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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石巷在廉州城并不出名,算是一处殷实家庭居住的区域,由于处于鲜有百姓通往的城西门,故而那里显得比较冷清。

    虎妞在昨天傍晚认好地方后,第二天便又来这里守株待兔。她外表穿着普通的棉衣,但里面穿着皮袄,看起来有些臃肿,但胜在很暖和。

    她带着阿丽发现这巷子根本无处躲藏,便干脆大大方方地在隔壁人家的门前坐着。这户人家大门紧闭,似乎没有人居住,倒是省了麻烦。

    吱……

    小金猴却是闲不住主,几下功夫便跳上了屋顶,然后便不知所踪。

    虎妞的眉头微蹙,还显得有些坐立不安,看着巷口还是没有来人,便抬头对着站着的阿丽道:“阿丽,这事是不是江员外不对呢?”

    “什么事?”阿丽双手抱着刀,眼睛冷漠地打量着这里,这里有种让她似曾相识,突然听到虎妞这句没头没尾的问话,却是困惑不已地扭头望向她。

    虎妞的眉头皱得更深,仰着肉墩墩的脸蛋振振有词地说道:“就是江员外养女人呀!他都没有经过花姐姐同意,就在外面养女人,这是不是很不对呢?”

    “你们……咱大明的有钱人,不是都可以纳很多的妾室吗?”阿丽望着她疑惑地眨了下眼睛,然后困惑地询问道。

    “对呀!”虎妞理所当然地点头,但然后一本正经地仰头道:“但要纳妾室的话,那就要正妻同意才行的,江员外都没问过花姐姐就养女人了,这是很不对的!”

    阿丽微微点头,突然发现这个国度的律法很人性,原来是要正妻同意才能纳妾室。

    “昨天你也看到了!那个藩金凤长得一点都不好看,比花姐姐都不知差多少倍,那个江员外怎么会看上她呢?”虎妞又是继续不满地说道。

    阿丽却是微微一笑,对于虎妞这个观点却不敢苛同。要是纳室亦跟江夫人相比,那江员外真可以打消这个念头了,且不说这个国度有没有江夫人那种气质的女人,有亦不可能甘愿做妾。

    虎妞的手托着下巴,又是苦恼地继续吐着苦水道:“我现在只希望她们说的不对!要是花姐姐知道江员外在外面养女人,她肯定会很不高兴呢!”

    “你可以不告诉她的!”阿丽犹豫了一下,提出建议道。

    虎妞的眼睛一瞪,极是认真地仰着脸蛋说道:“这怎么可以!花姐姐对我这么好,我知道这种事了,肯定要告诉她的呀!”

    阿丽迎着虎妞充满天真的目光,知道虎妞是一个直肠子的人,跟着她那个狡诈又聪明的哥哥完全不同,便认可地点头道:“嗯,要是江员外真养着藩金凤,咱就回去告诉她!”

    “对!咱们就在这里等着江员外出现,看事情是不是真的!”虎妞认真地点头,算是将这件棘手的事情理顺过来。

    “好!”阿丽应了一声,便跟着虎妞在石阶并排而坐。

    这条巷子形成了死胡同,藩金凤的宅子在最里面一间,而她们坐在倒数第二间宅子的石阶前。只是这条巷道,一直都没有动静。

    阿丽突然看到青砖巷道的砖缝中,竟然藏着一枚铜钱。她随手捡起地上的一根小棍子,往着砖缝轻轻一挑,那枚铜钱便从砖缝中滚了出来。

    一文钱,自然不算什么,但亦能让她点小得意。

    虎妞的好奇心很重,早已经凑了过来,眼睛藏着小兴奋地盯着那枚铜钱。只是从地上捡起那枚沾着泥土的铜钱后,她却是微蹙着眉头。

    阿丽并不认识字,便是疑惑地询问道:“虎妞,怎么了?”

    “延宁通宝?这好像不是咱们大明的钱哦!”虎妞查着带字的一面,一本认真地说道。

    “不是大明的钱?”阿丽却是一愣。这枚铜钱虽然沾着泥土,但还算是崭新,若说这是前朝的铜钱,她其实有些不相信的。

    虎妞认真地点头,脆声地说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应该是安南国那边的钱,好像是后黎朝发的货币!”

    “后黎朝?”阿丽虽然知道廉州府的西南角接着安南国,但却没有听过什么后黎朝。

    虎妞认真地望着她道:“安南以前是我们大明的国土,但有个黎利的大坏蛋想自己当皇帝,所以他就带着人造反了。我们大明的皇帝觉得管理安南是笔赔本的买卖,所以就撤离了安南,而他杀了安南国王,让我们大明承认他是新的安南国王,所以便有了后黎朝!”

    “哦,这钱是从安南那边流传过来的!”阿丽有些恍然大悟地点头道。

    虎妞却是蹙着眉头,接着脆声说道:“现在安南其实乱了,我们大明将安南国降为交趾布政布司,不再承认安南国的存在。后黎的旧臣莫登庸杀了安南国王,建立了莫朝,占据着安南国的北边,正跟着后黎朝的残余势力对峙。”说到这里,她扬着那枚铜钱道:“莫朝跟我们廉州府才接壤,所以这后黎朝的钱,应该很难到我们这里才对!”

    阿丽却是不以为然,她都能从日本不远万里来到大明,这小小的一枚铜钱从安南到这里,似乎亦不算什么难以想象的事,而她的关注点并不在铜钱上,微笑地询问道:“虎妞,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我哥跟我说的呀!”虎妞有些小得意地扬起下巴,轻睥地瞧她一眼得意地说道:“我哥还跟我说很多地方,也跟我说日本了!”

    “他怎么说的?”阿丽顿时来了兴趣,当即追问道。

    北风呼呼地吹着,那枚铜钱已经风干,弥漫在上面的泥土气息已经被吹散。只是由这枚铜钱所引而的故事,仍然在持续着。

    在林晧然的有意灌输下,虎妞亦然如同一个历史小百科般,知道着安南、占城、暹罗、吕宋等南洋国家的情况。

    天空阴沉,无法判断上午或下午。

    小兔和饭缸走了过来,小兔的手里提着两个竹编的火笼。这火笼如同灯壶形状,里面放着一个小陶缸,几块黑色的木炭正在燃烧着。

    虎妞将火笼捂在怀里,双手放在口子处,便能感受到丝丝的暖意。虽然这暖意很微弱,但在这冷意十足的户外,倒令人分外的舒服。

    其实她并不是很怕冷,但却很喜欢这种火笼。以前放牛的时候,就特别希望能拥有一个火笼,那样就可以拷一拷冻得发紫的小手。

    除了火笼外,饭缸还带来了一个大食篮,上面放着很多的食物。

    虎妞是一个认真做事的人,并不打算离开这里去吃午餐,故而午餐亦在这里解决。

    她选了一个编织成公鸡状的粽子,这种东西看起来漂亮又好吃,很合她的胃口。阿丽却是品尝着那些糕点,喜欢这种精致的食物。

    饭缸正要提着食盒离开,却见五个渔民装扮的壮实汉子走进巷子中来。他的脑子并不灵光,但对危险更要敏感一些,便是顿住了足。

    虎妞抱着那个暖和的火笼,那双明亮的大眼睛这五个渔民。待他们快要来到她们跟前时,她当即便是意识到,这户人家的主人回来了。

    不过她的眉头微蹙,或许是跟沈妍接纳比较多,所以她亦是喜欢分析了。这宅子虽然不是什么大富之家,但宅子亦算是殷实之家,不该是一个渔夫能拥有才对。

    这五名渔民脚步沉稳,正是朝着这个门口而来。

    为首的渔民身形不大,但显得很是健硕,嘴里正咀嚼着槟榔,眼睛却没有丝毫的慌乱,冲着他们冷漠地开口道:“你们找谁呢?”

    这话一出,倒是将阿丽等人问住了。她们总不能说,在这里等着隔壁的江员外,看他是不是真养着那个藩金凤吧!

    虎妞的视线一直落在这五个渔夫身上,却见她突然指着最后面躲躲闪闪的汉子身上,大声地喝斥道:“大坏蛋,你哪里跑!”

    这个突如其来的声音,令到这五个渔民的脸色大变。

    陈九?

    阿丽顺着虎妞所指的方向,亦是认出了那个人,正是上次跟着虎妞追的大坏蛋。她们从雷州城一路追上了东海岛,只是在攻破黄旗帮后,这个大坏蛋却不知所踪。

    但没有想到,竟然在这里再度遇上这个丧心病狂之人,自然是要将他绳之以法了。

    “糟了,这里肯定有埋伏!”陈九亦不再低着头,惊骇地大声道。

    正在咀嚼着槟榔的大汉睥了周围一眼,一种危机感涌上心头,便从腰间抽出明晃晃的刀道:“动手!我们马上离开这里!”

    噗!

    阿丽的刀自然更快,在一个渔民抽刀的时候,她的利刃如同电光般朝着那人的脖子抹去,鲜血当即就溅了起来。

    啪!

    虎妞亦是出手果决,将手上的火笼扔出,那陶缸中的炭正好落在一个渔夫的脸上,让着他抽刀的动作一滞,痛快地惨叫。

    吱……

    小金猴如同从天而降,在一个正在抽刀的渔民脸上,狠狠地抓出一道血印子。

    啊……

    饭缸捡起旁边的一根梁柱,抱住一头便向着那几个渔夫捅了过去。

    “这里果然有埋伏,快掩护老大离开这里!”

