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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噼里啪啦……

    几串鞭炮在路边迅速地燃起,红色的鞭炮衣不断炸裂,响起了一串带着喜庆的炮声,一股浓郁的硝烟弥漫开来。

    铁捕头如同钦差般拍马而来,在确认丁一道等人的身份后,便又拍马回去禀告。马车到了近处,亦是放慢了速度。

    丁一道等官员无不恭恭敬敬地迎接着即将驾临的府尊大人,不说这位是他们的顶头上司,掌握着他的仕途及命运,单是对方的出身和前途就足以让他们卑躬屈膝。

    获取史无前例的文魁功名,出身于有储相之称的翰林院。现年仅十七岁就成为雷州府知府,到任仅一个多月,便得到了“林雷公”的美名。

    虽然林晧然是被外放的翰林,但其实跟一般的外放翰林并不同,他是到雷州府奉旨开海,有极大的机会重回朝堂。

    若是一个月多前,他们还可以认为对方会深陷于这个泥泽中,但单是西芒先生的两万匹订单,就已经足够他们闭嘴了。

    先前雷州府开海,最大的诟病就是这里根本没有拿得出手的商品,但随着雷州布的横穿出世,亦让到开海不再是无稽之谈。

    如此年轻的知府,又是翰林院出身,偏偏能力还如此出众,谁都晓得这是一条粗大腿,他日极可能会入阁拜相。

    高大的马车徐徐停了下来,赶车的铁柱将车帘揪起,身穿五品官服的林晧然从里面钻了出来,眉宇间带着一股威严。

    不论是翰林院、内阁或雷州府衙,都让林晧然经受了磨炼,身上的官威日盛。

    “下官吴川知县丁一道,拜见府台大人!”

    “下官吴川县丞张家辉,拜见府台大人!”

    “下官吴川知县陈天明,拜见府台大人!”

    ……

    丁一道领着县衙所属官吏,恭敬地跪拜在马车前,朝着正要下车的林晧然齐齐行礼,态度要说多谦和就多谦和。

    林晧然的脚已经落在地面上,打量着跪着的官员温和地说道:“这里天寒地冻的,诸位都起来吧!”

    “遵府台钧旨。”说着,丁一道领着其他人都从地上起来,眼睛都不无好奇地打量着这位将雷州城搞得腥风血雨的林雷公。

    他们全部都是举人官,均是年过四旬才选择入仕为官,如今看着这位年纪不足二十的上官,心里当真是感慨万千。

    只是想着这人的种种手腕,最近更是将分巡道大人拉下马,谁都不敢有丝毫的轻视之心。这林雷公的名头,可不是好事之人乱给的。

    林晧然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又是客套地说道:“让诸位在此等候,本府深感愧疚!”

    “恭迎府台大人,乃尔等的褔分也!”丁一道等人连忙陪笑道。

    林晧然对丁一道的印象不好亦不坏,赞许地望着他道:“本府沿路行来,见吴川县境内,百姓循时耕作,孩童欢声笑语,足见李大人治理得力啊!”

    “下官惭愧,不敢当府台大人此夸!”丁一道嘴里说着客套,但脸上亦是有光。虽然没有做出太耀眼的功绩,但他兴水利重农桑,效果亦算不错,确实让吴川的百姓能够安居乐业。

    林晧然微微点了点头,又是询问道:“鉴江的水况如何?”

    “鉴江每年汛期在夏期,而下官于秋收后,便征调当地的百姓加固江堤,大人可放心!”丁一道不敢轻慢,认真地作答道。

    “做得不错!”林晧然认可地点了点头,但又是叮嘱道:“江堤稳固,可保吴川数万百姓无忧!只是徭役不可厚此薄彼,当一视同仁,你可明白?”

    “下官谨记府台教诲!”丁一道脸色一正,当即拱手道。

    有着林晧然这句话,他就不需太忌惮那些乡绅,可以适当地施展拳脚。哪怕不给他这位知县面子,但他不相信那些乡绅连林雷公的面子亦是不给。

    林晧然收住了话头,抬头望向有些低矮的城门,这便是吴川城的北门。

    跟着雷州城的尴尬位置相似,吴川城的南门直面大海,西门毗邻鉴江,只有东门和北门才算跟外界相边,亦算是一个偏僻之城。

    “下官请府台大人入城视察!”丁一道看着林晧然的举止,当即恭敬地道。

    对于林晧然的来意,他心里早就有了一些猜测。

    虽然林晧然初为知府,确实应当巡视各县。只是曹秀才的冤案刚刚平反,各地又有很多喊冤的声音,此次恐怕是为平冤而来。

    当然,不管林晧然抱着何种目的,肯定避不开县学宫,这亦是历任官员最喜欢到的地方。一来能够亲近士子,可以将人才收为己用;二来是彰显注重教化,更容易得到士绅阶层的支持。

    在丁一道猜测着林晧然是先到县狱还是县学宫时,却听到林晧然淡淡地说道:“到养济院吧!”

    丁一道顿时愣住了,仿佛是听错了一般,疑惑地望向了林晧然。

    这养济院就是朝廷收养孤老的地方,起源于唐朝,规模历朝逐渐扩大,到英宗天顺元年,规定每县设养济院一所,收养鳏寡孤独废疾不能自养者。

    只是这养济院历来不受重视。一来这些老人是官府负担,二来这些老人往往都没有什么声望,有那个时间倒不如跟乡绅坐在一起喝喝小酒更实在。

    但林晧然却一改常态,竟然提出先到养济院探望孤寡老人。

    林晧然却不是要跟丁一道商量,没有理会愣在当场的丁一道,在确定了目的地后,便是走上了马车。

    养济院的情况确实不好,这里的房屋极其简陋,污水横流或滩积,空气充斥着异味,很多老人显得是骨瘦如柴。

    林晧然却是早作了准备,安排先一步到达吴川城的沈六爷帮忙打点好一切,将半匹雷州布、大米和猪肉分派了下去。

    这些纯朴的老人领到这些东西,而且还是由府尊大人亲自进行发放,不少人当场是喜极而泣。虽然他们由县衙赡养,但其实不过是在苟延残喘而已,而今日才感到了一丝温暖。

    视察养济院的官员或许有,但能够第一站便选择于此,并且还给养济院的老人派布派粮的,在整个大明恐怕就林雷公一人矣。

    感动的不仅是养济院的这些老人,还有跟随而来的官吏、乡绅和那位宁川所的王千户,看到林晧然如此重视孤寡,都莫不是敬佩不已。

    事情亦在吴川城迅速地传开,而百姓的反应先是错愕,但接着都是感动和称颂,一致认为林雷公是百年难得的好官。

    林晧然到吴川县做的第一件事,便成功地赢得了全城百姓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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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一道却是紧张得不行,在走出巷道的时候,情真意切地解释道:“县里的财政拮据,这才致使养济院疏于打理,还请府台大人治罪!”

    林晧然并不是吹毛求疵之人,这吴川县虽得鉴江滋养,但却免不得受海盗之患,本身又无手工业基础,财政收入很是有限,怎么可能会花大力气打理养济院呢?

    却不仅是吴川县如此,很多地方都会故意“冷落”养济院。若不是真的过不下去,一般都不会到养济院这里来,这里只保障不饿死但却不管饱。

    “这事亦不能怪你,其他县的养济院大抵亦是如此!只是自今日起,这养济院要再多费些心,不可寒了这些孤老们的心!”林晧然语重心长地叮嘱道。

    丁一道等官员松了一口气,一并连连称是。

    在离开养济院后,林晧然这才选择前往县学宫,探望在读的县学书生。

    这县学宫一度被损毁,但于成化九年被当时的知县方宜贤进行重修,一直沿用至今。

    县学一共有三十多名学生在此,却不知是因为他造访才集中这么多人,还是平时就是这个人数。这些都是通过吴川县试的书生,介乎于白身书生和童生之间,年纪最大者只有二十多岁。

    人之名,树的影。

    林晧然可谓是天下读书人的楷模,他的出现自然引起轰动,这些书生的眼睛都透着亮光。有几个胆子大的书生,却是上前主动自报姓名,以期得到赏识。

    丁知县对林晧然是毕恭毕敬的,但对这些书生却不是如此,当即就寒着脸盯向这些放肆的学生,告诫他们都老实一些。

    林晧然亦是按照着一贯的流程,对这些学生说了一些勉励的话,摆出宽厚的态度,回答了一些书生的问题,然后便是选择离开了。

    这次探访县学宫,让他最为意外的是,在这里竟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庞。在寻思片刻后,他才想起这人是去年四月一起参加高州府试的考生。

    事情亦算是巧合,吴川县原归为高州府管辖,故而当初这吴川县学的一些学生跟他曾经一起到高州府参加府试,这种情况在电白县学宫恐怕同样存在。

    那名书生自然不可能会忘记跟林晧然一同参加高州府府试的事情,只是脸上流露着一丝尴尬之色。其实亦是难怪,昔日跟着林晧然一同到高州府赴考,但如今他们仍旧一介白衣,而林晧然已是一府之尊。

    更让他感到无奈的是,明年四月的府试将会在雷州府举行,而届时必定由林晧然主持。这位昔日的同考掌握着他梦寐以求的童生功名,却不知是幸与不幸。

    眨眼已经到了中午,亦是到了午饭的时间。

    丁知县猜测林晧然肯定还要到县狱查看,但尝试着提议到酒楼用餐,结果林晧然欣然前往。

    只是他摸不清林晧然的作风,偏偏这林雷公之名过于正派,故而不敢将酒席的规格定得太高。只是选用的都是特色菜,亦算是挖空了心思。

    这张酒桌除了先前的官员外,沈六爷亦是在这里。虽然他是电白县的地头蛇,但实质却是吴川人士,对吴川的官员亦算熟悉。

    现在他跟着林晧然走得如此近,亦算是狐假虎威了。

    丁一道等官员更不敢小窥这号人物,态度亲近,隐隐有着结交之意。

    林晧然自然却这一切看在眼里,不过他确实要抬升下沈六爷的地位,让他成为自己在吴川和电白的代言人,这样做起事会方便很多。

    身份摆在这里,他毫无争议地坐在首座上。只是坐下来后,他才发现自家那个小丫头从养济院出来,便又不知所踪了。

    对于自家这个小丫头,他早已经放弃治疗了。不过有着阿丽和饭缸等人保护着,又有小白跟随,故而倒不用过于担心她的安全。

    “府台大人请看,这就是我们吴川的禾虫,产于鉴江的入海处,是当地难得的美味呢!”丁一道指着一盘像是爆炒后小蜈蚣的虫子道。

    “这禾虫还有一个妙处,它的身体可随时交替变换着红、黄、绿、蓝、紫的颜色,味道清香鲜美,嫩滑可口,我没少用它用佐酒。”沈六爷亦是热情地补充道。

    林晧然望着这五颜六色的小蜈蚣,却是发现不管到哪里,似乎都少不得要吃虫。不过让他觉得味道最好的虫子,还是当初在卧虎山吃得那条大虫子,那才是真正的美味。

    砰!砰!砰!

