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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月的广州城,是一个阴雨绵绵的时节。

    经过连日雨水的洗涮,广州府衙的屋顶显得湿辘辘的,而后院呈现着一片生机勃勃。那几棵高大的花树挂满了嫩绿色的新枝,一些叽叽喳喳的鸟儿落在上面觅食,一条锦鲤亲吻着湖面。

    在那个湖中的小亭中,一个身穿着四品官服的年轻人和一个身穿三品官袍的小老头坐在石桌前饮茶,两人显得很亲切的模样。

    林晧然亲自给按察使丁以忠倒茶,渐渐熟悉了新的官职。跟着在雷州担任知府的绝对话语权不同,在广州城无疑是要懂得协商,做事的手段亦是更温婉一些。

    原以为由着他这位广州知府推动,在濠镜修建香山新城的事情会很容易落实,但当他提出这个计划的时候,却是遇到了一个不小的阻力。

    这个阻力来自于广东海防最高长官按察副使兼广东巡海道副使严如斗,严如斗以“在濠镜兴建香山新城会招来倭寇、令香山百姓极可能生灵涂炭”为由,公然反对了林晧然的提议。

    却不能指责严如斗,毕竟这确实是一个实情。一旦在濠镜修建香山新城,有着濠镜港口的便利,确实令香山新城很容易被倭寇攻陷。

    只是明白归明白,但林晧然却是势在必行。

    亦是如此,他需要谋求更多人的支持,而这位按察使丁以忠便是他所要拉拢的对象,希望他能够上奏本支持自己的方案。

    “下官恭贺臬台大人高升了!”林晧然嘴巴噙着一丝微笑,倒没有急着说出自己的企图,而是朝着丁以忠拱手祝贺道。

    丁以忠身材高大,浓眉大眼,相貌堂堂,虽然已经年近六旬,但气色却很好。他端起茶杯睥了林晧然一眼,却是苦笑地摇头道:“林府台,这吏部的调令都还没有下来,一切都没有定数呢!”

    “呵呵……这消息来自京城,岂能有假?”林晧然保持微笑地望着他,知道这事绝对是跑不了了,丁以忠是高升在即。

    到了丁以忠这个位置,所谋者无非是巡抚、六部侍郎,至于布政使则是备选,最坏的结果自然还是被发配南京养老。

    现在从京城传来了很明确的消息,丁以忠即将高升至山东巡抚。

    巡抚并不是地方官,而是属于京官。由于丁以忠已经是正三品官员,所以在都察院的职务不会是右佥者御史,而是正三品的右副都御史。

    如果说“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是自然的法则,那些大明官员的自然法则是“外官想回京,京官想尚书,六部尚书想入阁。”

    只是外官回京官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甚至是难于登天。

    像汪柏、丁以忠这种高官,汪柏回京就要匹配六部尚书,丁以忠回京就是六部侍郎,但这六部尚书、侍郎哪可能轻易落在这些没有根基的地方官员头上呢?

    丁以忠现在以右副都御史的身份巡抚山东。虽然他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京官,但无疑有了重回京城的可能,这次升迁算得上是一种最好的升迁。

    丁以忠轻啐一口茶水,笑了笑道:“若是老夫真能担任山东巡抚,肩上的责任并不小啊!林府台,你到广州府短短时日就能赢得民心,当真是令本按察使佩服至极,老夫亦是想要请教于你呢!”

    跟着很多官员一般,明明就是兴奋得飘起的升迁,但却偏偏提及“责任”两字。

    林晧然如今是有求于丁以忠,自然不会进行敷衍,但保持谦虚地说道:“臬台大人山谬赞了!下官所做之事,大人亦是看到了,这无非是坚持一个公义罢了。”

    “好一个公义,但做起来又谈何容易!”丁以忠端着茶盏,略有所感地说道。

    林晧然灵机一动,却是趁机道歉道:“臬台大人,上次对令公子之事,下官确实是小题大做了,还请大人别放在心上!”

    那天在田鸡店中,丁以忠的儿子丁吕扬言要拆店,结果虎妞给丁吕一顿收拾,这难免会给丁以忠落得不痛快。特别人家马上就是巡抚了,很多人的账都可以不卖了,自然是要消除这位巡抚大人的芥蒂。

    “那不成器的东西,倒是让你给见笑了!”丁以忠脸色不变,似乎是在说着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一般。

    林晧然却在这份安静中看出了一些端倪,便是微笑着道:“我听闻丁公子的才学不错,恐怕是跟那刁庆生呆久了,所以才染上一些恶习!”

    “倒是如此,所以我叮嘱他,要跟你多些亲近才行!”丁以忠放下茶杯,捋着胡须微笑着说道。

    林晧然却是尴尬一笑,他现在是什么身份,丁吕亦哪里配来跟他亲近。

    不过转念一想,丁以忠这升迁在即,说这话倒不是要埋汰于他,而是在丁以忠的心里,他的独子丁吕恐怕有着极重的份量。

    一念至此,他倒还真担心因为上次的事情,丁以忠会记恨于他。

    丁以忠倒没有林晧然想的那般小气,很快就意识到刚刚那句话不妥,便是主动对林晧然赔了罪,呈现着君子之风。

    喝了一盏茶,林晧然亦是单刀直入地道:“臬台大人,不知对下官推动的在濠镜兴建香山新城的计划,您有什么看法呢?”

    “严大人说得其实有几分道理,这个计划确实有些冒险了,可能给香山百姓招来惹事啊!”丁以忠将茶杯放下,很是认真地望着林晧然说道。

    林晧然迎着丁以忠的眼睛,却是认真地辩解道:“下官认为事情的结果恰恰相反!若是一再想着远离倭寇,反倒像江浙更容易招来倭寇,倒不如挺进海防线,恢复成祖时期的海上威仪!现如今,圣上既然让本官前来广州府负责开海,自是希望我能做好一个示范作用,而在濠镜修建香山新城有着非凡的意义,所以本府一定会尽全力推动!”

    丁以忠听着林晧然这番话,知晓这事情并不简单。实则已经上升到开海派和禁海派之争,而广州府作为大明开海之地,确实应该更激进一些,便痛痛快快地应承道:“好!等老夫的调令下来,老夫就帮你上这道折子!”

    “多谢臬台大人!”林晧然拱手道谢道。

    若是有着丁以忠的声援,只要汪柏保持着一贯中立的态度,而两广总督王钫不进行表态。单是严如斗进行阻止的话,纵使他是严党中人,亦很难阻止他的香山新城项目。

    当然,这种事情无疑充满着变数,尤其传闻两广总督王钫被调走,这无疑会大大增加严如斗的底气。



    站在府衙门口送走丁以忠,林晧然便直接返回内宅。

    由于虎妞那个野丫头回了雷州,内宅显得很是清静。除了吴道行还呆在这里混吃混喝外,还有就是那只因为贪玩而落在这里的小金猴,剩下都是本本分分的人。

    回到花厅,管家便送来了一盏热茶。不过并不是刚刚跟丁以忠一起品尝的普洱,而是他一向喜欢的铁观音,这便是饮茶的一种小门道。

    管家送来茶后,又是领令匆匆离开。

    “大人,不知有什么吩咐?”

    显得精神抖擞的林阳大步流星般走了过来,朝着林晧然恭敬地拱手道。

    经过这些时日,他亦是渐渐适应了这新的身份。他不再是什么海盗,亦不是什么雷州卫的军士,而是林晧然的护卫队长。

    呆在这个位置上,既让他明显地感受到地位的跃升,亦让他感到责任的重大。毕竟他所保护之人,不仅是当朝的地方大员,还是长林氏的中兴之主。

    “我要到联合酒楼一趟,你去安排一下吧!”

    林晧然轻啐了一口热茶,淡淡地吩咐道。

    林阳回了一个“是”字,便是大步流星般离开。每个人都有其做事风格,而林阳明显属于雷厉风行型的,且做事很是谨慎,确实是一个合适的护卫队长。

    轿子从府衙后门抬出,直接进入惠爱大街,很快就到了联合酒楼。

    联合酒楼人往人来,出入都是达官贵人或者是风流士子,已然是广州城最大的酒楼。

    林晧然轻车熟路般进到了酒楼,但却没有在食客楼逗留,而是朝着后院走去。这里的庭落雅致,毅然如同富户人家的屋舍般,却不是有钱就能够随便进来。

    “见过林大人!”

    杨春来等人早已经在花厅恭候,齐齐地朝着林晧然行礼道。

    随着林晧然高升到广州知府,沈六爷等人亦是相继来到了广州城,并且纷纷在广州城内购置了宅子,甚至做好长期定居于此的准备。

    “诸位无须客气!”

    林晧然在首座坐下,抬手微笑地说道。

    在这里自然都是联合商团的核心人员,杨春来、赵富贵、黄大富等人毅然在列。沈六爷和翁掌柜需要在雷州府坐镇,所以他们都没有出现在这里,不过沈六爷的儿子沈军和翁掌柜的儿子翁华松倒是到场。

    虽然他可以大大方方地将杨春来等人叫到广州府衙,但这样却是过于惹眼。毕竟这里不是雷州城,经过慎重考虑后,便让杨春来将联合酒楼打造成他们的集会地点。

    “谢林大人!”尽管林晧然显得随和,但杨春来等人都显得规规矩矩地行礼道。

    林晧然接过一盏热茶,抓着茶盖轻拨着茶水,显得轻松地望着赵富贵微笑道:“赵员外,你刚从雷州过来,雷州一切安好吗?”

    虽然已经升任广州知府,但对雷州还是保持着一份关心,何况联合商财的核心资产还在雷州。

    “一切都安好!”