    这几个渔夫原本还有所怀疑,毕竟这里还有着两个小女孩,只是面对如同潮水般的攻击,让到他们相信了陈九的判断。

    “杀啊!”

    正是他们才到巷子口,便又遇到了一帮喊杀震天的人。

    林晧然担心虎妞的安危,固而亦安排着人员保护她的安全。这些人员就呆在巷口不远的茶摊处,在听到动静后,便是急忙赶了过来。

    不过,陈九这里的人数虽少,但战斗力却一点都不弱,挥起大刀就扑了上来。亦好在有着几个厉害的官差,加上后面的阿丽和饭缸,却是当即围住了他们。

    “抓住他,他是超级大坏蛋!”

    虎妞手里拿着一根铁棍子,急匆匆地跑出来,指着陈九大声地说道。

    陈九的压力顿时倍增,很多人选择攻击于他,心里当真是叫苦连天。他亦没有想到会如此的倒霉,竟然在廉州城还能碰到这个小丫头,这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只是他顾不得埋怨,因为屋漏偏逢连夜雨,一支官差正向着这里而来。他知道再不逃的话,接着就只能到断头台了。

    “老大,你快走!”

    一个渔夫很是凶悍,竟然弄来了一匹马。

    为首的汉子眼睛一亮,正要飞身上马离开,结果却发现被人抢先了。

    陈九已经跳到了马上,大力一扬鞭,便是冲出重围而去。

    吱……

    小金猴从树上跳下,原本想要偷袭于陈九,结果摔得灰头土脸,气得它是呲牙咧嘴。

    混蛋!

    为首的汉子看着远去的陈九,当真是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将这人大卸八块。

    正在巡察治安的官差已经赶到,不由分地将这些人团团围住。一个渔夫还想要反抗,结果是寡不敌众,当场被捅成了筛子。

    虎妞看着陈九已经不知所踪,十分失望地叹了一口气。别说她只有两条短腿,哪怕四条腿,亦无法追上那匹快马。

    廉州城并不大,这里的事情很快就传开了。但让人无奈的是,这本是一件抓朝廷重犯的正义举动,结果却成了林雷公的妹妹遇刺。

    廉州知府萧日辉、同知雷长江、花知县和张青河等人都纷纷带着人前来,生怕虎妞真出了什么意外,特别是张青河犹为担心。

    当发现虎妞没有什么事时,大家这才将悬着的心放下,总算不用承担林雷公的怒火。而后,有人却认出了被抓住了两名罪犯,其中一人竟然是蓝旗帮的蓝蝎。

    在整个粤西地区,实力最强的海盗团伙是三色帮,由黄旗帮、蓝旗帮和红旗帮组成。其中这蓝旗帮占据硇洲岛,是最难拔掉的毒牙。

    只是谁能想到,在今天竟然落网了,当真是让人感到意外。

    “啊?我们抓了蓝蝎?”

    虎妞的蛾眉微张,眼睛亦是一亮,心里大为高兴。她知道哥哥早就想收复硇洲岛,若是他知道蓝蝎被她抓了,肯定会很高兴。



    十一月的雷州城,天气已经很冷。

    只是今年的雷州城跟以往不同,这座城如同冬日绽放的花朵,百姓则是辛勤的蜜蜂。经过将一个多月的努力,一条从雷州城镇洋门到雷州湾海岸的宽阔道路,已经初步扩建而成。

    几十个壮汉经过一番劳作,都聚到一个用芦苇搭建的蓬子前,正排着队领着午饭。

    午饭飘着诱人的香味,显得很是丰盛,除了雪白的大米饭,还有着猪肉和海鲜等菜肴。

    不论是普通的百姓,还是雷州卫的屯兵,对于这种丰盛的伙食都极为满足。跟着先前不着荤腥的粗米饭的徭役相比,这种待遇简直就是差若云泥。

    “段总旗,给!”

    一个皮肤黝黑的军丁盛好饭菜,讨好地递给一名总旗道。在这里服役的,除了周边的百姓,还有就是雷州卫的军户们。

    段大陆并没有客气,接过那个大饭碗盘坐在地上,夹起一块肥美的五花肉便塞进嘴里,扒着饭大口地吃了起来。

    这人虽然不是魁梧的身形,但比一般人显得高大且结实,而他的眉目间透露着一股犀利,一看便知道是真正的狠厉角色。

    “段总旗,咱这知府还真是厚道人,天天都给我们大鱼大肉的!”一个小旗端着大饭碗过来,边吃边得意地说道。

    先前给段大陆送饭的军丁附和道:“对呀!这种日子比咱们以前收庄稼要强,比守在西城门亦要强,不过这路快要修好了呢!”

    “你还想一辈子修路不成?”小旗轻蔑地睥了军士一眼。

    “这有什么不好?”军丁扒着饭,不解地望着他反问道。

    “没出息!”小旗鄙夷地说了一句,然后扭头望向段大陆道:“段总旗,方才府台大人找你做什么?是不是咱再也不用受陈百户的鸟气,你要高升了?”

    段大陆抬头望向站远处的林晧然,却是悠悠地摇头道:“你别瞎说!这没有的事,我的军功根本不够,怎么可能升迁!”

    在大明朝,军户想要晋升,那就要砍人头,不然很难爬上去。特别大明建国近两百年,这世袭的指挥使都一大箩筐,没有赫赫战功便很难再上去了。

    “段总旗,你的军功怎么不够了?”那名军丁却是抗议,打抱不平地说道:“咱们雷州卫就你砍的人头最多,我看直接晋升千户都是绰绰有余!”

    “方才林府台告诉我!他让人到广东都司查了,我今年的军功已经给人冒领,所以我升任百户还不够资格!”段大陆苦涩地说道。

    “他奶奶的,是不是陈百户那孙子贪了你的军功?”那名军丁怒道。

    小旗是一个机灵人,摇着头说道:“这事恐怕不止他一个!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咱们普通军户的军功,都是上头或他们的亲信子侄领了去!”

    段大陆轻叹一声,心情显得很是郁闷。谁让他没有靠山,又没能投个好胎,哪怕受到了委屈,亦得默默地忍受着。

    对于如今大明的军队,他亦是知道问题所在。普通军丁拿着命拼来的是委屈,而那些关系户却惜命如金,亦难怪十几个倭人能够杀到南京城下。

    现在雷州卫最大的问题,其实还是公平两字。若是无法保障杀首立功,或者拿人头换到足额的赏金,谁还会放着自家的老小不顾,傻傻地去拼命了?

    有人失意,便有人得意。

    在蓬子的不远处,原海康县主薄韦忠国身穿着正七品的官袍,已经成为了海康县的县丞兼代理知县。年过五旬的年纪代管一县,让他亦是极为满足。

    他前面正站着一位风度翩翩的年轻公子,身形如同松柏般挺直,以致他的身形微微地躬着。他心里有的是一种舒适,感觉正被一棵参天大树庇护着。

    之所以能够从主薄一举成为代理知县,他知道一切都拜这位府台大人所赐。而且他更明白,想要摘掉“代理”两字,更要依赖这位府台大人的恩典。

    在知道府台大人对这条道路的重视,他亦是天天地盯着,只希望不被这位大人挑出半点毛病来。

    林晧然看着这条可以并行三辆马车的大道,宽度倒让他满意,只是看着如同波浪起伏的道路,却是微微地摇了摇头。

    不过他亦是明白,这时代可没有机械作业,或是开凿隧道,或是将山丘移成平地。现在只能是顺着地势而建,如今这条道路绝对是达到优秀的标准。

    咦?

    林晧然这只是过来看看道路的修建情况,看着这里进展良好,便打算返回雷州城。只是正要离开之时,发现路的远方出现几个狼狈的身影。

    特别在看到他们之后,还加速着向这里跑来,隐隐预示着发生了不好的事情。

    却见一个年轻人跑到路前,被官差拦住后,却见他当即朝着韦国忠跪地嗑头道:“大人!请快去救救我们的乡亲,倭寇来了,倭寇来了!”

    韦国忠知道他根本无法作主,尴尬地望了林晧然一眼,却听到林晧然询问道:“你是哪个村的,倭寇大概有多少人?”

    “这位是府尊大人!”韦国忠看着年轻人有些困惑地望着林晧然,便拉着脸介绍林晧然道。

    “草民拜见府尊大人!小的是北河村人氏,倭寇从河口那边摸过来!我当时在北边种地,听到倭寇来了,我就先跑,但恐怕很多乡亲要落到那些倭寇手里了!”

    “你们怎么就没派个骑马的来报信呢?”韦知县当即埋怨道。

    “我逃跑的时候,听到南边有鸟铳的声响,不知是不是那些倭寇早安排人手伏击我们的人!”年轻人又是推测道。

    他心里亦是暗暗侥幸,按着以前的逃跑路线,肯定是从西村口的路前去南城门。只是想到这西城门的路几乎建好,所以才往着这边逃来。

    林晧然认真地打量着这个年轻人,看着他筋疲力尽的模样,知道他确实是拼着命在逃。只是那些体质比他弱的人,恐怕还落在半路上。

    “府台大人,他们会不会就是徐闻县那伙倭寇?”韦知县忧心忡忡地说道。

    就在数日前,一伙倭寇流窜到粤西海域,他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最令人发紫的是,以前的倭寇都只是只抢些财物和伤一些人,但这次却是屠村。

    一想到这伙倭寇的恶劣行径,徐闻县那边的一个村庄二百多口人死于非命、无一幸免,他的热血亦是忍不住涌了上来。

    林晧然当即下令道:“韦知县,你回去通知赵指挥大人,让他马上派人来支援!若是事态严重,马上组织富户的护院上城墙协防,雷州城不容有失!”