    正是这时,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从楼梯传来。

    大家看着林晧然拿着筷子停在那里,都齐齐地望向他,然后又顺着他的目光望向门口。很快地,在房门就出现了一个可爱的小身影。

    咦?

    沈六爷发现林晧然这妹宠之名,确实是名副其实,光是脚步声竟然就能听出是虎妞。

    虎妞还没有到贪图漂亮的年纪,所以身上穿得很厚实,整个身子显得肉墩墩的,更显得可爱。她的脸蛋红彤彤的,白皙的额头还渗出汗珠子,从门外跑进来脆声道:“哥,你借我点人!”

    林晧然听到这话,当即就蹙起眉头沉声道:“谁欺负你了?”

    虽然知道虎妞喜欢惹麻烦,但通常都不是她主动惹麻烦。现在有人敢欺负到她头上,那他就让他明白,在雷州府地界是谁说了算,谁是不能够招惹。

    “不是欺负我!你先借我点人,我要去抢回小金,现在很急的呢!”虎妞先是摇头否认,然后又是催促地道。

    跟着虎妞一样不安分的,同样还有那一只玩性十足的小金猴。林晧然却是没有忘记,那只小金猴就在来的路上,竟然从河边抱走一个人的衣服,让着那人光着屁股大喊大叫。

    还不待丁一道有所反应,沈六爷却是率先站起来道:“虎妞,我借人给你!”

    说着,便是站了起来,陪着虎妞走下楼去。

    只是在用餐快要结束的时候,才见沈六爷走了回来,身旁还跟着一个同他有七分相似的年轻人,正在那里呦呦地喊着疼。



    林晧然看着沈六爷提着一个年轻人走进来,不由得抬起头疑惑地问道:“沈掌柜,这怎么回事呢?”

    “府尊大人,这是小女沈海琼,还不见过府尊大人?”沈六爷不满地瞪了一眼被松开耳朵的年轻人,然后冲着林晧然正式地介绍道。

    小女?

    大家这才仔细地打量这个年轻人,发现这年轻人皮肤白皙,大概十六七岁的模样,脸蛋很是俊俏,长相跟沈六爷的五官有几分相像,果真是一副女扮男装的打扮。

    却见她揉着发疼的耳朵,露出了一些女儿态,那双漂亮的大眼睛落在林晧然身上大大咧咧地问道:“你就是那个文魁知府?”

    “快给府尊大人见礼!”沈六爷看着她的态度轻慢,当即沉声地命令。

    沈海琼撅着嘴巴,显得不是很乐意地行礼道:“小女子沈海琼,见过府尊大人!”

    “不错!沈掌柜的千金可谓是咱雷州府的一朵金花!”林晧然客套地夸赞道。其实她亦是听说,沈六爷有个得宠的小女儿,却没想到人长得挺漂亮的。

    丁一道等人亦是附和,这样既是讨好林晧然,亦是给了沈六爷面子。

    吱……

    小金猴从门外跳了出来,却是冲着沈妍呲牙咧嘴。

    哼!

    虎妞从外面迈着小短腿走进来,面对着沈海琼投过来的目光,亦是轻哼了一声。

    林晧然的目光先是落在小金猴身上,然后又望向虎妞这个小丫头,当即便是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敢情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大人谬赞了,我是领着小女来给大人赔罪的!”沈六爷朝着林晧然恭敬地拱手,然后便将其中的缘由说了出来。

    原来方才在街道的某个屋顶上,小金将沈妍那只会说话的宠物鹦鹉的毛给拔了,一只色彩斑斓的鹦鹉变成了一只丑鸟。

    沈妍领着人当即就将小金捉获,亦是放言要将小金的毛拔了,给她的鹦鹉报仇。虎妞看着小金可怜兮兮的,便是替小金出头,希望此事能够私了。

    沈妍自持人多势众,丝毫不肯退让,非要将小金剃成光猴子的毛。虎妞看着自己势单力薄,这才回来搬救兵,想帮着小金避免成为光猴子。

    沈六爷到的时候,发现罪魁祸首竟然是他的女儿沈妍,当即是愤怒不已。

    跟着林晧然接触这么久,他如何还不知道,虎妞就是林晧然的禁脔。若是惹上了虎妞,那就赞同于要跟林晧然交恶了。

    他跟林晧然主要是昔日建立的一点情谊,一旦这个关系交恶的话,那他必将被排除出新建立的利益群体中,甚至雷州府都没有他立身之地。

    一念至此,他都想要将这个女儿拍死算了。

    “怎么是我陪罪了?明明就是这只猴子的错!”沈妍叫屈地道。她的鹦鹉被拔了毛,又被她爹扯了耳朵,如何又要赔罪,当真让她极为不平。

    “小金说了,是你那只鹦武骂它,所以才拔它的毛的!”虎妞虽然知道小金不占理,但还是替小金陈述出一个事实。

    林晧然打量着耷拉着脑袋的小金,知道事实大抵就是如此了,只是事情终究不占理,便对着沈海琼开口道:“小金拨你鹦鹉的毛确实不对!这样吧!你卖我一个面子,要什么赔偿尽管开口!”

    “真的?”沈海琼的眼睛当即微亮道。

    咳……

    沈六爷重咳一声,眼睛带着浓浓的告诫之意。

    沈海琼却是不管,狐狸尾巴当即露了出来,指着小金满怀满怀期待地道:“那我就要这只猴子!”虽然才刚刚接触,但她发现这只小金猴实在太聪明了,亦让她生着据为己有的心思。

    “大人,还请莫怪,小女自幼被我家夫人宠坏了!”沈六爷却是连忙道歉,然后望着沈海琼怒道:“你那只鹦鹉满口晦言,早就该将它摔死了,你休要在此胡搅蛮缠!”

    “舅舅,爹爹他欺负我!”沈海琼露出女儿态,可怜兮兮地望向王千户撒娇道。

    坐在桌前一直不哼声的王千户,正是沈六爷的妻弟,长得浓眉大眼,平时亦是十分疼爱这个活泼的外甥女。只是他比谁都更清楚,这位府尊大人绝对得罪不起。

    别说是将那只鹦鹉拔了几根毛,就算是摔死了,亦不可以追究什么。何况那只鹦鹉说话确实难听,却不怪会被拨毛,倒是被一只小猴子拔毛倒是奇事一件。

    面对着外甥女的求助,他自然不可能站在她这边,便是开口道:“你那只鹦鹉确实晦气了一些,改天我再给你物色一只鹦鹉,不过在这里继续无理取闹了。”

    “舅舅,你也欺负我!”沈海琼本以为舅舅会帮她,但听到这番话后,眼泪便在眼眶中打转,更是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这只猴子是我妹妹的,我可不能作主!你要是喜欢猴子的话,我让人帮你物色一只送你,如何?”林晧然不想将关系闹僵,便是微笑着说道。

    他亦是意识到,这个女人之所以如此小题大做,恐怕打的就是小金猴的主意。如此看来,亦不算是过于蛮横之人。

    嗷……

    正在吃着蚕豆的小金当即就嘲着她呲牙咧嘴,显得很生气的模样,发出它带着愤怒的抗议之声。

    “呃……我说呢!原来她是你妹妹,怪不得我爹会如此护着她!”沈海琼得知虎妞的身份,方才的可怜兮兮的模样当即消失,一阵恍然大悟地望向虎妞,知道了问题的根源。

    别说在这里撒娇了,哪怕是一哭二闹三上吊,亦不会有人帮她撑腰。跟着虎妞的身份一比,她都不知低了多少等,想争虎妞的宠物,简直就是找死。

    “我叫沈海琼!这次算是不打不相识了,咱们做朋友吧!”沈海琼一副江湖儿女的姿态,大大咧咧地自我介绍道。

    虎妞打量着沈海琼,她从来都不是记恨的性子,但亦不轻易跟人交朋友,便是回答道:“我叫虎妞!但你打小金的主意,我不想跟你做朋友!”

    “我对这只猴子没有兴趣了,这样总行了吧?”沈海琼大大咧咧地说着,大有一笑泯恩仇的意思。

    嗷……

    小金猴又是呲牙咧嘴,显得更是愤怒。

    虎妞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一转,便是皱着眉头道:“我得先考虑一下!”

    面对犹豫不决的事情,虎妞用得最多的便是“考虑一下”。

    这拖字决,却能够让她将事情看得更清楚,亦能让她这个小脑袋将事情想个明白,或者是借助着林晧然的大脑用一用。

    总而言之,这成了虎妞应对棘手问题的一贯做法,而且效果还很不错。

    只是这一幕落在林晧然的眼里,却没有半点欢喜,而是感到头疼不已。若是这个问题少女真跟虎妞搅到一起,没准又会闯下什么祸事来。

    沈六爷似乎亦想到了这一层,但他显得乐观很多。凭着林晧然如此的地位,加上他又有一些实力,相信整个雷州府没人敢招惹这对组合。

    最为重要的是,他亦希望通过女儿跟虎妞结交,从而加深两家的情谊。

    在吃过饭后,林晧然便屏退了吴川县衙的一众官员。

    这次前来吴川县,他其实有着其他的打算。将王千户领到了旁边的房间用茶,门口外面安排铁捕头等人把守着。

    王千户是宁川千户所的最高指挥官,姓王名成功,年龄不到三十岁,正是想要做事的年纪。他亦是看出了林晧然的潜力,便有心抱住这条金大腿。

    在大明朝这个重文轻武的时代,武将想要出头,还得靠着文官来提携。若是不然,哪怕到了总兵,这丢官亦是眨眼间的事情。

    只是在上次前往东海岛救援的时候,王成功却是闹出了一个大尴尬。在看到黄旗帮停在码头上的船只,竟然是不敌而逃,冒了个头便逃了回来。

    在上一次的事件中,他无疑是落下了极不好的印象。虽然当时并非他本意,但结果却是他的船调头而回,这就得他负全责。

    林晧然对上次的事情并没有放在心上,让着沈六爷作陪,对着王成功开门见山地道:“王千户,宁川卫所现在真正能战的军丁大概有多少人?”

    “二百多!”王成功苦涩地报了一个数字。

    “一千的编制,只剩下二百多了?”林晧然听到这个数字,不由得蹙起了眉头。

    “卫所缺员的缺员,逃的逃,这还得刨除一些老弱病残的军丁,能敌的确实就这个数了!”王成功认真地解释着,似乎亦感到脸上无光,便又是补充道:“不仅宁川所如此,其他的卫所大抵亦是这个情况,甚至还不如我们宁川所呢!”

    林晧然对于卫所的情况亦是有过了解,知道这是一个大实话,便又是询问道:“你们卫户有没有鸟铳?”