    赵富贵给了一个令大家都满意的答案,但话锋一转,说起了虎妞在回到雷州城当天就将卢璘的儿子送进牢房的事情。

    对于自家野丫头惹事的能力,林晧然早就领教过了。这肇庆府就在雷州府和广州府中间,是陆路的必经之道,却是不适合得罪肇庆知府卢璘。

    只是听到卢韦带着一帮公子哥在雷州城当街调戏,将雷州城搞得乌烟瘴气,眉头却不由得轻轻蹙起。他不希望虎妞惹事,但更不希望他打造的雷州城轰然崩塌。

    “林大人,这个卢韦确实得治一治!哪怕是翁掌柜那种好脾气的人,亦是被气得不轻看,曾经还找过卢韦理论。若是任由卢韦如此无法无天的话,咱作作坊生产必然会受到影响!”赵富贵帮着虎妞说话道。

    林晧然自是不打算追究虎妞,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轻啐一口茶气,便是换了一个话题道:“今天找诸位过来,一来是本府想跟诸位叙叙旧,二来是关于吕宋方面的事!”

    顿了顿,便是望着大家认真地说道:“虽然我在修建香山新城一事遇到了阻力,但打通‘濠镜-吕宋’一事却不能停滞不前,汝等务必尽快取得突破!”

    “是!”众人还是相信林晧然的能力的,都是极为认真地点头,打算按着林晧然的指令,加快“濠镜-吕宋”航线的推进速度。

    黄大富已然成为联合商团核心的一员,却是突然询问道:“林大人,请恕我冒昧地问上一句,不知香山新城究竟有几成把握呢?”

    林晧然对黄大富还是挺看重的,并没有隐瞒地说起了最新的成果道:“本官已经争取到丁以忠的支持,但新两广总督的人选必定是严党中人,很难说严如斗会争取到更多的支持票。”

    官场就是如此的现实,谁都看出广东将会是严党的天下,却是能保都去抱严如斗的大腿。哪怕是丁以忠,亦是说要等调任下来才上书支持于他。

    “林大人,可曾找过布政使汪柏?”黄大富并不是无的放矢,却是认真地提议道。

    只是话刚落,杨春来却半是指责地说道:“黄兄,你是糊涂了不是,别说你不知道林大人跟汪柏的矛盾吧?”

    众人听到这话,都是站到杨春来这边,脸上亦是浮起了苦笑。

    汪柏落得如此的田地,罪魁祸首无疑正是林晧然。

    林晧然在采购龙涎香一事突然间发难,不仅成功地夺得了这个皇差,还让汪柏失去了广东巡海道副使的职务,从广东头号大佬的位置上跌了下来。

    现在林晧然去找汪柏寻求支持,这无疑是给自己找不自在了。汪柏现在没有站到严如斗那一边,这都已经是极好的结果了,怎么还可能会帮林晧然呢?

    “杨兄,我自然知道这一点!”黄大富认真地施礼,接着却是正色地说道:“我这些年一直做私盐生意,自然要跟官场中人打交道,倒是看出了一些门道。在这官场之中,谁跟谁关系是好是坏,还真不是一两件事就能断定的,且很容易就会反转过来!”

    顿了顿,他望着林晧然认真地说道:“汪柏是江西人,他家族有着瓷器生意,一直是他的族弟在经营!据我了知,汪柏虽然没有从中直接拿好处,但他族弟却在家乡帮他修建一座豪宅。去年的时候,他族弟的一批瓷器从珠江码头走水路到濠镜,却是被南海卫的巡航队扣下了,结果汪柏出面亦是要不回来!”

    咦?

    杨春来等人当即一愣,脸上亦是出现了沉思。

    “哦,竟然有这事?”林晧然的眉毛轻挑,端起茶杯笑了笑道。

    先前,他亦是先入为主地以为:汪柏最恨的人是他。但若这件事是真的话,汪柏在这个阶段难不准更恨严如斗,这无疑给他跟汪柏达成联盟的可能性了。

    特别汪柏已经身陷泥泽之中,若是一昧地怪责那个推他下去的人,这无疑是一种政治不成熟的体现,汪柏应该不属于这类人。

    却是这时,一个下人匆匆走来。

    杨春来当即阴沉着脸,当众对那个心腹喝斥了一句,不过听说是从雷州递来的急件,便是接过急件给林晧然送去。

    咦?

    林晧然心里亦是好奇雷州发生了什么大事,特别自家的野丫头正在雷州,可别出什么事才好。他急忙将急件打开,眉头先是紧紧地蹙起,然后脱口而出地道:“不好!”

    众人一听,都是惊愕地望向了林晧然,毕竟林晧然很少有如此失态的举止。



    东莞县,南头城,巡海道衙门。

    嘉靖三十二年,由于倭寇形势加剧,出于加强珠江口防务的需要,广东巡海道副使正式入驻位于珠江东岸的南头城。

    巡海道衙门平时负责操练稽查,有事则出海剿捕,有着管辖广东沿海各个海防卫所的权力,现今主辖南头水师营寨。

    广东拥有着大明最长的海岸线,且如今倭寇形式严峻,其重要性不言而喻,现今的广东巡海道副使正是按察司副按察使严如斗。

    严如斗虽然是卢璘那种出身“低微”的三甲进士,但跟着卢璘迟迟不能迈入正四品序列不同,他进入官场不足十年便迈过了这个极其重要的门槛。

    且他的野心并不仅仅如此,他渴望接替汪柏以前的权势,甚至将来还能够成为两广总督。

    入夜的南头城显得很是安静,这一座临近珠江口的小城远没有广州城的富庶和繁华,甚至连一间像样些的青楼都没有。

    严如斗年约五旬,浓眉大眼,拥有着一张上好的甲字脸,身穿着绯红的四品官服,整个人显得很威严,正端坐在客厅中品茶。

    茶香袅袅,那淡青色的茶水弥漫起一阵香气,却是采之于嫩牙的上等毛尖。他轻啐一口,眉毛轻扬,很喜欢这一股香浓的味道。

    虽然进官场的时间不长,但他们江西乡党这数十年都极为得志,前任首辅夏言和现任首辅严嵩都是江西人。致使他在耳濡目染之下,政治智慧要远超那些同科,如今可谓是官场的老油条了。

    “拜见东翁!”

    一个留着八字胡的幕僚从笼罩在夜色中的庭院大步走进来,身上似乎沾了一些外面的寒气,恭敬地朝着严如斗施礼道。

    严如斗将茶盏放到桌面上,指着旁边的位置温和地说道:“先生请坐!”

    “东翁找老夫过来,请问所为何事?”幕僚的气度显得不凡,很是沉稳地询问道。

    幕僚在这个时代的地位并不算低,且往往还是有功名和才华之人。像徐渭就曾经给胡宗宪做幕僚,自然不会一辈子甘于人下,而是希望将来在官场能有一个靠山。

    这位幕僚叫方明智,在严如斗被任命为广东按察副使兼广东巡海道副使之后,他选择从江西赶来投靠,以期能够得到严如斗的常识和提携。

    双方算是一拍即合,严如斗对方明智颇为看重,所以很多重要的事务都会找他来商量。

    “请看!”严如斗拿起一个纸条递过来,显得很是慎重地说道。

    幕僚方明智上前接过那一张纸片,然后退回座位上,却见是林晧然今天邀请丁以忠到府衙的消息,显得并不意外地抬头道:“丁以忠跟吴山有旧且有同乡情谊,昔日时任吏部左侍郎力荐丁以忠,这才让他担任广东按察使!现在他即将高升山东巡抚,虽然有着咱江西党的帮忙,但吴山亦是使了劲,所以丁以忠会支持林晧然!”

    “先生认为丁以忠肯定会上书支持在濠镜建香山新城?”严如斗重新端起茶盏,显得字斟句酌地问道。

    方明智很肯定地点头道:“林晧然若是提出这个请求的话,丁以忠肯定不会拒绝!毕竟在这个事情上,丁以忠选择模糊的态度,不仅会得罪了林晧然,甚至在京城的吴山亦会很不满。”

    “吴山可不像是一个开海派!”严如斗握着茶盖轻拨着茶水,进行判断地道。

    方明智轻轻地摇头道:“吴山是不是开海派并不重要,关键是丁以忠若是不卖他的面子的话,这等若是白眼狼的行径。不过……丁以忠的性格向来沉稳,估计他会选择拖上一些时日,但必定是会上书公开支持在濠镜修建香山新城!”

    这……

    严如斗的眉头蹙起,已然是相信了方明智的判断,但却不是什么样的好消息。

    从最实际的利益出发,一旦在濠镜建立香山新城,那么前往濠镜码头的船只会趋于合法化。他的巡海道衙门的权限就会降低,从珠江过来的船只将不会归属他巡海衙门或者南头水寨的管制和盘剥。

    亦是如此,在林晧然最初提出将在濠镜建立香山新城的时候,他就明确地提出了反对意见,并且发动广东的官员上书反对林晧然的提案。

    到了如今,关于修建香山新城的提案,已然成为他跟林晧然二人间的角力。胜负不仅关系到利益,更是荣誉之争,甚至决定着王钫卸任后将由谁短暂地主宰广东。

    严如斗的性情虽然不乖张,但却是一个自傲的人。且不说他的资历和能力要远高于林晧然,广东很快就改弦易帜姓严了,哪里还能任林晧然为所欲为,却是认真地询问道:“先生,若是丁以忠上书支持的话,那我们该如何应对?”

    “自然是增加我们这边的反对筹码!大人让雷参政和萧副按察使等人一起上书反对,声音却不弱于林晧然那一边!”方明智显得认真地提出建议道。

    严如斗的眉头微蹙,沉思片刻摇头道:“不可!这个方法并不稳妥,本官这次是势在必胜,不容许出一丝差池!”

