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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圣旨到!

    这三个字无疑是极有份量,任谁都不敢有所轻慢。原本群情涌动急着签名的大厅,当听到圣旨到时后,马上就陷入于安静之中。

    这里都是大明的高级官员,对圣旨都不会太过陌生,自然没有不知所措。只是他们心里保持着尊与卑,目光都纷纷落向汪柏,没谁敢越过汪柏直接跑出去。

    “诸位,签名的事先放一边,我们先去迎接圣旨吧!”汪柏满意地望向这帮懂事又听话的官员,显得神情自若地说道。

    “好!好!”大家的本意就是要巴结于他,对他的安排自然是纷纷同意,主动让汪柏走在最前面,大伙这才恭敬地跟上。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有耿直的年老官员看到此情此景,却是摇头不已。

    宣旨的太监已经领着两个小太监站在院子的台阶上,右手持着一根拂尘,左手捧着黄澄澄的圣旨,神情间显得傲慢。

    “陈公公!”汪柏跟着这个公公亦是相识,微笑地打着招呼道。他跟那些清流的官员不同,对于这些阉人,同样是尊敬有加。

    陈公公轻轻点头回应,然后将圣旨高举,用庄重的语气说道:“汪大人,准备接旨吧!”

    “臣广东布政使兼巡海道汪柏接旨,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汪柏得知圣旨是传给他的,心里亦是一喜,带领着后面的一众官员跪在陈公公的面前。

    自从他负责帮圣上采购龙涎香以来,他跟圣上的关系无疑是近了。每次上呈龙涎香,总是能够得到一些嘉奖,甚至还会有赐赠。

    现如今,大概是宫中的龙涎香紧缺,所以圣上是下旨催促他采购了。事情很是完美,他将刚从加莱内尔那里得来的龙涎香上呈,必然会讨得圣上的欢心,甚至会得到更大的嘉奖。

    “小子,神仙也救不得你了,你准备不下地狱吧!”

    突然间,他想到“杀鸡儆猴”的计划,顿时是一阵快意。对于弹劾林晧然之事,先前他仅有七成把握,但如今已经是有十足的把握了。

    他知道圣上是一个赏罚分明的人,君不见青词写得好的官员都得到晋升,而他亦凭借着找到不足二两的龙涎香官升三级。

    现在将手上的三两龙涎香送上去,加上他召集了广东过半数的官员弹劾于林晧然,纵使林晧然有三头六臂,亦难逃却劫。

    陈公公的声音微尖,但咬牙很清晰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广东布政使兼巡海道副使汪柏,自奉旨采办龙涎香以来,兢兢业业,收获颇丰,然身兼两职难免心余力绌,今免去巡海道之职,今后专于行政诸事,钦此!”

    啊?

    跪在地上的官员亦不顾失礼,当即猛地抬起头,脸上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这道圣旨看似是体恤汪柏,给他的工作减轻负担。只是谁都不是傻子,这将汪柏的巡海道一职除去,汪柏简直就是一只被拨了牙的老虎。

    最为重要的是,汪柏不再负责替皇上采购龙涎香,无疑是失去圣上恩宠的强烈信号,这才是最致命的一击。

    大家为何冒着得罪两广总督王钫的风险跑来抱汪柏的大腿,还不是因为他拥有着“圣上恩宠”这一个大利器,是替圣上采购龙涎香的负责人。

    现在巡海道的职务被夺,又不再肩负采购龙涎香的使命,汪柏已经仅是普通的布政使,甚至连普通的布政使都不如。

    一时之间,大家都纷纷望向跪在最前面的汪柏。虽然有着几分同情,但更多是想着如何划清界线,知道这人的仕途恐怕是至此为止了。

    “老天,你是跟我开玩笑吧?”

    刁来西整个人都僵住了,心仿佛是沉进了谷底般。他已经打定主意抛弃恩师王钫,转而投入汪柏的麾下,只是才刚攀上这颗大树,结果这棵大树却轰然崩塌。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汪柏正跪在那里憧憬着未来,结果却听到了这一个晴天霹雳,整个人亦是呆住了。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难以置信地抬头望向陈公公,根本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自从无意间在佛郎机人身上找到了少许的龙涎香,得知他们对龙涎香的称呼,并拥有这种珍贵的东西后,他的好日子便是来临了。

    为了帮圣上寻得更多的龙涎香,他一直是兢兢业业地操办着。为了和加莱内尔建立良好的关系,他几乎对加莱内尔的要求是有求必应,甚至连小妾都送人玩耍。

    只是幸福来得突然,去得却更突然。

    没有丝毫预兆,他便直接被打入冷宫,失去了负责帮皇上采购龙涎香的职权。

    他完全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圣上怎么会突然剥夺了他的职权?下达了这一道如此古怪的圣旨?

    一个个问题钻入他的脑子中,让他的脑子乱成一团,感觉都要炸裂开来一般。

    时间回溯,一封奏书通过通政司衙门,朝着京城而去。

    万寿宫,檀香袅袅。

    身穿着蓝布八卦道袍的嘉靖帝坐在一张几案前,两道眉毛深锁拧在了一起,身上突然散发强烈的怒意,一份奏本被掷于地上,一声声“废物”地骂着。

    黄锦正好领着人要进来,结果听到嘉靖在发泄怒火,当即便站住了脚步,并领着大家跪伏在外面,有宫女吓得抖如筛糠。

    嘉靖停止了喊声,喘了几口粗气,怒气才消散一些,抬头望向跪在外面的黄锦,没好气地道:“你跪着做什么,起来吧!”

    虽然语气有些不善,但实质没有过多指责的意思,黄锦亦是暗松了一口气。他深知“伴君如伴虎”,一直不敢恃宠而骄,亦或是如此,他这位王府不显眼的旧人反而笑到了最后。

    黄锦将精美的瓷盅打开,露出一枚朱红的丹药,走到嘉靖面前,恭敬地呈上去道:“主子,时辰到了,该进丹了。”

    嘉靖从瓷盅拿起那枚丹药,张嘴便放进嘴里,接过黄锦递过来的水杯,就着水咽了下去。只是突然蹙了蹙眉头,让到黄锦当即一阵紧张。

    仅是片刻,嘉靖又灌了一口水,嘴里的那点苦味亦是消失,眉头亦是舒展开来,让到黄锦这才敢将悬着的心放下来。

    服完丹药,嘉靖才刚坐回到几案前。药效见效奇快,他整个身体当即显得暖洋洋很是舒服,仿佛年轻了十几岁一般。

    黄锦看着地上的奏本,弯腰小心地捡起,准备先将这份奏本放到不碍眼的地方,结果嘉靖看到便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仙神不临,罪在庸臣!”

    “严阁老生病了,力有不逮,等他病好后,必会圣上呈上最精彩的青词!”黄锦是吃人手软,帮着严嵩说好话道。

    “现在的文官并不缺写出好青词的人,且严阁老已经老了,写的青词亦是大不如前!”嘉靖感受耳聪目明,又是继续翻起奏本。

    黄锦没想到弄巧成拙,这话传出去必然不利于严阁老,但事已至此,他亦只好继续顺着话题道:“那是因为龙涎香吗?要不,主子再下旨督促广东和福建,让他们加紧搜罗?”

    “若是下旨督促有效的话,去年两省会仅搜罗三斤吗?”嘉靖一本十行地看了一份奏本,丢到一旁显得愤懑地说道。

    他在嘉靖三十四年就已经对户部下旨,要户部采购百斤的龙涎香,结果时至今日,去年呈上来的三斤反倒是总量最多的一次。

    “那个汪柏不是说,海外的佛郎机人拥有很多龙涎香吗?”黄锦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却不想那三斤已经很是不少,且历年都还有上供。

    实质上,不是汪柏上供的龙涎香太少,而是嘉靖从最初立下的一百斤目标太高了些。

    “谁知道呢!”嘉靖的脸色越发难看,很是阴沉地冷声道:“纵使是有,亦被这帮庸臣误我,不过是让户部拨款修紫薇宫,结果他竟然跟我说户部没钱了!”

    黄锦当即明白了嘉靖生气的根源,敢情又是出在这“钱”字上,当即捅刀道:“以前的户部尚书方钝可不是这个样的,纵使发不出官员的俸禄,都是尽力办好皇上交待的每一件事!怎么到了贾尚书这里,想做什么事户部都没钱了呢?”

    “这人自谬清流,但却最是误朕,当真比赵文华还可恶!”嘉靖刚巧看到一份要钱修河堤的奏本,当即愤愤地说道。

    黄锦听到这话,便知道贾应春是彻底失去帝心了。赵文华是严嵩的义子,时任工部尚书,因贪污十多万军饷被抄家,成为近些年文官的第一大贪。

    当然,若是论到贪财,还是他们内监更为厉害一些。他司礼监的秉笔太监李彬被抄得四十余万两,金珠珍宝更是不可胜数。

    “咦?这小子反应挺快的嘛!这么快就上奏本自陈了?”嘉靖的注意力突然被一份奏本所吸取,但语气显得不善。

    黄锦听到这话,却偷偷地望了后面的冯保一眼,递向他一个严厉的眼神。

    冯保似乎都没注意到黄锦的眼色,这时已经被嘉靖手上的奏本所吸取,很想知道是不是他哥哥的奏本,上面写着什么样的内容。

    他这些天当真是食不知味,自从得知哥哥被弹劾,且圣上对他的举动有着明显的不满,便是一直担心着哥哥的前程。

    黄锦温和地说道:“这种认错态度倒亦是不错呢!”

    “朕从不看态度,亦不需要态度端正而不做事的官员!这到雷州开海多久了,却一点成绩都没拿出来!”嘉靖当即沉下脸道。

    黄锦听到这话,当即想为林晧然叫屈。这看似过了大半年,但林晧然大部分时间却耽搁在路上,若是现在拿出成绩,那才是古怪。

    不过他亦是知道,这时不能帮林晧然说话,否则他亦要受到牵连了。圣上对林晧然生气是假,实质是要借题发挥,想要将广东市舶司撤消掉。

    “是呀!这都大半年了,除了办几起大案,似乎就没有啥动静了!”黄锦很是巧妙地指出了林晧然的一点功绩,算是为他争得一个宽大处理的结果。

    本以为嘉靖生气,但结果他拿着那奏本,竟然是愣在那里了。

    嘉靖万万没有想到,这并不是什么自陈奏本,而是要弹劾其他官员的奏本,弹劾之人竟然正是为他搜罗龙涎香的布政使兼巡海道汪柏。

    最让他惊讶的是,林晧然弹劾汪柏的两大罪状。

    一是汪柏采购不力,仅从海外获取一点龙涎香;二是汪柏损公肥私,不惜举广东全省之力购得龙涎香,致使佛郎机人和汪柏本人获利。

    值得一提的是,林晧然的第二项指责并不是无的放矢,龙涎香的价格暴涨得实质是耸人听闻。

    据记载,汉朝有渔民在海里捞到一些灰白色清香四溢的蜡状漂流物,点燃时更是香味四溢,比麝香还香。当地官员,收购后贡献给皇上,在宫庭里用作香料,或作为药物。

    此时的龙涎香不过是普通之物,虽然显得珍贵,但其价格并不高。

    在嘉靖三十四年的时候,嘉靖帝狮子大开口,令户部采购龙涎香百斤。户部按着以往的市场行情,以每斤一千四百两的价格采购龙涎香,然而几乎没有收获。

    上有所好,下必附焉。

    亦是功夫不负有心人,汪柏在广州府大牢里的一名葡萄牙囚犯发现其储有龙涎香一两三钱,就紧急征用了,进献给皇帝。

    这事引起了嘉靖的高度重视,派着专员前来广东寻觅龙涎香,在澳门的葡萄牙人也得到了消息。利用手中控制的龙涎香,葡萄牙人在与大明官员交涉时,获得了主动。

    汪柏正是凭着发现龙涎香的功劳,从而成为了广东的布政使,而后专心为着圣上寻找龙涎香。

    由于皇帝急需,亦是导致被葡萄牙人垄断着龙涎香价格暴涨,一两价百金。

    这还不止,在嘉靖三十六年那场收购中,仅是二斤多的龙涎香,广东跟福建竟然一共花费三十五万两,一两的价值已经超过二百金。

    仅是数年间,龙涎香便上升到一个令人生畏的天文价格。

    现在林晧然揪着这一点,别说汪柏本就不干净,哪怕真的很干净,他亦很难说得清这是怎么一回事,总不能说不是自家的钱不心痛吧?

    话锋突然一转,林晧然当即就表达出揽活的意愿道:“若由微臣收取,定然能比之高出数倍,且价格仅为其十一。”

    在大明,挑毛病的官员一抓一大把,但挑完毛病还敢于揽活的,却不多见了。

    嘉靖对于林晧然的观感实质并不差,对着他抛出的诱饵,当即心动了。

    虽然他可以为了修道而耗尽举国之资,但能以更低的成本得到龙涎香,他亦很是乐意。最为重要的是,他能得到比先前多数倍的龙涎香。

    实质还没有完,林晧然又放出了一个大招:“市舶司近半年得税钱二万有余,今用于采购龙涎香,已遣人亲送龙涎香二十两至京。”

    “这个该死的汪柏!该死的汪柏!”嘉靖突然大怒道。

    却不是说他听信了林晧然的说辞,亦不是认定汪柏贪赃,而是发泄着心里的怒意,将汪柏当成了跟贾应春一样的庸臣。

    只是他并不打算处理掉汪柏,汪柏还算有点功绩,最为重要的是汪柏可以做个备胎。一旦林晧然蒙骗于他,那他还能让汪柏顶上,且还能给林晧然施予一定的压力。

    帝王权术,无疑已经被嘉靖玩得炉火纯青。

    正是如此,一道圣旨从万寿宫发出,直达广东布政使衙门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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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回到颁旨的一幕,众官员正伏首跪着台阶上的太监,听着这个如同晴天霹雳般的消息。大家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或是同情,或是怜悯地望向汪柏。

    陈公公看着这个毅然已经失势的布政使,眼睛亦是不遮掩地流露出不屑的神情,显得傲慢地说道:“汪大人,接旨吧!”

    “不,这一定是假的,一定是假的!圣上要我采购龙涎香,亦只有我才能帮他采购到龙涎香,他不可能舍弃我的!”汪柏的脑袋一阵嗡响,回过神来的时候,却是连连摇着头,不肯选择这个残忍的事实。

    陈公公的脸色当即一寒,盯着他大声喝斥道:“大胆,你是要抗旨不成!”话刚落,后面的几名护卫当即露出杀机,恶狠狠地望向汪柏。

    汪柏看着恶脸相向的陈公公,这时亦发现失态了,只能是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双手接过了圣旨,含着泪叩谢道:“微臣接旨,谢主隆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官员们亦是心情低落,特别是依附在汪柏身上的官员,这次无疑受到了极大的冲击。虽然不至于会丢官回家,但权势无疑会被削弱,甚至很难再得到提拔。

    只是有人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却是顾不得考虑这些后果了。他趁着汪柏手捧着圣旨发呆,当即就迅速转身,偷偷地遛回大厅之中。

    待汪柏收拾好心情走进大厅的时候,却见这帮官员纷纷向他见礼离开。

    汪柏自然不会拦着,只是走到桌面,却是忍不住咆哮道:“一群小人!一群小人!”

    却见先前争先恐后属名的弹劾奏本,这时已经像是落进墨池一般,被涂得一片漆黑。除了他自己的名字之外,上面再无其他人的名字。

    官场的世态炎凉,大抵便是如此了。

    他先前风光之时,都争着跟他一起上书弹劾那小子,支持他杀鸡儆王钫那只猴。但如今失势了,却谁都不敢再得罪于王钫,哪怕明知此举会得罪于他。

    消息如同一道飓风般,迅速就传遍了整个广东官场,这无亚于一颗深海炸弹。

    权倾一时的布政使汪柏失去了皇上的恩宠,其巡海道一职被剥掉,连同采购龙涎香这种差事亦言明不再需要他来负责。

    现如今,汪柏虽然还保留着布政使的职务,但简直是拔了毛的凤凰,跟先前的权势早就不可同日而语。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大家很快便是知道一个惊人的真相。

    在背后给汪柏使拌的人,不是猜想中的两广总督王钫,亦不是按察使丁以忠,而是被誉为“林雷公”的雷州知府林晧然。

    只是大家以为林晧然就此青云而上,接替汪柏帮圣上采购龙涎香的好差事,从而成为整个广东的一位大佬,但结果却让大家大跌眼镜。

    林晧然当天亦是收到圣旨,但却不是什么职务任命,而是要让林晧然上书自陈。

    关于林晧然在春节期间火烧百姓祖宅一事,在整个广州城已经不是秘密,特别汪柏一度是想要借这件事发难,更是搞得人尽皆知。

    “都是年轻气盛给闹的,怎么就犯这种低级的错误呢?”