    “不瞒大人,我们卫所里倒有十几支土铳,但那玩儿很容易炸膛,现在旗丁都不愿意用,怕早就成了锈泥了!”王成功拱手,苦涩地说明了情况。

    林晧然微微点了点头,发现这个情况跟锦囊卫所一样,抬头望着王成功认真地道:“若我给你弄三十支西番鸟铳,能不是在半个月内训练出一支赞同人数的火铳队呢?”

    “我保证能完成任务!”王成功的眼睛当即一亮,当即就打保票道。

    其实他早就有这个想法,但一直苦于经费问题,根本无力购买西番鸟铳。当然他亦舍不得掏这个钱,这种投入极可能打水漂。

    林晧然扭头望向沈六爷,沈六爷自然明白他的意图,当即拍着胸膛说道:“府尊大人,这事交给我就行了!不过工部那帮人当真不争气,倒是要肥了那帮西洋人!”

    “你要是真不愤气,咱们组织人手,干他们一票,本和利便都回来了!”林晧然看着他这般模样,便是打趣地道。

    “真的?”沈六爷却是信以为真,眼睛微亮地道。粤西虽然贫穷,但却有着一个优势,那就是能够拦截佛郎机的船队。

    林晧然迎着他的目光,却是苦涩地摇头道:“自然是假的!现在我们对付一帮海盗都瞻前顾后,拿什么跟人家斗嘛!而且我们现在需要西芒先生的关系,这事以后亦不能再提!”

    林晧然发现大明军队对自己人倒是不客气,什么地方的农民起义说镇压就镇压,但对外面的敌人却是要多狼狈就多狼狈。

    特别在跟佛郎机人的交战中,其实是被历史粉饰了,并没有占到多太人便宜。如今佛郎机人行贿海道副使汪柏,入驻于澳门中,反而大方地在广东地区开展着自由的海上贸易,攫取巨额的利润。

    现在就算他的爱国情怀突然发病,亦没有能力对付那些佛郎机人,跟着江浙的伪倭海盗团相比,这些佛郎机人只强不弱。

    不过这佛郎机人亦有命门!虽然现在他们入驻澳门,并在澳门建码头屯兵居住,只是他们得到广东政府的允许,但这事却没有被朝廷知悉。

    按着嘉靖帝的性格,在知悉这件事后,没准会再度下令驱逐这帮佛郎机人。

    沈六爷是有爱国情怀的人,但更是一个理智的人,知道林晧然说得很是在理,便是郑重地点头应承了下来。

    在谈完正事后,林晧然乘坐官轿前往县衙继续视察。

    在县衙的广场前,便有数拨百姓拦轿鸣冤,状告当地的恶霸苟金山。

    吴川县这种山高皇帝远的地方,自然免不得出些恶霸。这些恶霸有钱又有亡命徒,只要性格表达得稍微软弱一些的知县,便会被他们吃得死死的。

    苟金山就是这么一个恶霸,先前动手打死了人,逼得那户人家不敢追究。前任知县更是不敢问责,最终让他继续逍遥法外。

    这种事并不是孤案,而是有着数起之多,当真是令人气愤。现在得知林雷公到访吴川,这些含冤的百姓亦是选择拦桥上告,希望林雷公能为他们主持公道。

    “将苟金山缉拿到县衙!”

    林晧然在看过状纸后,当即就寒声下达了命令。

    这里的恶霸对付丁一山这种知县还行,但却没有实力跟林晧然这种知府抗衡。很快地,铁捕头就领着一大帮人,将恶霸苟金山缉拿过来。

    在铁证如山面前,苟金山亦是当场认罪,百姓莫不拍手称赞,更是坐实这林雷公之名。



    电白县,这是雷州府最东边的县城,离广州府仅隔着肇庆府,又有海港通往广州港,故而这里是粤西连接外界的重镇。

    只是在这个海盗纵横的粤西,想要在这里享受安宁,没有强大的武力震慑无疑是痴人说梦。

    洪武二十四年,朝廷拨旗兵六千余名,在此设立神电卫,管辖电白、阳江、高州、阳春、信宜、吴川等县的海防。

    正是有着这支军事力量的支持,又有着繁荣的港口贸易,电白城已经隐隐成为整个粤西最繁华和最安全的地方。

    秋收已过,又逢墟期,衙前街显得极为拥挤和热闹。有人进城贩卖货物,有人进城逛庙会,亦有人出城前往港口远行,呈现着一副繁华的场景。

    不过亦出现着不和谐的一幕,有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女拖着一具尸体出现在街道上,身上插着一根草杆,上演着一场卖身藏父的人间悲剧。

    悲剧的起因很快就传开,一伙倭寇于昨日流窜到电白县境内,由旧船厂一带登陆,将上石村和下石村进行浩劫,两条村数百号人死伤过半。

    庆丰酒楼已经换了新牌子,挂上了黑底烫金的联合酒楼匾,但掌柜还是公羊叔。

    “这些倭人真该死!”

    “就是啊!祸害完江浙,又来祸害我们电白!”

    “这哪是什么倭人,领头的分明就是咱大明人!”

    ……

    百姓在听闻噩耗后,亦是纷纷发出了遣责。有知道真相的,便指明了这些倭寇并不是真倭,而是咱大明自己人。

    其实这倒不是什么秘闻,虽然有些海盗喜欢日本武士装束,但其实就是彻头彻尾的大明人,像那个大海盗陈九便是如此。

    一个英姿飒爽的年轻人临街而坐,从窗户望着下面的拥挤的人流,眼睛却是涌起一份忧虑。窥一斑而知全豹,恐怕以后的粤西更不得安宁,而他的雷州府亦是如此。

    呼……

    林晧然端起白瓷茶杯,轻轻地吹着飘起的热气。他并没有在吴川城停留太久,亦没有选择返回雷州城,而是来到了这座较为熟悉的电白城。

    只是没有想到,这才刚到这里,便遇到了这种祸事。却不知这伙倭患是蓝旗帮的海盗,还是从江浙逃窜过来的倭寇,后者的可能性其实要更大一些。

    不得不说,粤西的百姓很是受伤。

    大量的军船被征调到江浙抗倭,江浙确实不负众望地打掉了倭寇的气焰,但亦致使江浙的一些倭寇前来粤西烧杀抢掠。

    明明是出了力抗倭,但最后粤西受到倭患之时,朝廷却有袖手旁观之意。却不能抱怨什么,不说是这个封建时代,哪怕是后世都不可能处处公平。

    “这神电卫只知道贪墨,打仗个个都是饭桶!你让他们去打倭寇?我看他们见到倭寇的影,就已经吓得屁滚尿流了!”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充满嘲讽地发表着高论。

    话倒是很平常,但语调很是尖酸,让致林晧然都忍不住抬头望去。

    这名书生很享受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只要张口继续说下去,结果身体猛地一颤。

    砰!

    却是这时,邻桌的青年男子一掌重重地拍在桌面上,让到这原本有些嘈杂的大堂当即安静了下来,大家纷纷抬头望向那个突然发威的青年男子。

    青年男子衣着平常,但身形结实,额头的那道刀疤证明这人并不好惹,却见他指着那名书生质问道:“龟孙,你有种再说一遍?”

    “我说神电卫那帮软脚虾,关你屁事啊?”书生倒是有几分骨气,满脸不在乎地道。

    青年男子大步上前,像拎小鸡一样将书生拎了起来,朝着惊恐莫名的书生恶恶地道:“我是神电卫的总旗,你说关不关老子的事?”

    一说完,那硕大的拳头便朝着书生的鼻梁挥去,当即是鲜血飞溅。

    太嚣张了!

    大堂的百姓看着这一幕,虽然知道那个书生说话过分,但亦确实这个总旗张狂。在众目睽睽之下,竟然就敢揍这个读书人。

    林晧然迎着铁捕头询问的目光,缓缓地摇了摇头,让他们稍安勿躁。

    虽然这书生的评价没错,这个总旗的脾气亦暴躁了一些,但却没有插手的意思。相对于那些喜欢抨击时政的书生,他更喜欢这个实干的军丁,起码他能够做成他想要做的事。

    “你说谁是软脚虾?”那个总旗瞪着牛眼,对着流着鼻血的书生恶恶地质问道。

    “我!我自己!”书生的骨气在这拳便被打碎了般,眼睛充斥着胆怯,连连摇头地道。

    哼!

    总旗冷哼一声,鄙夷地望着这个书生一眼,却是犹豫要不要再挥几拳,好泄一泄这些天憋着的怒火。

    他的同伴走了过来,苦口婆心地劝道:“李总旗,我们只得了半天假,现在要赶紧回去,不然戚将军又要体罚咱们了!”

    “小子,以后嘴巴放干净点,不然见你一次打你一次!”李总旗放开那个书生的衣领,又是恶恶地发出警告道。

    “是!是!”书生连连点头。

    李总旗转身,便是领着那几名旗丁下楼离开。

    书生回头看到周围鄙夷的目光,大概亦是知道方才的举动脸上无光,这时指着已经消失在楼梯上的李总旗显得理直气壮地指责道:“不识孔孟、不知尊卑、不晓仁礼、不知天高地厚!”

    不过看到他这个模样,周围大多数人却是苦涩地摇头。这些话看似有道理,亦是彰显了书生的“知书达礼”,但却无法掩盖方才求饶的事实。

    哎……

    林晧然看着书生这个模样,便是知道为何大明朝的军队会如此羸弱了。由着这些外硬内软的书生统领,嘴里喊着为国捐躯,但实质比谁都怕死,这能够打胜仗就奇怪了。

    书生的底气似乎又回来了,声音亦是越说越大,但突然间又是戛然而止,还如同矫兔般逃回了他那张桌前坐好。

    大家正疑惑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却见一个年近三十的青年将军从楼梯走了上来。

    他长相不是林晧然这种奶油小生类型的,但浓眉大眼,倒是有几分大将之风。跟着这时代一般,亦是蓄着并不浓密的胡子,故而更显得沉着和稳重。

    林晧然看到这个将军出现,脸上便是露出了笑容,站起来朝着那名将军微笑地打招呼道:“戚将军,久仰大名!”