    “下官遵命!”韦知县正色地说道。

    林晧然当即便跨身上马,对着已经站立着的军丁和乡勇们大声道:“尔等听令!我们现在去接应逃过来的乡亲!”

    “好!”

    众军丁和乡勇当即响应,特别是这种的乡勇,都是附近村庄过来服徭役的,自然更是积极,甚至对于林晧然的举动很感动。

    以前的官员哪会理百姓的死活,在大批倭寇上岸时,都是选择龟缩于雷州城中。若是小股的倭寇会选择出动,但却失去了良机,人家早就逃之夭夭;若是大股的倭寇,则任由着倭寇屠杀百姓。

    林晧然拍马在前,而铁捕头等人亦是骑马逃随,后面则是步行的军丁和乡勇,一行百余人浩浩荡荡地向着东边而去。

    虽然已经心急如焚,但他还能沉得住气,让马速不急不慢地向着前面而去,让着后面的人能够跟上。哪怕他刚好带了鸟铳,但只凭着铁捕头几个人,遇到小股扫荡的倭寇只会是送命。

    他现在将马速放低,既要等着身后的军丁和乡勇,亦要等雷州城的救兵。

    在路上,遇到逃亡的村民渐渐地多了起来。大约盏茶功夫,便看到了一帮二十多人的村民,而其中还有几个熟悉的身影。

    “府台大人来了,来救我们了!”

    随着这一喊,人群顿时响起了一片欢呼。看着林晧然及身后的人,让到逃亡的村民心里大定,有的人站在那里喘着粗气。

    林晧然拍马过去,目光先是落在越发水灵的阿蛮身上,然后对着刘老汉询问道:“刘老汉,你们小泉村又遇到倭寇了?”

    刘老汉亦喘着粗气,老实地说道:“我们看到河北村那边冒起浓烟,又看到有人逃到我们村,听说是倭寇来了,所以我就跟乡亲商量逃来雷州城!”

    “那你们有没有看到倭寇呢?”林晧然当即追问道。

    阿蛮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望向他,很肯定地回答道:“有!我在山头看到倭寇了,他们朝我们村过来的,大概有二十多人,还有一个骑马的!”

    林晧然意外地打量了这个渔家少女一眼,当真不知道是夸她的勇敢,还是指责她不怕死。这遇到倭寇,还不赶紧逃跑,竟然还有功夫看人家有没有逃,肯定有多少人。

    不过听到这个人数,他却高兴不起来。这恐怕是小股的倭寇,机动性恐怕更强,这落在后面的河北村村民很容易被他们逃上。

    哪怕是小泉村的村民,若不是他们前来接应,没准亦无法逃到镇洋门。

    “走!”

    林晧然知道后面有逃兵,但没有临阵逃脱的意思,决定继续接应这些逃亡的乡亲,不能让他们真=被倭寇的小股部队给扫荡了。

    话说,这股倭寇从南渡河口悄然登陆,然后向着北面的河北村扑去。轻车熟路地通过那块收割过的庄稼,显然是已经踩过点。

    河北村有着一棵参天的大槐树,那颗大槐树如同一尊佛像,正俯视着村中破破烂烂的土屋。只有村西头的陈家老宅高墙大院,门庭幽深,呈现着富贵的气息。

    在听到倭寇朝这里而来,陈家老宅如同热坑上的蚂蚁,便是急忙携带着家眷和金银珠宝逃亡。

    若是在以往,他们恐怕没有这般利落。但现在他们家里的银库搬空大半,都换成了联合作坊的股份,却没有为剩下这点家财拼命的意思。

    倭寇的目标很是明确,直朝着陈家老宅而来,然后将这座宅子团团围住。

    “你们听着,快将门打开,我们只是来借点东西!”来人显得很是文明,并没有说来抢东西,只说是来借东西。

    只是里面没有人回应,而大门被死死地抵着,那人又是大声地威胁道:“如果你们乖乖将门打开,我们只拿东西,不杀人,不然……”

    “八嘎!”

    一个月代头的倭人将喊话的人一踹,然后挥动武士刀,身后的贼人便开始撞击陈家的大门。这大门虽然结实,但很快被撞开了。

    这伙倭寇闯了进去,到值钱就拿,看到不值钱就砸。只是看着空空如也的银库,当即就狠狠地跺脚,便是领着人顺着那辆车辙追了上去。

    “陈家有银十万两,怎么可能这点家当!”

    他们早就盯上陈家这个大肥羊,只是结果差得实在太远。由于没能满足他们的胃口,在那名倭人山田一郎的催促下,他们便是追了上去。

    在到小泉村的时候,他们看着这十几个破破烂烂的屋子,不甘心地搜索一通,却仍然没有收获,这让那位领头的山田一郎更郁闷。

    追到那条新修的大道后,看到很多的车辙子印,山田一郎心想这个向导说的是真的。那个陈家肯定有着十几万两白银,只是被马车给带走罢了。

    追,一定要将那十几万两抢到手

    他们选择朝着雷州城的方向追去,毕竟陈家人不可能傻傻地往海边跑。

    只是他们追呀,追呀,路面上的车辙虽是不少,但却没有看到马车的影子。虽然陆续追上好几个村民,但身上根本就没带什么值钱的东西,甚至衣服都是破破烂烂的。

    又追了一盏茶的功夫,前面突然出现了黑乎乎的人影。终于是要追上,只是山田一郎还来不及高兴,脸上的笑容便是僵住了,那些人却是向着他们而来。

    二拨抱着不同目的的人,便是这样相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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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此同时,林晧然显得紧张。

    虽然从阿蛮那里得知倭寇追了过来,且人数亦估算得很准确,但真正面对这些倭寇的时候,心里亦难免打起退堂鼓。

    先前他不觉得倭寇有什么了不起,他这边有近百号人,很快雷州卫又会驰骋而来。只是看到倭寇出现在面前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是冲动了,甚至做了一件极其愚蠢的事。

    这杀敌固然给他带来满足感,亦能更赢得民心,不过这都是理想的结果。万一他们这帮人被这些倭寇打败了,那又该怎么办呢?

    要知道,他现在拥有着巨大的财富,又是大明最有前途的年轻官员,有着极美好的日子等着他,根本犯不着冒这种险。

    一念至此,他很想像电视上那种窝囊的将领般,当即调转马头带着几名亲信逃亡,让这上百名手下去跟倭寇拼命,哪怕帮他拖点时间亦好。

    只是前世的经验告诉他,他不能够这样做。哪怕带着人过来是做错了,那他更不能被恐惧乱了方寸,从而一错再错。

    事情到了这一步,他已经没有了退路。现在他一旦选择逃跑,这会成为他仕途上的污点,甚至会直接影响他的仕途。

    何况,如今的情况是他们这边占据着优势,毕竟他这里有着上百号人,且有一部分是雷州卫。

    “众将听令,原地布防!”

    林晧然并不是一个懦弱的人,最终战胜了内心的恐惧,勒住缰绳下达命令道。

    虽然占据着人数的巨大优势,但他却没有盲目地选择剿灭这二十多号倭寇。他没有必胜的把握,甚至希望对方看到他们这边人多,从而是知难而退。

    现在歼灭这些倭寇不是他的追求,他的追求只是保住颜面,不能将命赔在这里。

    “府尊大人,我们为什么要停下来,咱应该直接过去将这些倭寇灭杀了!”这里不乏有血性的汉子,当即就提出异议道。

    “你懂不懂什么是军令?若是再敢废话,老子就先宰了你!”总旗段大陆当即就站出来怒斥,算是给林晧然解了围。

    这话其实很是高明,明明就是消极的守势,质疑的人恐怕亦不止一二个,但用“军令”却能将异议的声音压了下去,同时亦没有损伤己方士气。

    这里毕竟有一部分是雷州卫,他们有序地进行布防,让手持刀质的人站在最前面,手持长枪则居中,后面则是弓箭手,结成了一个防守的军阵。

    令人想不到的是,山田一郎那边却没有停下,而是选择继续向这里而来。很显然,在战意上,倭寇那边显得更要强。

    三百步、二百步、一百步!

    山田一郎带着人缓步走来,只是在一百步远的时候,却突然停住了。

    这是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因为普通的弓箭最远攻击距离只有百步,且百步亦已是强弩之末,并没有太大的杀伤力。

    他仔细地打量着这边,目光仅从林晧然身上瞟过,然后便落在身穿公服的赵捕快身上。却不知道是林晧然过于年轻,还是衣服远没有赵捕头的气派,竟然误以为铁捕头才是首领。

    亦是如此,便让他产生了第二个错误判断。由于判断赵捕头这种无品的官员是首领,而雷州卫跟着服徭役的百姓混到一起,自然认为这一大帮都是乡勇。

    既然这群只是乡勇,那就不会有什么火器,哪怕手持弓箭恐怕亦不能射,就更不要说让他们有点忌惮的火器了。

    这个是真倭!