    “那……我们只能从京城着手了!”方明智抬头望着严如斗,便是提出另一个方案道。

    大明的权力从来都不在地方,地方只有发表声音的权利,但真正的决断权却是一直在京城,是在内阁和皇上那里。

    若是争得了内阁的支持,一个按察使和一个广州知府的声音,完全就是有等于无。

    凭着严如斗这个严党中人的身份,想要争得严嵩或严世藩的支持,并不算是什么难事。一旦取得了这对父子的支持,不说严如斗跟林晧然的支持声音是旗鼓相当,纵使林晧然拉得再多人支持,那亦是无济于事。

    严如斗听到这个建议后,很快想明白其中的厉害关系,眼睛当即微微亮起,当即应了一声道:“善!”

    却不是他麻木乐观,而是他恰恰有着通“天”的契机。



    随着两位大佬纷纷出手,广东官场虽然表面很平静,但底下已经是暗流涌动。

    林晧然拥有着最风光的文魁出身,年纪轻轻就已经贵为正四品的广州知府,更是当朝礼部尚书的未来女婿。而严如斗身居按察副使兼广东巡海道副使之职,是严党在广东的核心人物,预计会得到下一任两广总督的助力。

    广东的官员无疑是极度纠结的,一个是将来入阁拜相的大人物,一个是接下来广东官场的新大佬。不管是哪一位,都是他们这些官员得罪不起的,但他们却不得不从中做出选择。

    不得不说,更多的官员还是选择了当下,屈从于严如斗的淫威。一旦王钫真被调走,两广总督的位置极可能会落到严党之中,届时严如斗必然借势成为广东的新大佬。

    只是这次严林之争,将会鹿死谁手,无疑还是一个未知之数。

    时间悄然来到了二月下旬,岭南的天气已然转暖,天空时常挂着一轮春日。广州城中很多宅子的后花园在艳阳的照耀下,呈现着一场争芳斗艳的美景。

    汪柏身穿着正二品的常服,跟着很多掌印官不同,他这个布政使并没有太多的公务。每天呆得最多的地方并不是签押房,而是这个春色渐浓的后花院。

    经过了这一场的官场沉浮,汪柏似乎成熟了不少,整个人显得更加的睿智。特别那双眼睛没有往日的锋芒,给人一种很亲和的感觉。

    此时此刻,他正负手漫步在花园中,来到一棵挂满淡黄色花朵的荔枝树前停下,不由得想起了“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的诗句。

    古往今来皆是如此,在官场失意之后,却难免会寄情于山水。像那陶渊明般,正是在被贬官之后,才有了“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绝世诗句。

    汪柏面对着这春光和荔枝花,并没有诗兴大发,有的仅是苦涩之色。

    前朝的才名能够直接做官,但现在的才名却是“不务正业”的体现。哪怕那位才名满天下的竹君子亦是有很久没有诗词问世了,这肯定不是才学枯涸,而是他看到了其中的利害关系。

    汪柏没有打算作诗,实质他跟大明很多官员般,并不擅于诗词。却是喜欢逛逛这个后花园,品上一壶好茶,又或者到外面走走。

    只是今天,他的计划需要进行变更,因为有人前来拜访,而他却是不好不见。

    “下官拜见藩台大人!”

    身穿着四品官服的林晧然随着管家进到这个凉亭中,然后规规矩矩地朝着汪柏见礼道。

    林晧然上任前依例来拜访过汪柏,而那次离开之后,他心里决定不要再跟汪柏产生亲集。却不是他心虚,而是汪柏隐隐有着徐阶的影子,在这温和、亲切的外表下,却不知道藏着怎么样的心思。

    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全天下的官员都像虎妞那般,将喜怒哀乐写在脸上。这让他不用时时提防着谁,不用担心谁是笑面虎。

    只是形势逼人强,他需要前来拜访汪柏,并尽量争取得到他的支持,甚至是跟着他结盟。

    “林府台,请坐!”

    汪柏并没有摆高姿态,很是温和地抬手指着旁边的石凳道。

    “谢过藩台大人!”

    林晧然这次是抱着目的而来,自是恭恭敬敬地还礼道。

    “林府台,你喜欢饮些什么茶!”

    汪柏看着桌面的茶具,微笑着询问道。

    虽然二人相差六级,但若说汪柏能骑到林晧然的脖子,事实却并非如此。

    若是汪柏还负责着采购龙涎香的皇差,他的前程可能会有极大的变化,谁亦说不准嘉靖会不会突然间心血来潮,将汪柏召回京城担任六部尚书。

    只是汪柏现在已经失了圣恩,别说回京担任六部尚书,哪怕这个布政使都是不稳当。若不是圣上念着旧情,且正二品的官员确实没啥更差的安排,不然汪柏恐怕就要挪开位置了。

    反观林晧然,虽然仅是正四品的广州知府,但却有着翰林出身,又是一个深得圣恩之人,更是开海派的急先锋,未来的仕途一片光明。

    二人虽然是上下级关系,但实质并不存在真正的高低之分,只能是以平辈论处。

    林晧然自是不会造次,微笑地对着汪柏说道:“下官对茶道不熟,还请藩台大人不吝赐教!”

    “呵呵……我要招待贵客,去将我珍藏的乌龙茶拿来!”汪柏发出一阵轻笑,对着旁边的管家吩咐,突然又是补充道:“你将这些茶具撤去,换上子兴送来的茶具!”

    林晧然表面显得很平静,脸上保持着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但目光落到这套紫砂壶茶具上面,然后又望向了他处。

    在官场之中,很多东西不能去听,而是得用心去揣摩。

    以前他是雷州知府倒不用理会这些,但现在已是到了广州城,那就要懂得去揣摩上官的心思,就像严嵩极善于揣摩嘉靖心思一般。

    “是!”管家恭敬地回礼,然后将石桌上的茶具撤去并离开。

    “林府台此次拜访,不知所为何事呢?”汪柏扭过头望向林晧然,显得明知故问地询问道。

    林晧然无法从这外表温和的汪柏看出是否怀着敌意,但还是开口见山地说道:“下官是为大明开海之事而来,为着广东经济之繁荣而来!”

    “呵呵!本布政使已经是有职无权,这么大之事,怕是帮不得林府台了!”却不知是推脱,还是故意用话揶揄林晧然,汪柏显得自贬地说道。

    林晧然拿捏不准他是什么心态,是否是在揶揄自己,但还是认真地询问道:“藩台大人,不知道你是如何看侍开海的呢?”

    “这开海有开海的好,禁海亦有禁海的妙,老夫对这事亦不好妄下断言!”汪柏耍滑地回答道。

    尽管林晧然一再试探,但却试探不到任何东西,汪柏的态度显得模棱两可。只是林晧然将汪柏视为一个死缠的客户,采用烂熟于胸的死缠烂打狡黠地笑道:“藩台大人,如此说来,您亦是认为开海有益处?”

    汪柏闻言却是一愣,认真地打量着林晧然片刻,突然间哑然失笑。单从“竹君子”和“林雷公”的称谓就足见这人的刚直,但如今接触下来,却明显有着无赖的一面。

    “这个自然!若非如此,雷州城为何短短的一年多时间就如此繁荣!”汪柏明显对林晧然有了新一层的认识,显得认真地回答道。

    最初他还打算“报复”一下这个人,适当地将人拒之于千里,毕竟是这人将自己从广东大佬推下这泥泽之中。但现在似乎是没有必要了,因为根本没有效果。

    当然,他没有已经没有记恨林晧然,但却不代表这次会帮林晧然,毕竟这个后果是得罪严如斗,甚至是即将上台的严党。



    林晧然听到这个答案及汪柏的口气,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尽管知道想要争取到汪柏的支持还很难,但汪柏显然没有真的要拒他于千里之外,这无疑让双方有了达成合作的可能性。

    虽然汪柏这人极有城府,但若真能跟他达成联盟,未尝不是一大助力。

    汪柏在广东是品阶最高的官员,比王钫还要高上两级,这无疑是他的一种资本。而他很难再进一步,本身已经失去自成一系的资本,亦有些寻找联盟者的需求。

    一念至此,林晧然很是认真地说道:“藩台大人,雷州城可以因开海而崛起,下官以为香山城亦可以如此!”

    这并不是一句虚言,如果香山按着他的规划进行布局的话,香山新城必然享受到濠镜港口发展红利,从而有机会成为第二个雷州城,甚至比雷州城还要繁华和富庶。

    “倭寇之患,乃我大明之患也!香山位于珠江口,倭寇一旦来犯,香山百姓必会首当其冲,且深受其害!”汪柏却是轻轻地摇头,显然是认可严如斗的部分观点,似乎不主张将香山县建在临海之所。

    林晧然并没有选用说服丁以忠的方式来说服汪柏,而是正色地争辩道:“藩台大人,濠镜之势已经不可逆转,其出入货物价值百万之巨,势必惹得倭寇觊觎。若真是为了香山百姓,这香山新城更应该尽快进行修建,不然香山百姓便无城可依,香山千户所更无城可守!”顿了顿,又是接着说道:“严大人之所以反对下官修建香山新城,却不是为了香山百姓的安危!其中的缘由,藩台大人曾经贵为广东巡海副使,自是知道严大人此举所意为何!”