    在离京的时候,林晧然就跟严嵩提了要求,希望他从江浙派遣一名干将来执掌神电卫。只是让他万万没有想到,这名新任的神电卫指挥使竟然是后世大名鼎鼎的戚继光。

    戚继光其祖为大明开国将领戚祥,曾任朱元璋亲兵,洪武十四年病逝,授世袭明威将军。亦是因为出身名门,戚继光从小受到严格教育,最终成为大明杰出的军事家和民族英雄。

    只是如今还是嘉靖三十七年,戚家军还没有踪影,而他还处于成长阶段。不过戚继光的仕途倒还算不错,任正三品的浙江都司佥事,并担任参将一职,防守宁波、绍兴、台州三郡。

    在年初的时候,汪直领人作乱于岑港,戚继光跟着俞大猷前往围攻。但很长时间都没有攻下来,于是朝廷将戚继光、俞大猷等人全部罢免,让其带罪杀敌。

    但带罪杀敌的机会没有出现,因为汪直投降于朝廷,江浙的倭寇已经消停了下来,故而他至今仍算是戴罪之身。

    现在从正三品的浙江都司佥事调到广东任神电卫指挥使,倒不能说是直接降职,毕竟品阶没有降低,但亦不可能是值得庆贺的事情。

    “见过林府台!”戚继光忙是上前,给这位大明最有前途的年轻官员行礼道。

    对于林晧然,他并不陌生。在去年用鸟铳击杀徐亮,江浙便流传起林晧然的战绩,更得到了“血书生”的美誉。

    而后,林晧然连中六元的壮举传来,更是成为了江南士子的楷模,而他的诗词亦是在淮河两岸被传颂。

    这来到电白县后,他更是见识了林晧然治理一府的能力。仅是一个月多的时间,竟然就将雷州府打理得井井有条,更是赢得了雷州百姓的爱戴,当真是一个小奇迹。

    现在见到林晧然本尊,尽管这人确实年轻得很,但他没有丝毫轻视的意思。特别对方那双坚定的目光,让他都要相信这人真是文魁星君下凡了。

    “戚将军,我已经备好酒席!里面请!”林晧然早已经吩咐公羊叔做了准备,便是打算邀请戚继光到雅间一叙。

    “府台大人,您先请!”戚继光自然不敢托大,当即推诿道。

    二人折中,一并向着雅间走去。

    虽然有众多雅间,但今日均没有开放,而且他们选择的是最里面的雅间。单是这个举动,便证明这并不是平常的酒席。

    待双方主宾而坐,公羊叔便是将酒楼最好的佳肴送了上来。这里有给林晧然涨面的意思,同时亦想要林晧然吃得愉快,甚至后者更是重要。

    公羊叔今天既是高兴,又是感到自豪,长林氏竟然出了如此的人物。特别是分巡道大人都被弄倒台,让他亦是大为震惊。

    “来!这是我多年的珍藏,今天能给林大人和戚将军助兴,亦算是不辱了此酒,我给你们满上!”杨春来这次亦是作陪,脸上显得极为高兴地倒酒道。

    酒自然是好酒,百年的陈酿,打开的时候便让到整个雅间酒香扑鼻,让到门外把守的铁捕头简直要将喉结咽下去。

    戚继光不算是好酒之人,但闻到这酒,亦是不免多喝了两杯。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倒是戚继光先是忍不住,便是带着几分酒意开口询问道:“林大人,你此次突然来找我,所为何事呢?”

    “其实我这次是专程为你而来,想给你介绍一个人!”林晧然迎着他的目光,含笑地说道。

    咦?

    戚继光的目光先是望向紧闭的房门,然后才落到杨春来身上,眉头却是微微蹙起。

    “杨春来是联合酒楼的幕后大老板,亦是广东有名的大善人!”林晧然微笑地望着戚继光,然后郑重地介绍道。

    “戚将军以后请多关照!”杨春来早作了准备,站起来朝着戚继光行礼道。

    “杨员外,幸会!”戚继光亦是回礼,但心里其实是不以为然的。

    他打量着这个员外装束的大胖子,以着他如今的地位,根本不屑于跟这种人结交。却不是小瞧商户,而是他贵为三品武将,两人的地位简直差若云泥。

    杨春来虽然看出他的轻视,但事实本是如此,倒亦没有尴尬。

    林晧然亦是看出他有敷衍之意,但还是微笑地继续说道:“杨员外知道神电卫军需困难重重,故而找上了我,想通过我跟你结识!他会支助你等价一万两的军械,你以后若有什么需求,尽管列项表给他即可!”

    啊?一万两?

    戚继光听到这一番话,眼睛当即就瞪了起来,嘴巴还微微地张开着,吃惊地望向了杨春来。原以为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员外,但却没有想到会如此大手笔,简直就是给他雪中送炭。

    被贬到这里来,看到这支羸弱的神电卫,军械更是被江浙抗倭抽空了。只是他是一个有抱负的人,却不甘心就此陷在这个泥潭中。

    亦是如此,这上任后,他便是加紧着练兵,以期提高士兵的身体素质。但他也是明白,这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船只和大炮的神电卫,其实就是没有牙齿的鲨鱼。

    而就在今天,竟然有人主动给他送来了帮忙,让他顿时有种天上掉馅饼的感觉,如同久旱逢甘雨,亦让他的野心蠢蠢欲动。

    “你花费这么大力气,不会没有所图吧?”戚继光并不糊涂,深知这事是由林晧然主导,在那阵激动过后,便又认真望着他的眼睛询问道。

    林晧然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这才迎着他的目光坚定地说道:“千金散尽还复来,但愿海波平!”

    戚继光听着自己的诗句,便是朝着林晧然认真地拱手行礼。却不是为了这一万两,而是为了这位值得尊敬的官员,亦为了这个志同道合的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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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不论该如何来评判戚继光这个人,在抗倭一事上,他确实没有太多的私心。哪怕存在着经济问题,亦是为了更好地打击倭寇,这点不该过分地指责。

    现在林晧然的一万两无疑是雪中送炭,亦让他有种找到知己的感觉,当真让他感动莫名。

    谈妥了这件事后,酒席的气氛显得轻松了不少。

    戚继光的心情显得极好,主动挑起了话题,绘声绘色地跟着杨春来说起了林晧然用鸟铳击毙大海贼徐亮的事迹。

    士林关注的是林晧然连中六元的壮举,或是“竹君子”的诗作,但军队却更关注林晧然那个“血书生”的名头。

    其实不止在江浙那边,九边的将士亦是听说了这事。毕竟这是一个缺乏娱乐的时代,而林晧然那事确实令人称奇,故而传播的范围超乎想象。

    杨春来亦是第一次听到这个事迹,亦是大为震惊,朝着林晧然竖起大拇指夸赞道:“林大人,了不起!当真了不起!没想到您还立下此等战功,当真是文武双全啊!”

    “杨掌柜,文武双全可不敢当,这件事是撞到好运气了!”林晧然想起当初枪杀徐亮的一幕,至今亦是觉得侥幸至极,扭头望着戚继光微笑地说道:“戚将来,你应该明白,我那次能够杀掉徐亮,实非我之勇,这得益于鸟铳也!”

    戚继光是见过徐亮的人,徐亮生得高大威猛,更有一身好武艺,连他都没有取胜的把握,更别提林晧然这种弱书生了。

    故而林晧然这话是实言,确实得益于鸟铳,否者十个林晧然都不是徐亮的对手。只是戚继光不是迂腐之人,却是微笑地继续恭维道:“府台大人,您过谦了!鸟铳极是复杂,我军中大部分人都不懂得射击,更别说准确地击中目标了!你能用鸟铳击杀徐亮,就断然不能算是侥幸,这就是实实在在的本事!何况,你接着跟负伤的徐亮搏杀,亦非常人能做到的。”

    “对呀!我也收藏了一支鸟铳,还是大西番的鸟铳,但我根本不会玩,亦不敢玩那玩儿!呵呵……”杨春来自嘲地附和戚继光道。

    “鸟铳看似复杂,掌握其实不难,但大家都低看了鸟铳的价值!诚然,这鸟铳射击复杂,亦很难做到百发百中,但一旦熟练地使用它,却能够以弱胜强。”林晧然认真地说着,然后话锋一转,望着认真思索的戚继光又道:“以吏为鉴,武器优劣甚至能决定战争的走向!汉唐能够令四夷臣服,亦得益于兵器之利,像陌刀军便能横扫大漠诸族。”

    “兵器对战争的胜负确实很重要!我刚任浙江都司佥事并担任参将的时候,倒想弄出一批诸葛连弩,但可惜寻遍了工匠,却没有人知晓如何制作这种神器!”戚继光轻叹一声,显得失望地说道。

    “戚将军,又何必舍近求远呢?哪怕是诸葛连弩,给我这种手无缚鸡之力之人,恐怕亦不能发挥威力!”林晧然却是摇头,接着又引申道:“那些倭人从小便舞刀弄枪,蒙古人亦是从小骑马射箭,而我们大明则从小讲究仁义道德,提倡君子远疱厨!在身体的素质方面,便是已经要落后于他们,如今跟他们继续比试骑马射箭,根本就是以已之短博彼之长。”

    “府台大人觉得当如何?”戚继光认可地点头,然后郑重地询问道。

    “大明军队当发展热武器!”林晧然斩钉截铁地说道。

    “何谓热武器?”戚继光感到一阵疑惑。

    “简单地说,就是枪或炮!”林晧然沉思片刻,便是解释道。

    “鸟铳和佛郎机炮?”戚继光的却是微蹙眉头。

    “是,但不仅限于此!我们可以继续对武器改良,以佛郎机炮为例,若非攻城战,则可以采用更便于携带的火炮。虽然威力会减弱、射程亦不会太远,但却是野战的杀敌利器!”

    “妙!妙”戚继光双眼当即放光,膀胱都涨了起来般,狂喜地望着林晧然。

    在后代的研究中,戚继光除了是军事天才,更是一个武器专家。听着林晧然这个论调,在震惊之余,亦有找到知己的感觉。

    他先前就有过这种构想,想要将佛郎机炮进行改良,结果竟然跟林晧然不谋而合。特别他亦是唯武器论者,有一种相知恨晚的感觉。

    杨春来被晾在一旁,但却欣喜地望着这一切。在先前,他还担心二人会尿不到一个壶,但如今观看戚继光,似乎都有跟林晧然拜把子的意思了。

    林晧然感觉戚继光确实不一样了,接着微笑地道:“戚将军,我觉得神电卫若是能有一支鸟铳队,实力必然亦会大增。”

    “我先前就有此打算,但军中的鸟铳早已经生锈!”戚继光说了出了先前的打算,突然发现林晧然微笑地望向杨春来,他亦是闻弦知雅,当即就提出要求道:“杨掌柜,我想训练出一支百人的鸟铳队,可否帮我弄一批鸟铳过来呢?”

    杨春来脸上露着微笑,打下保票道:“没问题!这个数量有些多,恐怕要上五日时间,五日后我送到电白城,可好?”

