加喜宴亦坚持不饮酒,但不出半个月,他却死在了酒缸里。如若他能够正视自己的欲望,恐怕现在还能活着!”

    王弘海听着这些对话,毅然是认可了林晧然的说法,同样开始反省自身。

    林晧然轻轻地点头,却是打一耳光赏一个蜜枣道:“子勇(王军的字),为师知道你出身军户,有坚韧之志,将来定能有一番成就。只是当下的朝廷过刚易折,你的师公便差点要远离朝堂,故而为师希望你收敛一些锋芒,做出择机而动!”

    “弟子谨记!”王军轻轻地点头,显得恭敬地施礼道。

    刘傅山和沈涛发现林晧然的目光落向他们二人,心里有一丝期待和紧张,他们已经清楚地明白:这位老师年纪虽然比他们小,但智慧远远在他们之上。

    林晧然没有厚此薄彼,纵使这两位门生熬几十年才有机会出任六部尚书,亦是对他们显得推心置腹地说道:“你们二人身在六部衙门,而这六部衙门的风气,为师亦是有所耳闻。你们现在进入衙门,想必会有一些前辈跟你们说,这埋头苦干不如走动关系,可是如此?”

    刘傅山和沈涛相视一眼,苦涩地回答道:“确实是如此!”刘傅山补充道:“一位前辈还跟学生说,让学生平时多巴结于您,这要强于在衙门苦干三年!”

    林晧然将杯中的茶水喝完,又让人通知茶女叮当回来泡茶。

    他深知不能过度指责这些六部衙门的老人“教坏”新人,在严嵩当政这二十年里,特别是六年前由吕本主导的京察,官员的升迁跟能力的关系越来越小,银子和关系可谓是大行其道。

    若是能够巴结上严家父子,纵使是举人出身,那亦能谋得一个好差事。而若得罪于严家父子,纵使做下再大的功绩,那亦可能被罢官。

    不仅是底层的官员如此,而高层官员同样如此。袁炜、郭朴、李春芳和严讷的能力和资历都不出众,但却因为青词写得好,结果被嘉靖超迁提拔。

    正是在这种用人不公的大环境中,很多官员不再专心于公务,而是千方百计地跑关系,想要抱上粗大腿从而青云直上。

    令人无奈的是,随着党争的加剧,这种情况还会越来越严重,甚至是明朝灭亡的一个原因。

    林晧然现在仅仅是顺天府尹,自然无法改变什么,但对着二个弟子义正严辞地说道:“为师从雷州知府一步步走到现在的顺天府尹,并没有动用任何的关系,靠的正是一项项功绩。你们既然身为我的学生,不可听信于这些歪门邪道,要专心于你们手上的第一项工作。只要你们做得足够出色,纵使郭质夫要将你们外放地方,为师亦会帮你争上一争。不过为师亦是将话放在这里,若是为师发现你们尸位素餐,你们莫要怪为师无情!”

    “学生谨记,定不负老师所望!”刘傅山和沈涛的眼睛闪过激动之色,显得认真地施礼道。

    现在能有着林晧然如此的保证,那他们无疑是幸运的,就像是“有娘管的孩子”般,并不需要担心明年的转正问题。

    至于他们会不会像一些前辈那般混日子,他们自认不会。老师出任雷州知府和广州知府之时,已经给他们立下了很好的榜样,只有踏实做事才能造福于百姓。

    话说得差不多后,林晧然亦不在这里久留。

    现在的他已然算是尽到老师的义务,只希望他们四人能够成长起来,将来能够帮着他做一些事。毕竟他哪怕成为首辅,亦需要一些信得过的人,这样才能让他制定的国策能够落到实处。

    “老师,慢走!”

    王军等人将林晧然恭敬地送上马车,目送着那辆马车徐徐离开。

    王弘海本欲返回酒楼跟这三位同科兼同乡继续用茶,只是王军三人都想要离开,而王弘海却是正色地道:“你们忘了老师刚刚说的话了吗?”

    王军等三人相视一眼,王军无奈地走进去面对那位令他心动的叮当姑娘,而另两位则放弃前去拜访那位潮州的翁郎中。

    林晧然在酒楼耽搁的时间不算短,而虎妞和吴秋雨亦是逛完了街,便打算前去接她们,然后一家子一起前往吴府。

    待到一间丝绸店铺,却见虎妞和吴秋雨跟着一个腆着肚子的女人作别。

    林晧然瞧着那个女人有几分面熟,在吴秋雨上马车的时候,显得好奇地询问道:“刚刚那女人是谁?”

    “相公,你这样问其他女子,莫是不怕臣妾吃醋吗?”吴秋雨逛完街的心情明显很好,乔装生气地道。

    林晧然却没想来素来相敬如宾的娘子会有这一面,当即无奈地解释道:“你知为夫不是那样的人!”

    “裕王侧妃李氏!”吴秋雨轻声地吐露实情道。



    嘉靖现在膝下只有两子:裕王和景王,故而继承大统之人必在这二位王爷中诞生。

    虽然明知如此,但由于嘉靖是一个极为强势的帝王,又偏偏迷信于修长生,致使当下满朝文武都不敢过于接近裕王和景王。

    哪怕嘉靖现在已经五十多岁,但却仍然没有哪位大臣敢于站出来提立太子一事,更别说大摇大摆地进行站队,为这两位王子出谋划策了。

    正是如此,裕王和景王可谓是存在感最弱的皇位候选人,而满朝大臣都只能跟着他们二人划清界限,令到他们的日子过得并不如意。

    特别是裕王,更如同是一个受气的媳妇般。虽然占了长兄之利,但却得不到嘉靖的疼爱,更要为着子嗣的问题发愁,从而担心自己会沦为皇位斗争的牺牲品。

    林晧然虽想要接近于裕王,从而立下一个从龙之功,但他却一直亦得小心谨慎。

    在这京城的险恶之地,一个不慎极可能便落得万劫不复之境。从龙固然很重要,但若是触怒了嘉靖那条神经,恐怕就只能灰溜溜都返回长林村了。

    只是妻子跟着裕王侧妃李氏有了接触,这无疑是一个小小的契机。毕竟朝堂的争斗还不至于这般无聊,连官员家的家眷都要约制,若是这样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另外,李氏出身卑微,现在并不是裕王正妃,而仅是裕王的一个侧妃。虽然她现在怀胎五、六个月,但是男是女还不清楚,根本谈不上是什么重要的角色。

    林晧然跟着吴秋雨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夫妻二人显然早已经同心,心知要接近裕王而非景王,林晧然好奇地询问道:“娘子,你不是说跟裕王府的人不熟吗?你跟李妃是如何结识的呢?”

    虽然不怕别人借此进行攻击,但一个合理的结识过程,无疑会更加的稳妥。

    “臣妾一直深在闺中,又岂会认识李妃,是虎妞跟李妃相识的,好像是虎妞先前帮过李妃解围!”吴秋雨微笑着解释道。

    林晧然听到是虎妞那个野丫头,当即便伸手揪开车帘子,想要叫来虎妞仔细地问个清楚,她跟李妃究竟有什么渊源。

    “哥,我先走了!”

    身穿淡蓝色对襟儒裙的虎妞越来越有少女范,在骑上那匹枣红的马后,并没有给林晧然开口叫住她的机会,当即便策马扬长而去。

    林晧然望着绝尘而去的野丫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放下帘子。却不知,这野丫头何时才能够乖巧听话懂事,好好地学一学针线活。

    黄昏降临,一顶轿子从西苑离开,踏着夕阳的余辉回到了严府。

    “老爷回来了!”