    汪柏重新审视着林晧然,发现这人除了有些无赖外,口才和思路都很是清晰。特别关于严如斗反对香山新城的真实动因分析得很透彻,这看似一个爱民好官员的举动,但汪柏却深知严如斗图的仅是私利,是想继续名正言顺地盘剥过往的商船。

    只是认可是一回事,但汪柏并不会选择支持,却是继续挑刺道:“虽然你的话有几分道理,但广东的水师实力严重不足是实情,本官怕香山新城会如同纸糊一般!此举劳民伤财不说,反而给香山百姓和军士带来劫难。”

    林晧然索性放开顾虑,侃侃而谈道:“下官刚刚到任雷州知府之时,面对着恶名昭著的三色帮亦感到畏惧,担心雷州城抵挡不住这帮穷凶极恶的海盗。只是当本官下定决心去做时,尽着最大的力度去奖赏有功之士,雷州卫等军士尽诛三色帮,收复匪众逾千人,现在雷州府的沿海线已经是整个广东最安宁的地方!并不是我大明的将士不行,实质是我们有些高官过于贪图安稳,甚至不希望将士立功而累及财政。若是我们能对香山军士厚待,对有功之士重赏,倭患实则不足虑矣。”

    不得不说,这是大明重文轻武所留下的顽疾。拥有真正决策权的文官要的仅是一方太平,哪怕屡屡被侵犯都只会推卸于将士无能,却从来不想着冒险去解决问题。

    得过且过,这便成为很多官员的心态。只要江山还是大明的,只要他们的日子还是逍遥,往往就不会顾及百姓的生死,美曰是为大局着想。

    广东这边同样是如此,像严如斗这位广东最高的海防长官盯的更多的是珠江口过往的商船,而不是屡屡出现在潮州一带的倭寇,对他们占领南澳岛更是不闻不问。

    林晧然如今却直指痼疾,且提出可以解决的办法,想必会戳到很多人的痛点。

    “林府台,此话……欠妥了!”汪柏善意地提醒道,这话观点注定不会被文官阶层所认同,甚至直接将林晧然视为“异端”。

    林晧然听到汪柏的提醒反倒松了一口气,便是大打感情牌道:“多谢藩台大人赐教,只是下官身为广州知府,有责任为百姓做些实事!藩台大人当初力推大明通过濠镜跟藩夷互市,那自是应当支持下官,修建香山新城以加强濠镜的防守力量。”

    汪柏的心里微微萌动,这濠镜确实是他当初力推跟藩夷互市之地,且留下着不光彩的东西。一旦濠镜真变成一块繁华之所,而他又是力主修建香山新城的重要官员,史书没准会将他列为有功之臣。

    正是这时,管家领着婢女送来了茶水,将二人的谈话亦是打断了。

    “呵呵……请尝尝老夫这乌龙茶!”汪柏并没有选择表态,而是借机转移了话题道。

    林晧然心里暗叹可惜,却是注意着这套白瓷茶杯,然后亦有所感地抬头望了汪柏一眼。

    汪柏亲自泡茶,还一边有着得意地说道:“这茶是我族弟汪义送来的,说是有钱都买不着,老夫喝了两遍,确实是难得的佳品!”

    “好茶亦得好器来配,却不知这套茶具可是景德镇所产?”林晧然拿起那薄如羽翼的茶杯赏玩,不动声色地询问道。

    站在旁边的管家诧异地望了林晧然一眼,汪柏却是神色自若地说道:“林府台果真是好眼力,我们景德镇的瓷器却是其他地方比不上的呢!”

    “却不知藩台大人的族弟汪义可在广州城,下官对这种瓷器颇为喜爱,得请他代劳弄来几套,价格定然不会亏待于他!”林晧然捧起那个白瓷茶杯,显得颇为喜欢地说道。

    只要有些饮茶常识的人都应该知道:这时代是以紫砂壶为尊,但汪柏却偏偏提及了景德镇的茶具和汪义,明显是另有所指。

    “汪义在不在广州城?”汪柏却是朝着管家询问道。

    管家恭敬地回答道:“禀告老爷,汪义前阵子去了雷州,如今算着时日,他过些天就应该会回来广州城!”

    林晧然显得热切,当即接话道:“如此的话,待到汪义回来,还请他到府衙一趟!”

    “好!”汪柏认真地望了林晧然一眼,然后微微点头道。

    喝了一壶茶,林晧然借故离开,而汪柏只送到花园门口,倒是不热不冷的样子。

    布政使司衙门和广州府衙紧挨着,却是连轿子都不用坐,林晧然从门口走出来便直接朝着府衙大门而去。

    跟着上次找丁以忠不同,这次却没能得到明确的答案。不过结果算不得太差,通过这陶瓷茶具,二人已然有着合作的可能性。

    至于能不能说动汪柏上书支持,这还有很多的工作要做,起始要给予能满足汪柏胃口的利益。

    当林晧然返回广州府衙的时候,一个挑着担子在路边休息的农夫突然站起来,很快就消失在惠爱大街跟承宣大街的拐角处。



    广东巡按御史徐楫被调离的消息传来,就像一颗小石子落到平静无波的湖面上,广东官场揪起了一丝涟漪。

    在这个紧张的时刻,任何一个风吹草动地令人惊若寒蝉,何况还是广东巡按御史去留,自然被官场中人进行解读。

    徐楫是徐党在广东的核心人员,去年跟王钫共同上书朝廷特设广安县,是一位拥有着极高话语权的官员。如今他身居着监察百官的御史之位,权柄自然是鲜有人与之比肩。

    但偏偏在这个非常时期,徐党却突然损失了这么一员大将,令人不由得想起广东官场将会“徐下严上”的传闻。

    一旦两广总督王钫调离,按着现在朝堂严徐相争的局势,继任者必然是严党中人。

    亦是如此,在巡按御史徐楫被调走的消息传来后,前往南头城拜访严如斗的官员渐长,胜利的天秤似乎是要倾向于严如斗。

    广州的二月雨量渐多,一场淅淅沥沥的春雨洒在古朴的青砖街道上,将街道慢慢地打湿。

    一支浩浩荡荡的车队从南门进城,沿着承宣大街而行,接着拐入惠爱大街,在广州府衙门前停下。

    马车刚刚停稳,一个虎头虎脑的小丫头便利落地从车上跳下,然后急匆匆地朝着里面跑进去。

    “小姐,伞!”

    一个瘦小的丫头拿着一把油纸伞,在后面急匆匆地喊道。

    只是她才跟着小心地下马车,前面的小姐已经穿过前面的雨幕,匆匆地跑进了府衙里面。

    “哥!哥!”

    虎妞选择一路小跑,急匆匆地跑到签押房,结果发现房门紧闭,那张粉雕玉琢的脸蛋不由得愣了一下。

    仅是愣了半响,她又迈着双腿朝着内宅大步走去,却是遇到听到动静从庭院撑着伞走出来的管家。

    “金元,我哥呢?他怎么不在签押房,是不是在里面呀?”虎妞是个急性子,当即仰起肉墩墩的脸蛋发问道。

    管家将伞收起,显得规规矩矩地回答道:“启禀大小婢,老爷现在并不在府里,他已经到外地巡视了!”

    虎妞已经迈开脚步准备到里面,但闻言又是一愣,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微微瞪起道:“呀?他怎么到外地巡视了,我都有事要找他,真是烦死我了!那我哥去哪里巡查了呀?他有没有说啥说回来吗?”

    “老爷并没有说去哪里,不知是到连州还是清远!他是昨天才离开,恐怕得像上次那样,要十天八天吧!”管家先是摇了摇头,然后进行推断道。

    虎妞认真地蹙着眉头,对这个答案显然并不满意,当即就脆声埋怨道:“哎呀!哥哥他怎么那么巧呀?害得我都要怀疑他知道我有大事找他帮忙,所以才故意避开我了!”

    这……

    管家面对着虎妞的质疑脸上当即闪过一抹尴尬之色。昨天某人确实走得匆匆忙忙,似乎是真要避开谁一般,甚至还叮嘱保守着一些秘密。

    “哥哥不在,那我只能靠自己和沈妍她们几个了!”虎妞自言自语,转身便往回走,显然并没有泄气。

    待到院门口,却见阿丽等人已经提着行李走了进来,其中还有着一个少女的身影。

    这名少女身形单薄,面容显得憔悴,配着那精致的五官,显得一副楚楚动人的模样。

    这人正是昔日联合作坊的十二朵金花之一,现在雷州血案的苦主唐素儿。如今她随着虎妞前来广州城,自然不是来游山玩水的,而是为着鸣冤而来。

    “唐素儿,我哥哥刚好到外地巡视了!不过你放心,你的事情我管定了,你且在这里住下,明天我们就到察院告状。”虎妞一本正经地脆声道。

    “好!”唐素儿虽然有些失望,但还是轻轻地点头道。

    这一路走来,她的心情放松了很多,亦是摆脱了昔日的心魔纠缠。

    现如今,有着虎妞的不停鼓励和支持,让她重拾信心。她已经恢复着正常的理智,觉得能够为家人报仇雪恨,并将那个恶徒绳之以法。

    一夜无言,次日一行人到察院门口,虎妞亲自敲响了鸣冤鼓。

    咚咚……

    鼓声在惠爱大街响起,引起了路人关注的目光,且有不少无所事事的士子身影。

    一般而言,诉讼有着固定的流程,官场并不提倡越级上告。

    不过真遇到天大的冤屈,而府县处置不公,确实是有权上告。而察院便是第一选择,不说巡抚是监察院正四品以上京官,哪怕巡按御史亦可以自行断案。

    “还请见谅,这份诉讼我们无法接下!”很快地,一个书吏亲自走出来,并递还了那份诉讼。

    “怎么不能接呀?你们是要包庇那个大坏蛋不成?”虎妞的眉头紧蹙,显得很生气地询问道。

    这话一出,当即引发周围百姓的兴趣,却不知道事涉何人,堂堂的察院竟然要包庇这位当事人。

    那名书吏面对着周围敌视的目光,却是苦涩地解释道:“这位小姐,您是误会了,我们不能接,是因为徐巡按已经离任,而总督大人并不在察院内。你们如果坚持上诉,恐怕得到梧州城两广总督衙门去告,或者到按察使司衙门申诉。”

    众人听到这个解释,当即恍然大悟。

    敢情不是察院要踢皮球,而是巡按御史徐楫刚好离职,身兼着广东巡抚的两广总督却是忙于军务,根本无暇处理这种刑事诉讼。

    “这事怪不得察院,不若呆在广州城等总督大人到来吧!”