    “有劳了!”戚继光亦不客气,拱手答谢道。

    他跟其他的大明将领有所不同,并不反感鸟铳。虽然鸟铳在诸多的不便,但无疑是杀敌的利器,面对的林晧然便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至于火炮方面,他更是推崇,很希望能拥有更多的火炮。只是这些武器困然杀伤力巨大,但损耗便大,而且价格都不便宜。

    如今能弄来一百支鸟铳,组建起一支鸟铳队,他亦是心满意足了。

    “其实咱大明真想要永绝倭患,单是发展热武器还不够,必须还得发展战船!”林晧然趁热打铁,又是继续抛出论调道:“你看看佛郎机人的战船,上面架着十几门重炮,而我们的船却多用于载人,一门重炮的后挫力都可能让船体散架。一旦真打起来,我们是必败无疑,连一点胜算都没有。”



    大明实行的闭关锁国政策,加上严厉的海禁政策,以及对造船业的不重视。不仅让大明失去对海洋的治理权,亦让到造船业要远落后于西方。

    现在大明的军船别说佛郎机人的战船相比,甚至连倭寇的船都不如,致使大明军队只能是守势。亦是如此,大明军队陷入于被动局面,抗倭的战争通常都是陆战。

    林晧然却是提出了升级版的唯武器论,希望大明能够发展战船,利用战船的优势将倭寇驱逐于海外,甚至歼灭于海上。

    戚继光知道林晧然的构想很美好,但却轻叹一声,眼睛充满无奈地说道:“事实确实如此,我们的战船落后太多了!神电卫剩下的几艘战船破损严重,已经无法远航,根本无力跟倭寇进行海战!”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我来帮你免费修好那几艘战船如何?”林晧然似乎是有备而来,又继续抛出一个诱饵道。

    “真的?”戚继光眼睛微亮,发现这人的能量比想象中大得多,且野心更大。

    “我想将海湾船厂重新建起来,但我需要神电卫拨给我一些工匠,如何?”林晧然微微点了点头,说出了交换条件。

    明朝的造船业以官营为主,尤其是远洋航行所需的大型船,只有官方才拥有财力和技术支撑。像官营的清江船厂,工匠达八千多人,年造船在五十艘以上。

    随着朝廷对海禁政策收严,刘大夏一把火将造船图纸烧了,官营造船厂逐渐没落,主要是为漕运负责,生产内河浅船为主。

    好在,随着手工业的发展,民间资本得到了积累。加之商人对海上贸易的需求,民营造船业便是崛起,规模还不小。

    得益于电白港曾经是广东市舶司对外的贸易港,致使这里的造船业很发达,成为广东四大造船中心之一。

    海湾船厂正是在这个环境诞生,是整个粤西地区最大的民营船厂。只是很可惜,船厂被海盗洗劫后,便成了一处荒地。

    “没问题!”戚继光当即答应了下来,这无疑是双赢的合作。虽然神电卫有工匠和船厂,只是贪腐过于严重,船厂早已经歇业了。

    在事情谈妥后,戚继光便是起身告辞,林晧然亲自将他送出门口,然后目送着他离开。

    杨春来看着戚继光离开后,再也憋不住心里头的疑问,便是皱着眉头询问道:“大人,你就这么信任他,一万两啊!”

    对于庞大的军费开销,一万两自然不算什么,但对于任何一个人或团体而言,这都不是一笔小数目。

    林晧然收回目光,淡淡地说出生意经道:“小财不出,大财不入!”

    “一万两,这怎么都不是小财吧!”杨春来却是一阵苦涩地摇头,哪怕他身家如此丰厚,亦是感到阵阵的肉痛。

    戚继光既不是名将之后,又没有什么辉煌的战绩,年纪还不到三十,另外还是戴罪之身,当真看不出他有什么潜力。

    亦是如此,杨春来更感觉给多了,这一万两恐怕是要打水漂。

    林晧然抬手示意杨春来跟他一起到茶室,充满自信地说道:“只要顺利打通前往南洋的商路,我们赚取十万两、百万两都是很轻松的事,何必要为这区区一万两耿耿于怀呢?”

    公羊叔就侯在门外,这时急步将茶室的门推开,然后让人送来茶水。

    “你对戚将来这么有信心!”杨春来扭头望着他,认真地询问道。

    “是的!”林晧然郑重地点头。他没有理由质疑这位军神的能力,一旦让他训练出戚家军,恐怕整个粤西的海盗和倭寇会被杀得一干二净。

    杨春来又是深深地望了林晧然一眼,然后郑重地拱手道:“我知晓该怎么做了!”

    尽管他心里有所怀疑,这仅是代表他的观点。只是在这个群体之中,林晧然才是团体的主心骨,他能够发表不同意见,但做事件却只能遵命行事。

    好在,他在广州府有着不错的人脉,又有着赵富贵的亲家牛银山的支持,这购买鸟铳的事并不难办成。

    林晧然刚坐下来用茶,虎妞便风风火火地出现在门外,而她身后跟着胆小如鼠的小兔、问题少女沈海琼、冷酷的阿丽以及女扮男装的沈妍。

    看着这些女人出现,发现若这么发展下去,这野丫头没准会组建一个女人帮派。

    虎妞的脸蛋红彤彤的,有些神气地扬起下巴,得意地望着林晧然道:“哥,我都说了,我肯定能将店铺卖出去的!”

    “一千两?”林晧然端起茶杯,颇为意外地询问道。

    “一千五百两!”虎妞将银两放在桌面上,有些神气地说道。

    “谁买了?”林晧然停止泼茶的动作,惊讶地抬头问道。

    “你也认识?”虎妞说道。

    “谁啊?”林晧然轻啐了一口茶水,又是询问道。

    “赵管家!”虎妞得意地说出答案。

    林晧然先是一愣,然后哑然失笑地道:“他们江府真有意思,自家人卖给自家人了,还让你来做这个中间人!”

    事情得从江夫人那里说起,却不知道那女人出于什么考虑,她将名下的店铺都进行抛售变现,然后在雷州城大肆购买店铺。

    在得知虎妞来吴川城和电白城后,亦让虎妞帮着她将两间丝绸店铺进行出售。虎妞是个热心肠的人,自然不可能推脱,更是尽心尽力地帮着江夫人办理这事。

    林晧然先前觉得江夫人的定价过高,不会有人接手,但却没有想到,竟然真给虎妞卖了出去,而且还是短短半天功夫便搞定了。

    值得一提的是,明朝的财产制度有所不同。像江府这种大家族,财产都是属于公家的,个人不能藏有私产,不过嫁妆却属于女方所有,由她们自由支配。

    江夫人的嫁妆恐怕并不低,不然并不会拥有着这么大规模的丝绸店,而且还遍布各城。

    只是让人感到蹊跷的是,江夫人这头卖店铺,而接手方却是江员外,这对夫妇摆明吃饱撑着了,真是没事找事。



    下午时分,林晧然到了电白县衙,新任知县刘柊宇领着属官在此等候。

    刘柊宇是嘉靖三十五年的进士,江西高安县人。虽已年过三十,但皮肤白净,微胖,相貌显得严肃,这样人一般处事较为冷静。

    其实这是未来岳父安排过来的人,想必能力不会太差。让他兴奋的是,刘柊宇对他将雷州府打造成新的棉织中心很是认可,表示会全力配合工作。

    电白县是本次巡察的最后一站,原以为林晧然会返回雷州城。只是让他意外的是,他却选择继续东行,向着广州府而去。

    时间悄然来到了十一月,北京城迎来了一场大雪。

    雪花如鹅毛般,从天空沸沸扬扬地飘落下来,将这座古城铺上厚实的白棉被。在城中百姓一番打扫后,清理出一条条笔直的道路,供着马车、轿子和行人通往。

    哪怕寒冷刺骨,但北京城却热闹不减,酒楼、青楼和会馆的欢笑声不绝于耳。各省的应考举人纷纷来京,这些人有地位又有钱,自然是设法寻着乐子。

    只是跟着往届有所不同,以往大家都热衷于各种文会上的新作,但如今的关注焦点却是《谈古论今》。现在你手里头若没有一本最新的《谈古论今》,你可能都要被大家所鄙视了。

    在《谈古论今》的征稿中,这些应试的举人亦是绞尽脑汁,希望文章能够刊登在《谈古论今》上,在扬名的同时亦希望得到大人物的青睐。

    像蔡茂春的那篇《论兵道》见刊后,声名当即大涨,而后被兵部右侍郎请到了府中。听说兵部侍郎有意招蔡茂春为婿,要将那位貌美如花的小女儿许配于他,当真是羡煞旁人。

    正是在大家的追捧之下,《谈古论今》单期最高销量直奔着二十万册而去,仅次于四书五经。

    翰林院是清水衙门,恐怕已经是过去式了。

    每到了放衙时分,一顶顶轿子便侯在门外,将这修检厅的穷翰林们一一接走。因为这些翰林虽然没有定夺之权,但却拥有着举荐之权。

    每省赴考的举人都有数百,起码有半数的举人递交了文章。

    面对着如此庞大的文稿量,固而翰林院的修检厅形成了固定的模式:普通的翰林将文章推荐上来,等同于同考官;徐渭等三人进行筛选,等同于副主考官;选出的文章交给礼部尚书吴山,等同于主考官。

    翰林无疑是天底下最优秀的读书人,又在翰林院继续深造,哪怕他们不是绝对的权威性,但亦比文会那些相互吹捧的人要强得多,故而轻松地成为了士林最有权威的评分机构。

    吴山一大早便出现在翰林院中,让着属吏泡了参茶,便坐在正堂中慢悠悠地喝了起来。他喝得很慢很斯文,哪怕泼茶的动作亦很考察,断然不会出现泼落茶水的情况。

    雅,是一种情操,亦是大明读书人的一种骄傲。哪怕是蒙古的贵族,他们亦只懂得大碗喝酒和大口吃肉,根本不晓得雅的妙处。

    只是让他无奈的是,这些粗鲁的蛮夷却让到大明岌岌可危。这东南倭寇刚消停,蒙古骑兵又南下,简直将大明当成他们的粮仓。

    现如今,朝廷的大臣似乎都麻木了,或者对这个问题避而不谈。

    他倒是还能保持着愤怒,甚至希望能够重震大明军威,但他仍旧是礼部尚书,看似风光无限,但却没有一点实权。

    “学生见过老师!”

    徐渭的体形显胖,但却更怕冷,故而里面穿得厚实,来到堂中恭敬地朝着吴山行礼道。

    吴山打量着眼睛带着些许血丝的徐渭,微微地点了点头道:“文章挑出来了?”

    “是的,都在这里,请老师定夺!”徐渭将文章呈上来,恭敬地说道。

    挑灯审稿,这是林晧然先前不得已之举,但如今却成为了惯例。徐渭这些人昨晚留宿于翰林院,为着定稿做最后的努力,然后将挑选出来的文章一大早呈交给吴山。

    “嗯!”吴山轻轻点了点头,便是开始审视文章。

    这次的征文又绕回到漕弊这个老生长谈的问题上来了,虽然给事中许从龙于年初就上疏条议漕规,亦得到了户部的高度重视,但至今户部都没有拿出可行的方案。

    原户部尚书方钝和现任户部尚书贾应春都派了户部官员对漕运衙门的贪墨情况,进行了细致的调查,倒是查处了几名官员。

    只是运输的成本却仍旧居高不下,运输的成本在八成以上。

    每年维护大运河要投入数十万两,船厂生产的船经不起风浪,收取“给水钱”的河闸却越来越多,运河的问题其实没有得到解决。

    亦是如此,吴山选取了漕弊这个题目。

    倒不是真希望能从中寻到真正的解决之法,而是希望能借着《谈古论今》给那些人再施予压力,让他们的吃相不至于太难看。

    咦?