    严年看到严嵩突然归来,整个人显得很是兴奋地跑过来,并亲自扶着严嵩下轿子。

    通常而言,哪怕是休沐日,严嵩亦是很少归来,除非是有什么紧要事要他亲自拍板子。只是今天无缘无故归来,令到严年又是惊喜又是意外。

    严嵩经受着一路的颠簸,脸色显得并不好,身体更是有些发虚发冷。在严年扶他的时候,身体亦是偎向这位忠心耿耿的管家。

    “快,给老爷备茶!”

    严年服侍了严嵩大半辈子,当即便知道严嵩的身体不好,很是小心翼翼地将严嵩扶出来,同时给旁边的仆人下达指令道。

    仆人纷纷忙忙碌起来,而有个机灵的仆人过来询问要不要请李郎中过来,当即便是得到了严年肯定的回答。

    严嵩原本是不想出宫的,只是皇上突然选择闭关斋戒,而他亦有些事情想要亲自嘱附严世蕃,这才选择回家一趟。

    由于常年不在家中居住,且妻子对严世蕃极度的疼爱,故而正堂房早就让给了严世蕃,而他则是住在东边的一处跨院中。

    在严年的参扶下,他朝着居所慢吞吞地走去。只是走到中院的时候,却是听到一阵喧闹声,当即疑惑地询问道:“今日宅子为何如此吵闹?”

    严年咽了咽吐沫,显得小心地回答道:“少爷在宴请宾客!”

    严嵩那张满是老年斑的脸上当即浮起怒色,显得极是生气地捣着拐杖怒道:“胡闹!他娘的孝期还有十几日,他搞什么宴席!咳咳……”

    一团怒火当即涌上心头,却是让到他胸闷不适,不由得重重地咳嗽了起来。

    如果是其他的事情,他倒还是能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事关到给老伴的事情,让到他此刻既是生气又是感到心疼。

    老伴几乎将所有的爱都给了严世蕃,现在严世蕃在宅子日日寻欢作乐亦就罢了,现在竟然在家里大搞宴席,简直就是大大的不孝。

    “老爷,您千万别动气,可别气坏了身子!”严年急忙帮着严嵩进行顺气,同时认真地安慰道。

    严嵩咳出了一口带血的痰,显得怒气未消地吩咐道:“让严世蕃过来!”

    平日这个宅子的主人是严世蕃,但现在严嵩归来,下面的仆人莫敢不从。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便有人跑去请严世蕃了。

    “我爹回来了?不是说不回来吗?”

    严世蕃正跟工部左侍郎刘伯跃等官员喝得正是高兴之时,面对着一个家奴进来通禀消息,却显得有些扫兴地说道。

    工部左侍郎刘伯跃等官员听到严嵩归来,心思当即亦是活跃起来,却都想要见一见首辅大人。

    “你们继续,我去去就回!”

    严世蕃借着荔娘的肩膀从地上站起来,对着众官员嚷嚷了一句便是离开,只是酒喝得有些高,走路明显有些摇摇晃晃。

    工部左侍郎刘伯跃等官员却已经无心于酒宴,右副都御史董威更是直接让舞台的歌姬停止表演,却是在这里聊起了正事来了。

    “爹,你这么急找我,是不是有啥重要的事?”

    严世蕃从外面摇摇晃晃地走进来,显得大大咧咧地询问道。

    “严世蕃,你可知你娘的忌日是哪一天?”

    严嵩看着满身酒气的严世蕃,原本有些平息的怨气,此刻又是突然暴起道。

    由于严世蕃是他的独子,且是老来得子,又是他跟爱妻所生,故而从小便是疼爱有加。别说将严世蕃捧在手心的妻子,哪怕是他都从来不舍得对严世蕃进行打骂。

    现如今,他他之所以撑着这副老骨头熬在万寿宫,连休沐日都不敢离开,更是时时给圣上请安。为的正是要保住这个位置,熬到严世蕃重返内阁的这一天。

    只是严世蕃却在为他娘守孝期间,竟然在家中大摆宴席,这不仅是辜负了他这位老爷的一片苦心,更是愧对他九泉之下的老娘。

    “爹,我做事有分寸!等到娘忌日那一天,我保证办得风风光光的!”严世藩在茶桌坐下,伸手端起茶壶显得浑不以为然地道。



    严府,一间诺大的书房中。

    躺在竹椅上的严嵩气得身体直发抖,完全没想到严世藩竟然一点悔过之心都没有,很是生气地质问道:“严世蕃,你以为我现在老了,当真就管不着你了吗?”

    严年深知严世蕃今天的举动已经触犯到了严嵩那一条底线,急着安慰严嵩消气,同时严肃又恳求地递给严世蕃一个眼色。

    严世蕃虽然嚣张不可一世,但对严嵩还是挺在意的。不说他的权势正是来自于这个老爹,若是老爹真有什么三长两短,那他守孝的时间就不是一年,而是要守上三年了,更是彻底阻止他重返内阁的可能。

    顾不得往茶杯里倒茶,他抬起头望着老爹显得苦口婆心地解释道:“孩儿知晓还在给娘亲守孝,只是孩儿今天将他们宴请过来,还不是为了老爹您着想吗?孩子在办正经事呢!”

    “严世蕃,你别为你自己找借口!你在孝期如此大摆酒宴,这就是大不孝,你对得起百般疼爱你的娘亲吗?……咳咳!”严嵩显得恨铁不成钢地将内中的怨念道出,却又是猛烈地咳嗽不已。

    “老爷,你消消气!”

    严年忙是帮着严嵩顺气,而一旁的一名婢女很配合地将痰盂递了过来。

    严嵩的咳嗽动静很大,伴随着干呕之声,那一只抓着椅把的枯瘦的手紧紧地用力。在咳嗽一番后,他将一口带血的浓痰吐到痰盂上。

    严世蕃和严年都清楚地意识到严嵩的身体出了问题,虽然二个人都很是担心,但担心点似乎有所不同。

    严世蕃眼看着孝期将结束,只希望老爹能够挺过这段时间,让他重返小阁老的位置上。他相信凭着他的聪明才智,只要重返小阁老的位置,必然能够应付一切的事端,甚至借着皇位争夺的机会稳住他小阁老的位置。

    严嵩身体完全瘫躺的竹椅上,重重地喘着粗气,宛如从鬼门关走了一遭般。他当真是有些后悔,确实过于溺爱严世蕃,致使他做出如此有违孝道的举动。

    严年将茶水送过来,并显得忠心耿耿地安慰着道:“老爷,您的身子要紧,可不能再生气了!”

    “人老了,气不起了!若是再生这孽子的气,恐怕连今日都挺不过,得下去跟老伴作伴了!”严嵩接过茶水喝了一口,显得是意有所指地说道。

    严世蕃深知老爹的气头算是过去了,当即继续解释道:“爹,孩子知道不该在这时候举行酒宴,但今日当真是做正经事,娘亲想必亦不会责怪孩儿!”

    他顿了一下,看着老爹的脸色缓和了不少,又是接着继续说道:“现在徐家毁堤淹田,这是一个天赐良机,所以孩儿这才借着宴请之机,让刘伯承他们在做好准备,好给徐华亭致命一击!”

    “你以为徐华亭会做出此等荒唐之事吗?”严嵩的气消了不少,却是板着脸反问道。

    到了他们这个层次的官员,虽然免不得为了争权而不择手段,但却不可能会为了一些钱财而犯下如此的滔天罪行。

    只有那些看不到前程的地方官才会不计声名地捞钱,而他们这些京官位置越高越爱惜自己的声名,亦有这样才能爬得更高。

    严世蕃并没的争执,而是一副自信满满的模样道:“他徐华亭可能不会,但他家里人就说不准了!”

    严嵩睥了儿子一眼,却是有心想要进行挖苦他痴心妄想,但最终却是作罢,而是一本正经地说道:“若是没有真凭实据,谁都扳不倒现在的徐华亭!”