    “以其坐着干等,倒不如直接到梧州府,让王总督帮他们主持公道。”

    “你们的建议都不靠谱,按我说就直接找按察使司,丁以忠大人断案还是很公正的。”

    ……

    围观的百姓显得很是热情,纷纷各抒己见地说道。

    综合诸多的意见,显然是后者获得多数票,建议她们直接到正三品按察使司衙门进行上诉。

    只是面对着这些劝告,那个鸣鼓的小丫头却是反驳道:“哎呀!我们怎么可以到按察使司衙门呀?他丁以忠就算不包庇他儿子丁吕,那也肯定不会处置他儿子,我找我哥也不找他!”

    此言一出,四下皆寂。



    却不知是该指责丁大公子胡作非为,还是该指责这帮苦主胆大妄为,竟然是要状告按察使丁以忠家的公子。

    且不说,丁以忠即将高升到山东任巡抚,单是他如今广东按察使的身份,就已经是一位手可遮天的大人物。

    偏偏这帮苦主如此的不长眼,竟然前来察院告状,这分明是在自讨苦吃。

    一时之间,围观的人群是同情有之、怜悯有之,但更多的是无奈地摇头。

    “烦死了!我们先回去再想其他办法!”

    虎妞看着察院不能受理案件,便是小手一挥道。

    唐素儿无疑是失望的,但她亦有着心理预期,知道这鸣冤之路不好走,毕竟事涉按察使家的公子。

    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开,但并没有离开惠爱大街,而是走进不远处的广州府衙。

    “原来那一位是林雷公的妹妹,这次恐怕是有戏看了。”

    有人终于认出了虎妞的身份,却不再认为是鸡蛋撞石头之举,而是后世所形容的火星撞地球。

    民告官,无疑是自取灭亡,但官告官,这自然是另当别论。

    但不管如此,现在察院无人驻守,按察使司又不是告状之所,当真是诉苦无门。

    在这省城之地的好处在于,一旦稍有些风吹草动之事,便会搞得满城皆知。

    不论是事涉按察使丁以忠的公子,还是苦主跟广州知府林晧然有关,这都能够博取足够的关注度。

    到了下午时分,更具体的消息传出,旋即传遍了广州城的大街小巷。

    原来丁大公子想要一睹联合作坊女工的风采,于春节期间前往雷州,但却不想如此的胆大妄为,竟然犯下了累累罪行,正是轰动整个粤西地区雷州血案的元凶。

    日前,广州知府林雷公派遣妹妹虎妞返回雷州,在调查到事情的真相后,带着苦主唐素儿前来广州城察院,正是要将丁大公子送上断头台。

    这则传闻无疑调动了吃瓜群众的激情,实在是事情太大条了,都想看一出广州知府和按察使相搏的戏码。

    正常而言,自然是正三品的按察使占据绝对的上风,但当今的正四品广州知府林晧然却是一个异类,更有将昔日高高在上的布政使汪柏拉下神坛的赫赫战绩。

    究竟是按察使丁以忠只手遮天,还是广州知府林雷公代天行道,一切变得扑朔迷离。

    广东按察使司衙门跟其他官衙有所不同,并不在惠爱大街之中,而是坐落在南门附近一带。

    丁以忠这段时间的心思并不在公务上,已经低调地料理掉广东的产业,已然悄悄做好随时前往山东赴任的准备。

    但却不曾想,朝廷的任命没下来,反而是传来了如此的噩耗。

    大明官场极度讲究身家清白,一旦他儿子丁吕证实犯了血案,别说他一个小小的正三品官员,哪怕是首辅都得下野。

    “那混小子在哪里?”

    丁以忠在外面听到消息,回到按察使司衙门后宅,当即对着迎上来的管家咬牙切齿地问道。

    管家并不知情,但还是老实地回答道:“少爷并不在家里,他……又去找那个寡妇了!”

    这话无疑是火上浇油,丁以忠显得怒不可遏地道:“去!将那混小子给我绑回来!将他绑回来!”

    “是!”管家很久没看到老爷发如此大的火,尽管心里有诸多的疑惑,但还是带人匆匆离开。

    丁以忠心里的气是可想而知,这眼看就要以巡抚的身份主政山东,结果却闹了这么一出,一切似乎都要变成镜中月、水中花。

    虽然林晧然跟他属于同盟,且现在还有求于他,想必会选择网开一面。但如今事情已经搞得满城皆知,稍有不慎的,必定会摔得粉身碎骨。

    事已至此,丁以忠不再平静,只希望能平稳渡过这场危机。

    南头城,巡海道衙门。

    签押房中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严如斗正端坐在案前,手里拿着一份刚刚得到的消息。

    严如斗一直觉得自己运气不错,不然官路不会如此顺畅,而如今在这个非常时期,更是得到了上天的眷顾。

    一旦林晧然跟丁以忠撕破脸,那丁以忠势必不会上书支持香山新城计划,他那边的声音必然锐减。

    若林晧然敢以此为交换筹码,跟丁以忠达成某项见不得光的交易。那他只需要搜罗一些证据,将这件事件捅到朝廷,便可以将这两人一并撸掉。

    现在事情的形势有利于他,下一步的主动权亦在他手里,可谓是胜券在握了。

    “先生认为当如何做?”严如斗将纸条递给幕僚方明智,认真地征求意见道。

    方明智看过纸条,便是会心一笑,当即显得狡黠地说道:“现在形势到我们大大有利,不需要做太多东西,咱们在旁边帮着扇风点火、推波助澜!”

    “好!就这么办!”严如斗正是此意,当即点头道。

    广州城并不小,居住人口达到百万之巨。由于四月便是府试之期,很多士子聚于广州城中,已经开始进行备考。

    如今得知按察使丁以忠的儿子竟然就是雷州血案的元凶,士子的情绪很是激动,有一大帮士子聚到按察使司衙门要求丁以忠大义灭亲。

    由于大明主要是科举取士,致使士子的地位极高,且这帮人比较清闲,故而很容易就三五成群,且并不过于畏惧官府。

    按察使司衙门被围,衙差却不敢驱逐士子,而是选择闭门不见。

    只是这种举动,更让士子群情激愤,认为丁以忠是心虚,更是打定主要包庇他的儿子,致使更多士子到按察使司衙门口请愿。

    不过事情仅过了一天,风向突然又变了,有一大帮士子前来广州府衙。

    有人提出由广州知府林晧然亲审雷州血案,将丁大公子绳之以法,给予广东百姓一个交待。

    只是此举,无疑是将林晧然推上了风头浪尖。

    若林晧然仍是雷州知府,处理雷州血案无疑是顺理成章之事,但作为广州知府却不适宜插手这起案件,这分明是给他出难题。



    一连数日,事态的发展超出了很多人预料。由于察院没有人主持,偏偏事涉按察使家公子,如今连广州府衙都闭门,致使士子的情绪很狂躁。

    严如斗的煽风点火取得了显著的效果,士子的情绪无疑需要一个宣泄口,而越来越多的矛头直指无辜的林雷公。

    “我看林雷公不过是一个沽名钓誉之辈!”

    “说得不错!事涉丁大公子就不敢碰,分明是欺软怕硬!”

    “这何止是欺软怕硬,我看分明就是官官相护!”

    ……

    士子们在广州府衙请愿得不到回应之后,纷纷进行斥责,毅然将林晧然视为大反派。

    林晧然经过一年多的雷州之治所赢得的好声名,似乎就要毁于一旦。

    至于林晧然在不在府衙,有没有权力接手这起案件,却是被这帮情绪激动的士子选择性地忽视了。

    “高!”

    很多官场中人对林晧然却是竖起大拇指,虽然这样会让林雷公的声名受到一些损害,但无疑是一个最好的结果。

    事涉到按察使丁以忠,林晧然自然不宜插手,无疑是走为上策。

    现在林晧然在事情捅破前,先一步远离这个旋风中心地带,完全可以打着巡视的旗号在外面逍遥十天半个月。

    待到事情平息后,不管最终的结果如何,他都能够以不知情为由,将自己洗得干干净净。

    一念到此,很多官员都觉得林晧然跟他们这般,擅于明哲保身之道。

    令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本可以在外面巡察十天半个月的林晧然,却是突然急匆匆地返回广州城中。

    林晧然这一个异常的举动,仿佛是扬起手掌朝他们扇下一个响亮的耳光,让到很多官员的脸上都是火辣辣的疼。

    中午时分,一支仪仗队从小北门而入,很快就停在府衙门口。

    “我看林雷公不过是一个沽名钓誉之辈,他分明是帮着包庇丁大恶少!”

    一个满脸麻子的书生站在府衙门口,高举着那个拳头,继续煽动士子的情绪大声地喊道。

    只是他突然发现大家纷纷朝着他的身后望去,便疑惑地扭头望去,脸色刷地白了。

    却见身穿着四品官服的林晧然阴沉着脸从官轿下来,那双充满威严的眼睛徐徐地扫视着众人。

    这……

    众士子看着林晧然突然间出现,似乎都感到一阵心虚,纷纷是瞠目结舌。

    “本府何曾沽名钓誉,你且细细说来!”