    只是才翻开第一篇文章,却让他微微一愣,然后一字一句地认真读完。在看完整篇文章的时候,他长叹了一口气,发现果真是后生可畏。

    原以为这些举人只会是老调重弹,但却没有想到竟然出了新意,他微微抬起头,发现徐渭还站在这里,便是疑惑地问道:“文长,你还有事?”

    “老师,昔日我跟若愚兄一同赴考,便跟他议论过漕运的弊端,而他当时便说,上上策为海运,中策为此法!”徐渭将吴山的反应看在眼里,便是老实地拱手道。

    吴山没想到那个未来女婿竟然有此等见地,便又扫了一眼桌面上的文章道:“海运的阻力太大,而一旦出事,哪怕严阁老都担不起这个责任,这个提议是不可能通过的!”

    “若愚兄此法,恐怕亦会有阻力吧?”徐渭的眼中带着担忧地问道。

    “虽然有阻力,但阻力不会太大!那些人恐怕知道朝廷对漕运的贪墨不满了,这将漕运粮进行部分折银,亦算是双方各退一步了,我倒是能够推得动!”吴山显得乐观地说道。

    只是说话的时候,他抬头望向了院子,望向了南边的天空。突然间发现,这个未来女婿比他想象中还要厉害,确实是未来的宰辅之才。

    或许拯救大明的重任跟他这位礼部尚书无关了,只能落在这位未来女婿的肩上了。



    吴山很快便敲定了徐渭所举荐的文章,带着刊装好的新一期《谈古论今》,便是急匆匆地乘坐轿子向着西苑而去。

    权力决定地位,吴山作为《谈古论今》的主编,在士林的地位亦是骤然上升,致使呼吁让他入阁的声音日益渐高。

    跟着严嵩和徐阶这种“半路出家”的翰林相比,吴山才是真正的翰林人。如今作为六部唯一翰林院出身的六部尚书,资历更是无可挑剔,入阁可谓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若是放在以往任何一个朝代,吴山恐怕一早就入阁了,断然不会至今还卡在这个关口之中。只是在本朝,入阁的先决条件不再是资历和其他,而是嘉靖的愿意。

    像非翰林院出身的张璁,只是因为讨得圣上的欢心,结果仅是六年时间,便能够入阁拜相,成为大明朝的首辅。

    一念至此,吴山亦是深叹一口气,知道这种呼吁的声音再大亦没有用,关键还是在皇上那里。

    无逸殿,内阁值房,一阵咳嗽声传来。

    屋里亦很是暖和,还飘散着檀香,只是老迈的严嵩身披着一件衣服,他的脸色出现着病态,正埋首票拟着奏本。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让他染了些风寒,不过症状还不算明显,亦是坚持着票拟奏本,却是江西巡抚马森的奏本。

    看到是江西那边的奏本,他亦是强打起了一些精神,原来是为盐引的事情上疏。

    江西不临海,又没有盐矿,固而食盐都需要外地采购。在朝廷的划分中,江西要引进的是淮盐,每年约要淮盐三十九万引。

    只是在这奏本中,巡抚马森指出南安、赣州、吉安等府私食广东盐,致使淮盐仅用十六万引。提出于峡江县建桥设关,遏制私盐,并请增至四十七万引。

    “通商足国,可纳其奏!”

    严嵩屏息凝神,手持着笔在纸条上,苍劲有力地写下了这八个字。

    只是在写完之后,他却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这一省之地,本是三十九万盐引,竟然折扣过半,当然让人感到无奈。大明的财政不仅支出惊人,这收入亦是日益税减。

    这江南大户不断逃税亦就罢了,连盐税还每况日下,让到大明的财政更是捉襟见肘。亦难怪圣上会雷霆大怒,已经想要削减九边的军费。

    九边将士亦是自己不争气,这大量的军费拨过去,打不了胜仗,还闹出了杀良冒功的丑闻,今年又被蒙古人打到城墙下面。

    这大笔的军费拨过去,喂了等同于白喂。在圣上看来,反正都是打不了胜仗,倒不如省着那笔军资,让蒙古人南下,他们一人一马带不走多少东西。

    现在巡抚马森的奏本,他是同意,相信圣上亦会同意。

    只是他却是知道,想要真正落实下去,恐怕会很难。

    江西的商贾发达,富豪之家并不少,亦致使很多江西人走上仕途之路。不说他这个首辅就是江西人,六部中亦不少是江西人,这打一个招呼过去,那小小的关卡能拦得住广东私盐?

    亦是如此,他知道这个方法表面可行,但实质根本行不通。

    当严嵩想继续翻阅奏本的时候,次辅徐阶却是走了进来。他放下手上的奏本,抬头看着这个笑盈盈的小老头,心里却是涌起一股不舒服。

    原本他是想要瞒下这个小风寒的,但事情还是给徐阶捅到圣上那里去。以致早上拜见圣上的时候,圣上却是提了一句,让徐阶多分担一些奏本。

    这事情虽然小,但却让他觉察得到,徐阶已经不想再等待,开始又要蠢蠢欲动了,却不知是不是又要酿造什么大阴谋。

    “元辅,这是按察使和布政使的拆子,还请过目!”徐阶脸色削瘦,但精气神很足,衣穿亦显单薄,递上一本奏本恭敬地道。

    严嵩接过奏本,便是认真地审阅起来,但脸色越来越凝重,突然重重地摔下奏本怒道:“分巡道的儿子奸污了人妻,分巡道却判处丈夫死刑?这当真是滑天下之大谬,都比得上那大明第一恶霸贾豹了!”

    砰!

    奏本重重地落在案上,一个阁吏正要走进来禀报事情,结果迈进来的半条腿又是缩了回来。只是听到声音的时候,他却误以为首辅和次辅发现了争执。

    却不是他胡乱猜测,最近次辅徐阶的子弟又是蠢蠢欲动,上书弹劾总督胡宗宪。谁不知道胡宗宪是谁的人,显然这两位大佬的关系又得再度恶化了。

    “元辅大人,莫要生气!”徐阶却是温和地规劝,然后又是说道:“刁南这人的风评倒是不错,怕是并不知情,亦是蒙在鼓里!”

    “好一个不知情!他儿子做了恶,他却是捉来了替死鬼,这真是巧合?……咳咳!”严嵩的怒意却是未减,当即又进行质问,但却是咳嗽不已。

    “这都是猜测,这事并没有真凭实据!”徐阶却是微微地摇头道。

    严嵩止住咳嗽,知道这事情并不好追究,便是说道:“直接让广东按察使司进行调查,若是查不出罪证,便对他的罪不追究,但他分巡道就到此为止了!”

    “遵命!”徐阶拱手道。这事交由广东按察使司,而不是大理寺或刑部,事情其实便是到此为止了。

    严嵩又是轻叹一声,对这种官员感到极度失望。只是他却是知道,这刁南是徐阶的学生,所以徐阶才有了偏袒之意。

    他觉得徐阶这人的能力是有的,但却太过于爱惜羽翼。这次定然不是念及什么师生之情,而是不想门下出这种恶徒,从而影响了他的名声,故而才想要包庇罢了。

    只是为了些许名声,就包庇这种官员,真的值得吗?

    很快地,他的眉头却是再度蹙起。因为林晧然亦是上了奏本,正摆在他的面前,恐怕这小子是不肯善罢甘休。

    咦?

    严嵩原以为林晧然是要弹劾分巡道刁南,但徐徐翻开之后,却发现并不是这么一回事。只是对着奏本的内容,却是让他久久不语,发现这小子亦很懂得挑时机提条件。



    十一月中旬的冷意更浓,北风呼呼地吹着,两边的树木摇摆不定。

    几匹快马簇拥着一辆高大的马车由东向西而行,浩浩荡荡地从一个小山村出发,沿着一条夯实的泥土路而行。在经过大半天的跋涉后,终于来到了一座高大的城池前。

    廉州府,辖钦州一州和合浦、灵山两县,坐落在广东的最西边。它被广西形成合抱之势,西南角接交趾,东南角连高州府石城县,南面朝着东京湾及大小不一的岛屿。

    跟着雷州城的情况相似,廉州府跟合浦县共享一城,毗邻廉江而居。得益于这里是海北盐课提举司及盐仓的所在地,城内的商贸极为繁华,形成很多通往外界的盐路。

    却不知是天气寒冷的缘故,还是今日并非墟期,城内的主街道显得冷静。不过两边的商铺都开着,酒楼传来推杯换盏,青楼传来嬉笑怒骂,城隍庙前有着戏班子在唱大戏。

    马车驶入青砖街道,很快就来到了一座大宅前,这里已经是张灯结彩,门前挂着黑底汤金的两个大字“张府”。

    “到了!”

    随着赶车马夫的通禀,一个虎头虎脑的小丫头揪开了车帘,眯起包子脸打量了张府一眼,眼睛闪过一抹淡淡的喜意。

    张府在廉州城本就是大户之家,是当地最有名望的乡绅之一。其子弟张一山考取进士后,地位更是水涨船高,哪怕是知府都会给张家几分薄面。

    今日是张府的老太太过七十大寿,廉州城有头有脸的乡绅都悉数到场,而粤西一些亲故亦是纷纷前来,府内好不热闹。

    张府的大堂设了大案桌,地面铺着红毯,宾客们送来祝寿的贺礼。贺礼会摆在案上,既给老夫人查看,亦给旁边的宾客大饱眼福,然后丫环才会收入库房中。

    有人送来玉器摆件、珍珠佳品、珊瑚摆件,各种奇珍不一而足。

    只是如此安排,自然亦会有着暗暗较劲的意思。特别堂中摆着十二把座椅,凡是身份和礼品尊贵者,都会安排在堂中安坐。

    一个二十多岁模样的妇人,头上插着两根金钗,身穿着考究的绸裙,浓妆艳抹,体态虽胖,但长相妩媚,走起路亦是扭个不停,特别是屁股硕大,让人很容易想入非非。

    “孙媳金凤给大母贺寿,祝大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妇人名为藩金凤,是张氏家族的旁系孙媳,只是如今却是守了寡。

    “她怎么也凑这个热闹,在这里送礼?”

    张家这边的人却感到一阵疑惑,却不是说不能,而是一般的后辈根本拿不出抢眼的寿礼,这在正堂送礼只会丢脸。

    啊?