    自从徐阶主张重修万寿宫,加上推荐蓝道行有功,徐阶已然成为了圣上最宠信的人。如果仅仅是一些风言风语,纵使是他站出来亲自向皇上弹劾,那亦不可能扳倒徐阶。

    现在的徐阶虽然还不能比他更受圣上宠信,但二人已经差不了太多了。何况,徐阶还是皇上制衡他严嵩的一枚棋子,皇上又岂能轻易除掉呢?

    “爹,如果事情没有十成的把握,你认为儿子会出手吗?”严世蕃得意地喝了一口茶水,又是望着严嵩认真地说道:“爹,你整天呆在宫里,很多情况你并不了解,孩儿现在手上已经有了一个可信的证据!”

    “什么证据?”严嵩顿时有些意动地追问道。

    此次他选择从宫里突然回家,其实是想要跟严世蕃好好说一说目前的情况,他已然感受到了徐阶的一股强烈的威胁。

    他想要儿子现在收敛一些,哪怕他家跟徐阶已经结了姻亲,那亦得认真地提防着徐阶,起码要熬到严世蕃重返内阁。

    只是当下真有东西可以将徐阶除掉,却是一个最好的结果,进攻永远比防守要好。

    严世蕃肥胖的身子凑到严嵩跟前,脸上显得眉飞色舞,小声地嘀咕了几句。看着老爹犹豫不决的模样,他便又是自信满满地道:“爹,当年孩儿能扳倒李时言(李默),现在就能除掉他徐华亭!”

    严嵩听到这番话,却是沉默了。

    在这二十年的首辅生涯中,同样经历过无数处的政治斗争,而威胁最大的正是时任吏部尚书的李默。

    当时李默有着极高的威望,又得圣上的信任,连锦衣卫指挥使陆炳都是他的门生,大有将他严嵩取而代之的势头。

    在那个时候,他亦是以为自己已经没有任何胜算,特别是看到圣上有意让李默对严党进行大清洗,那时都已经生起要告老还乡的念头。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严世蕃却另辟他径,竟然开始搜罗李默昔日的一些不当言行。在将这些东西呈交给皇上,果真是将李默一击毙命,从而彻底地解决了威胁者。

    严世蕃的目光显得坚定地望着严嵩,严嵩最终缓缓地点了点头头,同时预示着一场暴风雨即将降临,一股惊涛骇浪挟带着排山倒海之势向徐阶拍过去。

    次日清晨,又是美好的一天。

    年迈的严嵩一大早乘坐官轿子回到西苑,待到嘉靖起床之后,他在严鸿的掺扶下前去万寿宫拜见了嘉靖,却是请到了一份圣旨。



    顺天府衙,签押房。

    身穿正三品官服的林晧然身上越来越有官威,坐在书桌前有条不紊地处理着案上的文书,将征粮的具体工作一一安排下去。

    不论是下面的属官,还是那一帮真正办事的书吏,渐渐明白这位府尹大人的做事风格。只要是踏实做事的官吏,虽然不可能像以前那般大捞特捞,但肯定不会吃亏。

    谁都不是天生就想要做一个贪官污吏,很多时候是受到环境影响。在一个大捞特捞的环境中,你不捞便会被人取笑是笨蛋,而且会受到同僚的排挤。

    只是在林晧然主政的时代,却是涌起了清廉之风。若是你捞钱,那才是真正的不合群,而若是安心做事,往往都能够得到晋升或奖赏。

    正是得益于这种廉洁的氛围,顺天府衙上下呈现着更多是一张张笑脸,都是安心地忙碌做着事情,为百姓节省一些税粮而努力。

    令到他们感到佩服的是,他们这一位顺天府尹不仅不伸手捞钱,且做事显得极有章程,很多事情都能够高效地运行。

    由于夏粮的征税行动已经渐渐展开,顺天府衙的属官和书吏不断地进进出出,这个衙门充斥着一种罕见的忙碌氛围。

    咦?

    一个身穿三品官服的小老头领着一大帮子人走进来,当看到这里忙碌的身影后,脸上却是涌起了一份诧异的表情。

    “大理寺卿来了?”

    正在忙碌的林晧然听到这个消息后,脸上露出意外的表情,当即便放下手头上的事情迎了出去。

    虽然都是正三品衙门的掌印官,但大理寺卿属于中央衙门,地位实际要比顺天府尹高上一些。

    当然,任何事情都不可一概而论。林晧然是圣上钦赐的文魁,又是词臣出身,却比万采这种通过趋炎附势的三甲进士要强得多。

    “林府尹,叼扰了!”大理寺卿万采(万寀)的笑容灿烂无比,远远便是拱手施礼道。

    林晧然看着他这个热情的举动,心知这个官员是马屁精无疑,当即亦是迎上前热情地回应道:“万大人,本官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是本官叨扰了!”万采却是坚持摇头,又是微笑着将一份圣旨递给林晧然道:“林府尹,此次本官是因公务而来!这是圣旨,还请过目!”

    林晧然在官场已经打滚多年,自然是猜到了万采的来意,但还是郑重地接过那份圣旨,不动声色地认真检查着内容。

    在确实跟猜测一致后,他当即抬头望着万采认真地询问道:“万大人,你将何九提到大理寺,可是要审理毁堤淹田一案?”

    “正是!”万采并没有隐瞒,认真地点头道。

    林晧然心里一动,望着他的眼睛微笑地询问道:“不知关乎哪一位官员?”大理寺主管官员的案子,而当下主审毁堤淹田一案,自然是因为此案已经牵扯到某位官员身上。

    “林府尹,还请见谅,此事无法奉告!”万采显得口风严实地道。

    林晧然虽然已经猜到严党行动了,但对他们的具体计划却一无所知,看着无法从万采这里打听到情况,便是微笑着邀请道:“万大人,还请到里面用茶,请稍等片刻!”

    “林府尹,茶就不用了!本官有公务在身,提人便走,还请海涵!”万采显得很礼貌地拒绝道。

    却不是他不想端一端他大理寺卿的架子,但面对着这一位前程无量的顺天府尹,他确实没有嚣张的资本。而他之所以能从三甲进士爬到大理寺卿的位置,靠的正是溜须拍马。

    林晧然显得万难地道:“万大人,您恐怕得稍等一会!”

    “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万采心里微微一动,似乎是猜到什么一般地询问道。

    林晧然不再藏着揶着,显得老实地回答道:“不敢欺瞒万大人!何九入狱后,却是屡遭行刺,故而本官已经将何九转移到他处!”

    “哈哈……原来如此,那还请林大人带路,我随你去接人!”万采抬手笑道。只是他的笑声透露着几分轻蔑,心想:若是在自己的大理寺,哪里还用得着如此大费周章,有谁敢到狱中行刺。

    林晧然的脸顿时觉得难堪,伸手抹了一下鼻子老实地说道:“本官亦不知道何九在哪里?人是我妹妹帮着藏的!”

    这……

    万采却是难以理解地望着林晧然,嘴巴微微地张开着。

    如此重要的事情,特别还是指证徐阶的关键证人,这小子竟然将何九交给了一个小丫头处置,这简直就是如同儿戏。

    却不管是不是儿戏,他亦只能是乖乖地跟着林晧然去喝茶。

    没多会,身穿捕快服的虎妞一个人大大咧咧地走了进来。虽然她平时是天不怕地不怕,但看到万采后,还是规规矩矩地行了礼。

    林晧然看到后面没人,心里当即一紧地询问道:“何九人呢?”

    虎妞轻轻地叹了一声,那双漂亮的大眼睛似乎有些责备,转而对着外面大声地喊道:“饭缸,你将人带过去呀!”

    林晧然的嘴巴微微一张,这才反应过来。何九压根没有被送出顺天府衙,而是被这野丫头藏到了后宅中了,这丫头玩了一手瞒天过海。

    “林府尹,告辞了!”