    林晧然的目光落在那个麻子脸书生上,将矛头直接指向他质问道。

    麻子脸书生被林晧然点名,心里很是发虚,但还算沉稳地道:“林知府,想必雷州血案的元凶是丁大公子,这个传闻你应该听到了吧?”

    林晧然不动声色,轻轻颌首道:“本府虽然在外巡视,但已然听说!”

    “那林知府这次赶着回来,是要接手雷州血案了?”麻子脸书生心里一动,当即反攻为守道。

    虽然二人间的地位是天壤之别,但他却知道林晧然有一个命门,定然不敢接手雷州血案。

    林晧然嗤之以鼻道:“妄你还是一介读书人,朝廷自有朝廷的法度,各衙门各司其职!且不说,这个案件自有察院和按察使司衙门处理,本府的权限是处置广州府境内之事,今本府并没有朝廷特许,你是让本府越权渎职不成?”

    “若是为了正义,这越权渎职又何妨!”却是这时,站在麻子脸书生旁边的士子显得正义凛然地道。

    不得不说,有些人站着说话从来不腰疼。恨不得天下都是为正义而甘愿自我牺牲的好官,但若轮到了他们头上的时候,却又是锱铢必较。

    士子们听到这话,却是苦笑居多,知道这话是那种死读圣贤书的呆子才会说的话。

    林晧然不好跟他就这个观点进行争辩,毕竟对方拿的是大义,但亦是难不倒他,却是冷声道:“事情再坏,亦有王总督主持雷州血案,你是在质疑王总督亦会循私不成?”

    这……

    麻子脸书生及那位书生顿时是哑口无言,且不管会不会得罪两广总督王钫,这质疑王钫循私,肯定不会有人声援于他。

    事情到了这一步,特别林晧然竟会回来,先前的指责无疑成了笑话。

    林晧然却是趁机发难道:“且不论本府是不是你口中的沽名钓誉,我看你分明就是在这里无理取闹!”

    我……

    麻子脸书生被反戈一击,当即想要争辩,只是却突然发现无从争起。

    林晧然对敌人从来不虚以委蛇,脸色一寒又道:“你还在这里做啥,是要本府命人将你打走吗?”

    话刚落,已经出来迎接林晧然的衙差当即虎视眈眈地望向那个麻子脸书生。

    麻子脸书生及那个同伴面对着咄咄逼人的林晧然却是招架不住,当即选择灰遛遛地走掉。

    林晧然的脸色微缓,对着剩下的几十名书生好言道:“本府曾是雷州知府,对雷州血案亦是痛心疾首!不过现在案情如何,本府亦并不知晓,汝等围于府衙亦不会有结果,还请回去吧!”

    “林知府,若是真凶是丁大公子,你会将凶徒绳之以法吗?”原本已经被安抚住的士子,却突然冒出一个不和谐的声音道。

    林晧然深感无奈,知道这次是不能蒙混过关,迎着众士子的眼睛便是正义凛然地说道:“这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若是丁大公子真犯了法,而本府又恰好有朝廷的特许审案,本府必然会依法断案、秉公处置!”

    众士子听到这个答案,相互间交流了一个眼神,这才纷纷散去。

    林晧然阴沉着脸走进了府衙,步伐明显比以往要更快一些。

    却不是因为刚刚在府衙门口的闹剧,而是因为他得到消息,虎妞这个野丫头竟然犯了重病。

    在这个医疗落后的时代,哪怕是一个普通的疾病,亦可能带走一个壮汉的生命,却不能不让他感到紧张。

    穿过庭院,径直走向虎妞所在的房间,恰好看到红着眼睛走出来的阿丽,心里不由得咯噔一声。

    在这一刻,他不再去时时刻刻权衡着官场的利益得失,只希望虎妞能够安然无恙,继续无忧无虑地做个野丫头。



    林晧然走进房间,看到沈妍、木英、小兔、小猪和小狐都呆在这里,这里充斥着一股哀愁。

    “小……小姐刚睡了!”

    小兔轻步上前,显得有些紧张地说道。

    却不知道是心里过于紧张,还是情绪是有感而生,她的那双眼睛亦是红肿,甚至还噙着眼泪。

    林晧然轻轻点头,看着沈妍、木英、小狐和小猪的眼睛都显得通红,但小猪的嘴巴微微肿起,致使他的眉头不由得轻轻蹙起,但很快就恢复如初。

    来到床前,发现虎妞正安静地躺在床上。她的眼睫毛显得修长而微微翘起,一个略显调皮的小鼻子,嘴唇薄而红润,这一张肉墩墩的脸蛋煞是可爱。

    看到这丫头这般模样,悬着的心不由得放下少许。起码从她的气色来看,并不是什么大病,或者根本就……没有病。

    林晧然并不是一个愚蠢的人,智商在很多人之上。他不是没有想过虎妞是诈病骗他回来,只是出于心里的担忧,还有作为哥哥的责任,哪怕明知是一个局亦得踩进来。

    他不回来,那是他这个哥哥不对!他回来了,而这丫头却没有生病,这自然就是虎妞的过错了。

    不过他心里也已经打定主意,要是虎妞真的欺骗他的话,那他就会好好的管教管教这个野丫头。

    禁足是最基本的,饭是要给的,但大鸡腿肯定是没有了。

    在林晧然的心里,始终保持着一条底线,那就是至亲间不能存在欺骗。

    林晧然没有急于到床前查看虎妞的“病情”,而是在桌前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便慢吞吞地喝了起来。

    咦?

    沈妍等人看着林晧然这个异常举动,脸上都是一愣,不由得面面相觑,不知道林晧然葫芦里卖什么药。

    呼!

    林晧然发现水有些热,轻轻地吹了一下,这才送到嘴里。

    虽然虎妞并不排斥茶,但由于价格和喜好的缘故,她一向都是饮用白开水。

    糟糕!

    沈妍的脑子转得很快,望着静静躺在床上的虎妞,心里突然咯噔一下,一个不好的答案闪过脑海。

    只是为时已晚,正在床上“熟睡”的虎妞突然有了动静,一只明亮而狡黠的眼睛睁开瞟了一眼周围的环境,然后又迅速地闭上

    若不是一直盯着床上动静的人,肯定还继续被蒙在鼓里,断然不会猜到床上的虎妞竟然还在装睡。

    这……

    沈妍自然是捕捉到这一幕,但并不确定林晧然有没有看到,她们还能不能蒙混过关。

    林晧然迎着沈妍担忧的目光,却是淡淡地问道:“这是你的主意?”

    他自然捕捉到虎妞的异动,打他进来之后,从小猪这个馋虫的嘴巴推断出:她们是往眼睛抹了辣椒水。

    亦是如此,他故意减弱自己的动静,从而让急性子的野丫头露出破绽。对这个没耐性的丫头实在是太熟悉了,他仅是坐下片刻,她果然就忍不住偷偷瞄过来。

    只是从最初的怀疑到现在的证实,他心里无疑是生气的。这个野丫头竟然真的采用装病的手段骗他回来,这无疑是触碰到他的底线,辜负了他一直以来的信任。

    这……

    众女听到林晧然的质问,心里当即一沉,那丝侥幸被赤裸裸的现实击得粉碎,这位高高在上的广州知府显然不是那么好糊弄。

    “是!”

    沈妍的脸上先是一愣,但还是大大方方地承认道。

    “你们先出去吧!”

    林晧然端起水壶往杯子里添水,脸色却是一寒,冷冷地下达命令道。

    沈妍原本想要说话,但小狐看着林晧然的脸色不善,便是拉了拉她的衣服,并朝着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木英同样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但亦注意到林晧然的脸色,便一并朝着外面走去。

    众女都有一个默契,谁都没有将房门掩上,包括一向乖巧懂事的小兔。

    很快地,房间恢复了安静,只剩下这对兄妹在这里。

    “哥!”

    虎妞不再继续装睡,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已经睁开,并脆生生地打了一声招呼道。

    她的眼睛很是明亮,且流露着纯真的欣喜之色,脸上浮现着衷心的笑容。

    林晧然正坐在桌前喝着白开水,迎着这双纯真的大眼睛,心里的怒气淡化一些,但仍然难平心中的愤怒。

    很显然,他一直以来对这个野丫头是太过于纵容了,以致她都敢用欺诈的方式将自己骗了回来,辜负着彼此间的那点信任。

    且不说事情的后果,这无疑极大地损害了兄妹间的信任感,彼此间的关系亦将会疏远。

    林晧然继续板着脸,显得不咸不淡地说道:“虎妞,你有什么想要跟哥哥说的?”

    “我有很多想说的呀!咳咳……哥,我回雷州找到杀害唐素儿一家的凶手了,就是我们上次在鲁春花遇到的大坏蛋丁吕,你……你将他绳之以法好不好呀?”虎妞轻咳几声,显得很是认真地说道。

    说完,她那双明亮的大眼睛写满了期盼,很希望林晧然能够主持正义。

    林晧然迎着这双目光,并没有受到激励和鼓舞,有的仅仅是失望。

    他并不否认这个野丫头富有正义感,且拥有着一颗锄强扶弱的心,但这次却大大令他伤心,她似乎到现在还没有意识到欺诈的错误性。

    现在的广州城就是一个是非之地,最好的策略无疑是逃离这里,毕竟事涉到现任广东按察使或者即将上任的山东巡抚。而他恰恰是丁以忠的盟友,在香山新城一事更有求于丁以忠,更应该是避之不及。

    他在得知虎妞得到雷州血案的关键性证据后,原本已经成功逃离这里,但虎妞却偏偏用一个谎言,将他骗回了这个漩涡之中。

    且不论其中所蕴含的政治风险究竟有多大,这丫头见面却没有道歉认错的意思,竟然直接请求他帮着主持那狗屁的正义。

    那个正义能值多少?为了帮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严惩凶手,却让他跟盟友丁以忠反目,更让到香山新城的计划蒙上一层阴影,这无疑是一笔赔血本的买卖。

    “不好!”林晧然将手中的杯子放下,断然拒绝道。

    虎妞的眉头微蹙,显得困惑地脆声问道:“为什么呀?”