    在山田一郎打量这群的同时,林晧然亦打量着这些倭寇,对山田一郎的身份做了判断。

    却见山田一郎留着一个滑稽的月代头,身披着日式的腹甲,手持着野太刀,个子并不高,身上无一散发着倭人的气息。

    很显然,这伙极可能就是刚流窜到粤西海域的倭寇,他们的手上都沾满了粤西人民的鲜血。一念至此,他握着鸟铳的手却是更紧了,默默地打量着双方的距离。

    “……@#¥八嗄!”

    山田一郎指着这边,却是说了一通日语。

    铁捕头先是故作不懂的询问左右,然后高声对着山田一郎嘲讽地道:“这个倭人在怪叫啥呢?你说话比乌鸦叫得还要难听,能说点人话吗?”

    山田一郎亦是反应过来,双方存在着语言阻碍,看出铁捕头嘴里肯定没有什么好话,便是愤怒地朝着他叫嚷几句。

    却见一个打扮古怪的倭寇站了出来,只是不知是大明人还是朝鲜人,充当着翻译说道:“你们交出财物,饶你们不死!”

    好猖狂!

    林晧然心里暗暗地想着,竟然是将他们这帮人视于无物,便又给铁捕头递了一个眼色。

    铁捕头当即领悟意思,在倭寇面前断然不能弱了气势,便故意哈哈大笑道:“就你们这几个泥腿子,今天谁饶谁,还不一定呢!”

    那个翻译对着山田一郎低咕一通,却见山田一郎勃然大怒,突然就举起了那把亮晃晃的倭刀。

    “杀!”

    山田一郎心知勇气的重要性,只要表现得足够凶悍,这些大明人往往就会一哄而散。特别是对方持铳的时候,更是要勇往直前,吓得对方弃铳而逃,那他在后面就能如同切瓜般杀人。

    尽管已经注意到对方有个年轻书生手持着鸟铳,但他却是悍然不惧。却不说对方懂不懂得射击,有没有勇气朝他射来,这东西的误差其实很大。

    怎么这样!

    确实如此,在看到山田一郎悍不畏死地冲过来,很多人不由得退了一步,整个战阵当即微微变形。

    他们已经做好随时逃跑的准备,甚至已经在脑海里规划好逃跑路线。哪怕先前说要战的热血青年,面对着这帮悍不畏死的倭寇,心里亦是生起了怯意。

    八十步、六十步、四十步……

    山田一郎看到了这帮乡勇的畏惧,眼睛当即流露出喜色,嘴角噙着一丝笑意。心里已经开始期待,渴望如同上次在徐闻县那般,如同狼入羊群,恣意地收割这些大明人的生命。

    砰!

    却是这时,突然响起一声枪响。



    从双方对峙开始,林晧然便一直寻找着时机。

    这群倭寇并非全部是倭人,只有三四个是真倭而已,其中又以这位山田一郎为首。若是能够解决山田一郎,等于将毒蛇的牙拔掉。

    四十步、三十步、二十步……

    林晧然表现出良好心理的素质,沉着而冷静,待到山田一郎出现在必中的射程内,便徐徐地扣下了板机。火绳引燃药池,发生极短暂的激烈燃烧,突然“砰”地一声,硝烟弥漫。

    山田一郎的嘴角噙着一丝笑意,脑海正闪现着狼入羊群的美好画面,但画面却突然间被撕得粉碎。取而代之的是染满鲜血的画面,以及一股钻心的痛楚。

    啊……

    他伸手捂着左眼,一阵钻心的痛楚传来。先不说他会不会因此死掉,他知道眼珠子爆了,这只眼睛是彻底废了。

    尽管没看到是谁射击的,但从子弹飞来的方向,他知道必定是那个羸弱的书生无疑。在这一刻,他心里大恨,恨自己为何会掉以轻心,竟然被一个羸弱的书生夺去了一只眼睛。

    “杀!杀!”

    山田一郎却没有退缩,反而将怒火转为了斗志,大声地呼喊着。现如今,他的矛头直接指向林晧然,只想将这个年轻书生斩成两半。

    打中了!

    铁捕头等人亦是震惊,这打中别人或许只是侥幸,但打掉山田的眼珠子,这绝对是实力的象征。亦是这一枪,让到很多人的胆怯尽去,顿时士气大增。

    堂堂的知府都如此英勇,他们又怎么能退缩呢?

    此时此刻,大家像是麻绳般凝结在一起,形成了一股真正的力量,做好了迎敌的准备。

    “放箭!”

    林晧然面对着扑来的这帮倭寇,沉声地下达命令道。与此同时,他将火铳交由旁边人填充,抽出时间观察着战局的情况。

    嗖嗖嗖……

    弓箭手早已经做好准备,十余支利箭向着倭寇飞去,当即又倒下了数人。却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平时疏于训练,箭矢并没有造成太大的杀伤力,一个中箭的倭人还能继续奔跑而来。

    双方短兵相交,发出金属的撞击声。

    总旗段大陆领着他的部下站在最前面,并没有贪功冒进,而是选择抵挡着这些倭人的这一波进攻。

    他的军事素养很好,手底下的旗丁亦是不弱,竟然没有落下风。特别站在后面几个手持长枪的军丁配合得很好,在好几名倭寇的身上捅出了血窟窿。

    啊……

    山田一郎当真是凶悍,双手持着野太刀在前面拼杀,血水从左眼流到脸颊上。却不知道是痛苦还是愤怒,刀锋重重地砍来,如同一头疯狼般。

    哐!哐!

    两名手持盾牌的军士阻拦着他的进攻,利用着敏捷的移动阻挡着他。亦是得益于他视线下降,加之盾牌的优势,让山田一郎根本没能形成有效的杀伤。

    这边的勉强抵抗,让到进攻的倭寇意识到不妙,一些伪倭心生退意。

    不好!

    林晧然接过随从填装好的鸟铳,心里却是突生寒意,一支利箭正向着他飞来。

    亦是不能小瞧这些倭寇,他们的弓箭手隐藏很深。只是不知,他确定林晧然是这伙人的真正首领,还是单纯觉得林晧然存在着巨大的威胁,故而才对他下手。

    哐!

    铁柱挥刀而起,将那支飞来的箭格档下来,眼睛亦得是自信而失容。

    让人意外的是,这名壮汉由始至终都保持得很是镇定,面对着倭寇竟然没有一丝的畏惧。似乎在他眼里,这并不是什么令人闻风丧胆的倭寇,而是几名小蟊贼罢了。

    呼!

    林晧然却是惊出了一身冷汗,朝着前面的铁柱望了一眼,暗暗地轻松了一口气。好在虎妞给自己弄了这么厉害的高手,不然这张俊美的脸蛋极可能要花掉了。

    与此同时,他再次端起了鸟铳,枪口又瞄向了山田一郎。

    面对着顽强的“乡勇”,或者真正交战的时候,他们便知道判断错了,这些并不是烂泥般的乡勇,心里便知道踢到了铁板上。

    人数上处于劣势,远程攻势力严重不足,近战又遇到巨大的阻碍,这坚持多一分便是多一分的损耗。

    一个倭人意识踢到了铁板上,便找到了山田一郎,却不知道说着什么,山田一郎大骂了一通。

    只是大骂之后,他却是跟着那个倭人一起转身,向着来时的方向跑去。那些伪倭看到情况不对,亦是调头就跑。

    砰!

    却是在这时,一声枪响。

    山田一郎的身体突然一滞,又向着前面跑出几步,然后便栽掉在地。

    坐在战马上的林晧然手端着一支鸟铳,鸟铳正冒着些许的浓烟。那张带着些许稚气的脸蛋,此时却很是冷漠,眼睛充满着寒意。

    一直以来的爱好没有白废,他的功绩薄上再添一人,山田一郎荣登榜单第二。

    “兄弟们!杀啊!”

    段大陆的眼睛一片雪亮,这倭首山田一郎已死,这些倭寇恐怕很难短时间形成战力,正是乘胜追击的最好时机。

    山田一郎被府尊大人射杀,这简直是一记强心针。不论是雷州卫的军丁,还是只有点蛮劲的乡勇,都一起追了上去。

    这伙倭寇的人数本不占优,又被消灭大半,却是如同落水狗般被痛打。一个腿部负伤的真倭,在想要逃亡的时候,被赶上的乡勇直接用锄头砸烂了脑袋。

    银子?战功?

    雷州卫的军丁跑得贼快,或是为了战功,又或是为了赏金,他们都有着无穷的动力。

    若是在以往,他们确实会担心军功会不会被吞掉、赏金会不会大缩水,但他们无条件地选择相信跟着一起战斗的府尊大人,起码这赏金不可能会大缩水。

    却不是大明军队真的羸弱,而是存在着太多的不公,不愿意为着贪婪的将领卖命而已。

    咔嚓……

    铁捕头走到了山田一郎尸体前,一脚踩在他的背上,朝着他的背脊捅了一刀。自然不可能要跟林晧然抢功,而是想确认这个倭首死了没有。



    鲜血溅起,山田一郎已经是死得不能再死!

    杀啊!

    前面的雷州卫和乡勇又追上一名倭寇,当即又是一通乱刀砍杀,鲜血弥漫。似乎砍人会上瘾般,这头刀才刚挥下,当即拔腿继续往前追去。

    溃败!