    万采让人将何九押上囚车后,他亦是踏上了一辆高大的马车,并朝着林晧然道别道。

    林晧然站在太阳底下,对着万采拱手回礼,并目送着这一支浩浩荡荡地队伍朝城南而去。由他点起的这一把火,终于是真正燃烧起来了。

    虽然严党当下无比的强大,但严嵩的老迈已成既定事实,最大的威胁始终还是徐阶。出于利益的考量,他自然是渴望削弱徐阶的实力,或者是真正除掉这个笑面虎。

    亦是如此,他很乐意为他们挑起这一场明争暗斗,从而让到徐阶的力量被大大地削弱,或者直接被强大的严党除掉。

    随着何九被抓到了大理寺,一则消息很快从大理寺传出,并迅速传到京城的大街小巷。

    当朝次辅徐阶的儿子徐琨在松江府为非作歹,为了从百姓手里低价购入田产,派遣何九毁掉了黄浦江的河堤,然后伙同徐阶门生松江知府藏继芳一起强行购入田产。

    ()



    消息一经传出,加上一些人在背后煽风点火,令到京城的百姓一片哗然。

    刚开始大家仅仅对毁堤淹田这一种恶行进行谴责,谴责的对象更多是徐琨,但随着有心人的引导,京城舆论的矛头渐渐直接指向了当朝次辅徐阶。

    “徐阶教子不严,理当受罚!”

    “毁堤淹田,此乃十恶不赫,其罪当诛!”

    “贵为次辅,当为天下表率,今治家无方,即刻罢相!”

    ……

    京城的士子却不知道是被科举折磨得心理扭曲,还是生来就有满腔的热血,竟然是敢于直接痛斥徐阶。他们不仅在酒楼等公开场所进行谴责,甚至还跑到东江米巷拦轿递状子。

    一时之间,对于徐阶的声讨却是不绝于耳,当朝次辅徐阶简直成为了一只过街老鼠,甚至徐璠躲在家中不敢前去衙署。

    昨日还是风光无限的徐府,仅仅一夜之间,门庭显得冷落了不少,只有一些徐党核心人物和徐阶的门生进进出出。

    大理寺,大牢中。

    “我招!我全招!”

    在那一个幽暗的刑室中,一个显得惊恐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事情仅仅过了一日,大理寺卿万采上疏朝廷,将一份何九的供词上呈。

    何九不仅招认他是徐家的家仆,还承认是受徐琨的指使进行毁堤,另外坦白了他所犯下的种种罪状,其中便包括杀害曾四一项。

    事情到这里,曾四的案子当下正式告破,但这根本不是众人所关心的事情。大家从来都不关心曾四的死活,亦不关心曾四被谁杀害,只知道徐家就是毁堤淹田的幕后指使。

    随着传闻变成了真相,京城士子的声讨更是强烈,正所谓:子不教,父之过。徐阶的儿子徐琨犯下如此的恶行,徐阶自然是难逃其咎。

    “微臣工部左侍郎刘伯承请将徐琨缉拿归案!”

    “微臣刑部右侍郎陈石敬请还松江百姓一个公道!”

    “微臣户科给事中张三斗请治徐阶管子不严之罪!”

    ……

    一石激起千层浪,以工部左侍郎刘伯承为首的官员纷纷上疏,请求对毁堤淹田的涉案人员进行严处,同时将矛头指向了当朝首辅徐阶。

    跟士子的叫嚣不同,官员却是采取了实际行动。一份份弹劾的奏疏如同雪片般,经由通政司纷纷飞向了西苑,很快就呈到了皇上的案头上。

    这么多官员一起上疏,纵使是素来刚愎自用的嘉靖帝,面对如此众多官员的诉求,亦是不得不顾及这些臣子的感受。更为重要的是,维护朝廷的正义性,这是历来帝王的需要和职责。

    西苑,万寿宫中,这里显得很是安静。

    身穿素白色道袍的嘉靖盘腿坐在一个明黄的蒲团上,一股淡淡的檀香在鼻间缭绕,整个人似乎进入了一种忘我的境界。

    黄锦站立于静室外,哪怕嘉靖在里面静坐玄修,他亦是没有借机偷懒,而是安安分分地候在外面,眼睛警惕地关注着嘉靖的动静,仿佛他就是一个为着嘉靖而活的人。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黄锦站的腿变得发麻,却是稍微挪动一下位置,伸手揉好揉脚肚子,但不敢发出丝毫的声响。

    冯保虽然深知宫中规矩森严,但难免年少好动,已经蹲在地上研究着那一块刻着飞禽走兽的地砖,对着那一头翱翔的大雕颇为神往。

    正是失神间,突然听到一个细微的轻咳,他当即茫然地寻声望了过去。面对着干爹严肃的目光,他利索地从地上站起来,并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

    咳咳咳……

    一连咳嗽声从静室中传出,宛如惊雷般。

    黄锦顾不得教训冯保,整张脸露出了惊骇的表情,当即急急地朝着里面跑了进来,跪到嘉靖的跟前很是关切地询问道:“主子,你没事吧?”

    回应他的仍然是激烈的咳嗽声,嘉靖已经不再盘腿而坐,堂堂的九五之尊竟然做出了一个半跪着的动作,更是要将胆水咳出来的架势。

    黄锦一边指挥着太监和宫女服侍嘉靖,一边进行吩咐道:“快!快传太医!”

    “朕无事!”

    嘉靖漱了一口水后,淡淡地抬手制止道。纵使是身体不佳,但他还是坚持着帝王的气度,那双眼睛充满着不容置疑的严厉之色。

    黄锦很想将陈太医叫过去为皇上诊断,但却丝毫不敢忤逆皇上的意思,只能是可怜兮兮地望着嘉靖,渴望嘉靖能够改变主意。

    嘉靖的生性执拗,别说是一个小小的奴才了,哪怕他爹复生恐怕亦改变不了他的决定。只是他望着仅仅燃烧一半的檀香,却是无奈地下达指令道:“扶朕过去躺会!”

    他原本打算在这里静修一柱香,只是现在连半柱香都无法坚持下去,令到他此刻的身体乏累,心却显得更加乏累。

    长生还没有看到,身体反倒是越来越不堪,至于他的道心又是受到了一些动摇。

    黄锦领着人将嘉靖小心翼翼地扶到了软榻躺下,当即又是带领宫女忙里忙外的,接着小心地询问道:“主子,你好些了吗?”

    嘉靖躺在软塌上,气色明显转好,却显得失望地望着殿顶,答非所问地说道:“黄锦,你说朕求长生已经三十多载了,为何至今仍然无法实现呢?”

    黄锦的嘴巴发苦,他很想指出世上根本没有长生,但深知这是犯忌讳之事。若是真说出这话,那他司礼监掌印的位置到头了,甚至他的小命仍要交待在这里。

    皇上虽然是一个比较念旧人,但对于敢于触犯他忌讳之事,那他比谁都要无情。单是这宫里的太监和宫女,被杖毙的人员就不是小数。

    想了想,他便是讨好地回答道:“这是老天爷还在考验主子的心智!亚圣不是有说吗?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智,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好了!”嘉靖阻止他念下去,但心情明显微微好转,望着殿顶感慨地说道:“只是朕感觉等不起了,朕需要更好的长生之法,哪怕要付出一切代价!”