    很多人当即就感到一阵惋惜,觉得林晧然实在是自毁前程。

    若是没有这件丑闻,林晧然凭着替圣上采办龙涎香的差事,三司衙门的长官亦会敬他三分。但是如今,恐怕是要功败垂成了。

    香山,濠镜。

    这里的硝烟早已经散去,恢复了繁华的景象,甚至比先前还要繁华。一箱箱货物从码头的甲板经过,运上停泊着的一艘大船上。

    纵观整个世界,大明的生产工艺在诸多领域都处于领先地位,特别是纺织、瓷器和治金,都令其他国家望尘莫及。

    江浙和福建实行严格的海禁,此举反而肥了对外呈拥抱姿态的广东。这里的商品齐全,当真是应有尽有,足可以满足这些外商的一切需求。

    “让一让!”

    一支队伍浩浩荡荡而来,簇拥着几个轿子而来,前面的官差驱赶着挡路的民众或商贾。

    大家纷纷退让,同时注意着那个官轿。官轿在前面停下,一个身穿着四品官袍的年轻官员走了出来,惹得大家一阵艳羡。

    “那是谁啊?”

    “你不知道吗?他就是雷州知府兼广东市舶司的林雷公,亦有人暗地里骂他是林阎王!”

    ……

    周围的人当即是议论纷纷,朝着那边的林晧然指指点点的。这位在雷州城除恶霸、剿海盗,今又对佛郎机人痛下杀手,已经杀出了赫赫威名。

    至于为何是四品官服,而不再是五品官服呢?

    自从雷州府增辖吴川、电白两县后,按着纳税的标准,雷州府应该脱去“地府”的头衔,上升至上中下府的下府。

    只是这个事情,却离奇地一直拖着。

    但如今,朝廷却突然想起了这件事情一般,给雷州府升级,而雷州知府亦是得到了小实惠,品阶由正五品上升到从四品。

    不过,对于这次升官,林晧然却是高兴不起来。除了俸禄涨了一点,却没有任何好处,他的职务却没有丝毫变化。

    在大明为官,从来都不看品阶的高低,而是看职权的大小。像汪柏的从二品布政使一职,其实还比不上他那个正四品的巡海道。

    巡海道看似职权小,但由于兼着帮嘉靖采购龙涎香的职责,他就敢对其他二司大佬直接指手画脚,甚至连王钫的面子都敢不给。

    像广东都指挥使司的陈指挥使为何这次会帮林晧然,虽然有着王钫的指令,但还是他憎恨汪柏,先前采购龙涎香就被汪柏强夺去了一大笔军费。

    言归正传,林晧然这次看似升职,但实质跟没升没有太大区别,他还是雷州知府兼着广东市舶司提举。

    从其中的一抬轿子中,竟然走出了一个佛郎机人。

    此人衣着很是考究,采用的是上等丝绸,胡子打量得很整齐,明显有着蓄须的习惯,身材很是高瘦,鼻梁与眉骨高挺,眼睛深邃,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矜持微笑。

    西方的审美观或许能归为美男子,但在大明人看来,简直就是二指脸,比其他的佛郎机还是惹人注目。

    “林大人,谢谢你的款待!”鲍里诺显得彬彬有礼,朝着林晧然行礼道。

    “鲍里诺先生,您不用客气,我大明会永远向你敞开环抱!”林晧然的场相更好,亦是风度翩翩地微笑着回礼道。

    “在临行前,我还有一个小小的疑惑,你怎么知道我跟加莱内尔并不是同一个国家?”鲍里诺疑惑地询问道。

    “等你返航,我再告诉你吧!”林晧然微笑着,然后又是补充道:“我还是那一句话!不论是哪个国家,只要不试图侵占我大明领土的商人,本官都会表示欢迎!”

    “有你如此开明的官员实在太好了,我们再见!”鲍里诺微笑地感慨着道。

    “再见!”林晧然挥手,且目送着这位西班牙人离去。

    其实在后世看来,一件极简单的事情,但如今却显得难以理解。西班牙人跟葡萄牙人的姓名截然相反,葡萄牙人是名在前,父母的姓在后,而西班牙人却是恰好相反。

    亦是如此,在鲍里诺自我介绍的时候,他便知道这是国家更加强大的西班牙人。

    随着鲍里诺登船,这船徐徐地离开了码头,朝着东边的海域而去,目的地正是日本。

    林晧然带着李云虎等人目送着商船离开,只是他的眉头却是微蹙起,脸上甚至出现着淡淡的失落,站在那里久久不语。

    虽然他很想大明控制住海上的渠道,摄取大明对日本海上贸易最丰厚的利润。但现如今,他却不得不承认,大明还是只能乖乖地成为佛郎机人的货物供应商。

    除了航海技术的原因外,现在从政治层面考虑,并不宜跟倭人直接进行通商。

    据他所得到的消息,江浙的倭寇问题卷土重来,令到圣上大加恼火。若是他此时推动濠镜或雷州至日本的航线,必然会给别人落下口实,成为禁海派攻击他的一个利器。

    亦是如此,他主动放弃日本的肥羊,转而将目标放在南洋上。

    至于跟佛郎机人的关系处理上,林晧然会将敌对情绪放在葡萄牙王室上,而不会针对这些葡萄牙的普通商人和冒险者。

    这后者主要是追逐利润,而不会想着侵夺领土,危害无疑要小很多。

    同时,这无疑亦是符合着各方面的利益。单是鲍里诺这笔关税收入,就已经高达三万两,这海关当即是日进斗金。

    值得一提的是,濠镜采用的是十税三的政策,广东市舶司实行十税二,而负责濠镜海防的广东都指挥司征收十税一。

    在将一些事情交待妥当后,林晧然没有在濠镜逗留,亦没有再回广州府,而是直接返回他的地盘——雷州城。

    树欲静,风不止!

    濠镜的南面有两座几乎并连的小岛,而这岛的“凼”字呈现着汉字的博大精深,则是三面临水的意思,大的叫大凼仔岛,小的则叫小凼仔岛。

    佛郎机人在被逐出澳门半岛后,便逃到了跟澳门半岛隔海相望的大凼仔岛。

    “强盗!强盗!”

    加莱内尔站在甲板上咒骂着,脸上露出狰狞之色。每每想到被夺取的濠镜,还有那船大黑船及上面的东西,都让他恨得咬牙切齿。

    他知道这个国家采用的是礼教,故而官员都是彬彬有礼,将名声看得比钱袋子还重。只是却没有想到,这帮绵羊般的官员队伍中,竟然出了这么一个祸害。

    抢夺他们的船只和货物,哪怕是他们国家的官员,亦不敢明目张胆做的事,但这个年轻的官员竟然就做了,而且还很无耻地将责任推给了海盗。

    突然,他停止了骂声,倒不是他的气消了,而是久等的一艘小船正向这边划来。

    此次偷偷前来的是幕僚吕国栋,他负责着跟佛郎机人的联络工作,当看到加莱内尔那双期望的目光,只好沮丧地将坏消息说了出来。

    “什么?你家主子被免职了?”加莱内尔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他本来还抱着希望,寄望于汪柏能帮他将所有东西都要回来,但却万万没有想到,事情终究是这么一个结果。

    吕国栋的眉头微蹙,很想纠正汪柏是他的东翁,并不是什么主子,但最后还是作罢,认真地解释道:“我家东翁是被除掉巡海道一职,不再负责海防及外交,但他现在还是朝廷的二品大员,广东最高品级的官员!”

    “那他能帮我将濠镜和船要回来吗?还有我儿子布兰科?”加莱内尔可管不了这么多,他心里只想要回濠镜,最起码亦得要回他的船和儿子。

    令人意外的是,吕国栋亦得信心十足地回答道:“能!”

    加莱内尔的眼睛当即一亮,但旋即又暗淡了少许,却听到吕国栋提出要求道:“我家东翁让你稍安勿躁,那小子扎腾不了多久,很快就会被进行革职!不过我家大人要求你以及你的同胞们,不可以跟他进行合作,更不能向他提供龙涎香!”

    “你是从濠镜过来的吧?你应该知道,我的同胞都是见钱眼开之徒,我无法管制他们!”加莱内尔并没有开空头支票,而是老实地摇头道。

    “那最起码,你们不能向他出售龙涎香,一两也不行!”吕国栋强调道。

    “这是为何?”加莱内尔询问道。

    吕国栋亦没有隐瞒,当即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出来,指出龙涎香才是关键。只要林晧然无法得到足够的龙涎香讨好圣上,那等着他的便是断头台。

    加莱内尔略一思索,虽然事情有些麻烦,但他却知道可以办得到,他可以说服上层封锁龙涎香,便是很肯定地点头道:“没问题!”。

    “那在下告辞,加莱内尔先生只要等着我们的好消息即可!”吕国栋见礼,然后自信地离开。

    待吕国栋离开,加莱内尔将弟弟维托尔叫了过来。

    “哥,我们是不是要开战?”维托尔走过来,有些兴奋地道。

    加莱内尔的好心情荡然无存,沉着脸说道:“你带着一些人秘密留在这里,我先返航了!”

    “真就这样算了吗?”维托尔蹙着眉头,显得不甘心地道。

    加莱内尔没打算跟这个蠢蛋弟弟解释,带着愤怒地反问道:“难道还能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

    这大明只是将他们进行驱逐,夺回那个码头的控制权,但却没有切断他们葡萄牙人跟大明商人的通商渠道。哪怕他向国王告状,国王亦不会理会于他。

    他们葡萄牙从来都没有想到占领这里,而他的任务亦是保障这条航路畅通,而如今除了损失一条船,其他人并没有产生实质的变化,国王怎么可能会出军征伐大明呢?

    最为重要的是,他想要濠镜成为他私产般的存在,发展到两国交战的那一步,亦不符合他的利益需求。现如今,只希望汪柏能够扳倒那个小子,重新执掌大权。

    就在次日清晨,那艘逗留在大凼仔岛附近的大黑岛起锚,朝着南洋的方向驶去,同时带着汪柏扳倒林晧然重新执权的憧憬。



    时至三月,春的暖意更浓。

    雷州城如同一朵春天绽放的花朵般,呈现出勃勃生机,除了那些焕然一新的店铺,还有就是一张张展露着笑容的脸孔。

    生活在这座城的数万百姓越来越感觉到属于他们的幸福,这里有着越来越热闹的街道,还有就是人人收入的增加。

    他们不需要依赖于田产,只要不是游手好闲之人,在现今的雷州城肯定能找到活来干,养活一家老小完全没有问题。

    特别是雷州城的法纪清明,无疑增强了民众的幸福指数。

    雷州府衙在打掉恶霸和恶绅后,哪怕是腰缠万贯之人,亦得夹着尾巴过日子,更加说要欺压普通百姓了。而今,又有着见义勇为的虎妞及小衙门虎视眈眈,令到大家都是乖乖地遵纪守法,谁都不敢生起捞偏门的想法。

    有外地的小偷得知雷州城的变化后,便流窜到这里作案。这个自谬神偷的传人第一次出手便被抓了,而他掏出刀子进行恫吓,结果被周围的数十民众群殴,差点没被活活打死。

    另外,雷州码头正式建成,很多海商云集于此。大量的货物从各地涌到雷州城,又从雷州城运到码头,让到雷州城得到了极大的实惠。

    一时之间,雷州城迎来了有史以来最迅猛的发展的黄金时期,几乎是三五天就一个样,隐隐有跟广州府相媲美的趋势。

    又是一个明朗的清晨,一群麻雀跑到这城中觅食,这座古城亦是在沉睡中苏醒过来般。

    喔……

    一个粉雕玉琢的小丫头从床上坐起来,伸了伸懒腰,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只是那双明亮的大眼睛还显得有几分呆滞感。

    我是谁?我在哪里?现在是什么时辰?

    人难免有犯糊涂的时候,虎妞醒过来之后,几个问题先后浮现在脑子中。她先是打量着床沿,然后又望向床前的桌子,最后目光落在那散着白光的门窗上。

    “阿丽起床了!”

    虎妞听到庭院外面的脚步声,当即神魂归位,那双明亮的大眼睛出现灵光。她知道这时天已经亮,而亦是时候该起床晨练了。

    一念至此,她揪开被子,便是直接下床。

    早上的空气还是有些冷,让她身子有些哆嗦,但她早已经养成早起的好习惯。她来到铜镜前,利索地刷理着头发,然后又匆匆地去穿衣服。

    “小姐,我来帮你!”

    小兔已经起床,走过来帮着她穿衣服道。

    虎妞穿好衣服,小灰亦是已经起了床,将一把竹刀递给她。她跟当初的阿丽一般,正处于语言的学习阶段,只是吐了一个不算太标准的“给”字。

    对于这位坚持晨练的长老,她除了佩服还是佩服,没准以后虎妞真能成为一个武林高手。

    “你们再睡会,我先去练刀了!”

    虎妞接过竹刀,便迈着小短腿朝着门外大步走去道。

    在这个房间中,还有一个猪鼻小女孩正在那温暖的被窝里呼呼而睡。

    她的嘴巴还微微地张开着,听到开门的声响,嘴巴吧动一下。但仅仅是一下,随着那个声音消失,她又继续沉迷在梦乡中。

    她或许醒了一下,或许并没有。不过她觉得这日子很好,若是跟着覃娇肯定就要被打了,但虎妞却只会是纵容于她。

    外面天色早已经敞亮,在那个沾着露水的庭院之中,一个身形矫健的少女正挥舞着那把竹刀。竹刀在空气中飞舞,发出“霍霍”的声响。

    虎妞看着阿丽果然已经在这里练武,眼睛亦是微亮,急促地向着庭院走去。

    “虎妞,看招!”阿丽看着虎妞出现,却是突然喝道。

    “好呀!”虎妞手持着竹刀,当即就跳到庭院中,看着阿丽的竹刀迎面劈来,她并没有丝毫慌乱,很是从容地进行格挡。

    啪!啪!啪!

    两根竹刀相解,自然不会有火星四射,但发出清脆的竹响。

    虎妞手握着竹刀,像模像样地格挡着阿丽的一次又一次的攻击,毅然是一个标准的小武士般,样子显得极是认真。

    阿丽亦是从小就接受训练,当她使了八成力道的时候,虎妞竟然还能应付自如,亦是让她暗暗心惊。她早被认为是罕见的练武奇才,但跟着虎妞相比,似乎还要差上一大截。

    “喝!”

    “喝!”

    “喝!”