    这些倭寇已经没有任何的抵抗之力,顺着大道向着东边拼命逃窜,显得极为狼狈。

    段大陆带着人在后面紧追不舍,几乎每追一百步,便能砍杀一名倭寇。这条上演追逐的大道上,已经被鲜血染红了。

    却不怪他们这般疯狂,这斩杀一名倭寇便有四、五两的赏银,无论是贫寒的乡勇,还是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军户,都是一种赤裸裸的诱惑。

    另外,对这些被大家妖魔化的倭寇进行单方面屠杀,不仅给他们带来物质上的好处,亦能让他们感受到精神上的满足感。

    杀!

    手持着各类武器的雷州卫和乡勇拼命地追着倭寇,这哪里还是什么任人宰割的羔羊,分明就是一只只饥饿的恶狼。

    “我不是倭人,我是被他们俘虏的大明逃兵,请将军饶命!”

    一个倭人打扮的倭寇丢下手中的武器,跪地求饶道。

    段大陆原本是想一刀结束了他,但却生生地收住挥下的刀,上前将他踹倒在地。让人将这名倭寇绑起来,便又是继续往前追去。

    人都是贪婪的,这逃掉一个倭寇便是漏掉几两银子或战功,故而不愿意放过任何一个倭寇。

    嗒……

    突然间,一阵风从旁边刮过般,却见铁捕头领着两名捕快亦是加入了追捕中。他们手持着长枪,将前面奔跑的一名倭寇刺伤在地,然后又继续向前追。

    “等换了赏钱,老子也买一匹战马!”

    一名小旗看着铁捕头等人的潇洒之举,带着酸味地啐声道。虽然心里存在着抱怨,但脚步一点都不慢,上前便将受伤的倭人砍杀,鲜血飞溅。

    怎么回事?

    段大陆发现铁捕头突然勒住马,便加快几步走到坡上。

    由于地势的关系,前面的路是孤形路,剩下的几名倭人刚好逃到下坡底。却见对面的坡上出现了一批人马,而这些人竟然调头而逃。

    咦?

    林晧然并没有参与追杀,但亦是不急不慢地骑马跟在后面。这时来到了坡处,看着对面坡上出现的人马,心里先是一愣,然后便感到困惑。

    那帮人马若是倭寇的同伙,这突然调头逃跑似乎不是这些倭寇的作风。但若是自己人的话,这只剩下这几名倭寇而已,更用不着逃跑才对。

    “这姓赵的下面果然没长蛋!”段大陆却是大骂了一句,扭头对着林晧然解释道:“府尊大人,那些是咱雷州卫赵百户的人,他们负责雷州码头的修建工作。”

    原来如此!

    林晧然远眺着那些人马,隐隐还看到了陈家的马车的踪影。敢情陈家人先逃到雷州码头,这些雷州卫知道倭寇上岸的事,故而选择返回雷州城。

    只是看到这几个溃败的倭寇,他们这帮人竟然选择逃跑,当真是令人啼笑皆非。

    最后的几名倭寇亦被砍杀,这场战斗以大胜收场。虽然有个别的漏网之鱼,但拿到这个战绩,肯定能够大书特书了。

    接下来,便是打扫战场,瓜分战利品和战功了。

    “哈哈……这次真是太爽了!!”

    “我单独斩杀两人,是不是能做小旗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陈百户心有多黑,你觉得还是换得银两实在!”

    ……

    相对于惦记着赏金的乡勇,雷州卫的心思最是活跃,有人想靠着这场仗往上挪一挪。只是大明前期还好,但如今建国近两百年,各个卫所早已经腐化严重。

    这首级交上去,可能好几年过去了,升赏还是没有下来。甚至最后你会发现,交上去的军功早已经变成了军官或军官亲故的战绩,跟你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嘉靖二十六年,安南莫朝皇帝莫福海去世,儿子莫宏瀷尚幼。大臣阮敬想拥立他的女婿莫敬典,另一大臣范子仪想拥立其党羽莫正中,二人相互仇杀。

    莫正中兵败,带百余人投靠明朝,范子仪收集残卒逃往海东。范子仪假称莫宏瀷已死,来迎莫正中回安南即位,却借机侵略钦州、廉州,扰乱边境。

    两广总督欧阳必进传令俞大猷前往讨伐,俞大猷率军迅速前往廉州,范子仪正急攻廉州城,而俞大猷的水军还尚未抵达。

    于是,俞大猷派人前往劝降,并声称朝廷已经调大军前来。范子仪不知实情,率军撤走。

    不久之后,俞大猷水军就已经到达,俞大猷于冠头岭设伏兵伏击范子仪军。范子仪又侵犯钦州,俞大猷阻截范子仪军的战船,追打范子仪军,生擒范子仪的弟弟范子流,斩首一千二百级。

    俞大猷将范子仪军追到东云屯,传令莫宏瀷杀掉范子仪,莫宏瀷于是取范子仪首级来献给俞大猷。然而俞大猷讨平范子仪叛乱后,严嵩却将俞大猷的战功压下来不上报朝廷,只给了俞大猷五十两银子。

    由此可见,上至将官高层,下至普通的士兵。单靠奋勇杀敌还不行,亦要上面有人关照,不然战功根本无法转化为升赏。

    雷州卫这里情况亦是一样,段大陆的战功早就足够升至百户,但交上去的首级却是石沉大海。到今天从林晧然这里才知道,早就给人黑掉了。

    “你们都到我师爷那里登记战功,本府会亲自向广东都司为你们表功!”林晧然拍着战马而回,朗声地对着众人说道。

    “啊?”

    这些雷州卫听到这话,嘴巴微微张开,眼睛当即是一片雪亮。这幸福来得太突然了,仿佛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相对于武将,文官的权力实在太大,小小的七品御史刘湖便能让总兵俞大猷入狱受审。

    林晧然是正五品的雷州知府,又是翰林院出身的官员,一旦遇到外敌更是雷州卫的最高指挥官。他们上面的百户、千户、佥事等人胆子再大,恐怕亦不可能真敢跟府尊大人对着干。

    有着林晧然这个保证,他们知道这次的战功不可能被贪掉,肯定会落到实处。很多卡在升迁关口的军丁,又如何不感到振奋呢?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两个被绑得结实的倭寇看到林晧然拍马过来,便是大声地求饶道。

    林晧然望着道路的远方,仍旧没有看到援兵的踪迹,便扭头望着他们冷冷地道:“饶命?你们在江浙为恶亦就罢了,今又来屠害我雷州百姓,本府如何能饶你!”

    “大人,冤枉啊!我们只是帮他们翻译,并没有杀人啊!你看看我的手,这哪是拿刀的手啊!”先前充当翻译的倭寇大声地喊冤道。

    林晧然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们,仍旧冷声道:“你们是什么人?来自哪里?给本府一一招来!若有半句虚话,本府就让人将他们就地正法!”

    两个倭寇吓得不轻,那个翻译急忙说道:“小人不敢虚言!小人本名叫陆勇,他是徽州卫的军户常三。我们二人本想到海上讨口饭吃,带着货物跟着徐惟学的船队去了日本,但带去的茶叶却浸了海水。迫不得已继续留在日本,本来还能得到徐惟学的照应,但后来被大隅领主抓去做苦力。”

    “徐惟学?徐海的叔叔吗?”林晧然的语气微缓道。

    “对!对!徐惟学正是徐海的叔叔,后来我才知道徐惟学在广东被官军击败,坠海身亡。只是他在大隅领主那里借了十万两白银,大隅领主以为他是卷款而逃,所以便将气撒到我们头上!”陆勇如小鸡啄米般点头,目光还偷偷往上移,但到马脚处便不敢继续往上抬了。

    “然后呢?”林晧然不置可否地继续询问道。

    “我们在大隅呆了三年,幸好得到老舵主搭救,我们去年底才能跟着他们的船队返回国!”陆勇说到最后,声音明显变小。

    “那为何又成为倭寇了?”林晧然轻啐一声,寒声地质问道。

    “大人,你看我们现在这个样子,其实是有家不能回了!”一直不吭声的常三指着自己的头型,又是补充道:“且我是军户出身,此前已经逃过了两次,再回去就得按军法处置,要直接砍头的!”

    林晧然打量着常三,看着他身子板倒是不错,亦不像是奸诈之人。恐怕亦不能全怪他们,要不是被压迫得太厉害,恐怕真没几个愿意下海为寇的。

    只是他从来都不是同情心泛滥的人,又是沉声询问道:“前些天,徐闻县那边灭村之事,是不是你们干的?”

    “是徐河干的,他就是个疯子!”陆勇和常三齐声道。

    “徐河?”林晧然的眉头微蹙。

    陆勇当即又是为他解释道:“徐河是徐惟学的族侄,亦是跟着从日本回来。而他知道我们二人是走投无路,所以便找上我们,要拉我们入伙!”