    嘉靖是以小宗继大宗后,故而先天性不足。只是凭着他的政治智慧,以及与生俱来的执拗劲,令到他成为一位玩弄朝臣于鼓掌间的帝王。

    在他初登大宝之时,以杨延和为首的朝臣逼他认孝宗为父,以皇太子继承大统。那是他人生最艰难的时刻,一边是皇位的诱惑,一边则是要认伯父为父。

    只是那个时代,他虽然年少,但性子却极度执拗。他当时选咬定要继统不继嗣,不愿意以“孝宗之子、武宗之弟”的身份继承大统。

    正是靠着他这一种固执的坚持,以杨延和为首的朝臣竟然是步步后退,甚至杨延和主动辞官,让他取得了最后的胜利。

    从那个时候开始,他意识到自己是大明的君王,只要他坚持要做的事,肯定能够顺利地做成功。而后,他给父亲追封为了兴献皇帝,更是将父亲送进了太庙。

    如此的种种,令到他明白执拗是他高尚的品质,更是他能够全面掌握朝政的关键。

    但是这修长生,他虽然是孜孜不倦地追求,但实在是等得太久了,以致他都要失去耐性。他渴望现在就能够长生,而不是要继续等下去,甚至要经历渐渐衰老。

    黄锦面对着嘉靖的执着,却是默默地低下头。他不知该是佩服圣上的坚持,还是该指责圣上的执迷不悟,但圣上无疑对修道已经越发急躁了。

    事实亦是如此,圣上已经修道了几十年,不说为修那些道家修筑几乎耗尽了国帑,单是烧掉的青词文章都已经能够铺满万寿宫了。

    通常在静修后,嘉靖都会着手处理奏疏。今天虽然出了一些状况,但躺了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嘉靖便坚持起来处理公务。

    黄锦亦是不敢过度劝导,只能是吩咐冯保办事利落一些。

    嘉靖翻开了刘伯承等官员递上来的奏疏,连翻了几本后,当即询问道:“有那些是弹劾徐阁老的,都给朕翻出来!”

    冯保和几个小太监当即认真地翻找,很快就找到了二十三份,而其中恐怕还有一二本遗漏,这事情无疑非同小可了。

    嘉靖望着案上报二十三份奏疏,眉头轻轻地蹙起。

    他的心里是讨厌这些麻烦事,更喜欢天下无事,而他这位圣明的皇帝专心于修道。不过这一次的事情确实是不小,这毁堤淹田无论在哪个时代都会是一项重罪。

    他亦是没有想到,徐阶竟然如此教子无方,当即沉着脸吩咐道:“将严阁老叫过来吧!”

    “老臣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身穿蟒袍的严嵩很快颤颤巍巍地出现在宫殿中,来到殿中规规矩矩地行礼道。

    嘉靖看着渐渐老迈的严嵩,心里却是生起了感慨。隐隐间看到了自己将来年去的影子,但很快便被他否定了这个想法,他定然是一位能够修得长生的帝王。

    在赐座后,他正色地询问道:“唯中,这毁堤淹田之事,可当真跟徐家有关?”

    这一件事情中,处处透露着严党的身影,甚至是严嵩在背后操纵着这一切。如果说谁最了解实情,恐怕就是眼前的严嵩了。

    “老臣不知!”严嵩却是轻轻地摇头,接着一本正经地道:“只是何九为徐家做事,又声称受徐琨指使,此事怕并非空穴来风。”

    说了半天,还是认为事情跟徐阶有关,坚持指证于徐阶。

    嘉靖心里生起一丝不悦,微微地蹙起眉头道:“仅仅是一个家奴指证,便对徐阁老进行治罪,此事怕是不公吧!”

    “老臣提议为了还徐阁老一个公正,或者是给天下百姓一个交待,应该派能臣彻查此案!”严嵩似乎早有准备,当即认真地请求道。

    嘉靖当即有些意动,不动声色地询问道:“惟中,你认为谁合适!”

    “左副都御史董威!”严嵩进行举荐道。

    这……

    黄锦在听到这个名字后,却是不免暗暗地望了一眼皇上的反应。这左副都御史董威分明就是严党的人,让严党的人去查徐家,这种事情哪可能说得清的。

    嘉靖深深地望了严嵩一眼,却是徐徐地说道:“朕准了!”

    在事情敲定后,圣旨很快就被太监送到了都察院,将左副都御史董威任命为钦差,由他前往松江府彻查毁堤淹田一案。

    严府,那个临湖的宅子中。

    严世蕃身穿着一件短衬,整个人显得很随意地半躺在软塌上喝着酒,两边各有一名身穿清凉的漂亮侍女为他扇扇子驱热。

    在被一名侍女喂了一口肉后,他显得高兴地大笑道:“哈哈……罗兄,此策太妙了!”

    “非也,是东楼兄运筹帷幄,这才将徐华亭逼到了绝路!”罗文龙随意地坐在下首,同样有侍女进行服侍,却是恭维地道。

    二人的地位悬殊,但却是臭气相投。他们都是在科举不得志之人,但却都是聪明之人,而且还有相同的品好——女人。

    严世蕃很是满意地笑了笑,对着刚刚到来的董威微笑着询问道:“董大人,你此次前往松江府,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小阁老,您请放下,下官定不辱使命!”董威被任为钦差便直接来到了这里“复命”,当即显得自信地回答道。

    他此次若是能在松江府找到“证据”,以此来彻底扳倒徐阶,那他必然会得到丰厚回报,哪怕六部尚书都不是没有可能。

    “东楼兄,你重返内阁指日可待!”罗文龙显得乐观地说道。

    严世蕃被喂了一口酒,当即显得开心地回应道:“谢罗兄吉言!”

    他之所以揪着毁堤淹田的案子,其实是有两个意图。第一个意图,自然是想要借机除掉徐阶,将这个最大的威胁者解决掉。第二个意图,则是扫清障碍,为着他重返内阁扫清一切的阻力。

    当下由董威出任钦差前往松江府,纵使徐阶再有能量,那亦不得不处理掉这一个大麻烦。至于阻拦他重返内阁,不说徐阶已经没有这个能耐,恐怕亦没有这个精力了。

    这一次的筹谋和运作,可谓是一石二鸟之策。



    五月,这是一个充满热情的季节。

    在扫清障碍和有很大机会除掉徐阶后,严世蕃伸手将旁边美艳的苏娘搂抱过来,继续着这里醉生迷死的生活,享受着这一种奢华至极的精品人生。

    纵观整个大明朝,谁是当代最风光的衙内,严世蕃可谓是当仁不让。

    他出生于首辅之家,从小得到母亲的溺爱。虽然他无法走上科举入仕的道路,但却以官萌轻松进入官场,并很顺利地出任了工部左侍郎,更是一度掌握着天下官员的任免。

    当下只要一年守孝期结束,他便能再度以侍奉老父的名义重回内阁,参与到实际的票拟事务中,成为凌驾于百官之上的小阁老。

    此时此刻,严世蕃既期待着时间慢一些,好让他在这美人乡多呆一会,却又希望日子过得快些,好让他尽快重返内阁。

    京城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漩涡,每时每刻都旋转着,似乎随时都会将人吞噬掉。生活在这里的官员,却是一刻都不得安宁。

    徐府客厅,空气弥漫着一团淡淡的愁云。

    虽然今日并不是休沐日,但这里已经坐着七八位官员,其中不乏高级官员。除了大常寺少卿徐璠之外,还有兵部左侍郎胡松、吏部郎中乔玉石以及徐阶的几个得意门生。

    徐阶主持的是嘉靖三十二年的会试,只是当年的前三甲的境遇不佳。

    状元陈谨在翰林院担任修撰期间,奉命册封藩府,授命后因病逾期落职,被外放任惠州推官,从而早早便失去储相的资格。榜眼曹大章早早外放地方,而探花温应禄应病过世。

    在诸多门生中,词臣这一脉呈现着颓势,而最出彩的则是徐阶在翰林院担任教习收的一名弟子——张居正。

    张居正唇红齿白,一张标准的国子脸,整个人显得风度翩翩。他是嘉靖二十四年的进士,以庶吉士入翰林院,而后一步步地崭露头角。

    现如今,他在国子监担任司业一职,虽然仅是一个小小的正五品的官员,但他走的却是一条通天路,地位却显得超然。

    远的不说,现在的阁臣袁炜在三年前亦不过是一个从五品的翰林院侍讲大学士,只是经过礼部左侍郎过度,便直接入阁拜相了。

    张居正在搭上徐阶这条线后,亦是时常进出于徐阶,而是经常得到徐阶的点拨。得知皇上派遣左副都御史董威出任钦差前往松江府调查毁堤淹田一案,他下衙便即刻赶来徐府。

    “圣上怎么就同意让董威前去调查,难道不知董威是严党的爪牙吗?”徐璠的心里早就憋着一股怒气,此刻当着众人的面进行抱怨道。

    众人闻言亦是面露苦笑之色,都清楚左副都御史董威是严党的重要成员。若是派着他过去调查,哪怕徐家没做毁堤淹田的事情,董威亦会找办法给徐家泼脏水,甚至虚构证据来诬陷徐家。