    “因为你装病骗我回来,哥哥现在很生气!”林晧然霍地站了起来,当即就决定离开这个房间。

    在这一刻,他心里其实有些疼。这次的不愉快经历,预示着兄妹关系的疏远,这事亦会成为一根鱼刺落在他心里。

    他希望的兄妹关系是真诚的,除了为彼此着想,更不应该出现这种欺瞒。

    在林晧然迈步朝着闹唤走去的时候,门外微微有着动静,沈妍等人显然没有走远,此时恐怕是要闪向两边。

    “哥,等等!”

    虎妞看着林晧然要离开,当即赤着脚跳下床,但没走几步,那个小身子却是一晃,突然整个人栽倒在地上。

    “虎妞!”

    沈妍等人就守在门口,在听到房间里面的动静后,却是第一时间冲了进来。

    “你是个坏人!”

    小狐落在最后,对着林晧然直接评价道。

    咦?

    林晧然却是一愣,同时看到端着一个药煲走来的阿丽。

    “我来!”

    林晧然意识到可能产生了误会,当即转身扒开人群,这才发现虎妞这丫头脸色红得有些异赏常。

    当他伸手抄起虎妞肉肉的身子的时候,虽然这丫头一向体暖,但这次分明感受到了一股滚烫感。

    “怎么这样?”

    聪明如他亦是懵了。这明明就应该是一个谎言,断然不可能如此巧合,但事实却是摆在眼前,虎妞是真的生病了。

    沈妍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便是揭示了答案。

    虎妞自然不可能这么巧合就病了,而是想要林晧然回来广州城主持正义,故而才选择将她自己弄得发烧感冒。

    “这……笨丫头!”

    林晧然得知真相后,眼睛却是微微地泛红了。

    尽管这事是虎妞设的套,但却算不上欺骗自己,毕竟她是真的生病了,而他作为哥哥自然得回来。

    只是这丫头为了一个何不相关的人,竟然如此的牺牲和付出,当真不知该表扬她发扬**精神,还是该指责她傻得离谱。

    没多会,虎妞缓过劲,悠悠地醒过来解释道:“哥,咳咳……我没有骗你哦,我是真的病了!”

    “我知道了!”林晧然迎着她纯洁的目光,伸手摸了摸额头,温和地回答道。

    虽然她很希望虎妞能自私一些,少掺和那些不公之事,毕竟这万恶的封建社会的根子就出了问题,她一个人根本不可能管得过来。

    不过他亦是知道,这丫头不仅是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且性子更是早熟,正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二人间的相处,并不是改变彼此,而是彼此间相互包容。

    虎妞的眼睛望着林晧然,再次提出要求道:“哥,那你能不能帮一下唐素儿,将那个大坏蛋丁吕抓起来呀?”

    林晧然朝着阿丽招手接过药碗,勺起汤药吹了吹,然后递送过去道:“你知不知道!他爹马上就要调到山东任巡抚了,我们这样会跟人家结仇的!”

    “我知道呀!不过他儿子犯了事,那就要接受律法制裁,我们不能放过这个大坏蛋的!”虎妞张嘴喝下药汤,显得正义凛然地说道。

    林晧然重新勺起药汤,并不急于送给虎妞,而是一本正经地说道:“你哥现在是广州知府,只能管广州府发生的案件,根本无权管这件事情!”

    “沈妍说了,你要是真的肯帮忙的话,肯定会有办法的!”虎妞歪着脖子,显得自信满满地望着他道。

    林晧然吹了吹汤药,并送到虎妞嘴里道:“她还说什么了?我能有什么办法?”

    虎妞却不知道是被药汤苦到,还是在认真地想事情,蹙着眉头认真地说道:“哥,她说你虽然无权审案,但可以让海康县衙或雷州府衙审理这个案件,韦知县或刘同知肯定会听你的!”

    这无疑是一个靠谱的建议,在广州城是诉讼无门,但以林晧然在雷州的影响力,必然能让两个衙门都敢于接下这个烫手山芋。

    一旦由这两座衙门之一出面,同样可以定丁吕的罪行。

    林晧然搅拌着汤药,却是苦笑着道:“她倒真敢想!你以为丁以忠是摆设不成?纵使我帮忙打招呼,海康县和雷州府的官差有本事将堂堂按察使的公子带回雷州?”

    “沈妍说了他们肯定带不回去呀!但哥哥你是广州知府,只要你肯出面,就能帮着将那个大坏蛋押送回雷州呀!”虎妞已然有了定案,便是脆声地说道。

    林晧然吹了吹汤药,心里却比这汤药更苦,这沈妍当真是个合格的军师,但带着怨念将汤勺送过去道:“你们是要哥哥跟丁以忠彻底决裂,将比你哥高两级的高官往死里得罪啊!”

    “哎呀!他儿子做出这般丧心病狂之事,哥哥你怎么还跟他好呀?”虎妞咽下汤药,却是埋怨着道。

    林晧然看着一道汤药从虎妞嘴角流下,帮着她擦拭道:“你以为丁以忠是简单人物呀?人家能一下子跳到山东担任巡抚,没点真本事能行?你总是想着将坏人除掉,难道就不考虑哥哥会不会受到人家的报复吗?”

    “哥哥,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婆婆妈妈了?你以前不是说过,要跟我一样成为的侠客吗?”虎妞配合着他的擦拭工作,同时认真地埋怨道。

    林晧然将手帕放下,却是无奈地望着虎妞道:“多久的事情了,你怎么还记得?”

    “我当然记得啦!你说过的每句话,我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呢!”虎妞仰起肉墩墩的脸蛋,显得一本正经地说道。

    林晧然额头顿时流下瀑布汗,当即提出条件道:“最近三年说过的话才能有效!”

    “好,一言为定!”虎妞伸出小拇指,一本正经地说道。

    林晧然轻叹一口气,便是将小拇指伸了过去,跟着这野丫头达成君子协议。

    他发现自家的野丫头虽然莽撞,但亦有些小聪明,竟然在不知不觉间将他给绕了进去。

    不过丁以忠调教出如此丧心病狂的儿子,亦是他咎由自取,并不能怪他这个盟友代天行道了。

    .。m.



    时间悄然来到三月,春雨仍然持续不断,广州城的青砖街道时常都是湿辘辘的。偶尔间,天空亦会突然响起一记响亮的春雷。

    经过一个相安无事的寒冬,倭寇再次卷土重来。有史为证,二月二十三日倭寇六千余人流劫广东潮州等处,守臣告急。

    六千余人的倭寇团体来犯,让到潮州乃至整个广东都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压力。虽然朝廷加强江浙的抗倭力量后,近些年不断有倭寇逃窜到广东沿海作案,但如此大股倭寇前来犯境却是不曾有过之事。

    特别广州城坐落在珠江畔上,一旦倭寇通过潮州、惠州的海防要塞,便能够顺着珠江入海口杀至城下,坐拥上百万人口的广州城都可能沦陷。

    一时之间,整个广州城都就得人心惶惶,纷纷关心起潮州方面的战事。

    这个消息自然不可能隐瞒,第一时间便经由大明驿路,仅是几日功夫便已经传到了京城,送到了内阁乃皇上那里。

    啪!

    身穿着素白色道袍的嘉靖阅览着由内阁两位重臣送过来的奏章,当即将这一份急奏狠狠地砸在地上,那张削瘦脸庞显得是怒不可遏。

    却不仅仅是因为这件事情,而是今年以来,已经有太多的事务令他是大动肝火了。

    在北边的最新战事中,鞑靼俺答从大同入山西,掠五台、崞县等地,而俺答的部族还攻陕西米脂等县,简直将大明视为他鞑靼的粮仓了。

    现在一茬茬不好的事情纷扰于他,这分明就是在干扰他的修道大业,故而才让他迟迟得不到突破,这简直是罪大恶极。

    “圣上请息怒!”

    老严嵩和徐阶就候在外面,严嵩是坐在绣墩上,而徐阶是站立着。当在看到嘉靖的举动后,二人当即颤颤抖抖地行跪拜之礼道。

    嘉靖的火气已经放出,作为大明亿万子民的君王,却没有过于压抑怒火的意思,直接对着严嵩征求意见道:“严阁老,这事该当如何决断!”

    “微臣认为,当务之急,应当责令广东尽力剿倭。凡不尽力责,将其撤职!”严嵩耸着耳朵仔细倾听,沉思后便是提议道。

    实质上,他已经将意见票拟在奏章上面。

    若是以往的话,他恐怕会进行随机应变,但现在他终究是老了。他的脑子已经无法完成这么大的转变,不能即刻制定出符合帝意的方案,便还是照着先前的票拟意见说出来。

    嘉靖的眉头微蹙,目光落在那张票拟纸张上,脸色显得有些犹豫的模样。

    倒不是这个方案有问题,而是这个的后果太轻了。若是事事地轻处,每个官员都能够安安稳稳的,他的修道大业必然会屡屡受到这种事情的干扰。

    而如今,他希望能够大动干戈,对相关人等进行严惩,让到这种烦心事少点发生。

    “皇上,微臣认为这事非同小可!倭国位于大明之西,广东位于大明之南,今发生如此严重的倭患,并非没有前因,微臣建议当追根溯源!”