    “其实不是拉我们入伙,是逼我们入伙!”常三在旁边进行补充,用下巴指着那边山田一郎的尸体道:“当时我是不同意的,但山田一郎拿刀威逼我们,我们才不得已加入他们。”

    “你们这次多少人上岸,为了什么?”林晧然的语气缓和,眼中的杀机已经尽去。

    “陈河带着近六十人上岸,应该是为了陈家的家财,听说陈家的银库有十万两白银!”陆勇蹙着眉头,带着猜测的语气说道。

    “这消息从哪里来的?”林晧然顿时有些疑惑,便是不解地询问道。

    “蓝旗帮的二当家告诉我们的!”陆勇老实地回答道。

    听到是蓝旗帮,林晧然便来了几分精神,便又是询问了几个问题。只是很可惜,这两人对蓝旗帮几乎一无所知,并没有太有价值的东西。

    这番盘问后,林晧然亦没有了杀意,便抬手让人押回城中,打量回头再作处置。

    “大人,请救救我们,我们两兄弟愿意为你做牛做马!”陆勇是个精明的人,知道这押回城亦是免不得一死,便是大声地叩头道。

    没多会,一大批人马浩浩荡荡地赶了过来。得益于这条大道通畅,行军速度大大地提升,更能靠着这条大道运送军需。

    这帮雷州卫看到地上的鲜血和尸体,得知他们竟然歼灭二十多名倭寇,亦是十分的震惊,眼睛同时闪过一抹羡慕。

    林晧然亲自迎接着这支二百人的部队,跟着为首的张同知见礼后,便是直接询问道:“杨指挥使呢?”

    “杨指挥使病了!”赵千户回答道。

    张同知却是戏谑地道:“杨老鼠是得了见战病!一旦遇到战事,就肯定要卧床不起,恐怕要京城的御医才能治得好了。”

    雷州卫的指挥卫叫杨书,却是读了几年的书,但因胆小如鼠,不少人在背后叫他杨老鼠。只是他命生得好,世袭佥事出身,如今熬到了雷州卫的指挥使。

    林晧然刚开始的时候,很希望杨书能成为一名干将,对内清剿雷州府内的所有山贼,对外则保得雷州府的安宁。

    但接触几次后,发现杨书这人不仅胆小,且完全没有主见,更没有什么军事才能。亦难怪张同知敢在大庭广众挖苦于他,直接是以杨老鼠相称。

    不过张同知似乎确实不需要惧怕,毕竟卫指挥使的权力并不大。

    卫所的同知、佥事作为副职都有各自的分工,主要还是分散指挥使的权力,避免军权集中在一人手中,有互相牵制的意思。

    到了真正的战时,总指挥权便在他这个雷州知府手里,杨书只能是听候他来差遣。

    林晧然无奈地摇了遥头,接受雷州卫拥有一个无能指挥使的事实,转而对着赵千户道:“赵千户,我方才已经盘问过,他们还有一股三十人左右的倭寇团伙!你现在领着人,直接前去河北村对他们进行围剿,力争将他们全部留下!”

    “末将领命!”赵千户恭敬地行礼,然后便准备点将。

    看着林晧然带着这些人,竟然将二十多名倭寇斩杀,他心里又是肃然起敬。对于真正做事的人,他是打心里的服气。

    张同知的眉头却是微微蹙起,对于林晧然直接超过他下令,心里涌起了一股不满。



    作为雷州卫的两名同知之一,负责着雷州卫的屯田事务,可谓是大财在握。

    虽然要屈居于杨书那个软蛋之下,但杨书历来就是个笑话,故而雷州卫一直由他这位同知说得算。只是如今,这个知府却越来越霸道,竟然直接越过自己发号司令,简直是要将雷州卫当成他林雷公的部队。

    尽管心里有极大的不快,他很想标榜自己的地位,但还是选择忍让下来。毕竟凭着他的能量,还不足跟这个林雷公相斗。

    这林雷公可谓是名副其实,上任至今不过两月有余,但却除掉了恶霸贾豹、乡绅钱善和贪吏钱文良等人,整个雷州府就没有他不敢动的人。

    哪怕分巡道刁南亦因他而被免职,这更说明这位林雷公的能耐,亦算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起码在明面上,他不可跟林雷公公然作对。

    特别在大明朝,武将向来是文官的附庸,若敢跟着文官叫板往往都得狼狈收场。

    一来皇室如同防狼般防着武将坐大,有事没事都要消消名将的气焰;二来武将的升迁去留被攥在由文官把持的兵部手中,只要弹劾往往都能形成巨大的杀伤力。

    “段总旗,我们到雷州码头!”

    林晧然似乎没觉得越过张同知有何不妥,此时的注意力放在围剿倭寇一事上,打算前去跟雷州码头上的人汇合,查看一下雷州码头的情况。

    不管事情如何演变,他都深切都明白,开海才是他工作的第一要务。只有雷州码头顺利建成,雷州湾掌控在手里,雷州布才能入洋远扬。

    相对于这种无聊的打打杀杀,他更希望能够顺利地开港贸易,让到雷州府这二十万百姓过上好日子,而他亦能借此升官发财。

    “遵命!”经过这一战,段总旗对林晧然是打心底的服气,自然对他亦是俯首帖耳。

    张同知却不打算冒这种险,指着地上的尸体对林晧然微笑地道:“府台大人,你且去雷州码头巡察,我帮你料理这些琐事!”

    “有劳张大人了!”林晧然亦不打算带上他,便是领着人往着大道前进。

    嘻嘻……

    张同知看着林晧然走远,低头看着地上的尸体却是得意地发笑,嘴角都要咧到耳朵根了,一个好主意油然而生。

    从雷州城的镇洋门到雷州码头有数里的距离,这条新道大部分是夯实的土路,但亦有水泥填充的区域。因雷州这个季节少雨,故而显得很平整,不过泥土气息略重。

    约半柱香后,一行人便来到了雷州码头前。

    碧海蓝天,水质清澈,这个无比辽阔的海湾仿佛是一处人间乐土。由于没有天敌,这里似乎是白海豚群的巢穴,几条白海豚在近海处嬉戏,不时露出海面发出脆鸣。

    雷州码头仍然在建,停泊渔船和浅水船的泊位已经建好,但停泊大商船的泊位却才动工不久,恐怕要年底才能真正落成。

    林晧然眯眼望着这个海湾,沐浴着有些冰凉的海风,脸上却是有一种豪情,眼睛亦流露着几分期待。期待这里成为繁华的贸易港口,一艘艘海船在从这里扬帆远洋。

    “韩星,你还躲哪里去,老子见到你了!”

    段大陆对这个美丽的海湾没啥反应,正观察着四周的情况,看到那边的小山坡有动静,便是朝着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大声地道。

    韩星对段大陆亦是熟悉,这时听到他的声音,悬着的心亦是放了下来。原以为是倭寇追了过来,却不想闹了一个大乌龙。

    他亦是不尴尬,领着部下大摇大摆地走过来。只是来到近处看到林晧然后,急忙恭敬地行礼道:“雷州卫总旗韩星见过府台大人!”

    林晧然打量着这个韩星,发现这人浓眉大眼,身材很是结实,皮肤亦是黝黑,倒是在几分军人的气质。只是想到他方才的逃跑之举,又不由得莞尔一笑道:“韩总旗,方才见到本府,为何调头而跑!难道不怕本府治你一个不敬之罪吗?”

    “卑……卑职以为是倭寇!”韩星吞吞吐吐地说出实情。

    站在旁边的段大陆却是得意地道:“前面跑的是倭寇不假,但是被我们追着溃逃!要是你有一分胆色,前面溃逃的几名倭寇就被你捡去了!”

    啊?

    韩星的嘴巴微微一张,抬头吃惊地望着众人,发现很多人脸上都露着揶揄的笑意,知道这事肯定是假不了。

    在心疼丢掉捡死鸡机会的同时,脸上显得涨红,他竟然被几个溃败的倭寇吓得亡命而逃,突然跪地求饶道:“卑职知罪,请府台大人治罪!”

    林晧然心里微叹,知道这雷州卫弊病由来已久,不可能个个都能像段大旗这般骁勇,便是语重心长地说道:“倭寇,哪怕是真倭,亦是血肉之躯矣。尔为雷州总旗,有守城之责,更要守卫二十万雷州百姓。凡为雷州杀寇者,本府定会论功行赏,绝不让尔等心寒。”

    对于雷州卫的弊病,他觉得一方面是军官侵占军屯,另一方面是军官抢占军功,故而底层的兵将不愿意再为高层军官卖命。

    “卑职汗颜!”韩星惭愧地拱手道。

    林晧然这一番话,不仅是对韩星说的,更是对整个雷州卫说的。对于韩星能不能听进去,他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

    “小侄陈智孝见过年叔!”陈智孝亦是走了过来,朝着林晧然恭敬地打招呼道。

    林晧然微微点了点头,目光睥向徐徐而来的两辆马车,直接询问道:“张员外没事吧?”

    “祖父及大伯都在城内,家中只有我跟我娘亲!”陈智孝拱手说着,接着有点得意地继续道:“在得知倭寇前来,我便匆忙收拾些细软,带着我娘亲等人逃来了这里。”

    林晧然略感到意外,发现这个公子哥倒是个可造之材。竟然能够当机立断,选择弃家而逃,且选择了最佳的逃跑路线。

    轰隆!

    正是这时,突然一个巨大的声响从海湾传来,所有人都愣了一下,然后刷刷地朝着东面望去,脸上露出一阵愕然之色。



    轰隆!

    这一次声音更加真切,东海岛那边传来了炮鸣。

    陈智孝、铁捕头、段大陆、韩星等人似乎是猜到了什么,吃惊地望向了林晧然。陈智孝的眼睛还微微收缩,似乎透露着一丝害怕。

    东海岛出事了!