    “皇上岂能不知,不过严阁老恐怕又是倚老卖老,皇上亦就遂他的愿。去年,吴万里(吴鹏)去职,严阁老不亦是推举他的小舅子,当真是举贤不避亲啊!”监察御史邹应龙应答,说到最后明显透露着几分嘲讽之意。

    张居正等人亦是无奈,虽然严嵩已经老迈,但却仍然深受皇上的恩宠,以致这种明显“不合理”的要求都能得到满足。

    兵部左侍郎吴松显得老诚持重,喝了一口茶淡淡地开口说道:“咱们都别在这里抱怨了,都想一想现在该怎么办吧!”

    此言一出,众人当即闭嘴。

    由于礼部尚书严讷没有到场,而吴松这位南直隶籍的兵部左侍郎已然成为主心骨般,更是这里官职最高和资格最老的官员。

    徐璠眼睛突然一亮,当即提议道:“要不咱们一起上疏弹劾董威不堪用事,请求圣上罢用董威,要求另派他人前往!”

    “徐少卿,不说圣上会不会同意,你说现在派谁前去合适呢?又有谁能够真正做到秉公决断?”邹应龙显得不客气地回应道。

    这话一出,不仅是徐璠本人,其他人亦是苦口无言。

    若是派他们这边的人,那严党那边肯定不会同意,甚至会指责他们这边试图掩盖真相。只是派一个中间人过去,不说这个人敢不敢得罪严党,这个人未尝不希望他们这边倒大霉。

    在当下的朝廷中,党同伐异早已经成为了主流,想要找一个跟包龙图那般铁面无私的人,简直比找三条腿的青蛙还要难寻。

    徐璠却是心里一动,脱口而出说道:“咱们提议派遣林若愚如何?”

    “老夫敢肯定,那小子是最希望你爹倒台的人!徐璠,你莫要忘记,此事正是由那小子挑起的!”胡松放下茶盏望着徐璠,显得很是肯定地说道。

    一直不吭声的张居正亦是开口说道:“林若愚这人虽有青天的美名,但其野心比谁都要大。若是由他到松江府查案,凭着他的智慧,咱们当真是引狼入室了!”

    “相比之下,董威比那小子还要好呢!”邹应龙显得讽刺地道。

    只是他们自己恐怕都不知道,昔日被他们轻视的小子,如今在他们的潜意识中,已经变成一个极度棘手的人物,甚至已经让他们产生了畏惧心理。

    事实亦是如此,若不是林晧然点起这一把火,他们亦不会落到如此艰难的处境,他们的党首徐阶极可能在这场浩劫中下台。

    徐璠发现众人简直将他当成出气筒,当即两手一摊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们说说了,现在该怎么办嘛?”

    胡松等人大眼瞪小眼,顿时如同泄气的气球般,当即便犯难了。这董威明明不是一个合适的人选,但他们纵使一起站出来反对,似乎亦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张居正看着众人都没有主张,语速平缓地开口说道:“要不,咱们先等老师回来,看看他老人家怎么说吧?”

    众人刚刚点头,一名仆人匆匆进行汇报道:“老爷回府了!”



    徐府,前院。

    一顶普通的轿子轻轻地落下,一位身穿蟒袍的瘦小老头从轿子钻了出来。

    管家看到徐阶归来,当即堆着笑脸迎了上来,但突然想到徐家现在是大难临头,当即又是换上一张如丧考妣的脸,并快速地说明了府中的一些情况。

    徐阶身处于内阁中枢,皇上派遣左副都御史董威出任钦差前往松江府调查毁堤淹田一案,自然早就传到了他的耳中。

    他的脸色跟往常一般,几十年的宦海沉浮,早已经令他泰山压顶不崩于色。当听到胡松等人已经等候多时,仅是轻轻地点头,似乎早就预料到了一般。

    “徐阁老!”

    “子升兄!”

    “学生见过老师!”

    ……

    胡松等人从客厅方向迎了出来,纷纷恭敬地对着徐阶进行见礼,同时暗暗地观察徐阶的表情。

    徐阶像是没事发生一般,对着几名门生仅是点了点头,但对胡松和乔玉石却是拱手回礼,还对胡松进行了亲切的问候。

    胡松是嘉靖八年的进士,走的是最艰难的地方官路线。之所以能够以兵部左侍郎的身份得回京城,虽然跟他个人出色的能力有关,但最重要还是徐阶的提携。

    面对徐阶到此时此刻还如此的亲切待他,胡松心里当即一暖。他更是下定决心,这一次要跟徐阶同舟共济,哪怕需要牺牲自己的一些利益。

    众人重新返回到客厅,又是按着顺序落座。

    张居正却是一直观察着老师的反应,但看着老师的脸上没有丝毫破绽,心里不由得暗暗佩服。若是不知情的人,恐怕以为今日是太平日子了。

    徐璠虽然已经官居正四品,但却并没有学得官员的养气功夫,显得很急切地直接询问道:“爹,事情你都知道了吧?现在咱们该怎么办,咱们都等着你出主意呢!”

    吴松等人纷纷望向了徐阶,亦是希望他能够拿出一个可行的办法。若是没有应对之策,纵使他们这一边要做出很大的牺牲,那亦要先渡过眼前这一场大危机。

    历经官场的明争暗斗,大家深知没有那么多的深仇大恨。只要他们做出一定的牺牲,让出一定的利益,相信还是有机会从严家父子那里换取得徐阶的平安。

    就像当年吴时来等人弹劾严嵩失败,遭到严党严厉的惩罚,但徐阶将亲孙女嫁给了严嵩的孙子做亲室,从而给他们徐党换取了一个喘息的机会。

    徐阶端起茶盏显得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茶水,面对着众人充满好奇的目光,这才徐徐地说道:“我刚刚在回来的路上亦是在思考这个问题!”

    咕……

    吴松等人迎着徐阶的目光,不敢吐槽徐阶故意吊人胃口,而是暗暗地咽了咽吐沫,大气不敢粗喘地继续盯着徐阶。

    徐阶将茶盏放到桌面上,这才继续说道:“我已经决定!明日便正式向皇上递交辞呈,并为毁堤淹田的案子负责!”

    此言一出,徐璠等人当即整体失声。

    原本期待着徐阶能够断臂求生,但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选择了“自我了结”。一旦徐阶真的去职,纵使严嵩再年迈,他们还能拿什么跟人家斗?