    ……

    虎妞的脸显得极认真,在格挡袭来的竹刀还流露着憎恶的表情,但那还残留着奶气的声音,身上始终无法摆脱可爱的标签。

    这种微凉的天气无疑是极适合晨练,这身体并不容易出汗,而晨练过后,身体又会让身体暗暖洋洋的,可谓一举多得。

    在一番大汗淋漓的晨练后,日子跟往常一般。

    小兔和小灰都已经起床,哪怕是嗜睡的小猪亦是起床了。倒不是谁吵醒了小猪,而是她主动爬起来的,因为她知道接下来是享用早餐时间。

    虎妞从府衙中走出来,眯眼望着这沐浴在晨光中的镇中西街,然后迎着黄灿灿的朝阳,迈着小短腿朝着镇中东街的方向而去。

    走在最前面的是小白,经过这个冬天的洗礼,这只藏獒已经不再是当初的小不点,而是如同牛犊般的超级大犬,白色的毛发如同绸缎般。

    小白迈着那壮实的大腿,在地面留下着如同狮子般的身影,正威风凛凛地走在街道上,哪怕是彪形大汉见着它亦得绕着走。

    自从上次凭着嗅觉帮着官府迅速破案,找到那一个藏匿的杀人凶手后,小白亦是被传得神乎其神,毅然就像是神犬般的存在。

    亦是如此,雷州百姓看着小白虽然很是畏惧,但又透露着几分敬意。

    吱吱……

    嗷嗷……

    一个小石子砸在威风凛凛的小白身上,始作甬者的小金转身就翻上旁边的屋檐上,又是使坏地砸了小白一个石头,继续挑衅着小白。

    若是以好坏来论的话,小金无疑是一个坏孩子,没少捉弄于小白。

    虎妞对小金这种挑衅的行为,最初还是会喝斥这个调皮捣蛋的小金,但屡教不改之后,她亦是只能放弃治疗了。终究而言,这其实是一种玩乐罢了。

    女人巷,香气四溢。

    尽管雷州最热闹的地方还是属于城隍庙,但说到吃食的话,却当属刚刚兴起的这个女人巷。这里的店铺林立,以食铺为主,经常是人满为患。

    这里之所以能够迅速兴起,却皆因联合作坊的女工。

    随着联合作坊的正式职工和实习职工人数突破千人,那间小小的食堂已经承担不了这么多张嘴,迫使一些女职工只能分流到外面用餐。

    最初,联合作坊想要摒弃实习职工,只是这个方案很快就被否决。

    毕竟实习职工本就是刚刚起步,一切都在摸索阶段,且性格还比较单纯,理由更多照顾才是,怎么能将她们抛弃在外面呢?

    后来,联合作坊秉承着一视同仁的原则,采用了隔天制的办法。这个举动并没有引起丝毫的不满,反而得到了大家的欢迎,因为联合作坊采用餐补的形式发放银两给大家。

    她们拿着这些银两,喜欢吃什么就吃什么,将银两截留亦可,反而就是给钱不包吃食。联合作坊倒无愧于慷慨之名,给的餐补银两足够她们吃得极好,绝大多数人都能剩下点银两,故而得到了大家的一致同意。

    虽然很多人是省吃俭用惯了,但女职工的基数在这里。当即就让这条紧挨着联合作坊的巷子火爆,一间间的餐馆出现,主要就是为着这里的女工服务。

    用餐的高峰期已过,这里显得清静。

    虎妞一行人来到一间名为“林记肠粉”的早点铺前,老板娘是长林氏人,不过她家早就迁居在外。看到虎妞过来,很是热情地招呼,并将干净的桌子又擦了一遍。

    阿丽坐下来直接道:“我要一份瘦肉汤粉和鲜虾拉肠!”

    小猪舔了舔嘴巴道:“我要一碗皮蛋瘦肉粥和猪杂拉肠”

    小兔的眼睛怯怯地说道:“我要瘦肉拉肠!”

    “小狐,你要什么呀?”虎妞关切地望着这个手下道。因为海侗话中的“灰”和汉语中的“狐”相似,所以慢慢地,大家却将小灰叫成了小狐。

    小狐的眼睛炯炯有神,有着小大人般模样,显得很是镇定地睥了别处。看着其中一个妇人津津有味地吃着叉烧包,便是指着妇人手上的包子生涩地吐字道:“那个!”

    老板娘转头一看,自然就已经知晓,然后扭头温和地望向虎妞,虎妞早就有了主意:“我要我哥的六元及第粥和两个鸡蛋!”

    “好咧!”老板娘当即应道,这是她家的招牌菜了。

    在广东才子伦文叙于弘治十二年中得状元后,便有了“及第粥”之名,而名林晧然连中六元,自然就有“六元及第粥”。

    说来亦算是一种缘分。虎妞起初是出于对这个粥的好奇才选择这间店,但在坐下来品尝之后,当即爱上了这里的美食。

    “等等!”虎妞看着老板娘想走,却是出言叫住了她,在老板娘疑惑的目光中,虎妞指着坐在旁边桌子上的饭缸无奈地道:“我们刚才点的东西,每样给饭缸来三份!”

    饭缸闻言,当即咧嘴而笑,并抹了抹溢在嘴边的口水。现在的日子对他而言,无疑是神仙般的日子,不仅吃得饱,而且还能吃得好。

    很快,菜品就被送了上来。

    阿丽咬了一口鲜虾拉肠,喜欢这香甜的虾仁,吃得她显顾不得淑女形象。

    小猪咬着滚烫的皮蛋瘦肉粥,只是堪堪能吃就往嘴里送,让她额头布满了汗珠子。

    小兔吃得很是斯文,饭量亦很小,但这沾着酱汁的瘦肉拉肠,让她吃得亦是津津有味。

    虎妞鼓着腮帮子认真地吹着热粥,很是喜欢这粥中的鸡蛋,亦喜欢着现在的生活。她跟她哥以前吃粥哪有这么多配料的,白粥都要分稀稠,顶多就加一个鸡蛋。

    不过在这丰盛的粥里,她却能找到昔日熟悉的味道,有那香喷喷的白粥的味道,还有那熟悉的鸡蛋香气。

    呼呼……

    饭缸吃起东西,不能用狼吞虎咽,简直就是横扫千军。当一份份早点送上来,仅是眨眼间,盘子便是已经空掉了。

    “你们快看!”

    在这里吃早点的几桌人都纷纷停止了进食,无比惊诧地望着正在吃着东西的饭缸,一个女孩的眼珠子仿佛都要瞪出来。

    只是对于周围人的反应,不仅是饭缸习以为常,连虎妞等人都是司空见惯。

    吃过早餐,虎妞便是离开女人巷,打算正式做事了。

    哥哥交给她的一个差事,那就是他不在雷州城的这段时间,要她照看着这里。不能让雷州城出现被捅什么大篓子,不然会害得哥哥丢官的。

    亦是如此,她这一次不但没有跟去广州府找哥哥,而且也没有去其他地方玩耍,专心留在这里帮着哥哥照看好这座城。

    虎妞跟往常一般,先是领着人往着镇洋门而去,到城门外眯眼望了一会。确定外面没有任何的异样,这才这回城中。

    在经过老人院门口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迈着小短腿走了进去。

    女子相互会筹办了这么一个老人院,不看官府造册,选择生活艰苦的老人进行供养。这第一期落成,如今已经住进来五十名老人。

    “虎妞,你来得正好,这位杨奶奶才来一天,却闹着回家了!”看着虎妞走进来,那个负责照料的妇人当即指着一个老太太诉苦道。

    老奶奶已经近七十的年纪,面相慈祥,大概是劳作的关系,腰早已经弯成九十度般,手里要支着一根棍子才能够行走。

    “杨奶奶,你为什么要回去呀?”虎妞关切地询问道。

    “我是被我们族长骗来的!”杨奶奶赌着气道。

    旁边的妇人当即插话道:“你们族长亦是为了你好!你在这里有吃有住,又不收你银两,你怎么就这么犟呢?你回去的话,家里没人照顾你!”

    “我怎么没有了,我是有儿子的!”杨奶奶大声地强调道。

    旁边的妇人是一个耿直的性子,语速极快地说道:“你儿子出去这么多年都没回来,都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你留在这里等他……”

    只是话还没说完,杨奶奶便是气匆匆地打断他的话道:“你住嘴!你们都给族长骗了,我儿子去年才回来一趟,到清明节就带着媳妇回来,我就等着抱大胖孙子了!”

    咦?

    听到这话,那个耿直的妇人倒是愣了一下。按着老人院的标准,暂时只收真正困难且独居的老人,而不是接受这种条件还算可以的老人。

    只是旁边正削着竹子的老人却道:“九姐,你就别护着你家那只白眼狼了!这日子过不下去,跑到海上谋生活并不怪他,但他这么多年都没有回来,亦没有半点音讯,你还护着他做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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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话一出,大家当即感到一阵释然。

    这老妇却是因为存着护犊之情,所以才不愿意留在这里,不想暴露儿子入海为寇的事实,不想断了儿子归家的这条退路。

    实质上,在雷州府这个地方,特别是临海的村民入海,早已经成了一种常见现象。

    像贾豹就是下海捞得第一桶金,然后才发家致富的。只是不是人人都能够成为贾豹,更多的是藏身于大海,成为别人刀下的亡魂。

    很显然,这位老妇的儿子属于后者,或者就如此老汉所言,这是一只白眼狼,根本不值得帮他保存着这条退路。

    “杨老四,你瞎说什么?我儿子不是海贼,你再胡说,我就……就打死你!”杨奶奶当即愤怒地喝斥,作势要用棍子打杨老四。

    杨老四虽然已经断掉一条腿,但没有受到她的恫吓,继续削着竹条道:“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你现在的处境,迟早要饿死不可!你能来到这里,那是上天给你的福分,别不懂得珍惜!”

    直肠子妇人明显是刀子嘴豆腐心,亦是劝导道:“就是啊!这里有吃有穿的,哪里还能遇上这种好事了!”

    “我儿子不是海贼!我儿子很快就回来照顾我了!你们说一千道一万,我都不会留下,我要回去等我的儿子回来!”杨奶奶往地上重重地捣了捣棍子,显得很坚决地说道。

    妇人身上流露着一种执着的精神,哪怕是再苦再累,她亦是要等着儿子回来,这似乎亦是支撑着她活下去的一种信念。

    虎妞蹙着眉头,却是埋怨道:“哎呀!你儿子是不是海贼跟这事都没关系!你现在在村里没有人照顾,我们相互会才会选择帮助于你,你儿子什么时候回来了,让他接你回去就行了,我们很通情达理的!”

    杨老四是个热心人,当即就解释道:“虎妞,这个犟婆子是担心住在这里,会暴露她儿子做海贼的事情,官府会将他儿子除名!”

    周围的人亦是洞悉到这一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知道这确实不能强人所难,应该尊重这个老妇人的选择。

    虎妞说道:“这个你根本不用担心!我们已经考虑到这种情况了,会帮你们瞒着,实在不行的话,我会亲自出面让我哥不要追究!”

    “咦?这个办法好!”大家听到这话,眼睛当即便是一亮。

    杨奶奶虽然没有吭声,但无疑有些意动了。

    那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妇人脸露兴奋之色,便是道喜道:“杨奶奶,你真是撞了大运!这是知府大人的妹妹,她说没问题的话,就肯定没问题!”

    “她能行这吗?”杨奶奶却是怀疑地低声道。

    虎妞显得很是自信地仰起下巴,露出那个不骗你的表情道:“我当然行了!我哥可疼我了,我哥跟你儿子又无仇无怨,为什么要针对他呀!”

    杨老四的眼睛露着真挚,亦是劝导道:“九姐,你就安心呆着,你是没在雷州城呆过,不知道现在的形势!虎妞说没问题,那就肯定没问题,我杨老四敢以人头作保!”

    杨奶奶这时亦是意动,先前的坚持是为了儿子,现在得到了一再保证,没有刚开始的抵触。

    在轮番的劝导下,这个老妇人终于点头,选择留在这里等她的儿子归来。

    当然,对于她的这份期待,大家都并不看好。毕竟她的儿子算是个孝子,而今已经数年没有任何音讯,怕是早已经葬身于大海。

    在离开养老院后,虎妞又先后到联合作坊和染坊查看情况,接着进入广潮北街,直接到联合银号。

    联合银号显得很热闹,正在向普通百姓借着棉花种子。

    若是被朝廷的言官见到,必然会知联合银号在做什么,简直就是王安石青苗法的翻版,甚至会大加批判。

    只是或许在后世人看来,王安石的变法是好东西。但自宋后,王安石在读书人心中的地位很低,认为他的变法就是乱搞,是典型的朝廷祸害。

    这里终究是偏远的雷州府,而主导这一切的,并不是什么地方官府,而是一个突然间冒出来的银号。

    不过事情总会遇到这样或那样的阻挠,拦阻着你通向成功。

    “咱这个地方可不适合种棉花啊!”有一个老汉显得顾虑重重地说道。

    “瞧你说的,这怎么都比庄稼值!”负责顾问工作的一个青年男子道。

    “这到时收割了,能不能有这个价还得两说呢!”老汉犯嘀咕地说道。

    “你就放一万个心!我们黑字白纸签了合约,我还能诓你不成?”青年男子不以为然地说道。

    “我还是不太放心!”老汉没有给出理由,直言心中所虑道。

    “你这老头真是困执!爱种不种,我这不欢迎你了!”青年男子显得没有耐性,挥着手赶着苍蝇般道。

    “你……”老夫受到这种待遇,脸上当即涌现怒容。

    好在这时,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女孩走了出来,冲着那个没耐性的青年男子道:“阿武,哪有你这样对待客人的,信不信我叫你爹过来砸你一顿!”

    想起老爹的霸王拳,阿武当即便是瘪了,但却是指着老头不服气地道:“他是诚心来捣乱的,根本就没诚意赊棉花种子!”

    “谁说我不是诚心的?”老头似乎是一个好面子的人,当即就发怒地大声质问道。

    阿武是跟他杠上了,亦是针锋相对地质问道:“那你说一说!在我们这里赊棉花,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我是担心你们作坊在收成的时候,突然间就倒闭了,我的棉花还能卖给谁?”老头说出了他最大的担忧。

    阿武却是冷哼一声,指着外面道:“联合作坊会倒闭?不说去年接了五万两的超级大单,你到作坊门口去瞧瞧,一天运出多少车布?”

    “你们的布这么好,又卖得这么多,是赔本赚吆喝吧!”老头倒是弱了一些气势,但却是继续质疑道。

    “这个不是哦!我们是赚钱的,去年五万两那单,我哥就说宰了佛朗机人三万两呢!”虎妞突然开口,一脸认真地说道。

    啊?

    啊?

    不管是怒气冲冲的阿武,还是充满着质疑的老头,这时他们的嘴巴都微微张开着,一脸难以置信都望着虎妞。

    啪!

    让人无语的是,虎妞拍了一下额头,很用力的那种,懊悔地嘀咕道:“我都忘了,我哥让我不要说出去的。”

    别说是对虎妞知根知底的阿武,哪怕是这个小心谨慎的老汉,看着虎妞懊悔的表情,当即就已经全信了。

    “你小子得给我赔礼道歉!谁说我不诚心的,我现在就签订贷棉花种子的合同。”老汉冷哼一声,便大步向前台走了过去。

    啊?

    阿武还是带着怀疑,但是当看着真签订合同的时候,便是真的傻眼了。这个老汉不仅签了,而且还是最高的供贷档,竟然是一百亩。

    为了鼓励大家更多地种植棉花,联合作坊对于种植大户,则采用了优惠方案。对于一百亩以上的棉花大户,所收取的利率几乎是免费。

    原来,这个衣着平平的老汉是遂溪县的一个小地主,平时为人极为低调。

    “我签!”

    “我签!”

    “我签!”

    ……

    原本顾虑重重的普通百姓,却突然像是发了疯掉,争先恐后地跑进了联合银号,提出着借棉花的诉求。

    一时之间,原本还闲得打苍蝇的联合银号,亦是忙得水都顾不上喝。

    而这个导火线的点燃者,无疑正是这个老实得过分的虎妞,在透露出联合作坊惊人的利益后,大家便打掉了所有的疑惑。

    实质上,很多人都相信联合作坊是赚钱的,亦不可能会如此快倒闭。只是没有真正的官方数据,大家都选择保守的方案。

    只是虎妞的无意间将准确数据透露出去,却如同一个炮弹般,一下子便将所有的担忧都击碎。

    虎妞虽然是透露了数据,但亦仅是懊悔一阵,因为哥哥似乎没有太重的口气,事情不会过于重要。

    待到铁捕头领着人过来的时候,虎妞便是领着大家向朝天门而去。

    虎妞没有忘记她的职责,那就是帮着他哥哥守护好这座城。而她的想法很简单,想要守护好这座城,那就不能让坏人混进来。

    亦是如此,她白天的游逛之时,一项最重要的职责就是:揪出坏人。

    铁捕头在领会虎妞的意思后,便带着大家盘查着路人,跟后世非常时期的严检很是相似。在街道上看到形迹可疑之人,当即就进行盘问,并核查他的路引。

    不得不承认,这个方法很奏效,在林若愚离开雷州城的这段时间,竟然抓获了很多不法之徒,其中还有数名被派进城摸清楚的海盗细作。

    “你等等!”