    只是当贺礼揭晓,周围的宾客都是一阵目瞪口呆。这份贺礼竟然是一颗黝黑明亮的黑珍珠,竟然有鸽子蛋般大小,当真是大毛笔了。

    这……

    张老太太是个脸容慈祥的老太太,笑容一直挂在脸上。只是看到这颗黑珍珠,让她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然后抬头望向站在旁边的儿子。

    张青河看到藩金凤送上这颗黑珍珠,心里亦是惊讶万分,内心久久不能平静。要知道,这藩金凤的娘家勉强算是官宦之家,但其嫁妆亦不过数百两而已。

    如今她作为寡妇,却拥有如此的大手笔,当真是古怪致极。

    只是他作为张氏家族的带头人,眼界和能力都要远强于普通的富商,亦知道这个女人恐怕是有所图,便保持镇定地邀请道:“这当真是真珍异宝,请入座!”

    “呵呵……请座!”张老太太看着儿子不问缘由地选择收下,便亦是笑着邀请道。

    十二张座位,已经被十人占据,只剩下最后两张,她并不敢托大,选择了处于下首的一张坐下,只是脸上藏不住那一种扬眉吐气的得意劲。

    有着这颗璀璨的黑珍珠在前,后面的礼品明显逊色了不少。

    这一场比拼中,恐怕谁都想不到,不是张氏家族那些富贵儿孙或亲戚夺得头彩,竟然是一个不起眼的寡妇。不管事情如何,这藩金凤必定要在廉州城扬名了。

    却是这时,一个小丫头风风火火地走上大堂。

    她的个子虽然不高,但腰板挺拔,走起路是虎虎生威,皮肤白若凝脂,一双乌黑明亮的大眼睛,活脱脱的姿娃娃形象。

    “这谁家的娃儿,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当看着这个可爱的小丫头出现,周围的宾客却是一阵困惑。在这些送礼的宾客中,鲜有女人的身影,就更别提小女孩了。

    “虎妞来了!”

    张青河看到虎妞出现在这里,眼睛当即一片雪亮。

    虽然他亦是邀请了林晧然,但他却是明白,林晧然是雷州府的掌印官,根本不可能离开雷州城来这里赴宴。现在派着虎妞前来,这其实已经是天大的面子了。

    且不说虎妞是林知府唯一的至亲,经过这些时日的接触,他如何不知道虎妞简直就是林知府的心头肉,虎妞已经算是代表了林晧然了。

    正是如此,他是当真的高兴,甚至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我叫虎妞,这是我哥哥的对联,还有我买的一些补品,祝老奶奶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虎妞来到堂前,如同小大人般规规矩矩地行礼道。

    这一次,却不是她贪玩跑来这里,而是她哥让她来的,甚至是哀求她过来的。其实她还不是很想过来,不过她亦是晓得,她哥根本就走不开。

    她发现她哥那个知府什么都好,但却不能像她这般。想离开雷州城就离开城,爱上哪里玩就能上哪里玩,根本就不受约束。

    噗嗤……

    藩金凤正喝着茶水,结果茶水刚送到嘴中,便又是吐了出来。

    她抬头望着虎妞,脸上满是讥讽之意。却不知是谁家的妙人,让一个小丫头前来亦就罢了,结果只送一副对联和补品,当真不怕被张家乱棍打出去吗?

    “这是谁家,好寒酸啊!”

    “就是!跟黑珍珠比,简直可以扔了!”

    “这是不是张家的仇家,存心捣乱的吧?”

    ……

    周围的宾客亦是连连摇头,眼睛充满着蔑视,心里头都是不能够平静。甚至亦跟着潘金凤般,等着看一场好戏。

    张老太太对着这个给她祝寿的小丫头先是一阵疑惑,但在张青河咬着耳朵说出虎妞的来历后,态度便是亲近无数倍:“原来你就是虎妞,老身早就听过你了!来,吃个寿桃!”

    说话间,她热情地招呼着虎妞,挑出了一个最好的桃子。虎妞却是不客气,肚子亦恰好有些饿了,便又是谢过了张老太太。

    先前还不是很想过来,只是如今她发现这个老太太如此和蔼,倒不觉得后悔了。

    “虎妞,请上座!”张青河自然不敢怠慢,当即将她邀请到座位坐下。

    不说林晧然现在的傲然地位,以及拥有一个光明的未来。单是现在握着的经济利益,就足够让他跪着唱征服了。

    联合作坊那笔五万匹棉布的大订单完成在即,联合酒楼已经成为廉州城最火的酒楼,联合米行和联合盐行蒸蒸日上,一品酱已经开始崭露头角。

    他早就过了那一段怀疑期,他跟其他的合作一样,心里越来越坚信。只要紧抱着林晧然这条金大腿,张家成为廉江府第一大家庭必定是指日可待。

    “啊?落座?怎么这样?”

    周围的宾客看着张青河亲自将虎妞领到首座坐下,当即是大眼瞪小眼,觉得世界都要颠覆了一般。

    只送了一副对联和一些补品,却成为了十二贵客之一,当真让人感到不平。

    虎妞坐在椅子上,只是椅子有些高,她便是得意地晃着小短腿,津津有味地吃着那个大桃子,同时打量着周围的人。

    “你的补品花了多少钱?”坐在旁边的藩金凤露着令人温暖的微笑,对着她询问道。

    “二十两,怎么了?”虎妞咬着寿桃,老实地回答这个问题道。

    “你知道我那颗黑珍珠花值多少钱吗?”藩金凤不动声色,笑盈盈地反问道。

    虎妞打量了她一眼,当即分清了好人与坏人,便是轻哼一声道:“哼!值十万两,一百万两吗?要是这么值钱就说出来,要是不这么值钱就别说了,这事跟我又有没有关系,我一点都不想知道!嘞嘞”

    说完的时候,虎妞还吐了吐舌头进行回击,心里已经将这女人划归为坏人的范畴。而她哥早就教导她,对付这种爱炫耀的坏人,最好的办法是让她憋着。

    你……

    藩金凤当即被顶得哑口无言,那颗黑珍珠其实是别人送的,她亦不知道值多少钱,但肯定不可能值十万两、一百万两。

    好在这时,酒席已经准备好,大家可以入席了。

    “诸位请!”

    张青河跟着管家交待几句,便邀请着大家入席。

    前院招待普通的宾客,而花厅这里则是贵客,首桌安排着十二个贵客位置,虎妞等人亦被安排到这里,象征着高贵的身份。

    “虎妞,到老身这边来!”张老太太似乎对虎妞极为喜爱,热情地招呼着她坐到身侧。

    只是看着这个举动,很多人都是愣了一下。谁都没有想到,这个首座竟然是让虎妞坐在那里,当即让人感到极度意外。

    特别在官场上,这里有着海北提举司的副提举、合浦县的花知县和廉州府的刘推官,这都是有资格坐在首席上面的。

    当然,由于三人的级别相差不多,又分属不同的衙门。若是推他们三人谁坐到首座,似乎都不是很合适,倒是一种巧妙的处理方法。

    藩金凤的脸上却是闷闷不乐,因为张员外没有拒绝她,当真将她安排在首桌上。只是看那个首座的小丫头,她却心有不甘。

    “雷同知来了!”

    一个仆人匆匆走了出来,让到整个花厅的人纷纷起身。

    却见一个身穿五品官服的中年男子走了出去,皮肤黝黑,身材干瘦,留着梳理整齐的短胡子,整个人显得极有官威。

    这人便是廉州府的第二把手,廉州府同知雷长江。

    “本官来迟,还请老夫人恕罪!”雷长江的声音很洪亮,脸上显得很是严肃,哪怕是陪罪亦是挤不出半点笑容来。

    “同知大人公务繁忙,能抽空到席,乃老身之福也!”张老太太站起来,客气地说道。

    藩金凤看到同知大人到场,心里便是有些得意,却是扭头对着正在吃鸡腿的虎妞道:“小屁孩,你还不起来给同知大人让座!”

    这女人!

    张青河的眉头却是蹙起,虽然雷长江是同知不假,但虎妞作为林知府的妹妹,又是他家族要攀附的对象,其实是不好让她让位的。

    何况,他知道雷长江在廉州府几乎被架空权力。这得罪雷长江没有大问题,若是得罪了林晧然,哪他在

    “咦?”

    雷长江亦是看到了虎妞,眼睛闪过一种讶然。

    虎妞的眼睛同样如此,指着他脆声地说道:“我在京城见过你!我听我哥哥说,你后来打了吏部的人,对不对?”

    “对!我们见过!”雷长江亦是拱手,微笑地回答道。

    他却是没有忘记,在京城在调职的当天,在草棚子遇到了一对兄妹。后来在吏部门口,亦多亏林晧然出手相助,这才反打了那名恶吏耳光,更让他免去了一场牢狱之苦。

    而后,他到廉州府担任同知,这才得知林晧然亦被外放,担任雷州府知府兼广东提举司提举。

    命运仿佛跟他开玩笑般,由于得罪的是户部尚书贾应春,而贾应春跟徐阁老又是一伙,他在廉州府的处境极为艰难。

    反观林晧然将廉州府经营得有声有色,翻冤案、打恶霸、为民伸张正义,赢得了雷州百姓的爱戴,被冠以林雷公之称。

    “雷同知,你跟她在京城见过?”花知县等人一阵疑惑,经过一番搜肠刮肚,仍然无法将这二个人联系到一起。

    雷长江迎着大家疑惑的目光,这才微笑地说道:“我在京为官的时候,跟着她和她哥见过!”发现花知县等人眼睛还是有着迷茫,便是补充道:“她哥就是林文魁,现在的雷州知府兼广东市舶司提举。”

    啊?

    此言一出,四下皆寂,当真是惊掉了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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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道个屁啊!

    花知县等人心里却是一通暗骂,要是知道这个丫头有如此大的来头,他们还会傻傻地坐在这里,对这个小丫头不闻不问吗?

    按说,他们的级别虽低,但都不归林晧然管辖,根本不需要恐怕才对。

    不过眼睛若是不瞎的话,他们都晓得林晧然是“金麟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他日必将还会青云直上。

    像海北提举司的张副提举,他的上级衙门是户部,对地方官根本不用理会,哪怕廉州知府萧日辉的面子亦可以不给。

    只是他却不敢得罪林晧然,因为林晧然回京任职的话,只需要跟户部的官员打声招呼,那他这个小小的副提举便是到头了。

    与之相反,若是他将林晧然巴结好了,到时林晧然跟着户部的官员打声招呼,那他就可能进步到同提举,甚至是风光无限的提举大人。

    张副提举都有巴结林晧然的心细,那就更不要提花知县和刘推官,他们已经态度卑微地望向虎妞,只希望她能在林晧然面前美言一句。

    “林雷公的妹妹?”

    整个花厅还有着三桌贵客,都是廉州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在听到虎妞身份的时候,心里都是震惊万分,久久不能言语。

    到了这时,他们亦是终于明白,为何凭着一副对联和补品就能够坐到首座上了。别说这次是带了礼品,哪怕没带礼物,张府亦得将人家供着。

    有些人在震惊之余,目光落到僵直在那里的藩金凤身上,眼睛却是充满着幸灾乐祸。

    怎么会这样?