    徐璠的眼珠子仿佛都是瞪出来,亦是无比震惊地望着老爹。

    张居正听到这一个决定后,却显得很是平静,抬起头极度认真地审视着这一位脸色仍旧平静无波的老师。

    次日上午,京城宛如被抛下了一枚重磅炸弹。

    在毁堤淹田案之前,很多人都认为徐阶接任严嵩成为新一任的首辅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毕竟严嵩的年龄摆在那里,就算是成了老妖精,那亦熬不到两年了。

    只是谁都没有想到,严嵩还没有告老还乡,徐阶竟然主动上疏请辞了。不仅放弃了他作为大明次辅的权力,而且还放弃了继承首辅的机会。

    不说普通百姓看不懂,哪怕是官场的官员亦是看不懂。如果没有机会接任首辅亦就罢了,而如今拥有如此大的机率,竟然主动放弃了,当真是让人看不明白徐阶了。

    不过事情是确确实实已经发生了,徐阶请辞的奏疏一早就送到了通政司,而通政司即刻将那份奏疏又送到了西苑。

    “有什么不明白的?徐琨做出这等恶行,徐阶还好意思懒在次辅的位置不成?”

    “我看徐阶倒还算识趣!现在他主动辞官,亦算是给他自己留下了一个体面!”

    “这台兄台说得在理!如果毁堤毁田的案子水落石出,那徐阶肯定要灰溜溜地逃出京城了!”

    ……

    京城的士子却没有感到震惊,反倒是看穿一切般高谈阔论,呈现着幸灾乐祸的模样。同时他们做出了推测,断定徐家便是毁堤淹田的元凶,而徐阶去职是一种心虚的举动。

    恐怕徐阶都没有想到,他的辞呈并没有平息京城的这一起舆论风波,反倒更是做实他儿子徐琨毁堤淹田的罪行,令到他的声名跌至低谷。

    严府,那一座临湖的宅子中,又是传来了丝竹之声。

    虽然离孝期结束已经不远了,而且前天还遭到了父亲的一顿训斥,但严世蕃并没有收敛的意思,仍然每日在这里寻欢作乐。

    在那一个舞台上,既有着名师弹奏的琴声,又有着异域风情的火辣舞蹈,严世蕃仍是跟着他的好友罗文龙等人在这里饮酒寻乐。

    “啊哈哈哈……这徐华亭还算有一些自知之明,知道他根本斗不过我们!”严世蕃在听到徐阶递交辞呈的消息后,整个人当即癫狂般的大笑起来。

    罗文龙等人听到这个消息,脸上先是一愣,但旋即又是大喜。

    徐阶递交辞呈,却不论圣上有没有进行挽留,他都已经是输了。若是他坚决去职还好,他们这边自然没必要伪造证据将徐家置于死地,但徐阶若是选择留下,那无疑跳下黄河都洗不清了。

    一旦“坐实”徐琨毁堤淹田的罪行,纵使皇上再宠信于徐阶,亦不可能冒天下之大不韪而强行留徐阶在次辅的任上。



    顺天府衙,签押房内。

    身穿三品官服的林晧然正在安排着征粮事宜,虽然身处于城北之中,但对城南的动静亦是一直安排着耳目,争取以最快的速度获知朝廷的最新动向。

    一个从城南拍马过来的仆人急匆匆地走进来,并认真地汇报了最新消息。

    “徐阶上疏请辞?”

    林晧然当即停下了手头的事务,显得无比震惊地抬头道。

    虽然深知徐阶已经麻烦缠身,特别严嵩倚老卖老推举董威担任钦差,此次徐阶恐怕是在劫难逃。但亦是没有想到,徐阶会如此干脆认输。

    “是的,现在城南已经传开了,徐阁老今日亦是一直呆在家中,并没有到宫里当值!”前来汇报消息的是杨三,显得很是认真地回答道。

    “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林晧然被这个消息打得有些猝不及防,良久才反应过来道。

    杨三恭敬地施礼,悄然转身退了出去。虽然他是杨家的家仆,但却深知这位林府尹是联合商团的实际掌舵人,自家老爷更是对他言听计从。

    待杨三离开,孙吉祥有所怀疑地道:“徐阁老这么轻松就认输!”

    “徐阶隐忍了这么多年,我亦觉得他不会如此轻松认输,只是不知他为何会行这一步棋!”林晧然端起参茶,显得困惑地道。

    孙吉祥蹙着眉头分析道:“只是他现在上疏请辞,便是间接承认他儿子就是淹田的真凶,这已经落于下下乘了!”

    “咱们二个就别在这里瞎猜了,或者徐阶是真的认输,又或许他想到了什么法子,咱们静观其变便是!”林晧然喝了一口参茶,却是显得阔达地说道。

    他现在想要的并不是谁胜谁负,而是希望严党和徐党相争,两边争得越激烈越好,这样他才能够有机会坐收渔翁之利。

    上疏请辞,皇上若是同意的话,那便收拾包袱回家即可。

    当然,皇上通常会下旨进行挽留做一做样子,而官员则会坚持再三上疏请辞,最终在第三次后皇上会允许官员离开。

    徐府,书房中。

    徐阶在递上辞呈后,便一直闲居在家。

    陈洪亲自过来,走进书房看到要跪拜的徐阶当即拦住道:“徐阁老,这是一道口谕,不用跪拜,皇上让你即刻进宫面圣!”

    在得知这并不是下旨挽留,而是让徐阶入宫面圣,徐璠心中当即大喜。他的权势来自于老爹,若是老爹倒台了,那他这个大常寺少卿亦就到头了。

    徐阶倒是显得古井无波,对着陈洪温和地回应道:“陈公公,还请在这里喝茶稍等片刻,老夫换身衣服便随你进宫!”

    “好!徐阁老,请便!”陈洪虽然跟徐阶并不在一条船,但却没少拿对方好处,自然不会过于咄咄逼人,显得恭敬地抬手道。

    管家很是快速地送来了蟒袍,徐阶的眉头微微蹙起,当即进行吩咐道:“将我的官袍拿来吧!”

    “啊……是!”管家感到一阵诧异,但还是老实地领命而去。

    身穿一品官袍的徐阶给人一种极新鲜的感觉,他的身上明显少了那种蟒袍所赋予的超然感,隐隐彰显着此时此刻的落魄。

    陈洪收了红包便显得耐性十足,只是看到身穿一品袍的徐阶微微一愣,但旋即抬手道:“徐阁老,请!”

    “陈公公,请!”徐阶从来都不是咄咄逼人的人,一直以亲和的形象示人,亦是显得热情地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道。

    在徐璠担忧的目光中,二人上了轿子,直接朝着西苑而去。

    幽深的宫道,金碧辉煌的宫殿,画梁雕栋的楼宇,随着降近万寿宫,又见到梅花鹿和两只赤色的兔子在松柏下悠闲地乘凉。

    这一次重新回到西苑,尽管这里的一切已经无比熟悉,但徐阶却是生起一种宛如隔世的感觉,甚至觉得这是他最后一次来到这里。

    在万寿宫门口,陈洪先进去复命,很快一个小太监出来领着他进到里面。

    “罪臣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徐阶穿过万寿宫的中殿,对着正在静室中修玄的嘉靖恭恭敬敬地行礼跪拜道。

    嘉靖的脸容削瘦,身穿一件蓝色的棉布道袍,盘腿坐在一个金黄的蒲团上,面对着三清祖师神像,双目微微地闭着。

    良久,他才慢慢地睁开一双显得清明的眼睛,却是淡淡地说道:“罪臣?徐爱卿,如此说来,徐琨当真是做出了那等恶事?”

    黄锦和陈洪都端在红漆柱子旁边,却是不免好奇地望向了徐阶。若是他的儿子真的毁堤淹田,纵使是皇上真心实意想要挽留,那徐阶还是得灰遛遛地离开京城。

    虽然严嵩的声名狼藉,但却没有做出什么天怨人怒的事情,故而圣上能够一心护着严嵩,令到严嵩连续做了二十年的首辅。

    面对着这个严厉的询问,徐阶却是缓缓地摇头道:“臣为人父,虽没能时时教导于徐琨,但亦是督促他自幼饱读圣贤书!臣愿以性命担保,徐琨万万不会做出如此丧尽天良之事!”