    虎妞站在路边,眯眼打量着从朝天门进来的行人,突然指着一个眼睛躲躲闪闪的年轻男子道。

    只是话刚落,这个年轻男子竟然拔腿就跑,可谓是心虚到极点。

    啪!

    这个年轻人亦是极为倒霉,仅是走了几步,便是遇上了铁捕快。铁捕快一个过肩摔,一把就将这个年轻人摔倒在地。

    “饶命啊!饶命啊!我只是负责盯哨的,偷孩子的人不是我!”年轻人被摔得七荤八素,当即就求饶道。

    “打死他!”

    “虎妞,好样的!”

    “不然让这种人再踏进我们雷州城半步!”

    ……

    大家原本还同情这个瘦弱的年轻人,但听着竟然是贩卖孩童的同伙,当即就令周围的人极为愤怒。

    这并不是第一次,却不知道是坏人太心虚,还是虎妞有着金精火眼,竟然又揪出了几个恶民。

    这些恶民几乎都有同一个特色,身材比较结实,手脚显得灵活,而眼睛会显得飘忽不定,身穿会显得很普通。

    却见一个身穿华丽衣服的富商领站几个随从走进来,四十多岁的模样,体型较为肥胖,皮肤白皙,颌下留精修的小胡子,一看就是养尊处优之辈,手上的玉板指格外的抢眼,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

    铁捕头就在城门口边上,打量着进来的行人,目光透露着无情。对于这个富商,目光停留在那玉板指上一会,然后便是移开了。

    虎妞却是突然走出来,拦着这个富商道:“你等等!”

    “什么事?”富商一脸傲慢地打量着面前的小屁孩,语气平缓地问道。

    虎妞当即进行盘问道:“你是哪里人?要来雷州城做什么?”

    “我亦算是走南闯北见过世面的了,今日倒是稀奇,这座城难道是一个小丫头当家不成?”富商打量着虎妞,话中明显带刺道。

    “我劝你还是乖乖配合,否则休怪本捕头不客气!”铁捕头一个上前,掏出阔刀带着威胁的口气道。

    “我是梧州府人士,过来……自然是经商!”富商自我介绍,然后张开手臂很是得意地道。

    虎妞不为所动,仰着那张粉嫩的脸蛋询问道:“你的路引呢?”

    富商听到这个话,眉头明显是蹙了一下,倒是他的管家当即就站出来道:“我们方才进城时已经查过,你们再接着查,是几个意思啊?”

    “让你们交就交出来,哪来那么多废话啊?”铁捕头手持着刀柄,一脸怒意地望着他们道。

    富商的眉头紧蹙,但还是吩咐道:“这雷州城当真是可笑得很!竟然他们想要查验,那就将路引给他们查检个够!”

    虎妞接过那几张路引,仅是扫了几眼后,却是指着他们认真地下达命令道:“他们肯定是坏人,快将他们先抓起来!”

    啊?

    这个突然意外的举动,当真是令那帮人是措手不及。亦是没有想到,那张没有任何问题的假路引,怎么就给这个小丫头一眼识破。

    看着铁捕头带着人真要扑向他们,结果管家却是恶狠狠地大声怒道:“你们真是胆大包天,可知道我家老爷是谁?”这话说得铿锵有力,底气十足。

    “我管你家老爷是谁!老实跟我回去,不然就休怪本捕头不客气了!”铁捕头对于这种情况早已经是司空见惯,却是没有丝毫畏惧地道。

    管家看着铁捕头要扑上来,当真怒不可遏地道:“我家老爷乃广东按察副使兼海北兵备韩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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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部湾一带盛产南海珍珠,而随着大明竭力垄断珠池,打击民众私采珍珠,便逐渐演化成了“珠盗”和“官府”的矛盾。

    为了更有效地打击这帮势力雄厚的珠盗,为着朱家守护好这里的珍宝,朝廷在廉州城增设了海北兵备司。海北兵备司负责着打击珠盗的重任,有权调动廉州、高州和雷州三卫打击这些不法之众。

    韩石生担任广东按察佥事兼海北兵备,其权力不可谓不小,三地知府都得对他礼敬三分。

    如今微服私访到这里,不仅给人当成不法之众拦下,而且被迫着表露身份。对于这么一位地方大员而言,确实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一个捕快似乎是唯恐天下不乱,上下打量着韩石生的衣着和穿戴,带着怀疑的语气道:“你这番装扮,可不像是官员吧?”

    事实确实是如此,哪怕是皇上微服私访,都会打扮得大众化一些。反观这位自称兵备的大人却是一反常态,竟然穿得如此奢侈,那枚晶莹剔透的板指一看就是不菲之物。

    哪怕这时代没有媒体,但这事情一旦被有心人知晓,政敌对这事进行渲染,那这位兵备大人的好日子便算是到头了。

    韩石生发现着大家目光充满诧异地望着他,特别是他手上的板指,心里亦知道大为失策。这次微服私访还没得到想要的结果,竟然就已经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你一会说是梧州的商人,一会又拿着廉州生员游学的路引,现在又说自己是兵备大人,你让我怎么信你嘛?”虎妞扬着那张路引,当即进行埋怨道。

    正是这张路引跟韩石生话中的漏洞,这才让虎妞更相信他是坏人,从而下达抓拿韩石生的命令,却没想到对方又冒出了新身份,让她亦是不敢轻易相信。

    “虎妞说得在理!”

    “我看他八成就是假的!”

    “我爷爷说过,以前有人冒险钦差到我们雷州城招摇撞骗呢!”

    ……

    这里离着朝天门很近,这时人流亦是很大,当即就有一帮民众围在这里看着热闹,便是对着韩石生的身份议论纷纷。

    面对着这些质疑,韩石生真可谓是骑虎难下。这亮明身份固然能压制对方,但亦是给人落下了话柄,只是他顾不得这么多,当机立断地摸出官牒道:“这是我的凭证,你们满意了吧?”

    说这话的时候,他心里是暗恨着。这丫头突然的这一出,让他的计划彻底落空,而且还一下子就陷入于被动局面之中。

    “这是什么?”

    “好像是官牒!”

    “原来他真的是按察佥事和海北兵备大人!”

    ……

    周围的民众打量着那张盖着官盖的官牒,当即知晓这人身份没有作伪。只是身份没有作伪,他们却难上敬意,甚至还在打量着他这身价格不菲的衣物,脑海浮起了“大贪官”三个字。

    铁捕快看着那份盖着官印的官牒,自然知晓对方的身份无误,当即朝着这位大人行礼道:“卑职参见兵备大人!”

    只是他跟大家的想法一样,这个就是大贪官,却是如何都提不起敬意来,甚至对这位官员并没有多少畏惧和害怕。

    韩石生在官场多少,练的就是察颜观色的本领,如何猜不到大家心中所想。先前觉得无可挑剔的衣服和装扮,但这时却恨不得脱下来烧掉。

    “竟然你是官,那你走吧!”虎妞亦是仰头望了一下官牒,发现跟哥哥的相差无几,知道哪怕这人是坏蛋,她亦无权将他捉到大牢里。

    韩石生收起官牒却是冷哼一声,借题发挥地道:“你不拦我?那本官倒是想问一问,是谁给你的权力,竟然敢在这里拦人查检?”

    铁捕头急忙站出来拱手道:“启禀大人,此乃林知府的亲妹妹!亦是得益于她,这些天我们才抓拿到了多名海盗细作,虎妞为着雷州城的安定作出了很大的贡献。”

    这话说得很是巧妙,既点名了虎妞的身份,又为了虎妞的举动找到了理由。

    “对呀!这城内的安定多亏于虎妞呢!”

    “你看看嘛!现在的雷州城基本上都见不得小偷了呢!”

    “大人不是要责怪虎妞吧?若是这样,那我们雷州百姓可不愿意!”

    ……

    穷山僻壤出刁民,雷州这里说不上穷山,但亦算得上是“恶水”。雷州三面环海,亦让他们生来胆大,致使他们对官权没有太多的畏惧。

    “你们住嘴,本官没询问你们的意见!”韩石生脸色当即一寒,转而望着虎妞道:“你现在还觉得本官是坏人吗?”

    任谁都看出,这个大胖官员像是在哄骗小孩子,明显就不安好心。

    若是其他小孩,或许就会摇头否认,但耿直的虎妞却是想也没想地道:“你是不是坏人,难道你自己不知道呀?”

    “你还是觉得本官是坏人吗?”韩石生的脸色一沉,对着她进行询问道。

    虎妞睥了他一眼,并没有否认,亦没有肯定。只是那黑白分明的眼眸,这双仿佛会说话的眼睛,无疑是说明了一切。

    “当真是骄狂而无礼!纵使你哥是知府,但如此埋汰朝廷命官,是谁给你的胆子!”韩石生的脸色骤然,声色俱厉地数落道。

    这……

    谁都没有想到,这位兵备大人突然就发飙,这般就已经是恼羞成怒。

    特别是看着他这般举态和说辞,更是觉得虎妞最初的判断并没有错误,这绝对是一个坏人,是一个贪赃枉法的大贪官。

    “是不是坏人你没点逼数吗?”

    “当真是可笑!这里不是指鹿为马的地方!”

    “看看你身的玉饰,这些年怕是捞了不少钱吧!”

    ……

    周围的百姓却是选择站在虎妞那一边,当即就对这个威风凛凛的兵备大人进行挖苦,亦有人躲在人群后面进行挖苦。

    “你们……”韩石生咬得牙齿都碎了,当即又是怒吼道:“你们这帮刁民,再敢乱咬口舌,本官将你们通通送进大牢!”

    “韩大人,好大的官威啊!”却不知何时,一辆马车已经停在这里,里面一个年轻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众人当即寻声望去,当看到揪开车帘走下来的英俊年轻人,不由得都乐了起来,有人当即轻蔑地望向韩石生,眼睛带着挑衅。

    “哥!”虎妞看到林晧然,粉嫩的脸蛋当即洋溢着兴奋的笑容。

    出现在这里的,自然就是刚从香山濠镜归来的林晧然。只是让他没有想到,这才刚刚进入雷州城,便看到了如此一幕。

    只是看到虎妞这个洋溢着天真笑脸的小丫头,心里又被兴奋所填满,但目光落回韩石生身上,胸中的怒意又是燃烧而起。

    凡是试图危害虎妞的人,他都要对方下地狱,哪怕对方的官职再高。何况,这不过是一个从四品的兵备大人,他又怎么可能会害怕呢?

    韩石生亦是没有想到林晧然突然出现,且对他明显带着一种敌意,但还是保持着微笑地拱手道:“林府台,失敬失敬!”

    不管他如何的不甘心,这号人若是汪柏没能将他压制下去的话,将来必然会成为一条张牙舞爪的蛟龙,而他只能进行仰望。

    林晧然深深地打量了他一眼,看着他没有继续对虎妞发难的意思,这才不咸不淡地说道:“韩守备远道而来,是否需要本府为你安排住处?”

    任谁都看出,这位府尊大人是在例行公事,仅仅是按着官场的惯例询问一句罢了。

    韩石生先是推脱,然后若有深意地望着林晧然道:“岂敢劳烦林府台,本官接到按察司的公函,前来办点公务而已!”

    “按察司?什么公务?”林晧然的眉头微蹙,打量着他询问道。

    韩石生却是朝着林晧然微笑道:“这暂时还不方便说!”说着,他又朝着林晧然拱手道:“本官先告辞了,改天会上门拜访!”

    林晧然看着韩石生离开,脸上露出凝重之色,转而伸手又掐住虎妞肉肉的脸蛋道:“没给哥闯什么祸吧?”尽管这般发问,但看着这丫头安然无恙,心里却想着:就算闯了祸也没事!

    虎妞撅起嘴巴,然后很神色地脆声道:“我怎么可能闯祸嘛!你不在家,我天天在这里帮你都不知道抓了多少坏蛋呢!”

    她的声音很甜,而且带着恰到好处的鼻音,令人闻之顿时觉得有趣和可爱。

    “知道你厉害了!”林晧然摸了摸她的头,然后溺爱地许诺道:“我们先上车回家,哥今天给你弄一顿好吃的!”

    虎妞应了一声,然后跟以往一般,经过一段助跑便跳上车去。

    车子回到府衙后,衙差帮着将东西一件件地往着后宅搬。

    通常而言,都是虎妞采购家具,将家里打扮得漂漂亮亮。不管是在长林村,还是在京城,又或许在这里,都是如此。

    只是今天可谓是大阳从西边出,林晧然竟然带回了不少东西,有着漂亮的西洋枪,亦有别具一格的西洋画,还有几张航海图。

    在攻占濠镜后,尽管林晧然没有对那些葡萄牙人进行大开杀戒,但一些拿取还是会发生的,甚至有房子直接被搬空。

    而他对这时代的西方工艺有些兴奋,亦喜欢海图和油画,故而用高价从士兵手里购得了一批。

    咚咚咚……

    在连续响了六下后,让到虎妞的眼睛大亮,对这个如同小房子般的西洋钟极为喜欢。

    林晧然看出了这野丫头的喜欢,便是说道:“虎妞,这西洋钟你喜欢的话,那就给你了,你可以挂到你房间去!”

    “好呀!谢谢哥!”虎妞大为欢喜地感谢,然后就招来她的那几个小伙伴,张罗着将这个神奇的西洋钟挂到墙上。

    却是这时,孙吉祥走回答,脸上带着忧色地道:“所料不差!我们已经打听清楚,韩石生确实是为你的案子而来!”

    在韩石生出现的时候,林晧然就已经有了猜测。这人偷偷来到雷州城,定然不是为了珠盗的事情而来,恐怕是另有所谋。

    当听到他是接到按察司的公函时,便知道这人是冲着他而来了。

    韩石生虽然是兵备道,但他身兼着按察司佥事一职。

    在寻常时候,恐怕不会表现出威力,但当形成争执的时候,调查林晧然案子的重任极可能就落到这位正五品佥事身上。

    现如今,事情得到了证实,那拉拢这位佥事就变得极为重要。

    林晧然火烧江员外宅子的事情可大可小,小则可以房舍自燃,大则是蓄意谋杀。

    正是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林晧然显得很平静地回答道:“嗯,我知道了!”

    然后,然后就没有下文了!

    只是林晧然不着急,沈六爷那些“太监”却是如同火烧眉毛了。现如今,他们早已经跟林晧然捆绑在一起,一旦林晧然掉官,那他们亦得跟着毁灭。

    正是如此,沈六爷等人汇集在一起,从张青河那里获悉,这个韩石生竟然是一个大贪,却是当即决定对韩石生行贿。

    林晧然回到雷州城后,似乎将所有事情都忘记了,推进着雷州城的开海进程,对其他事情都不关心。

    当沈六爷找上他,并将行贿韩石生的计划说出的时候,林晧然却是没有表态,而是继续浇着花说了一句:“只有潮退了,才知道谁在裸泳!”

    沈六爷自以为明悟了林晧然的意思,知晓林晧然是不想参与这事,从而给人落下把柄。

    亦是如此,他回去将事情一说,大家都同意不能牵扯到林晧然,转而将行贿的任务交由张青河。这样进可攻,退则可守。

    只是让人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大贪官突然正义起来,对着行贿的张青河当场抓获,并送入了大牢之中,要追寻指使之人。

    与此同时,声讨林晧然的风波越来越大。汪柏亦是再度卷土重来,联合一些广东的官员一并上书弹劾林晧然,攻击重点正是火烧江宅一案。

    轰隆!

    天空突然响起了一声惊雷,整个天地被乌云所笼罩,呈现着一副毁天灭地的画景。



    广东布政司,一间奢华的书房内。

    “哈哈……你还不死?”