    林晧然远眺着东海岛的东南角,心里当即如同波浪翻涌,久久不能平息。这炮声正是从那里传过来,显然是有人对东海岛下手了。

    东海岛是他开海计划极其重要的一环,那里不仅蕴含着财富和资源,而且还是进攻硇洲岛的跳板和补给基地。若是这座海岛被倭寇占据,那他就陷入极其被动的局面了。

    正是如此,这东海岛不容有失,不然他的开海计划只能是纸上谈兵。前面所有的努力都白废,他的开海大计要以失败告终。

    林晧然面沉如水地望着东海岛,这事关他的开海大计,事关他的仕途,心中的怒火亦在熊熊燃烧道:“段总旗!韩总旗!”

    “卑职在!”段大陆和韩星当即站出来齐声道。

    “传令下去,检查武器,即刻前往东海岛,前去支援锦囊所!”林晧然压抑着心头的怒火,沉声地下达命令道。

    “卑职遵命!”段大陆和韩星相视一眼,然后郑重地拱手道。

    海风从东边吹来,带着一股腥味,但却不知道是鱼腥味还是血腥味。在几声炮响后,却好一会都没有声音传来。

    肯定不是东海岛的战事平息,而是两地隔得太远了,根本听不到打斗的声音。此时此刻,双方恐怕是要短兵相接了。

    “蓝旗帮!”

    林晧然心里已然有了猜测,先前他还疑惑陈家是不是真藏着十万两白银,从而引起了倭寇的觊觎。只是如今,他才意识到是蓝旗帮的一场阴谋。

    蓝旗帮先是忽悠以徐河为首的倭寇进犯河北村陈家,从而帮着他们牵制住雷州卫,而他们却是趁机进攻东海岛。

    东海岛虽然安排着诸多人手,但凭着他们的力量,却很难抵挡住蓝旗帮的进攻。特别是归化过来的霸天帮,难免会心生二心。

    正是如此,他不能让蓝旗帮的计划得逞,必须前去支援。不能让东海岛落入他们的手中,更不能让开海大计就此夭折。

    只是如今冒然前去东海岛,无疑又是一个冒险之举,这并不符合他做事的风格。

    东海岛的东南角,东边是银色的沙滩,南边则是大片的盐场,中间则是大片的椰树林。这里有很多的土木建筑,毅然如同一个城镇般。

    随着一声声炮响,这里的宁静却被打破,有很多小船正从东边划来。

    林大虎、海霸天、江荣华和徐百户知道外敌入侵,看着海面上密密麻麻的小船,心里亦是一阵发怵。他们自认实力不弱,但对方无疑更加的强大。

    “他娘的!这么多的海盗,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海霸天看着已经离沙滩不足百米的小船,不由得愤愤地说道。

    “蓝旗帮,还有一帮狗腿子!”林大虎却是认出了他们的来历,知道背后之人定是蓝旗帮,而他们的二当家蓝蛇就在其中指挥着。

    由黄旗帮铸造的炮台,这时正发着威力。但海面上的船只实在太多了,这打沉一两艘小船,根本就如同挠痒痒般。

    江荣华当机立断地说道:“别说了,我们马上退回寨子!”

    “盐场那些盐怎么办?”徐百户却是不舍地说道。

    “还要盐,命都保不住了!”林大虎虽然亦是肉疼,但显得更加的理智。

    这片区域的风景不错,但却不利于战斗。特别在实力处于下风时,选择退守到占据地利的山寨,这才是上上之选。

    海霸天和林大虎留在撤退大军的最后面,带着几十号人是且战且退,一起向着西边退去。

    他们所说的寨子,是陈九先前的山寨,如今成为了众人的核心基地。这寨子的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足以让蓝旗帮的人望而却步。

    蓝蛇是蓝旗帮的二当家,约三十多岁,身体高且瘦,皮肤黝黑,长脸型,眼睛显得细长,给人一种阴鸷的感觉。

    这次进攻东海岛是由他发起,且事前做了不少的工作,如今算是到了收获果实的时刻。

    “青虎,你们青虎帮犯不着为官府卖命!只要你们今晚丑时三刻帮我们打开寨门,你们就是新的黄旗帮,这大片的盐场亦会交给你们青虎帮打理!”

    蓝蛇知道不可强攻,却在下面大声地喊话道。

    兵法有云: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很显然,蓝蛇精于此道,并没有盲目地选择进攻,而是选择最有效的攻心之计。

    在喊完话后,他的嘴角得意地翘起,领着人大摇大摆地向着盐场走去。

    巡视盐场后,他还下令让人吃饭就睡觉,扬言到了丑时三刻要“干活”。那一句,似乎不是什么攻心之言,似乎寨子里面确实有内应般。

    寨子是一大成片的茅屋,东面是一所大房子,议事厅便在这所大房子中。

    徐百户作为锦囊所的代表,地位要略高于其他人,当仁不让地坐在首座上,对着刚刚走进来的海霸天道:“将他抓起来!”

    “你要干嘛!”海霸天当即大惊,却是没有想到这人竟然要对他下手。

    “干什么?”徐百户冷冷一哼,然后眯着眼睛地说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昨天晚上你跟着从硇州岛过来的人接触,你定然是他们的内应!”

    “这接触就是内应了,那你卧室里的数百两白银又如何解释?”海霸天抽出了腰刀,却是指着徐百户针锋相对地说道。

    “都别吵了,再吵就中计了!”江荣华看着两人剑拔弩张,便是劝道。

    只是他的话刚落,徐百户又是指着江荣华怪责道:“你也有嫌疑,蓝旗帮的人是不是也找过你,你是不是同意做他们的内应了?”

    林大虎原本想要开口,但发现徐百户瞪着他,亦是无奈地住嘴了。他都被蓝蛇点名了,嫌疑自然是最大的那一个,而他虽然不怀疑海霸天和江荣华,却怀疑这个贪财的徐百户。

    一时之间,整个议事厅的气氛紧张无比,似乎谁都有嫌疑,谁都可能是蓝旗帮的内应。



    是夜,伴随着一股清凉的海风,一堆堆篝火熊熊燃烧。在某间大房子的顶部,一面蓝色的旗帜在随风飘扬,宣示着这里的主权。

    这里本就属于三色帮的地盘,蓝旗帮的海盗对这里亦很是熟悉,故而有条不紊地进行了布防,却亦不担心锦囊所的人进行反扑。

    蓝蛇在饱睡一顿后,便吆喝着一众海盗高层起床吃烤肉。

    这次侵占东海岛的海盗团足有三百多号人,以蓝旗帮为首,一共由八股海盗团组建而成,这无疑是一股巨大的势力。

    七位海盗首领亦是纷纷起床,悉数到了大堂中。

    在看到盐仓上万斤的存盐以及这一大片的盐场后,他们亦是涌起了贪念,都想要多分一杯羹,对蓝蛇自然是洗耳恭听。

    这七股海盗团有五股是粤西的本土势力,两股则刚从江浙流窜至此,其中又以旁边南三岛第一大帮“昊天帮”最为强大。

    吴昊天是一个中年汉子,长得五大三粗,满脸的胡须,声音很是洪亮,性情亦是直爽。他当仁不让地坐在第二把交椅上,已经觊觎于新黄旗帮的位置,想要替蓝旗帮掌管着这片盐场。

    其实这亦是蓝旗帮秘密给他开出的条件,不然他不可能如此积极地掏出家底,公然跟着官府对着干。

    烤好的羊肉被端了上来,冒起香喷喷的肉香,但却不见酒水。

    如今是三更天,天气显得很是冰寒,大家的肚子亦是饿了。亦是不去计较有酒没酒,伸手抓起羊肉便大口地吃了起来。

    虽然羊肉还冒着热气,但满满的一口咬下去,既能够驱走身上的寒气,又能品味着佳肴,让人当真是满满的幸福感。

    蓝蛇跟着其他的首领不同,他是慢条斯理地吃着,表现得比在座的七位帮主更像是海盗团的首领。他的嘴角噙着一丝微笑,仿佛一切都成竹在胸,给人一种颇有智慧的感觉。

    吴昊三将一只羊腿吃掉大半,看着丑时差不多要到了,便是直接询问道:“蓝二当家,我们真是丑时三刻动手吗?”

    其他六人停下了吃食,纷纷抬头望向了蓝蛇,亦是想知道准确的答案。他们自然没有忘记,今晚极可能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蓝蛇神秘一笑,却是摇头道:“不是!”

    咦?

    吴昊三等人听到这话,眉头当即蹙起。

    按着他们先前的想法,蓝蛇已经策反了青虎或海霸天。只待时机一至,他们便来个里应外合,将以锦囊所为首的那波人全部吃掉。

    正是大家失望之时,蓝蛇端起茶杯又是笑道:“丑时三刻是一个烟雾弹,咱得将他们搞得草木皆兵。按着我的计划,真正的时间要在明日午时,在他们认为最安全的时刻!”

    “明日午时会不会太晚了,他们的援兵会不会赶到?”有人当即顾虑地问道。

    “援兵?何来的援兵?现在的雷州城,恐怕已经是自顾不暇了!”蓝蛇轻轻地吹着浮着的茶叶,自信满满地说道。

    “我跟雷州卫交过手,那帮其实就是软脚虾,根本不足为虑!”吴昊三对雷州卫显得不屑一顾,却又是询问道:“他们那伙人中,有我们的内应?”