    咦?

    黄锦和陈洪听到徐阶竟然敢于性命作保,却不由得面面相觑,不知道徐阶这是唱的哪一出。这上疏请辞,无疑已经间接承认徐琨犯下恶行,但现在站到皇上面前,徐阶却是坚决进行否认。

    “那你为何要请辞,更是自称罪臣呢?”嘉靖不由得好奇地扭过头,认真地望向徐阶询问道。

    徐阶的脸上露出痛苦之色,显得有难言之隐地答道:“请皇上念在臣忠心侍奉您多年的份上,还请容许臣告老归田,而皇上不再追究毁堤淹田一事!”

    “说来说去,你是执意要护着你的儿子吧!”嘉靖的脸色当即一沉,进行严厉地指责道。

    徐阶顿时一慌,当即用力地捂着心脏,显得忠心耿耿地望着嘉靖大声地答道:“臣此颗丹心,可鉴日月,要护亦是护着皇上您!”

    “你的意思是护着朕?”嘉靖顿时有些糊涂,扭头疑惑地询问道。

    徐阶突然不说话,却是微微地低下头,一颗颗眼泪竟然不断地落到地板上,当真是道尽了世间委屈事。



    黄锦和陈洪看着正在掉泪的徐阶,不由得面面相觑,他们二人深深地感到自愧不如。

    嘉靖性子执拗不假,但并非一个铁石心肠之人,看着徐阶一把年纪还如此落泪,轻叹一声道:“徐爱卿,将事情都说出来吧!”

    很显然,这地上快成湖的眼泪已经证明,这个事情别有隐情。

    徐阶抹掉了眼泪,却是再度恳求地道:“臣虽有委屈,但还请皇上遂臣所请,让这次事情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过了吧!”

    “朕让你说!”嘉靖从来都不会做一个糊涂人,当即沉声地命令道。

    黄锦和陈洪都是明白人,对皇上的性子都已经揣测得一清二楚,徐阶这分明就是欲擒故纵,却不知道他这是要唱哪一出。

    徐阶轻叹一声,像是被当前的形势所迫般,这才认真地开口道:“皇上,你可还记得去年杭州、松江等七府水灾之事!”

    “此乃大灾,朕如何能忘记!”嘉靖不知道徐阶为何这么一问,但还是淡淡地说道。

    此处大灾让到东南的秋粮大减,朝廷更是减免了七府的赋税,令到去年的财政收入“损失”不少。若不是盐政和广东市舶司的收获颇丰,去年底的朝廷恐怕更是雪上加霜了。

    徐阶抬头认真地望着嘉靖,显得一本正经地继续说道:“去年七府发生水患,致东南百姓深受其害。据统计,东南一共毁堤有十余处之多,其中十处已经有五年不经大修,其中便包括黄浦江白鹤堤!”

    咦?

    黄锦和陈洪隐隐捕捉到什么要紧的东西,显得惊讶地望向了徐阶,同时亦是想起这确是实情。

    “徐爱卿,十处已有五年不经大修,你的意思是说这十余处溃堤罪在朝廷吗?”嘉靖是一个绝顶聪明人,当即便明白徐阶话中的真意,却是进行质问道。

    徐阶当即扑通跪拜在地,语调显得忠心耿耿地说道:“臣不敢!去年松江府等地便已经有此风言,言称溃堤皆因朝廷修整不力之故,只是当时朝廷大力赈灾,而百姓亦急于重建家园,故而此言并没有成气候。只是臣担心朝廷此次核查毁堤淹田一案,会被有心人再度散播谣言,令东南再陷入于动荡中。”

    至此,一个忠臣的形象油然而生。

    徐阶之所以通过请辞换取朝廷息事宁人,却不是图私利,亦不是包庇于儿子,而是不想朝廷再次揭开这个盖子,从而让到东南百姓将溃堤的责任推到朝廷身上,推到嘉靖皇帝身上。

    当然,徐阶的这一番说词固然精彩,但主要还得看嘉靖如何判断。

    若他认为徐阶是在狡辩,那徐阶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劳的;若是他认可徐阶的说法,确实得考虑要不要揭开这个盖子。

    事情上,这溃堤的祸根还真是在朝廷。

    在大明财政每况日下之时,除了东南抗倭烧钱外,还有就是各种道家修筑,以及天价购来龙涎香等物,另外还满足嘉靖的雄心壮志地修了北京外城。

    只是这些钱从何而来,当朝廷的财政收入没有明显增加的时候,自然只能在一些支出上做文章了。

    历来水利工程都是苦当下而利百年,只是急于修道的嘉靖朝注定只能是目光短浅了。朝廷为节省开支自然是得过且过,很多乡绅并没有热衷于筑堤,一些尽责河道官员的奏疏通常是石沉大海。

    正是如此,每年对于河堤工程的投入,可谓是一减再减。再加上普遍的贪墨现象,朝廷挤出的那点修堤款,又给那些贪官污吏吃得七七八八。

    如果说东南十余处“毁堤”的幕后元凶是谁,更多还是要指向于当前的朝廷,最终更是要指向于沉迷修道的嘉靖皇帝。

    “去年便有此等风言,朕为何不知?”嘉靖却是微微困惑地道。

    徐阶没有说话,倒是一旁的黄锦说道:“奴才记得确有此事,当时松江知府藏继芳汇报来着,只是并没有闹出事端,所以主子大概是忘记了!”

    陈洪望了一眼黄锦,又望了一眼地上的徐阶,却是选择闭口不言。

    嘉靖深深地望了徐阶一眼,语气显得缓和地进行询问道:“徐爱卿,徐琨当真没有指使你家的家奴何九淹堤淹田?”

    “启禀陛下,何九并非我的家奴,这一切皆是何九的一面之词!”徐阶这个时候开始自辩,又是有理有据地说道:“事发突然,臣现在无法询问尚在家中的徐琨!只是臣自幼让其读圣贤书,臣相信徐琨断然不可能做出如此丧尽天良之事,七府之地毁堤十余处,臣更倾向于是溃堤,绝非人祸!”

    陈洪对徐阶暗暗地竖起了大拇指,发现这个低调的小老头远比他想象中要厉害,竟然能够憋到现在才放出大招。不仅洗清了自身的清白,更是让严党那边要承担栽脏陷害的罪名。

    嘉靖从蒲团站了起来,却是不吭声地来到台阶上,显得正在权衡着什么般。

    “臣一家愿担负骂名,只望圣上停止调查白鹤堤,以防被有心人利用!”徐阶显得忠心耿耿地大声道。

    嘉靖居高临下,望着徐阶询问道:“你可真甘心如此?”

    这无疑是一个解决的办法。在看到徐阶请辞的份上,他这个皇帝不再追徐阶儿子徐琨毁堤淹田的案子,严党那边自然亦不会再揪着此事不放。

    只是一切后果却要徐家承担,百姓只认为是徐家做了毁堤淹田之事,从而会让到徐家声名狼藉。

    “雷霆雨露,皆由君出。只要大明百姓不入动荡,君父不受奸人借机指责,臣一家愿担此骂名!”徐阶决然地答道。

    黄锦和陈松看着徐阶如此做派,若不是深知在嘉靖朝最看要臣子便是忠心两字,他们还以为徐阶真是大明最大的忠臣了。

    “徐爱卿,你且先下去,此事容朕再想想!”嘉靖却是没有轻易进行表态,而是淡淡地说道。

    “臣告退!”

    徐阶老老实实地施礼,这才起身离开万寿宫。

    皇上接下来会如何处置,会不会真将他牺牲了,他亦是猜测不透了。现在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他实质一直是在赌。

    他赌皇上面子使然,不敢再让董威前往松江调查毁堤淹田,不想让东南百姓指责朝廷在河堤上的不作为,不愿担负十余处溃堤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