    汪柏猖狂而笑,脸上浮现着几分狰狞,声音透露无尽的快意。

    他实在压抑得太久了,自从被剥掉巡海道一职,便让他如同从天堂坠到地狱,权力几乎一夜间就丧失殆尽。

    只是很快地,他就弄清了怎么回事,背后使拌之人竟然是那个官场菜鸟。

    在知悉事情的前因后果,他心里简直是欣喜若狂。知晓这并不是一场灾难,借着这个机会,没准还能向圣上突显出自己无可取代的地位。

    龙涎香来自于佛朗机,这几乎是一个常识。如今他已经搞定加莱内尔,等于截断了龙涎香的源头,纵使林晧然有千般本事,亦不可弄来龙涎香去讨好圣上。

    另外,这小子不自检,竟然犯下如此罪恶不赫的罪行。

    亦是如此,他一方面组织势力进行反扑,另一方面则是命令负责调查此事的韩石生给出致命一击。

    “臣广东按察司佥事兼海北兵备韩石生状告雷州知府兼广东市舶司提举林晧然目无王法、欺压良善……罪一,微臣负责调查期间,其遣人送来五千两让臣包庇……微臣经过多番查证,发现雷州知府林晧然罪行累累,应当严惩,以儆效尤!”

    一份由韩石生写下的奏折,没有经过按察使司,直接呈上了京城。

    计划进展很是顺利,对方竟然对调查之人行贿,当真又是一个把柄落下。

    汪柏看着韩石生奏章的副本,都已经不明白,那小子还有什么生还的可能。纵使他那个礼部尚书的岳父出面,亦不可能挽回败局。

    若说汪柏联合大家弹劾林晧然只能算是远程轰炸,那韩石生简直是在背后捅刀子,当真是快狠准。

    消息一经会传出,广东的官场风向突变。大家纷纷转向汪柏,觉得姜还是老的辣,哪怕是两广总督王钫都认为,林晧然这次是凶多吉少。

    韩石生的弹劾奏本呈上去没几天,一道圣旨便从京城而来,反应当真是迅雷不及掩耳,可见圣上的果断。

    圣旨被陈公公接受,当即便领着手下急匆匆地朝着雷州府而去,准备宣布着圣上的这道旨意。

    “林阎王要完蛋了!”

    “呵呵……林阎王这次是要去见真阎王了!”

    “一切言之尚早吧!”

    “那你说说,圣上有什么理由在这个时候下达这道圣旨呢?”

    “这……”

    “我得到消息!圣上对江浙倭寇极不满意,林晧然这个开海急先锋偏偏不检点,终究还是太年轻了,这次分明是自寻死路!”

    ……

    一时之间,大家并不看好林晧然,觉得他是要栽了。

    雷州城,暗潮涌动。

    自从林晧然连番遭到弹劾的消息传来,特别是行贿韩石生的事情败露,普通百姓倒还好,一些乡绅和官员就已经是蠢蠢欲动了。

    像雷州府通判陶长德就已经改旗易帜,对着仍在雷州城逗留的韩石生马首是瞻,甚至都已经不将林晧然放在眼内了,公然批判着林晧然的罪行。

    沈六爷等人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这一天又找上林晧然。现如今,张青河还被关在雷州卫衙门,让他们更是忧心忡忡。

    林晧然在花厅会见这些人,他身穿着青色的四品官服,整个人官威更甚,亦显得越发的成熟。

    他的眉毛偏柔,眼睛大小适中,给人一种秀气的感觉。只是他的眼眸透露着寒芒,坚毅而犀利,越发显得咄咄逼人,隐隐有了上位者的威严。

    实质亦是如此,沈六爷等人早不敢将他当后辈看待,不说林晧然的身份摆在这里,单是其所表现出来的能力和手腕,就足以让他们俯首称臣了。

    在初到雷州城就敢对恶霸贾豹下手,接着将钱员外等乡绅打得没半点脾气,然后又灭掉黄旗帮和蓝旗帮两股大海盗势力,最后更是直接到濠镜对佛朗机人下手,这确实是无愧于“林阎王”之名。

    沈六爷看着林晧然不吭声,便率先打破沉默地道:“现在情况对我们很不利,必须得尽快拿出一个办法才行!”

    谷满仓显得是怒气冲冲地攥着拳头说道:“那个韩扒皮真该死,谁能想到他是故意设套,分明是跟汪柏是一伙的。”

    “吃一堑,长我智!这次是我们做事不够细致,就不要怪人家设套了!”沈六爷不想变成批判大会,当即就定调道。

    谷满仓认可地点头,但又是忧心忡忡地道:“我知道亦得怪我们做事不够谨慎!只是张员外搭了进去,我们是不是想办法搭救于他呢?”

    在说这话的时候,他轻睥了林晧然一眼,毕竟能做这事的只有林晧然。只是后者仍然在低头喝茶,并没有作任何表态。

    翁掌柜瞧了林晧然一眼,却是偏袒于他道:“救人是没错!但事情总得有个轻重缓急,我们应该先想办法帮府尊大人度过这个难关,拯救张员外的事情可以往后挪一挪!”

    “我同意!”杨春来当即附和,并分析道:“现在将张青河救出,只会给人落下把柄,搞得我们陷入更加被动的局面!何况,张员外虽然是在雷州卫大牢,但我们已经安排人员进行照应,他在里面亦吃不了什么苦头!”

    赵富贵亦是发言道:“如今的局面,我觉得应该疏通更多的关系,争取将这件事情对林府尊所产生的负面影响降至最低。”

    大家听着这个话,都是纷纷点头,意见已经偏向于统一。在这个时候,通常是要林晧然拿主意,而以往林晧然大抵是要点头,他极少推翻众人的决议。

    只是这一次,林晧然静坐在那里,仍然在那里慢吞吞地品着茶,仿佛事情跟他没有半点关系一般。

    “我们还是听听府尊大人的吧!”沈六爷猜到林晧然恐怕是有另的想法,想起大伙在行贿一事上的一意孤行,以为林晧然还在闹情绪,便是拍着胸膛补充道:“林大人,平时就数你的主意最多,还请您直接明示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我等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谷满仓等人亦是纷纷附和,觉得一切还得由林晧然说了算,都十分尊重她的意见。

    在众人的注视下,林晧然放下茶盏,却是语出惊人地道:“你们不用那般奔波,只需要帮我一件事!你们高调地联络各方面关系,就说我要收拾韩石生,要搜罗他贪污受贿的证据!”

    这……

    大家顿时面面相觑,这根本说不上是什么好办法。

    且不说,除掉韩石生对整件事无益,根本无法助林晧然脱困。现如今,韩石生明显是受汪柏指使,汪柏眼看就要王者归来,谁还敢站出来指证于韩石生呢?

    这番举动,恐怕是在自取其辱,这劲亦使错了方向。

    只是沈六爷等人已经有言在先,而林晧然又明显不是没有脑子之人,尽管大家心里是疑惑重重,但还是选择照办。

    消息很快就放出去,林晧然要对韩石生进行还击,很快就搞得人尽皆知。只是情况正如他们所料,谁都不愿意站出来指证韩石生。

    韩石生确实越发猖狂,竟然打着自己生辰的旗号,在酒楼大摆宴席收礼,仿佛就是要跟林晧然打擂台。

    雷州卫衙门、海康县衙、雷州府衙以及雷州的乡绅,都受到了邀请。这不仅是一种招揽,更是对林晧然权威的一种挑衅。

    参加宴会的人员包括:雷州卫以同知张家晖为首的将领,海康县衙以县丞秦明山为首,雷州府衙则以通判陶长德为首。

    一时之间,所有潜在反对于林晧然的人都跳了出来,希望紧抱住韩石生的大腿,从而攀上布政使汪柏的关系。

    这无疑是一股不小的力量,但令人欣慰的是,雷州卫指挥使杨书、海康知县韦长寿等重要官员都没有参加,大部分人还是站在林晧然这边。

    只是出乎意料,林晧然竟然前去参加韩石生的酒席,而身穿着麒麟服的虎妞精神抖擞地跟在旁边。

    当得知林晧然出现的时候,在场的官员都是为之一愣,有的人急忙捂着脸,似乎生怕会给林晧然看到一般。

    韩石生是官场的老油条,仿佛双方没有任何芥蒂般,亲自到楼梯口迎接着林晧然道:“林府台,请上座!”

    林晧然看着他小人得志般的嘴脸,脸上却保持着微笑,朝着那张首桌走去。

    雷州卫同知张家晖、海康县丞秦明山和等官员毅然在列,相互望了望左右,最终还是站起来行礼道:“见过知府大人!”

    林晧然说是来参加宴会,但摆的态度十足,仅是轻轻点了点头。在韩石生让他坐在次座的时候,却是没有急于入座,而是望了一眼虎妞。

    韩石生早知晓林晧然的护妹之名,亦是想到这本有着大好前途的年轻人为妹做出烧民宅的蠢事,嘴角微翘地说道:“给林大人的妹妹添座!”

    “一个女娃跟我们同桌,这与礼法可不符!”海康县丞秦明山是个小老头,当即便是冷哼道。

    林晧然让着虎妞入座,当即就冷冷地说道:“那你可以离桌!”

    “别伤和气,你又不知林府台最是护妹!”韩石生当即就打圆场,但显得话中有话,明显是向着县丞秦明山。

    海康县丞秦明山捋着胡子,眼睛流露着幸灾乐祸地打量着林晧然道:“老夫倒是忘记了!为了这个女娃,林府台竟然火烧百姓的宅子呢!”

    “不过是给个不开眼的刁民一点教训,秦县丞又何必挂心上!”林晧然在位置上坐下,显得轻描淡写地道。

    韩石生等人偷偷地交换了一下眼神,却是权当林晧然是在嘴硬,实质已经为这事悔青了肠子。

    这些人似乎认定林晧然失势,人人都想要踩上一脚,雷州卫同知张家晖眼睛突然一亮,打量着虎妞的麒麟服道:“林府台,恕本将军眼拙,你妹妹的衣物怕是逾越了吧?”

    听到“逾越”这个词,大家的眼睛当即一亮,便是纷纷打量起虎妞的麒麟服来了,都有踩上一脚的意图。

    “倒是有点像麒麟服!”只是桌中最年老的官员嘀咕道。

    “不错,萧大人好眼力,此乃圣上所赐麒麟服!”林晧然给出肯定的答案,在大家的心悬起的时候,他满是嘲讽地继续说道:“亦是可笑!日前有宵小帮着那胆大妄为之人叫屈!本府道是奇怪,我妹身穿着麒麟服,此等刁民竟敢强扣留于宅中,其眼里还有没有尊卑?还有没有圣上?”

    这无疑是指桑骂槐,将在场的所有人都绕了进去。只是字字如刀,每一个质问都令人往下陷,突然间就坠下了万丈深渊。

    底牌,昭然若揭!

    林晧然火烧民宅是不妥,但若是维护王权,却又是天经地义之事。而他们这些自以为抓住林晧然把柄的人,无疑是被扇了一个响亮的耳光。

    “其眼里还有没有尊卑?还有没有圣上?”

    韩石生整个人呆在那里,脑海回响着林晧然的质问声,先前的沾沾自喜,如今只有恐惧。

    其他人或许不知道,但他知道当今圣上是一个极重皇权的帝君,他断然不会因为林晧然这点小罪行而责备林晧然,甚至还会对林晧然进行嘉奖。

    林晧然继续侃侃而谈道:“本府已经在自陈中,向圣上言明此事!那日我妹身穿麒麟服,江家人不礼待亦罢,竟然胆敢将她扣留!为了圣上的威严,本府如何能平淡处之,烧他宅子都算是轻的!纵使他家财万贯,能主动廉州知府弹劾,本府为了圣上的威严,亦是无畏无惧!”

    无畏无惧!

    这四个字,说得极是大义凛然,在整个大厅中炸响。

    整个大厅的官员和乡绅,仿佛被扇了响亮的耳光般,脑袋是嗡嗡作响。

    林晧然火烧民宅看似罪不可恕,但实质是有理有据。

    最是起码,说林晧然倒台,一切都言之尚早。

    怎么这样?

    雷州府通判陶长德等人如丧考妣,他们显然是误判了形势,极可能为今日之举付出惨重代价。

    只是弹劾他的,何止廉州知府萧日辉,旁边的韩石生已经冒起冷汗,突然大声地质疑道:“不,不是这样的!你……你妹妹怎么可能有麒麟服?”

    “要不你再上一本,弹劾我妹妹冒穿麒麟服?”林晧然似笑非笑地道。

    虎妞扯着衣服,很是认真地争辩道:“这怎么是假的呀?我到皇宫见皇上,是他亲自赐给我的呢!”

    听到这番话,他们的心沉到了谷底,再无侥幸的心思。

    “圣旨到!”

    却是这时,一个太监的声音从楼下大门的方向传来。

    窗外,一场春雨悄然而至,无声无息地从天空飘落下来,滋养着这片大地。漆黑如墨的天空,竟然慢慢地敞开乌云,露出乳白色的云层。



    楼下的一声“圣旨到”,令到楼上一阵挪椅推桌子的声响,显得极为慌张。

    对于他们这些小官员而言,这无亚于一声炸响,亦如同看到亮光的飞蛾。

    正常而言,理应由他们的新靠山韩石生带领大家下楼。只是韩石生早已经没了底气,扭头望着林晧然,不敢先于他前面下楼。

    在众人的注目下,林晧然当仁不让地下楼,隐隐间觉得圣旨跟他有关。

    当然,在这里还有着一个格格不入的小身影。

    她手持着一只金黄的大鸡腿,坐在高椅上晃着小短腿,津津有味地品尝手中的美食。对于匆匆下楼的众人,那双乌漆墨黑的大眼睛仅瞟了一眼,然后将红润的小嘴落在香喷喷的鸡腿上。

    陈公公认识林晧然,温和地说道:“林提举你让咱家好找,准备接旨吧!”

    林晧然的圣旨?

    跟着下楼的韩石生等人听到这话,虽然早有猜测,但心里还是难掩忐忑。

    先前一直期待圣旨到来,但如今却是惶恐不安,不再持乐观的态度。

    圣上是对林晧然治罪还是嘉奖,皆在这道旨意中。

    亦是如此,这道圣旨不仅关系到林晧然个人的前程,跟他们的前途亦是戚戚相关。

    一旦林晧然被治罪,那他们自然是属于胜利的一方。但若林晧然被嘉奖的话,那他们在这个林阎王的治下,哪里还有活路的?

    林晧然没有理会大家的想法及不安,跪着接旨道:“臣雷州知府兼广东市舶司提举林晧然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韩石生等人不管愿不愿意,这时亦是跟着跪下接旨,纷纷跟着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陈公公朗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雷州知府兼广东市舶司提举林晧然屡破奇案、政绩斐然、朕甚喜。今广东市舶司承开海之责,建雷州码头跟诸番通商,其效显著,朕甚慰。林爱卿所献龙涎香二十两为上品,忠心实属难得,望多加采购,为朕分忧,钦此!”

    事情往往就是如此,在以为它是反面的时候,偏偏它就是货真价实的正面。

    嘉奖?

    韩石生顿时石化,先前自以为高明的捅刀之举,却没有半点效果。

    现如今,这道突如其来的圣旨,简直是将林晧然捧上了天。

    怎么这样?

    雷州府通判陶长德等人跌坐在地,一脸的沮丧和害怕。

    他们都以为林晧然要栽,所以才急急忙忙跑来抱韩石生及汪柏的大腿。但哪里想到,林晧然不仅不是受到贬谪,反而得到圣上嘉奖,更是得到采购龙涎香的重任。

    这些年来,汪柏为何能独霸于广东,各路官员纷纷巴结于他。正是因为他承担着采购龙涎香的职权,既拥有广东的财政大权,又有着圣上的恩宠。

    现如今,林晧然将汪柏取而代之,哪怕仍旧是从四品官员,但亦成为了广东的大佬之一。

    可以想象,林晧然现在得势,他们这些“叛徒”等着被林阎王一个个收拾,根本没有前途可言,甚至仕途就此终结。

    “完了!完了!”

    海康知县秦明山的反应最大,大概是想起方才对林晧然的不敬之语,眼泪挂在脸颊上,而裤子弥漫一股尿骚味。

    只是周围的人都没有笑话他的意思,实质上,他们的处境没有最糟,只有更糟。

    “谢主隆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林晧然的嘴角微抿,恭恭敬敬地接过这道圣旨,悬着的心亦是彻底落下。

    实质上,这些人打一开始就错了。当今圣上若是圣君,怎么可能会姑息养奸,将一大帮清流官员发配于南京?