    藩金凤先前的幸灾乐祸,想要看着虎妞灰溜溜地滚到其他的桌子去,结果脸上当即便响起了一个耳光。对方表露出来的身份,足以让她跪着唱征服。

    今日拿出如此大的手笔,她是想要在这场寿宴出尽风头。只是在虎妞面前,她那亮价值连城的黑珍珠,瞬间亦是暗淡无光。

    大明最有前途官员的亲妹妹,这才是真正的明珠,这才是本场宴会的最大看点。

    “呵呵……这是我的疏忽,忘记给大家介绍了!这位便是林雷公的妹妹虎妞,此次是代表她哥过来给我母亲贺寿,本人甚是感动!”张青河亦是站出来对着众人隆重地介绍起虎妞的身份,同时表达他的感激之情。

    咦?

    花知县等人都是人精,当即听出了张青河的弦外之音。

    这虎妞是代表着林知府而来,那就证明两家关系正式交好。起码在一定程度上,张家可以借林晧然的势,地位自然亦是骤然提高。

    “林府台能够连中六元,当真是文魁下凡!”

    “林府台到雷州府任知府后,便是除恶扬善,此真乃大明之福也!”

    “都说林文魁是文魁星降临,会扶圣君、开太平,我看此话并不假!”

    ……

    花知县等人却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纷纷对林晧然进行了恭维,赤裸裸地拍着马屁,哪怕林晧然的本人并不在这里。

    只是他们说话的时候,都是注意着虎妞的反应,很希望她能将这些话带到林晧然的耳中。

    咦?

    藩金凤虽然知道大势已去,但仍旧是心有不甘,她不想轻易就认输。只是她突然发现张青河直瞪着她,而旁边的人仍是严厉地睥了她一眼。

    咯咯……

    藩金凤的心里当即涌起一股怒火,她竟然被逐离这张桌,脸上更是羞愧不已。

    本以为,能够在这场寿宴大出风头,结果却是要丢尽了脸面。原本想说些场面话,但话到喉咙又咽了回去,选择默默地让出了座位。

    虽然她有了大靠山,但却远远不足以震慑这里,更没有能力跟大名鼎鼎的林雷公相抗衡。

    张青河其实猜测到这个女人此番高调亮相的意图,原本是想要遂她的愿,但她却偏偏犯下最不可饶恕的罪过。竟然敢朝虎妞开炮,那就休怪她无情,哪怕她后面站着的是天皇老子。

    看着她让出了座位,张青河便是热情地邀请雷长江道:“雷同知,你别站着呀!请坐!请坐!”

    虎妞吃着香喷喷的鸡腿,平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她知道坐着的是首座,不过看着张青河和这位在京城见过的雷大人没有要她让座的意思,她便是心安理得地继续坐着,毕竟她是代表着哥哥过来的。

    她其实不是很喜欢这种氛围,觉得有时候气氛显得过于严肃,但听着大家都说她哥的好话,心里还是很愉快的。

    只是听着他们都夸哥哥的好,她却没有全部认同。她哥哥很多事情都很厉害,但唯一让她感到揪心的是,哥哥的武功还是那么差。

    特别哥哥这段时间从盐场和卫所找了一些流放的坏人,说是要养着这些人,要他们帮着改良哥哥最喜欢的鸟铳。

    正是如此,这无疑又让她更要担心了。她不在哥哥身边时刻保护着,万一那些坏人突然要杀害哥哥,那该怎么办才好呢?

    “虎妞,你是从哪里过来的?”雷长江最近在廉州府的日子过得并不顺心,在这里偶遇到虎妞,倒是让他心情好上不少,坐下便是客套地询问道。

    “我呀?今天早上从长林村过来的,刚到廉州城没多久哦!”虎妞放下心里头的那点小担忧,抬头脆声地说道。

    “早上过来,现在就到了?”雷长江听到这话,脸上却是一愣道。

    张青河正帮着雷长江倒酒,闻言便笑着解释道:“雷同知恐怕有所不知!长林村在石城的西边,他们村里有一条盐路直通廉州城,所以过来很方便。”

    “一日可以往返吗?”雷长江的眼睛当即一亮,然后脱口而出地询问道。

    只是此言一出,花知县几个当即交换了一下眼色。大家都不是蠢人,隐隐猜到了雷长江的意图,恐怕是生起某个心思了。

    不过他们亦是明白,如今的雷长江处境如此的艰难,若是再不懂得变通。寻求外力帮助的话,他的仕途极可能至此为止了。

    雷长江自知失言,但说出的话如同泼出的水,张青河似乎没听出别样含义般,认真地回答道:“若是卯时出城,酉时肯定能够回来!”

    自从攀上林晧然的关系后,他每次前往雷州城的时候,都会走那条盐路。倒不是那里比较近,而是借机到长林村,从而加深彼此间的交情。

    “却是不知林府台何时回乡,本官倒是遇到了一些难事,想要当面向他讨教一二呢!”雷长江收起了那份急切,显得很是自然从容地询问道。

    张青河的嘴角泛苦,这话却不好回答,倒是吃着鸡腿的虎妞一本正经地道:“我哥得春节才能回家的,他沐沐的时间根本不够。”

    这却是林晧然最大的不幸,明明离家并不远,比大明朝所有官员都要幸福。只是跟着家里如此近,亦是只能望洋兴叹。

    雷长江听到这话,知道确实是如此,目光却是一阵黯然。

    虽然他不是正印官,但亦不好轻易离开廉州府。特别是在这个最艰难的时期,稍微落得口实,便可能被人弹劾而丢官。

    他始终有一种感觉,贾应春不可能会轻易放过他,这廉州府同知不过是过渡的职位。一旦广东这边的御史或官员弹劾他,京城的降职调令必然会下达。

    张青河看出了雷长江的苦恼,却是灵机一动,微笑地对着虎妞道:“虎妞,你的生辰是不是下月初?”

    “对呀!”虎妞扬起脸蛋,有些疑惑地点了点头。

    “我帮你操办一场生辰宴如何?”张青河当即提议道。

    虎妞的眉头却是蹙起,认真地摇头道:“我不能答应你哦!我得问过我哥才行,这个事我觉得应该要听他的!”

    张青河自然清楚这个事情必然要林晧然同意,哪怕真是要办的话,恐怕亦没有他什么事。毕竟凭着林晧然现在的地位和财力,一场生辰宴哪用得着他来帮忙操办呢?

    只是他目的其实已经达到,微笑地望向了雷长江。雷长江显得不动声色地夹菜,但嘴角挂着一丝笑容,知道这个难题能够破解。

    花知县等人交换了一个眼色,知道这个事情的意义非比寻常,心里亦是在做着权衡。

    很显然,雷长江有投靠林晧然的意思,而亦雷长江真攀上这条线,那他们又该何去何从呢?虽然事情是八字还没有一撇,但极可能是他们接下来仕途面临的一个重要选项。

    用过寿宴后,雷同知等人被邀请到花厅用茶。

    虎妞虽然作为最大的贵宾,但毕竟是一个小女孩,她则被王夫人和王老太太领到了后宅。

    在那个暖阁中,十几个妇人聚在那里谈天说地,好不热闹。随着王夫人领着虎妞进来,倒是消停了一些,不少人好奇地打量着这位知府大人的妹妹。

    “虎妞,你不用理她们!这些糕点,都是请最好的师傅做的,你来尝一尝!”王夫人其实是个苗女,举止没有过于讲究,盘着腿坐在椅子招呼着虎妞一起吃糕点。

    虎妞拿起糕点,亦是边吃着,边打量着周围的妇人。

    有一个妇人将话题绕到了藩金凤赠送那颗黑珍珠一事上,当即就如同点燃了火药桶般,你一言我一语地进行批判。

    “你说那颗鸽子蛋大的黑珍珠怎么来的?”

    “还能怎么来的?外面找了汉子呗,真是臭不要脸的!”

    “你们看看她那个屁股,是不是比以前又大了,这些时日肯定没少被人骑!”

    ……

    这些妇人可没有什么大家闺秀形象,简直就跟街边的泼妇无异,说话亦是显得极为尖酸刻薄,而且还带着荤腥话。

    “那会是谁这么大手笔,竟然给她那么大的黑珍珠?”有个妇人疑惑地道。

    “这还用问的?在这这个廉州城,有这种气魄和能力就那么几个人而已!”令人想不到的是,王夫人仿佛洞察世事般地答道。

    “你们说是不是咱知府萧日辉?”看着王夫人这么积极,这十几个妇人亦是来劲了,便是向她求证道。

    “萧日辉的娘子长得跟天仙似的,会看上她?”王夫人满脸的不屑道。

    “海北盐课司的提举大人呢?”有一个妇人又是推测道。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是廉州城有名的惧内大人,他有这个胆吗?”王夫人仿佛百事通,当即就直接否认道。

    “咱们廉州城的首富吕半城?”有一个妇人继续猜测。

    “他的妻妾已经十几个了,年龄都是越来越小的,还能看上那个藩金凤老女人?”王夫人的脸上显得更是不屑道。

    这不是,那也不是,会是谁呢?

    这些妇人顿时是面面相觑,似乎头上笼罩着一团迷雾,却如同地拨不开来。只是她们都将廉州城的嫌疑对象都说了,但却无一个符合。

    一直不吭声的瘦小妇人,突然小声地说道:“其实……我知道那个男人是谁!”

    “你知道?”大家顿时一阵意外,纷纷朝着她望去。

    这个瘦小的妇人的性格有些内向,迎着大家的目光小声地说道:“藩金凤现在住在青石巷最里面的宅子里,我前天见到江员外的轿子进了那座宅子,所以他们……应该!”

    “哪个江员外?”有个妇人当即疑惑地问道。

    “你问得真有意思!还能有哪个江员外?江氏盐号的江振华,对不对?”王夫人将瓜皮一丢,扭头望向那胆小的妇人求证道。

    “对!”胆小的妇人轻轻地点头应道。

    江振华不是廉州人,但胜是廉州人,他的财富和能量甚至要高于廉州首富吕半城,更是知府大人的座上宾。若真看上了藩金凤,别说一颗黑珍珠,十颗黑珍珠都不在话下。

    亦是如此,听到是这个人,大家便是信了大半,符合了她们先前的推测。

    啊?

    虎妞原本不喜欢听她们聊这些东西的,但得知是江员外后,她的嘴巴微微张开,那张粉嫩的脸蛋写满着惊讶之色。

    就在当天傍晚,她便带着阿丽等人悄悄地跟着藩金凤的轿子,潜伏在那个宅子的门前。

    虽然算是道听途说,但她亦想知道是不是真的,打算看看江员外是不是金屋藏娇了。若发现江员外真的金屋藏娇,那她就回去告诉花姐姐。

    只是事情的走向,却超出了她的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