    在嘉靖还没有拿定主意的时候,徐阶的眼睛突然一亮,当即进行谏言道。

    老严嵩默默地扭头望了一眼这个经他推荐入阁的后辈,自从这个后辈去年阁臣九年任满,被皇上加授了吏部尚书,却是屡屡露出了锋芒。

    一位兼任着天官的内阁次辅,若不是他还深受隆恩,真的说不准是谁压谁了。哪怕如今,亦是更多的官员往着徐华亭家里跑,而他的地位无疑受到了挑战。

    嘉靖的眉毛挑起,来了些许兴趣地询问道:“徐阁老,应当如何追根溯源?”

    “微臣以为不辩不明,建议举行延议!”徐阶抬起那张显得刚直的脸蛋,望着嘉靖认真地提议道。

    嘉靖有些意动,但没有当即做出这个决定,而是期许地望向年迈的严嵩询问道:“严阁老,你以为呢?”

    老严嵩并不明白徐阶葫芦里卖什么药,但还是从嘉靖的口气中感受到他的意志,便是认真地施礼道:“老臣附议!”

    廷推和廷议是大明最富有特色的政治会议,前者是决定重要的人事任命,后者则是讨论重要的朝廷大事,而有资格参加会议的官员仅是内阁大学士,六部尚书、侍郎,都察院左右都御史,通政司使、大理寺卿。

    消息一经传出,却是引发了官场的广泛讨论。

    虽然这次是徐阶主动提议进行廷议,但谁都不以为徐阶是要壮士断腕。这潮州动荡的主要负责人无疑是两广总督王钫,但任何事情都不能以常理度之。

    不然昔日的浙直总督张经明明杀敌近二千人,立下抗倭以来第一大战功,但却被撤职治罪,并被斩首于西市,这朝廷及圣上的意志才是关键。

    特别徐阶现在的官声要强于严嵩,而严嵩的权势更多还是来源于圣上的恩庞,而他最近屡番力推延议,无疑更能赢得重臣的好感。

    次日下午,廷议便在西苑的紫光阁举行。

    二十余名大明最重要的官员鱼贯而入,如同朝会般分立两排,接着齐齐对着坐在龙椅上的嘉靖行了跪拜之礼,一并高呼万岁之声。

    嘉靖坐在龙椅之上,很平淡地望着这帮朝着他跪拜的重臣,显得已经是习以为常,朝着站在旁边的黄锦递了一个眼色。

    “平身!”

    黄锦操着太监特有的声线,对着下面的官员道。

    众官员纷纷起立,但严嵩年事已高,早已经得到了恩赐,在冯保送过来的锦墩上坐下。只是他的精神明显欠佳,那双眼睛是微微地眯起着。

    他跟圣上一般,并不喜欢如此吵吵闹闹的场面,但今日却不得不打起几分精神。毕竟事情一旦经过廷议,便会当即执行,不会有过多的挽回余地。

    这次廷议刚开始,便是弥漫出一股火药味。

    左都御史周廷大步上前,便是大声地炮轰道:“倭寇于大明之西,何为跨过福建而犯广东,臣以为皆因福建巡抚肖敬辉剿倭不力,纵倭贻患两广!”

    “荒谬!倭寇于海上,来去无踪,广东发生倭患已经不是一二日之事,我看分明就是王钫之过!”吏部尚书吴鹏当即跳出来迎战,大声地进行反驳道。

    左都御史周廷的口才极佳,当即针锋相对道:“吴尚书,你怕是忘记本官在广东担任过多年的布政使了吧?广东是有过倭患不假,但毗邻南洋,远离于倭国。今如此大的规模的倭寇来犯,若不是福建不力,为何会出现六千余人的倭寇团?”

    “这个事情,你应该去问王钫!现在潮州发生如此严重的倭患,难道不是该由他这位两广总督来承担责任吗?

    ”吏部尚书吴鹏却是咬着王钫不放,显得阴阳怪气地说道。

    左都御史周廷鄙夷地望了吴鹏一眼,却是冷冷一笑道:“吴尚书,你是贵人多忘事!去年舟山南行入福建沿海劫掠,怎么不怪福建巡抚肖敬辉了?现在潮州出事,但要两广总督王钫来负责,这是何道理?”

    众人听到这话,这才是恍然不悟。

    徐党之所以要延议,敢情是有这个案例在前。若是由圣上决断,圣上恐怕会偏袒于严嵩,但事情放到延议却完全不一样了。

    相类似的事情,其实在去年亦是发生过一起。

    倭寇盘据浙江舟山柯梅达一年之久,浙直总督胡宗宪惧战,始终不命将进剿,致使倭寇得以离开舟山,驾船南行入福建沿海劫掠。

    于是御史李瑚上疏劾胡宗宪纵倭不战等三大罪,而胡宗宪为解脱自己纵倭的罪责,上疏诬陷总兵俞大猷对盘据在柯梅的残倭攻击不力,纵倭南奔,失机殃民,宜加重治。

    总兵俞大猷被捕至京,现在还在狱中受过。

    按着这个案件的处理思路,罪责自然不会落到两广总督王钫头上,而是应该由福建方面承担,而归属严党的福建巡抚肖敬辉无疑是首当其冲。

    哎……

    吴山作为礼部尚书自然有资格站在这里,但看到这一幕,心里却是轻轻一叹。

    且不论这个逻辑是对是错,这种看似权责分明的处理思路,却给了福建和广东的官员和将领提供了推诿的借口。抗倭明明就应该是举国之事,但若是如此的话,却是要由浙江来全权承担。

    却不能说责任在严嵩还是有徐阶,毕竟二人都是为着自己的利益,只能怪于这朝廷党争。正因为这党争,让到是非都要颠倒,让到杀敌四、五千的总兵俞大猷要蹲于狱中。

    嘉靖不喜欢这种吵吵闹闹的场面,却是离开了那个象征权力顶峰的龙椅,走向了右边悬着纱幔的静室,这里的地面有着八卦图和蒲团。

    隔着厚厚的妙幔,他仍然能够听到外面的争吵,亦让他能远离一些这种吵闹。

    严世藩望着徐阶却很不爽,当即出言挖苦道:“徐阁老,这舟山倭寇南行入福建沿海劫掠为何闹得如此沸沸扬扬,你我心知肚明!”

    “严侍郎此话令本官甚惑,若是说,还请拿出证据!”徐阶回应道。

    严世藩的眉头蹙起,却是听到旁边一声轻咳声,接着是严嵩年迈的声音传来道:“这里是朝堂,没有真凭实据之事,不可在这里信口雌黄!”

    “是!”严世藩吃腻,但用那一只好眼狠狠地瞪了一眼徐阶。

    徐阶却是熟视无睹般道:“舟山倭寇南行入福建沿海劫掠,罪在总兵俞大猷,今倭寇越福建而进攻广东,当问罪于福建巡抚!”

    由内阁司直郎和内侍取了红豆和绿豆,对着左都御史的方案进行了表决,而黄锦宣布道:“红豆代表支持,绿豆代表反对,诸位大人请开始!”

    内阁司直郎端着一个瓷罐,依次来到官员面前,官员的衣袖都很长,将手挥进里面将豆子放下,谁都看不到他投的是红豆还是绿豆。

    转了一圈后,交由了严嵩和徐阶,结果很快就出来了,众人通过了周延处置福建巡抚的提议。

    延议的结果很快就明确下来,对两广总督及相关官员和将领并不治罪,但这个潮州的动荡的责任却要福建巡抚来承担。

    值得一提的是,这是诸位重臣做出的决定,跟圣上关系不是很大。正是如此,处置福建巡抚可以,但需要一个人来状告。

    亦是如此,朝廷将会令巡按御史李瑚劾福建抚臣纵倭贻患两广之罪。

    事情到这里,还发生了一个小小的插曲,兵部尚书杨博矛头直指户部尚书马坤和南京兵部尚书张鳌。

    这事得从嘉靖三十四年说起,南京兵部尚书张鳌为抗倭而创建南京振武营。按旧制:南京各营官军月米,有妻者一石,无妻者减十之四,春秋二仲月,每石折银半两。

    马坤为南京户部尚书时,奏减折色银为零点四两,诸军始怨。由于户部尚书贾应春理财不善而丢官,转为被临时调回京中接任,可谓是天上丢馅饼。

    新任南京户部尚书蔡克廉因病不能视事,而督储户部右侍郎黄懋官性刻削,各月各卫送支册,必责其逃亡多寡;又奏停补役军丁妻粮,诸军益不堪。

    诸军以岁大饥,米每石贵至银零点八两,要求恢复原额每石折银零点五两,黄懋官不予理睬。

    二月,时至中旬,黄懋官犹未支给,于是诸军益怒。同月二十一日,兵部尚书张鳌到南京振武营阅军,诸军遂大哗,围攻黄懋官住宅,杀之,裸尸于市。

    “马尚书,此事当真?”嘉靖带着薄怒的声音传来道。

    马坤这才知道京城的水太深了,这天上掉下的馅饼却随时能砸死人,便是跪拜道:“臣知罪!”

    “带到诏狱!”嘉靖却没有丝毫的留情,淡淡地吩咐道。

    严嵩和徐阶双方的人马都是一惊,刚刚的火药味消散不少,纷纷扭头默默地望向了纱幔。他们固然彼此间相互碾压和厮杀,但跟着他们一幔之隔,分明就是坐着一头猛虎。

    在诸多朝代之中,这嘉靖朝为官无疑是最难的,既要防范于同僚,更是时时谨记着伴君如伴虎的教诲。

    .。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