    之所以上次对他负责采购龙涎香一事悬而未决,只不过是龙涎香没送到京,故而处理小心谨慎的嘉靖才没让他正式取代汪柏罢了。

    算算日子,龙涎香亦应该到京,一旦验明正品,嘉靖自然会将重任交给他。

    至于火烧江宅那点事,不说他原本占着理,哪怕真是一种狂妄之举,恐怕嘉靖亦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些年来,弹劾严嵩的奏章恐怕是汗牛充栋,但嘉靖收拾严嵩了吗?

    终究而言,嘉靖要的不是洁白如玉的清官,而是真正能帮他办事的官员。只要能真正帮他做事“分忧”,他不仅不会追责,甚至还进行庇护。

    林晧然之所以抢夺汪柏采购龙涎香的工作,正是想加重在嘉靖心中的份量,同时能更有力地推进开海大计。

    虽然他先前留给嘉靖不错的印象,但这点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淡忘,最为我重要的是,甚至连开海的念头亦随着江浙的倭寇问题而消散。

    正是如此,不管是为了开海大计,还是他的个人前程,他都要加重自己的筹码,而在得到足够的龙涎香后,无根无蒂的汪柏早已经成为他目标。

    现如今,计划进展顺利,采购龙涎香的重任落在他身上,而他借此成为整个广东举足轻重的大佬。

    “林提举,以后还请多关照!”陈公公是属于宫里人,自然明白林晧然已经跟普通官员截然不同了。

    林晧然自然不会对陈公公端架子,微笑地回礼道:“陈公公,是本官得麻烦您,还请赏个脸,到楼上喝点小酒!”

    “林提举,请稍等!”陈公公摇了摇头,然后微笑地问道:“舍妹在不在这里呢?”

    “你找虎妞?”林晧然顿时一愣,疑惑地打量他一眼。

    陈公公解释道:“这里还有一道圣旨,这是给令妹的,还请她接旨!”

    “虎妞!”

    林晧然听到是这个事,当即不敢含糊,朝着楼上大喊了一句。

    “叫我做什么呀?”在楼上,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回应。

    若是平时被家长帝王式教育的小孩,这时恐怕是乖乖地砰砰下楼,但林晧然却采用了民主式教育,故而虎妞是先问清楚事情,然后才会做出要不要下来的决定,有着大人般的做事模式。

    “下来接圣旨!”林晧然没觉得虎妞的做法不妥,当即说明事情道。

    “哥,你帮我接不行吗?”上面有了动静,但虎妞却询问道。

    林晧然扭头望了陈公公一眼,陈公公哭笑不得地道:“这肯定不行的。”

    尽管他有心交好这个新贵,但有些原则,他亦不可能逾越。何况,这小丫头就在上面,让她下来就是,多小的事啊!

    在这一刻,大家都深以为然,林阎王这疼妹之名果真是名副其实。

    “不能帮接,你快下来!”林晧然进行解释,并认真提醒道。

    “好吧!”虎妞说话的时候,可爱的小身影经到了楼梯口。

    她手里捧着一只大鸡腿,咬下一口香滑的鸡腿肉。只是撕扯鸡腿肉的时候,鸡腿在她右边嘴角蹭了一下,留下一些油渍。

    在下楼的时候,虽然速度并不慢,但她还对付着手中的大鸡腿,仿佛整个世界只有她跟鸡腿。

    咕……

    陈公公是穷苦人家出身,对于大鸡腿有着一种向往,这时午饭还没吃,肚子不由得产生了回应,眼睛亦是落在香喷喷的鸡腿上。

    林晧然悬起心脏望着这个小丫头,看她吃着鸡腿还砰砰下楼,当真担心她会摔跤。

    “虎妞,准备接旨吧!”陈公公望着虎妞温和地说道。

    虎妞说了一句等等,将鸡腿放好后,这才跑回来行礼接旨。

    陈公公宣读属于虎妞的圣旨,除了口头嘉奖外,还赐虎妞一把桃木剑。

    桃木剑,道教的一种法器。

    只是韩石生看到这个赏赐,当即是心如死灰,最后的一丝幻想破灭。

    因为他不是傻子,已经看到赏赐背后的意义,特别东西是赏赐给虎妞的。圣上这看似普通的赏赐,却代表着他对林晧然火烧民宅的态度。

    他先前的所有努力,无疑都已经白费,甚至可能还会产生负面影响。这事情已经定了性,那他自然就是“帮凶”。

    一念到此,特别还想到林晧然先前放言要收拾证据回击于他,他突然觉得自己这海北兵备道位置恐怕亦要不保了。

    “陈公公,请!”林晧然没有理会身后的一众小人,对着陈公公发出邀请道。

    “好!好!请!”陈公公很是高兴,满意地打量着林晧然。

    “你们来得正好,我们一起喝酒!”林晧然看到府衙推官戴北河等人已然在外面,当即朝了朝手,后者是满脸兴奋地走来。

    跟着雷州府通判陶长德这帮叛徒不同,他们一直拥护于林晧然。事情峰回路转,先前以为要倒台的林晧然,却是一步青霄直上,而他们自然亦是要沾光了。

    像是海康县主薄看着县丞秦明山,眼中不再有丝毫惧意,甚至已经觉得能再进一步,毕竟他给林晧然留下不错的观感。

    雷州府衙、雷州卫衙和海康县衙的官员纷纷前来,自然不是应韩石生之邀,而是冲着新贵林晧然而来。

    对于如丧家之犬的雷州府通判陶长德等人,哪怕是被视为软蛋的雷州卫指挥使杨书的脸上都流露着浓浓的不屑。

    消息如同飓风般,在整个雷州城传开,更是传遍了整个粤西,亦传到了广州府。

    啪!啪!啪!

    先前信誓旦旦说林晧然为冲动付出代价的人,当即就遭到了疯狂打脸。

    圣上不仅赏赐了虎妞,还将采购龙涎香的职责交给林晧然,事情跟着大家的推测无疑是南辕北辙。

    事情的前因后果亦是传来,当知晓虎妞竟然身穿麒麟服的时候,风向当即就变了,矛头直指盐商江振兴。

    “这盐商当真不知死活!”

    “士农工商,商为末,当真以为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

    “烧得好!这目无君上的东西,砍头都不为过!”

    “想一想!这盐商恐怕是富可敌国了,竟然先后鼓动廉州知府和布政使上书弹劾!”

    “我看不是盐商富可敌国,而是咱广东的官场太黑暗!为了银两,竟然被这种商贾驱使,当真是可怕至极!”

    ……

    一时之间,大家都选择支持林晧然,对江振兴等人进行指责,甚至矛头直指广东布政使汪柏。

    廉州府衙,签押房内。

    萧日辉得知消息,整个人跌坐在椅子上,双目显得无神,嘴里不断地小声重复:“完了!完了!”

    作为第一个对这事进行弹劾的人,他知道恐怕是要为这事负责,恐怕因此而贬谪或者丢官。

    他心里很是痛恨,不过最恨之人不是罪魁祸首林晧然,而是那个猪一样的江振兴。

    若是知晓虎妞竟然身穿麒麟服,他绝对不会上这道弹劾奏折,哪怕江振兴孝敬再多的钱,哪怕江振兴身上掌握着他的把柄。

    只是世上没有后悔药,他竟然做了这件蠢事,那就要为这件事的后果负责。而圣上嘉奖虎妞,自然就要惩罚于他了。

    广东布政使司,檀香袅袅的书房内。

    汪柏猖狂的笑声仿佛还在昨日,但如今拿着刚刚传来的字条,却是失魂落魄般,眼睛充满着震惊和迷茫。

    他不明白为何会跑出来麒麟服,更不明白为何又会跑出二十两龙涎香。特别后者,明明是受加莱内尔控制着的东西,怎么会落到那小子手中,而且还是足足二十两。

    要知道,他尽力去寻找龙涎香,但一年亦不过是二十两而已。

    突然之间,他理解圣上为何会舍弃他了。若是林晧然能弄来更多更低价的龙涎香,圣上还有什么理由继续选用于他呢?

    原本燃起的希望之光,在这一刻又被冰冷的现实从头淋到脚,让他意识到现实的残忍。若是林晧然一直能为圣上弄来价格更低、更多的龙涎香,别说争回他的职位,恐怕连这个布政使都要坐不稳了。

    终究而言,他的权力来自于替圣上弄到龙涎香,但如今圣上不再需要于他,那他还有什么价值呢?圣上为何还会恩宠于他呢?

    “这广东的天变了!”

    “后生可畏,不愧是大明文魁君!”

    “一代新人换旧人,这广东将来怕是要姓林了。”

    ……

    消息传到广州府,这帮在官场打拼半辈子的老人,当即就看出了广东的新时势。



    有人欢喜有人愁!

    相对于汪柏等人的失意,雷长江这些潜在受益者无疑是极得意的,而沈六爷那一帮人更是看到了波澜壮阔的前景。

    本以为林晧然真要倒台,他们这个团体将分崩离析,攫取海上贸易巨额利润将成为泡影。但怎么都没有想到,林晧然不仅没有遭到贬谪,而且得到了替圣上采购龙涎香的皇差。

    而随着林晧然地位的提升,开海的阻力无疑会小上很多。他们有理由相信,在林晧然的带领下,他们必然能够打通雷州到南洋的航线,从而攫取巨额的海上贸易利润。

    “林大人,你骗我们好苦啊!”

    沈六爷等人在雷州城都有住所,在听到这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后,便是相约一起前来拜访,第一时间找上刚刚回到府衙的林晧然。

    尽管话中带着埋怨,但脸上难掩兴奋,特别是赵富贵和杨春来这两个胖子可谓是油光满面、喜难自抑。

    林晧然虽然这次没有升官,但整个人明显更加的精神抖擞,身上的官威更盛。

    在客厅的首座坐下,抬手请着他们用茶,然后拿起桌面上的那一份名单苦笑地道:“我欺骗诸位,却是情非得已,还请诸位见谅!只是这人心隔肚皮,只有潮退才知道谁在裸泳,本府一直亦被他们所瞒骗呢!”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只是林晧然不想用时间来检验他的团体,而一个团体不可能没有杂质。只是如何查出这些杂质,那就要一些考验,而这次无疑是一个可以利用的机会。

    大量的负面消息传出,加上韩石生的橄榄枝,一些人当即就暴露出真面目。

    “林大人,你的苦衷我们都理解!”沈六爷看着那份叛徒名单,脸上亦是浮起怒容道:“这次你亦做得对,就应该借着这机会揪出这些叛徒,将他们通通送入地狱!”

    翁掌柜等人亦是纷纷点头,虽然林晧然一开始没有跟他们讲清楚,但通过这一次无疑看清楚了一些人的面目,哪可能还会真责怪于林晧然。

    甚至他们亦是侥幸,在风向都指向林晧然的时候,他们最终选择站在林晧然这边,通过了这次考验,亦让他们成为了最后的胜利者。

    若是当初表现出二心的话,他们这时恐怕要悔青肠子了,起码他们就不可能再坐在这里跟着林晧然一起共谋开海大业。

    一念到此,他们暗暗庆幸的同时,亦认识到林晧然的才智,对这个团队的前程更加看好。

    林晧然却是摇了摇头道:“我们犯不着整治这边多人,找几个敲打即可。”轻敲着那张名单,不带一丝感情地道:“另外重整一下联合作坊的股权!凡是在这上面的人,咱们通通都清除出去!”

    任谁都明白,联合作坊已经是一个会下金蛋的母鸡,当初的投资已经得到巨额的回报。一旦打通雷州到南洋的航线,更会成为一座大金矿。

    现在被清除出去,这绝对是一种巨大的损失。

    但这却怨不得林晧然,因为有些人明明跟着林晧然得到了莫大的好处,但却偏偏跑去抱韩石生的大腿,这让林晧然还如何能容他们?

    “对,我们要重整股权,那些叛徒不配跟我们在一个锅里吃食,更不能便宜他们!”沈六爷等人相视一眼,当即旗帜鲜明地表态地道。

    林晧然扬起那份名单道:“我们这些人就不要接手这些股权了,你们看谁合适,引进一些人进来接手他们的股权吧!”

    到了这个位置,他对于金钱的欲望已经很低,而借此机会占好处更是下下策。他想要成为广东商人的头领,想要笼络更多的人才,那就要舍弃贪婪的面庞。

    就算朱棣那个武夫没谋得天下前,都懂得用“共天下”去笼络宁王,而他又如何不知贪婪难成事的道理。

    在这一次清算中,他不会去抢夺什么利益,而是要借机给别人更多的利益,同时笼络更多的人为已所用。

    终究而言,他在这个时代的目标不是成为富甲一方的商人,而是在粤西建立属于他的势力,在朝堂成为一名手握大权的大佬,甚至以后会成为大明首辅。

    “我们都听从大人的安排!”沈六爷等人都不是贪婪之人,对于这个处理方法都没有任何的异议。

    杨春来很喜欢这个团体,对未来亦充满着期待,好奇地开口询问道:“林大人,那我们下一步该做些什么呢?”

    话刚落,赵富贵就接口道:“还能怎么办,当然是加快开展对南洋的贸易了,我们也要干这海上贸易的大买卖!”

    只是话到最后,他突然发现谷满仓朝着他使了一个眼色,这才知道说错了话,这是他们一个小小的伤痛。

    由着江荣华率领的舰队前往南洋却是遭到了红旗帮的伏击。哪怕时至今日,都没有任何消息,结局恐怕不能再乐观了。

    现如今,不是他们没有足够的资本,亦是彻底扫平了政策的障碍,但却偏偏很难越过红旗帮这座大山。

    林晧然没有对这个事情进行表态,而是扭头望向沈六爷道:“沈六爷,船厂那边什么情况了?”

    “工匠已经完有没有任何问题,但这木料有点难搞!”沈六爷当即苦恼地道。

    联合船厂由着他负责,这生产小渔船自然没问题,但要生产大型的海船却是让他头疼不已。特别是木材这个问题,货源倒是好找,但运输却困扰住了他。

    像在梧州府在着广西和云南上好的木料,以前从南流河就能运到雷州府,但现在南流河入海口已经淤塞,而走陆路或借道珠江则是费钱费时。

    “这西边不行,广州府那边恐怕更不行!”杨春来紧蹙着眉头嘀咕,突然灵机一动地道:“我们何不从交趾那边直接引进木料呢?”