    “有!”蓝蛇轻啐一口茶水,很是肯定地给了大家答案。

    大家听到这个答案,悬着的心算是彻底放了下来。

    虽然他们实力占优,但要是强攻那个寨子,必然要付出极大的代价。若是能够里应外合,那这场仗就轻松很多了,且损失亦能在他们可接受的范围。

    蓝蛇似乎不想如今就亮出底牌,对着众人微笑着说道:“大家一会吃好了,咱们一起去那寨子前放放夜尿,总不能让人家空等一场啊!”

    “哈哈……好!”七位帮主纷纷附和道。

    蓝蛇满意地看着大家的反应,他早就知道了那伙人的软肋。他们四股力量把守于此,自然能够相互牵制,但却更容易内哄。

    现在将他们的矛盾挑起,哪怕没能相互厮杀,亦能够让他们相互提防。这便是给了他的人有可趁之机,到时将山寨的门打开,便能够轻松吃掉这股力量。

    至于会不会遭到官府的疯狂反扑,他倒一点都不担心。不说他还有硇洲岛这座堡垒,且官府历来羸弱,实力并不足为惧。

    之所以东海岛能够落入官府手里,主要是青虎帮和霸天帮归化于他们,不然凭着那些官兵哪有能力占据这块地盘。

    只要青虎帮和霸天帮这两股势力被消灭和背叛,那这里必然如同先前那般,属于他们海盗的乐园,由着他们三色帮掌控。

    众人吃过宵夜后,蓝旗领着七位帮主到了寨子前,朝着寨门方向尿了一泡尿,放了一阵鸟铳,然后得意地回来各自睡去。

    蓝蛇占据着最大的屋子,脱掉衣服回到那张软床上,床上躺着一个香喷喷的女人。这是他最近从廉州府那边弄到一个迷人的小妖精,这次亦是带了过来。

    却不知道是大脑过于兴奋,还是羊鞭起了作用。亦不不管这个小妖精如同死鱼般躺着,胡乱摸了几把下,便直接压了上去。

    听着美女梦中醒来带着哭腔的声音,让他更是兴奋,如同坠入仙境般。

    外面的天气很冷,被窝却是很暖,胯下的女人很软。在一番妙不可言后,他沉沉地睡去,做起了一个个纵横于海洋的美梦。

    美酒、女人、财富……

    他虽然举止要比大多海盗要文雅一些,但本质还是一个俗人,跟着大伙的追求是一样的。亦是如此,他很痴迷于海盗这个职业。

    轰隆!

    蓝蛇正做着洗劫一艘海船的美梦,却突然听到一阵声响。初时以为是要打雷下雨,但接着又是一个动静,让他震惊地从床上爬起,顿时睡意全无。

    火炮?但哪里来的火炮?

    蓝蛇心里无比的吃惊,在看到手下冲进来后,便知道发生不好的事情了。

    当他匆忙穿好衣服冲出门外,却见几个向着这边跑来的部下,在清晨淡淡的雾气中,被一颗炮弹砸得血肉横飞,极是瘆人。



    怎么这样?

    蓝蛇看着这飞来的炮弹,当即凉到脚板底。若是从海上射来,他亦还是能接受,但偏偏是西北方向那个小山包上。

    很显然,对方早就有了防备,在这里竟然秘密地安排了火炮,只等着他们傻傻地“自投罗网”。

    “他们怎么有炮!怎么有炮?”

    七位帮主同样被炮声所惊醒,这时看着营地不断被炮弹砸进来,屋顶被砸得稀巴烂,有部下被砸得血肉横飞,亦是阵阵的心寒。

    在他们的预想中,蓝旗帮这边是稳操胜券的,他们只是过来摇旗助威和分一杯羹。但现在羹没分到,反而惹得一身骚。

    “现在不是谈论这些的时候!你们赶紧带人冲上去,阻止他们继续发炮!”

    蓝蛇心里亦有十万个为什么,但事实已经摆在眼前,人家已经架着炮轰着他们。现在当务之急,便是冲上去抢炮,不然后果会很严重。

    他先前轻蔑于对方是由四股力量组成,极容易就会内讧,但其实他这边的情况更糟糕。他们是由八股力量组成,若是战事能够一帆风顺还好,而一旦遇到困境,极可能就成为一盆散沙。

    不过现在的情况亦不是多么的糟糕,只要能够稳住阵脚,胜利还是属于他们。毕竟他们这边人数占优,却是可以马上发起进攻,冲上那个小山头夺取那几门火炮,从而化被动为主动。

    “装弹,点火,放!”

    在那个小山头上,四个炮手听从着总旗的指令。在完成最后一道程序后,他们便捂着耳朵缩在炮管旁,炮弹又以抛物线的运动轨迹,落于对方的营地中。

    由于季节的缘故,椰树林的叶子干枯不少,故而他们的视野亦是很好。当炮弹落在敌阵中,他们的耳朵虽然轰鸣着,但却能看到地上哀嚎着的身影。

    这四门佛郎机炮由铜铸而成,炮身如同艺术品般,但此刻却是大杀器,正在收割着那些海盗的生命。其中一门重若千斤,显得威风凛凛。

    林晧然在佛郎机炮前负手而站,遥望着远处的椰子林,以及一个个炮弹砸下去的效果。只是不管效果如何,他的脸都是微敛着,静静地目睹着这一切。

    卧榻之侧,岂可许他人鼾睡!

    在确定短期没法拿下硇洲岛的时候,他就已经未雨绸缪,从神电卫那里要来了这四门佛郎机炮。

    话说嘉靖元年,时任广东巡检的何儒,在泊于此地的西班牙、葡萄牙商船上看到一种新式火炮,射程为数百米。

    亦是如此,他便是上奏朝廷,萌生了仿制这种火炮的想法。

    大明得其制法后,便在南京进行仿制。第一批32门佛郎机炮于嘉靖三年诞生,命名为佛郎机炮,而后装备到大明的军队中。

    林晧然将这四门佛郎机炮偷偷潜藏于这山头中,由于炮口对着自家的营地,这件事自然要严加保密。这本是一个应对之策,是在盐场被人夺去的大前提才能生效,却不曾想今日时果真立于了大功。

    望着下面的海盗已经开始集结,他知道对方定然不可能坐以待毙,必然会对他们进行反击。虽然真正的战争要开始,但他却没有过于害怕,他的内心已经渐渐懂得如何去摆脱恐惧。

    “散弹,点火,放!”

    待看到那帮海盗一起向着这边的山头而来的时候,那位锦囊所的炮弹指挥官显得从容不迫,指挥着炮手进行射击。

    四颗炮弹又朝着敌阵飞去,虽然有两颗偏得很远,但有两颗却落于敌阵中。

    林晧然清楚地看着一颗炮弹正落于人群中,那爆裂出来的铁块,让到那里倒下了一大片,当真是令人毛骨悚然。

    只是他亦是明白,这便是战争。若是今日不将以蓝旗帮为首的海盗团灭了,那他这边就要遭殃,战争向来都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对方似乎亦是这个想法,尽管损失不小,但他们还是一并朝着这个小山头而来。

    杀啊!

    吴昊三领着数十部众冲了上来,甘做蓝旗帮的急先锋。

    砰!砰!砰!

    早已经潜伏的二十多杆鸟铳齐发,子弹向着敌阵射去,当即又倒下了一小片。

    “干啊!”

    吴昊三看着倒下的部下,气得大骂一声。只是不知道他是骂部下不争气,还是骂对方不讲究,这又是枪又是炮的,摆明在欺负人。

    杀啊!

    海霸天和林大虎一左一右,带着他们的部众又是杀向敌阵。在吴昊三打算一鼓作气攻上去的时候,当即便是三面受敌,侵入极大的被动之中。

    “装弹,点火,放!”

    在调整炮口后,四门铜铸的佛郎机炮再度向着敌阵的中部发炮,当即让到敌军如同被腰斩一般,首尾无法相接。

    噗!

    林大虎和海霸天无疑是一名勇将,他们身先士卒,舞着大刀跟着吴昊天的部众交手。

    现在有着林晧然坐镇,又带来了近百名的雷州卫,他们便是有了主心骨和底气。面对着集结而来的八股海盗帮,他们亦是丝毫不惧,何况后来还有着佛郎机炮支援着。

    “蓝蛇他娘的,是想要我的家底都陪在这里啊!”

    吴昊三带着人好不容易冲上山腰,结果迎接他们的是子弹乱散,然后又左右受击。最让他痛恨的是,后面那两帮海盗看着情况不对,竟然是先逃了。

    “大当家,现在我们该怎么办?”一个手下看着后面的人竟然跑掉了,急着跑过来询问道。

    “还能怎么办?撤!”吴昊天看着不断被杀的部众,当机立断地说道。

    他心里亦是很清楚,若是他的部下全部折损在这里。哪怕他们取得最终的胜利,那这片盐场亦跟他一文钱的关系都没有,甚至他的命都得给别人收割掉。

    在这个海盗的世界里,向来都是以实力来说话,没有实力哪还能指望分享胜利的果实。

    噗!

    却是这时,那个刚退下去的海盗头目,被蓝蛇一刀砍掉了脑袋,他那张染着鲜血的脸望着吴昊三狰狞地命令道:“不能撤!我们一起冲上去,他们的人没我们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