    “这个主意倒是不错,他们的木材是便宜又实用!”翁掌柜听到这个建设,当即附和道。

    “你们可不要忘了,东京湾是红旗帮的地盘呢!”沈六爷泼一盆冷水道。

    其他人听到这话,当即亦是深深一叹。现在挡着他们发财的,并不是那些贪官污吏和佛郎机人,而是这最强劲的珠盗“红旗帮”。

    他们纷纷扭头望着林晧然,想看林晧然有什么破解之法。

    林晧然的脸上亦是露出苦笑,面对着这一大帮穷凶极恶的海盗,他并没有太好的办法。哪怕他再有智慧,但双方存在着实力差,他亦很难保取胜。

    终究而言,单凭着雷州卫这点力量根本无法奈何帮众数千的红旗帮,亦没有充足的理由对这帮珠盗下手,他仍然缺少一个契机。

    时间悄然进入三月下旬,春雨更为频繁了,而城外春耕已然接近尾声。

    自从负责龙涎香的采购重任后,林晧然的地位自然不可同日而语。虽然跟着当初的汪柏难免有些差距,但不管是按察使丁以忠还是广东都指挥使都不敢给他摆脸色。

    至于还在布政使位置上的汪柏,其权力已经无限缩小了。有着身兼广东巡抚的两广总督王钫在,其权力跟着王钫高度重叠,他根本没有能力继续压着王钫,根本就是一个摆设。

    亦是如此,现在林晧然已然是广东官员的一位大佬。起码在雷州这一边,乃至粤西这里,根本就没有人再敢跟着林晧然对着干了。

    雷州通判陶长德、雷州卫同知张家晖和海康县丞秦明山等人先后被收拾,像雷州卫同知张家晖吃空饷的事情败露,已经广东都司进行法办。

    另外,廉州知府萧日辉自吞苦果,在他弹劾林晧然的时候就已经败局已定,留下的位置被廉州府同知雷长江所代理。

    这代理能不能转正,自然还得靠着上面的关系。只是雷长江上面不仅没有关系,还得罪了户部尚书贾应春,想要转正根本没有一丁点希望。

    林晧然却是有意于雷长江接任,为此事特意修书给了京城的吴山,让这位昔日担任过吏部左侍郎的岳父出同解决这个事情。

    雷长江本是二甲进士出身,又在户部担任主事这么多年,单是论资历而言,担任这个偏远地区的知府其实完全够格的。

    只要岳父能够出面的话,相信贾应春不会穷追不放,所以这一件并不是什么难事。

    兵备道韩石生的好日子亦算是要到头了,打林晧然公然收拾他的罪证开始,一个个试图巴结于林晧然的官员纷纷上书弹劾韩石生,而很多人都不是无的放矢。

    可以想象,纵使韩石生没有被问罪下狱,亦是要受到贬谪,在兵备道这个位置已经呆不了几天了。

    这一场由林晧然广州之行所引起的官场大地震,已然是接近了尾声。

    三月二十二日,这是一个平常的日子。

    只是再平常的日子,对于特定的人群而言,却又会变得不平常。在这一天,便是井尾坡村一年一度最隆重的“神婆节”,亦是阴阳圩一年才有一次的“圩日”。

    同样是逛街,但在北方称为“赶集”,而在南方则称为“逛圩”。只是不管如此称呼谓,集市和圩市一般都处于繁华之地,断然不会在荒坡野地。

    但奇闻趣事无处不在,这个阴阳圩上并没有店铺,亦没有民房,而是一片荒坡野地,且一年才有一次。

    关于阴阳圩的兴起,实则源于井尾坡村的“神婆节”。到了神婆节这一天,井尾坡村会主动邀请附近的村子,一起进行祀神典礼。

    这由一村牵头发起的祀神活动很是成功,得到了大家的喜爱,致使场面十分的热闹。人数达到数千之多,甚至将徐闻、遂溪的村民吸引过来,从而打下了形成圩市的基础。

    在一个如今看似荒谬的鬼故事传开后,越来越多的民众知晓了这里的“神奇”,声名在整个雷州府传开。每年吸引着更多的人来这里,商贩同样觅到了这里的商机。

    亦是如此,阴阳圩顺理成章形成了,吸引着周围很多百姓前去“逛圩”,号召力亦已经凌驾在神婆节之上。

    虎妞是一个闲不住的主儿,在听到那里很好玩后,便打定主意去凑这个热闹,体验一年才有一次的阴阳圩市。

    林晧然原本对这种事是提不起兴趣的,但近来雷州府过于太平,反而让他这个知府无事可。在虎妞的怂恿下,加上他有一个不错的商业想法,便决定陪着这丫头一起前往。

    点卯后,他们简单地吃过早餐,一行人直接驱车前往位于荒山野岭中的阴阳圩。

    沈六爷等人仅是被邀请,顿时结成了一支浩浩荡荡的马车队伍。

    井尾坡村处于南渡河的中上游,得益于水源充足、农田肥沃,这里的百姓倒还算是富裕。又由于离着雷州到徐闻的官道不远,这里倒是一个比较富足和开明的地方。

    当车队到达的时候,那个小山坡上,当真是人山人海,呈现着一副热闹的场景。只是这里以普通村民为主,鲜有富贵人家的身影。

    林晧然一行人的衣着都是不菲,打下车后,便成为了一个小焦点,周围的人对着他们进行指指点点。

    林晧然身穿着普通的书生装,而虎妞则是普通的淡青色襦裙,他们跟沈六爷等人分开后,倒是减弱了关注度。

    在阴阳圩上,有农家用的竹筐、谷围、簸箕、竹笼、竹筢、竹筛、扁担;有居家用的竹凳、竹躺椅、竹笾、竹锅盖、饭桌盖;有日常用的竹笠;还有专门用于捕鱼的竹笱、竹筌等。

    这些竹器以经久耐用、物美价廉而闻名,深受雷州府居民的喜爱。大家到这里后,都在摊位前仔仔细细地挑选着商品。

    值得一提的是,这里有着一个小风俗。那就是到这里的民众,不管是大件还是小件,都得带一件竹器回家,这会给自己带来好运。

    到了这时,最后一层面纱亦是被揭露出来,这个阴阳圩亦可以称为竹圩。整个雷州府的民众都知晓,想买到称心如意的竹器,都知道要到阴阳圩购买。



    阴阳圩,这是属于平常百姓的“淘金”机会。

    只要你能够用竹子织出好东西,在这里并不愁没有销路。你完全可以将东西拿到阴阳圩上销售,可以借此换点钱补贴家用,这便成了一个人人都能够参与的圩市。

    杨老实打从爷爷那一代起,就用竹子编织着竹笠在阴阳圩中贩卖,成为了阴阳圩最典型的商贩子。每年亦是期待着这一天的到来,从而为家庭增加一项副业收入。

    由于他编织的竹笠物美价廉,所以深使大家的喜爱,每年都得到很多的回头客,致使他的竹笠经常能够全部卖掉。

    跟着往年一样,他早早就在这里占了地方,还搭了一个简易的棚子。倒不是担心下雨,毕竟下雨竹笠还会卖得更快,而是想给大家提供一下遮雨和遮阳的场所。

    他今年准备的竹笠很多,有着卖不完的风险。偏偏早上的生意很一般,不过中午才是最佳的交易时段,毕竟很多路远的人不会来得这么早,而路远的人购买欲望往往会强烈很多。

    正在等着交易的时候,发现坡上的人群有些骚动。

    跟着往年不同,这里竟然出现了一支豪华的车队。对此,他亦是不由得多瞧了两眼,感觉到一种怪异,毕竟是鲜有的情况。

    虽然这阴阳圩的声名很大,但实质是在贫穷百姓间,很多富人并不屑于凑这个热闹。这里的竹制品之所以受欢迎,主要是他们卖得便宜,东西其实说不上多好,而富人通常不稀罕于这点便宜。

    不过,他亦是多瞧几眼罢了,毕竟那些跟他仿佛是不同世界的人。只要不是官差或地痞流氓前来收摊子费,哪怕是府尊大人亲至,亦跟他无关。

    “哥,这竹笠很结实哦!”

    没多会,一个身穿着淡蓝色襦裙的可爱小丫头来到棚子前拿起一顶小竹笠,那双明亮的大眼睛显得很是兴奋地道。

    这是一种很朴素的赞美,但落在杨老实耳中,却是最中肯的赞美。因为他编织的竹笠并不追求美观,而是追求经久耐用,不管多大的雨都不会有雨水渗到里面。

    林浩然对这种平平常常的竹笠并不感冒,上前一把将竹笠直接扣在虎妞的头上。却惊奇地发现这竹笠戴在这丫头身上,竟然煞是好看,让这野丫头有几分村娃风范。

    虎妞并不会嫌土气,兴致勃勃地对着小兔询问道:“小兔,这竹笠好不好看呢?”

    “戴在你的头上很好看!”小兔由衷地说道。

    虎妞很满意头上的竹笠,对着小兔等人道:“你们要不要也挑一顶!”

    “不要!”

    小兔、小猪和小狐意见很是统一,没有犹豫就摇头拒绝了,她们并不喜欢这种显得土气的竹笠帽,还是喜欢花姐姐送给她们的油纸伞。

    虎妞自然不会强求,将带子绑好后,仰起头望着林晧然问道:“哥,你要不要呀?”

    这竹笠土得掉渣不说,跟着他的身份明显不符,鄙夷地望着她道:“虎妞,你不觉得这跟你哥文雅的气质很不相符吗?”

    “跟气质有什么关系呀?喜欢就好了,我觉得你戴也很好看!”虎妞不以为然,挑了一顶竹笠道:“哥,这顶很结实,我给你买这顶!”

    说着,根本不理会林晧然同不同意,便仰头对着摊主杨老实脆声问道:“老伯,你这两顶竹笠一共要多少钱呀?”

    “我一般卖二十文一顶,但你那顶比较小,两顶就收你三十五文钱吧!”杨老实打量着这个粉雕玉琢般的小女孩,和蔼地笑道。

    林晧然深知这里的“竹市”能够兴起,很大程度是因为这里的摊主没有“房租”和“隐形商税”等负担,而摊主往往只是想用手艺补贴家用,所以有着极大的价格优势。

    只是听到摊主的报价,还是大出意外,远要比他想象的要便宜很多。要知道,江夫人那个女人弄了一个油纸伞作坊,单品售价就高达一两,甚至还有高得离谱的伞子。

    正在虎妞付钱的时候,几个年轻人来到摊前,却是让到铁柱几人当即就戒备起来。

    为首的年轻人脸上有一道刀疤,一看就非善类,他趾高气扬地指着堆放在棚子下面的竹笠问道:“你这竹笠多少钱一顶!价格合适的话,爷全部要了!”

    那棚子下面恐怕有二百顶竹笠,却不知道这是一个精明的倒爷,还是过来挑事的。

    “不管你要多少顶,我这都是二十文钱一顶,不二价!”杨老实憨厚地回答道。

    刀疤脸打量着那堆竹笠,眉头微微蹙起道:“你难道没听清楚我说什么吗?我是全部都要,十八文一顶卖不卖!”

    “二十文已经是最低了,这个价不卖!”杨老实摇头道。

    刀疤脸脸上涌起寒意,冷哼一声道:“真是榆林脑袋!你不卖拉倒,我到别家去!”

    林晧然看得出这个脸上带伤疤的年轻人是要欲擒故纵,假意要离开,其实心里恐怕是想着杨老实叫住他。只是他注定失望了,待他走了十余步,杨老实却仍然没叫住他的意思。

    他回头的时候,大概是发现林晧然亦是盯着他,刀疤脸冷哼一声,便真的领着人走向别处了。

    林晧然的眉头微微蹙起,扭头看到虎妞已经给过钱,却没有急于离开,而是微笑地询问道:“老汉,你是哪里人呢?”

    “我就是井尾坡的,我姓杨名实,但大家都叫我杨老实!”杨老实伸手充满老茧的手指着不远处的村子,露出憨厚的笑容道。

    林晧然顺着他指的地方望了一眼,然后打量着手中的竹笠,故作不解地道:“你的竹笠这般结实,用的带子又这么好,怕是赚不了几个钱吧?”

    “打我爷爷那一代起,就是这个价,现在确实是赚不得几个钱,搞得我儿子都不愿意跟我干这个。不过我家里还有十几亩水田,全家亦是饿不着!”杨老实倒着苦水,但旋即很是阔达地道。

    跟每个时代相似,官方货币总经历着一个贬值的过程。

    只是相对于那些被贬得一文不值的大明宝钞,大明的铜钱还算比较厚道,起码现在二千文铜钱还能换一两银子,贬值算不上太过于离谱。

    杨老实似乎对书生装扮的林晧然颇有好感,或者是将对虎妞的好感扩展到林晧然身上,又是补充着道:“虽然是赚得少,但我这用料和做工,绝对是货真价实的!我可以保证,像我这么好又便宜的竹笠,在雷州府绝对是找不着第两家了!”

    林晧然又是检查了一下手中的竹笠,不由得微微点头同意这个说法,知道这确是个实诚的人,突然微笑地望着道:“杨老实,我们谈一笔买卖如何?”

    “什么买卖?”杨老实疑惑地问道。

    林晧然望着他纯朴的眼睛,微笑着说道:“我可以给你二十五文钱一顶,但我要二千顶,你可愿意?”

    “客官,你没有开玩笑吧?”杨老实的眼睛当即瞪起,有些难以置信地道。

    林晧然身上根本没带银两,将遮盖着虎妞脸蛋的竹笠揪高,对着这个东张西望的小丫头道:“你瞅哪呢?你的钱在哪!”

    “饭缸!”虎妞仰起肉墩墩的脸蛋,对着身后的傻大个叫了一声。

    林晧然从饭缸手里接过银两钱,将十五两白银递过去道:“这是二十两订金!东西弄好后,直接送到雷州城联合贸易行!”

    杨老实接过沉甸甸的银两,仿佛在做梦般道:“这……这是真的?”

    “钱都给你了,难道还会骗你不成?”凑过来的妇人眼睛雪亮,对着林晧然便是保证道:“这位公子,你且放心,我们一定送到!”

    杨老实如同梦初醒般,苦着脸说道:“可……可我也织不了这么多啊!”

    “当家的,你傻啊!咱的四个儿子和几个堂侄不都是织竹笠的好手吗?你让他们帮着干,到时给他们一点工钱便是!”这无疑是一个精明的妇人,当即就生起主意道。

    “他们平时种地就够忙了,怎么还要他们干这活呢?”杨老实蹙着眉头就道。

    “你真是一个榆林脑袋,他们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难道就不想多赚点钱啊?要不是你将竹笠的价格搞得这么低,他们能放弃继承你的手艺?”妇人的手指戳在杨老实的额头上,一副恨铁不成钢地指责道。

    杨老实大概是被戳疼了,微微点头算是同意了,但旋即对着林晧然认真地询问道:“客官,我还是不明白,你要这么多竹笠做什么啊?”

    “我也不瞒你!现在不是开海了吗?这竹笠是要卖到南洋的!只要你的东西好,以后不要说一千顶,我甚至还得跟你要一万顶、十万顶!”林晧然坦诚地笑着道。、

    时至今日,这竹产品的利润对于他而言,已然是看不上眼。但他不仅是联合作坊的幕后老板,更是雷州府的知府,故而他需要考虑更多的东西。

    特别雷州的民众生来彪悍,若是他们的日子无法过,而你又是富可敌国,他们必然会纷纷下海,从而洗劫联合作坊的船队。

    另外,红旗帮为何的势力为何会如此巨大,归根结底还是百姓过不下去,所以才从事掉脑袋的买卖。但若人人都能过上好日子,谁还会傻傻地到海上谋生了。

    亦是如此,林晧然便是打定主意,将开海的实惠尽快传递给这雷州的百姓,从而得到他们的支持和拥护,甚至一起帮忙反对红旗帮。

    妇人被林晧然画出的大饼惊到了,眼睛瞪得滚圆,突然喃喃地说道:“若是这样的话,我们以后会不会也能开作坊呢?”

    “你们要是开作坊的话,你可以找我哦!我现在负责联合银号,我已经借很多银子给人开作坊了,你要是想要也可行哦!”虎妞在旁边插话进来,露着不骗你的表情道。

    “真的?”妇人的眼睛又是一阵雪亮,有种被天上掉下馅饼砸到的兴奋感。

    杨老实深吸了一口气,消化了这个消息,然后一本正经地询问道:“这位公子,你什么时候要?如果要得急的话,我恐怕做不了呢!”

    “我自然是越快越好!最好是两个月内,如果实在不行的话,亦可以推迟到三个月!”林晧然显得很体贴地说道。

    话刚落,杨老实就急忙摆手道:“不用,不用,两个月保准完成!”在时间上没有了矛盾,让他悬着的心彻底放下,知晓这真是天上掉馅饼了。

    “那就这么说定了,告辞!”林晧然拱手,然后领着虎妞等人离开。

    “公子,慢走!”杨老实夫妇如同仍然坠入梦中般,目送着林晧然一行人离开,久久才回过神来,隐隐觉得幸福的日子就要来临了。

    林晧然一行人继续逛着这个拥有独特魅力的圩市,领略着这时代竹制品的精湛艺术,很快又发现了他们各自喜欢的东西。

    虎妞看中了一个捕鱼的竹筌,小兔看上了一个竹兔子,小猪则看中了一个竹碗,小狐则要了竹笛,而林晧然则看上一张竹躺椅等。

    这里的商品当真是应有尽有,令人目不暇接,迷失在这神奇的竹商品世界中。

    他们还没有尽兴的时候,中午却已然来临。

    虽然这个圩市是售卖“竹产品”为主,但自然少不了吃的。只是这终究是“荒山野外”,自然不会有酒楼和食铺,都是简易的小吃摊档。

    像簸箕炊、虾饼和煎堆是应有尽有,不过这些小吃摊档太多是处于圩市的外围。

    林晧然一行人来到了一个位下树下的小吃摊前,这是一对老夫妇带一个有些傻气的儿子,大概是家里离这里不远,所以摆放着几张桌椅。

    虎妞选用的是看起来嫩滑油香的猪肠粉,这是由大米磨成浆蒸熟,将粉皮卷起成长条形,因其状如猪肠而得名,白如雪,薄如纸,以特别嫩滑为著称。

    那个小老头摊主手法很了娴熟,在盛放猪肠粉的碟上倒上酱汁后,又揭开窄嘴的油缸,用小汤匙从里面取油浇在猪肠粉上。

    上上下下地勺了十几次,动作令人眼花缭乱。若是你认为已经添很多香油那就错了,实质勺起的油并不多,但已经均匀地浇在雪白的猪肠粉上。

    这门技艺在这个时代有着偷工减料之嫌,但若是在后世,恐怕是要大受欢迎了。凡是过犹不及,这能够做到适当用量,这才是真正的佳品。

    “真香!”

    虎妞是经历过饥饿的小丫头,接过属于她的猪肠粉,陶醉地闻了一闻,那双明亮的眼睛当即透着亮光,蛾眉亦是舒展开来。

    林晧然看着她这个模样会心而笑,心里亦是暖洋洋的,觉得陪着这丫头来这一趟值了。

    仅是片刻功夫,他选用的是饼汤被端了上来。这是饼汤是由米粉精制而成的粉丝,将这种圆而细长的粉丝放在糖水里煮熟。

    林晧然闻到了一股清香,夹起粉丝放进嘴里咀嚼,发现当真是香韧爽口,而这汤水更是滑顺润喉,糖度亦是恰到好处。

    却是这时,竹圩那边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伴随着一个年轻人叫嚣的声音。有着喜欢凑热闹的人,纷纷结了账往着那边跑。

    没多会,竟然有一帮年轻人朝着他们这边而来,为首的正是上午遇见的那个刀疤脸年轻人。

    这刀疤脸叫杨七,在竹圩逛了一圈后,发现还是杨老实的竹笠最是物美价廉,所以又绕回去要以二十文的价格全部买下那些竹笠。

    只是错过这条村,往往就没那间店了。

    杨老实却早有了打算,除了卖给一些回头客外,其它的竹笠能留就留着,想尽快完成林晧然交给他的那个大订单。

    对于杨七通通买下的举动,他并不打算答应。面对着杨七想要用强的方式,他的老伴一个大嗓门,便将子侄和邻居地召了过来。

    杨七不愿得罪杨老实这个“地头蛇”,便打算将怒火耍在林晧然这个外乡人身上,打听林晧然并不是难事,便带着一大帮人兴师问罪而来。

    杨七怒气冲冲地来到林晧然面前,声色俱厉地道:“我不怕告诉你,我是红旗帮的人,这次是由小爷负责帮内的采购!现在你坏了爷的好事,你说说该怎么办?”

    林晧然原本想让铁捕头过来将人打发走便算了,但听着这番话,却是意外地抬头打量起杨七。亦是没有想到,竟然在这里遇上了红旗帮的人,那个让他朝思暮想亦要除掉的海盗团。



    杨七一脚踩在凳子上,嘴角微微翘起,眼睛打量着林晧然又是威胁着道:“竟然敢跟小爷抢东西,你真是不知死活!”

    “那你想要怎么办?”林晧然抬手制止铁柱,迎着他的目光淡淡地问道。

    虎妞的眉头微蹙,抬头望了杨七一眼,但却没有吭声。在如今,她亦是看明白了,能够欺负哥哥的人恐怕还没出生。

    杨七不屑地望了铁柱一眼,然后轻睥着林晧然提出条件道:“你只要赔我三十两银子,我可以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林晧然笑了,敢情这人是将他当肥羊,借题发挥过来想要讹他的钱,好整以暇地道:“你说你是红旗帮的人,可有什么凭证?不会是讹骗本公子的吧?”

    杨七想过对方或负隅顽抗或是跪地求饶,却没想到会质疑他的身份,但亦仅是迟疑了一会,便理直气壮地指着身后的人大声地道:“我杨七从来不讹人!你问问大伙,谁不知道我是红旗帮的人呢?”

    林晧然睥了一眼围观的人群,却是不为所动地道:“据我所知,红旗帮的人会在手臂上刺一条青蛇,却不知道你有还是没有呢?”

    “这个我当然有,小爷今天就让你开开眼界!”杨七很是得意地将袖子拉起,露出了手臂上的刺青,正是一个蛇形图案。

    他心里想着,这一下应该能让对方信服,从而乖乖给他送钱了,只是他的得意劲并没能继续太久。

    因为他突然惊讶地发现,一支官差悄然将他们这几个人围住了。一个个阴森地打量着他,仿若是老虎打量着猎物。

    杨七扭头再打量着这个年轻人,心里直发毛,隐隐觉得招惹了一位了不得的人物。

    林晧然的目光从那个刺青图案收回,沉声地下达命令道:“将他们押回衙门!”对于这自投罗网的红旗帮众,他并不打算放过。

    “是!”

    铁捕头洪亮地应了一声,然后又是恶狠狠地望向杨七。且不说这人竟敢欺负到府尊大人的头上,单是他作为红旗帮的匪类,这就不可能放得过他。

    杨七并不打算坐以待毙,当即就朝着西边逃窜。不管这年轻人是何方神圣,他都必须要逃离这里,绝对不能落在官差手中。

    哎呀!

    一个身材结实的官差闪身而出,一脚重重地将杨七踹倒在地。

    得益于林晧然对衙差的厚待,更是采用“能者上、庸者让”的标准,致使现在雷州府衙的衙差素质得到大幅度提升,更让到一些衙差肯为他卖命。

    “公子,饶命啊!饶命啊!”

    杨七捂着吃疼的胸口,已经不复方才的狂妄,当即就是大声地跪地求饶道。

    铁捕头上前一把揪往杨七的衣襟,冷哼一声道:“就凭你是红旗帮的帮众,都已经可以直接砍头了!”

    “官差大人,冤枉啊!冤枉啊!这刺青……是我自己找人刺上去的,我并非是红旗帮的人,真的不是红旗帮的人啊!”杨七急忙大声地进行解释,眼泪都流了下来。

    “哥,他好像真不是哦!”虎妞眯着包子脸打量着杨七,小声地对着林晧然说道。

    林晧然看着他的反应,又看到杨七的几个手下亦是缄口否认,当即就猜到可能真的不是红旗帮的人,或者仅是小鱼小虾。

    只是他有着他的判断,便是淡淡地说道:“你若不是红旗帮的人,要这么多竹笠做什么?”

    “这……”杨七顿时语塞。

    铁捕头一把揪起他的衣襟,厉声喝斥道:“说!”

    杨七被吓得脸色微白,当即硬着头皮道:“我是帮着红旗帮的人采购这些竹笠,然后给他们送过去!”突然间,他像是想到什么事般,当即来了些精神道:“不止我这么干,有好些人都这样做!我们帮着红旗帮人采购东西,这样得到一些赏钱,还有……多少剩下一些银两!”

    这并不是谎言,杨七其实算不上是红旗帮的人,顶多是帮着他们做事罢了。每年拿着红旗帮的银两到这个阴阳圩中大肆采购,然后将东西送到指定的地点。

    林晧然沉默片刻,对着铁捕头吩咐道:“让海康卫的人过来吧!”

    “是!”铁捕头当即行礼,然后发出了信号弹。

    杨七望着来到身前的林晧然,打量着这张年轻得过份的脸蛋,心中突然涌起了一个可怕的答案,咽着吐沫道:“你……你是谁?”

    尽管那个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但他还是很难相信。

    “你觉得我还能是谁!”林晧然淡淡地说着,然后又盯着他的眼睛道:“如果想要活命的话,就乖乖进行配合,否则本府随时可以要你的命!”

    这事的量刑可重可轻,全在于林晧然的一念之间。

    杨七的猜测成真,当真是心如死灰。他一直是以红旗帮为傲,亦打着红旗帮的旗号欺压乡里,但是如今却成了一条索命绳。

    “小……小的一定配合!”杨七从来都不是硬汉子,这脸上的伤疤不过是被劫道的所伤,心里当即就涌起了强烈的求生欲。

    海康千户所隶属于雷州卫,户所位于西海岸,离这里很近。海康卫新任千户段大陆亦安排了一队人马,正是担心林晧然出事,一早就亲自带着人等候差遣。

    “末将参见林大人!”段大陆大步走来,规规矩矩地朝着他这位靠山行礼。

    这百户到千户是一道大坎,而能够落实到千户实职,同样少不得林晧然的帮忙。亦是如此,他对林晧然是打心里的尊敬和重视。

    林晧然微微点头,亦是不客套地道:“段千户,你派些人协助一下!凡是涉及大宗采购的人员,通通都给本府拿下,查明他们是否为红旗帮采购物资!”

    “遵命!”段大陆一听是要针对红旗帮,当即就干劲十足。他现在管辖的海康千户所,最大的敌人不是别人,正是这实力雄厚的珠盗红旗帮。

    阴阳圩,这是民间自发形成的圩市。在没有官府盘剥的同时,治安亦相对要差上一些,故而每年发生斗殴的事情是屡见不鲜。

    只是从来都没有发生过这么大的动静,不仅惊动了雷州府的官差,连同雷州卫的人亦来了。

    井尾坡的村长兼任着里正,主动配合着官差的工作。而在他的帮忙下,很快就锁定住了嫌疑人,并将这些人逐一找到。

    “你们做什么?”

    “你为何买这么多竹笼?”

    “我……我自家用的,不行啊?”

    “你家需要数百竹笼?将他给我押回衙门!”

    ……

    铁捕头领着人在圩市寻找着杨七这种大宗采购的人,一经发现当即进行盘问,有问题者便直接拿下。

    亦是得益于杨七这帮人打着红旗帮的旗号强买强卖,让到很多商贩心生怨念,他们不仅没有抵制官府的行动,反而是大加拥护。

    林晧然到阴阳圩的本意是给普通百姓带去实惠,但在发现杨七这类人的存在后,便生起了一个新的想法。决定效仿于朱元璋的做法,切断红旗帮的物资供给,让他们自灭于海上。

    就在当天,林晧然不仅让到治下的五县切断运往东京湾的物资,还让雷长江亦是配合他的计划,尽量将红旗帮的物资供应线切断。

    当然,想要完全切断物资供应线是不可能的,但无疑能让红旗帮过得没那般惬意,甚至达到削减红旗帮实力的效果。

    两天后,传来了一个好消息。

    由着段大陆亲自率领雷州卫进行伏击,在约定的地点果然等到了红旗帮的船只,并将前来提货的红旗帮众一举歼灭。

    林晧然知道这个举动,无疑算是正式跟红旗帮决裂,会彻底惹恼这帮实力雄厚的珠盗。只是打从红旗帮对江荣华下手起,双方便已经注定不能相容了。

    若红旗帮老老实实做珠盗,野心只局限于东京湾,那他不会轻易动这只海兽。但他们偏偏要阻截于雷州到南洋的航线,这便成了他的生死大敌,双方终有一战。

    而如今,林晧然一切已经准备就绪,新的船只即将再度前往南洋,这就不可能允许红旗帮这只拦路虎再次阻击他们了。

    亦是如此,他不介意表露出消灭红旗帮的意图,为此还做出了最坏的准备,让雷州卫做出应对红旗帮攻城的部署。

    不过,红旗帮那边还没有动静,关于谷青峰的坏消息却是先传了回来。

    谷青峰负责着一品酱事宜,自然免不得要前往广西、贵州等地。他今年从贵州回来后,便是直接到了广西忻城,计划开拓忻城的市场。

    这忻城属于莫家土司的地盘,他们当家人是世袭的土知县,可谓是忻城的土皇帝。

    谷青峰的卖相不错,又读了一些书,口才亦是了得,如今还是一品酱的最高负责人。或许在沈六爷等人看来,这小子仅是值得栽培而已,但对于忻城的那些人而言,却是一个极有能力的青年才俊。

    亦是如此,谷青峰便被莫家小姐看上了。

    那些壮族女子比苗族可能是要稍微收敛一些,但亦是收敛一点而已,在爱上谷青峰这个才貌双全的汉族人后,亦是彻底地缠上了。

    在看到二人已经是生米煮成熟饭后,莫家倒没将谷青峰打死,对谷青峰亦算是颇为满意,便是决定促成这门亲事。

    若是事情到这里,无疑算是一件大好事,但偏偏莫家却要谷青峰入赘,不然就追究他施暴于自家女儿。

    谷满仓得知消息后,在痛骂儿子的同时,亦是找上了林晧然。

    虽然他不止谷青峰这个儿子,但他亦算得上是有头有脸的人,自然不想做出这般“丢人”的事情。哪怕对方是有名的土司,他亦要阻止这种事情的发生。

    在找上林晧然后,更是老泪纵横,请求林晧然一定要帮他这个忙,不然就愧对列祖列宗云云。

    不管是于公于私,林晧然自然亦得出面。当即以自己的名义修书一封,同时让虎妞这个丫头去梧州府一趟,让两广总督王钫亦出面。

    虎妞这个野丫头对于这种差事自然是乐意至极,自从被林晧然骗在家里守城后,她在这雷州城已经呆了很长时间,亦是想要到处走走了。

    事情虽然安排了下去,虎妞亦启程前往梧州府,但能不能见效,他却不敢过于乐观,毕竟那些土司的自治权实在是太高了。

    眨眼间,四月来临,雷州的府试即将召开。

    在二月的时候,治下五县的县试完毕,加之往届兵败于府试的考生齐齐云集于雷州城。他们在增色雷州府的同时,仍是亲眼目睹着雷州城的变化。

    或许电白、吴川两县的学子会反应平静一些,但遂溪、徐闻和海康三县的学子就受到了巨大的冲击,这无疑可以用翻天覆地来形容。

    雷州城不仅有联合作坊这类大作坊的出现,豪华的酒楼、青楼和戏院亦是如同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已经成为名副其实的粤西第一城。

    甚至他们已经听闻,雷州城再建外城的方案已经提上日程,将会在镇洋门外修建新外城。

    这一年一度的府试,不仅是考生的盛事,还是作保廪膳生的活跃期,更是学官们最为露脸的日子。

    虽然大明实行的是三司,但学官实则不在三司的管辖内。像一省的提学官,这个职位由朝廷亲自任免,负责着全省的教育事务,直接对朝廷负责。

    而一府之地,又设有教授、学正、训导、教谕等学官。

    这些学官主要负责府学、县学的教书事宜,虽然日子通常很清贫,但却拥有着极高的威望,在书生中的影响力极大。

    由于没有握到实权,自身都比较干净,所以说话的底气很足。哪怕面对知府,若是对方身行不正的话,他们亦敢不给脸面地进行数落。

    特别是府学教授,这个职位虽然是正七品,但却由进士官担任。若是对方是举人出身的知府,手里还很不干净,那他真有底气当面揪桌子了。

    跟着那些言官相似,学官的晋升反而更依靠“清名”,不屈不折反而更能上位。

    像海瑞担任县学教谕之时,见到知府视察却不跪,并搬出了大明律法,得到了“海笔架”的好名声,从而被学官系统的官员所推举。

    只是到了林晧然这里,事情自然就另当别论了。

    且不说林晧然所拥有的政治资源,单是他文魁出身,就足以让三甲进士出身的府教授低头了。何况,他将雷州府治理得如此之好,还暗地里涨了他们的收入,他们就不可能敢跟林晧然叫板了。

    特别林晧然这林阎王的名头可不是白叫的,普通百姓只注意到他灭了黄旗帮、蓝旗帮和佛郎机人,但他们却看到林阎王连损分巡道刁南和兵备道韩石生,甚至布政使汪柏亦被他推下了神坛。

    “拜见官尊大人!”

    一众学官看到林晧然出现,当即纷纷起身恭敬地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