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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仲正领着一帮人直扑联合酒楼而去,只是轿子刚到酒楼前,后面有衙差急匆匆地追上来,神色显得慌张地禀告道:“大人,不好了!那帮刁民已经闯了进来,要求我们将苟四交给他们处置,不然就要砸了我们的衙门!”

    这事可大可小,往大则是民怨沸腾,往小则是刁民生事。只是事情到了这一步,无疑正在继续恶化,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推动着这一切。

    “你去广州府衙请求援助,就说一帮刁民在咱们衙门闹事,让他们务必前去处理!”秦仲正略作思索,并不打算放弃对黄大富的逮捕工作,便是决定求助于广州府衙。

    “是!”那名衙差拱手,当即就朝着广州府衙的方向跑去。

    秦仲正的心情变得不好,从轿子下来望着联合酒楼的门口,脸色微寒地挥手下达命令道:“走!咱们这次一定要抓到黄大富,可不能像上次那样让他跑了!”

    “是!”二十多名衙差杀气腾腾,当即跟着秦仲正走向了联合酒楼的大门。

    掌柜正在柜台前忙碌着,结果看到秦仲正领着一帮衙门气势汹汹地闯进来,急忙上前询问道:“秦大人,你如此兴师动众,不知有何贵干呢?”

    “滚!”秦仲正显得极不耐烦,眼睛四处搜索着。

    酒楼的大厅人员并不少,看到秦仲正领着一帮人进来,亦是纷纷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一个显得流里流气的年轻人迎了上来,指着楼上的某个房间道:“大人,我亲眼看着黄大富进了那个房间,一直都没有出来过!”

    秦仲正的眼睛闪过一抹喜意,淡淡地说道:“带路!”

    “是!”这个年轻人得意地点头,当即就领着他们一行人走向了楼梯。

    秦仲正做事很沉稳,让几名衙门守住这个楼梯口,带着其他人直接上到二楼,很快就来到黄大富用餐的雅间门前。

    “大人,他就在里面!”那个流里流气的衙差指着房门,邀功似地说道。

    砰!

    两名衙差上前,一把将门重重地踹开了。

    秦仲正自信满满地走进去,果真看到黄大富正在里面喝酒吃菜,旁边还做着大盐枭梁二,嘴角不由得微微翘起地道:“黄大富、梁义,你们这次怕是插翅难飞了!”

    原以只有黄大富在这里,但却没想到梁二亦在,这广东实力最强的两大盐枭同时落网,致使秦仲正的心情变得更好。

    若是同时除掉这二大盐枭,粤盐北上必然受到重创,严阁老交待的事情算是圆满地完成了。接下来,他只需要等候吏部的调迁文书即可。

    “秦大人,我们二人可没少孝敬你,你就不怕因此受到牵连吗?”黄大富给梁义倒了一杯酒,脸色显得平静地质问道。

    秦仲正却是冷哼一声,显得不屑地回应道:“你们这些人连贱商都不如,本官乃是堂堂的朝廷官员,用得着害怕你们来攀咬?”

    “黄兄,这人便是典型的白眼狼,咱不用跟他白费口舌了,权当以前的银子都喂了狗!”黄大富将酒壶放下,进行劝导道。

    肥头大耳的衙差苟四跟着过来,当即怒声喝斥道:“黄大富,你是真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吗?你竟然敢污蔑大人是狗?”

    啪!

    声音刚落,却见秦仲正愤怒地甩了一巴掌,恨铁不成钢地怒斥道:“你当真是个蠢猪!”

    肥头大耳的衙差苟四捂着吃疼的后脑勺,显得委屈地望向了秦仲正。明明就是替秦仲正抱不平,帮着他恫吓这二人,却反倒受到了责骂。

    梁义没有看笑话的兴头,对着黄大富淡淡地说道:“黄兄,那咱这二个连贱商都不如的人,就跟着尊贵的秦大人走一遭吧!”

    黄大富将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轻轻地点了点头道:“好!”

    咦?

    秦仲正看着这二人的举止,心里不由得生起了几分疑惑。按说,这二人落到他手里,应该是跪地求饶才对,但却显得如此的冷静。

    黄大富从秦仲正的身边走过,却是突然说道:“我可是听说秦大人的衙门被一群刁民闯了进去,难道不怕一些见不得人的东西曝光吗?”

    秦仲正听到这番话,心里亦是一急,便是催促着手下道:“快!快!咱们回衙门,可别让那帮刁民闯进了后宅!”

    虽然已经通知广州府衙,但他已然不会相信林晧然。若是那小子真的那么好心,早就派人帮他了,哪可能会等到现在。

    酒楼的动静不小,当他们一行人走下楼梯的时候,很多人都是指指点点的。

    秦仲正别的本事没有,但脸皮向来够厚。

    尽管知晓他这个举动肯定会落下坏名声,但只要将这次事情办妥,那他将会高升回京城,哪里还用理会这些屁民。

    刚走出酒楼的门口,却是看到一名衙差迎上来对秦仲正道:“秦大人,汪大人请你到布政司衙门一趟,说是有要事跟你相商!”

    汪柏?

    秦仲正的眉头微微蹙起,尽管不需要看对方的脸色,但最始终的面子还是要给的,便是对着心腹苟四道:“你将人押到番禺县衙,我去去就回!”

    “是!”苟四拱手领命,便将黄大富和梁义押向番禺衙门。

    秦仲正的体形肥胖,亦已经年过五旬,故而一向都喜欢乘坐轿子。尽管是坐在轿子中,但仍然不停地听着外面吵吵闹闹的声音,致使他心里隐隐感到一股强烈的不安。

    轿子很快到了布政司衙门前,他从轿中钻了出来。

    咦?

    当他正要向布政司衙门口拾阶而上,却看到旁边的广州府衙门前聚满了百姓和书生,而矛头不仅指向他的心腹苟四,还指向了他秦仲正。

    “秦仲正后宅藏银数万两,请林雷公将这等贪官严惩!”

    几百名百姓在府衙门口高举着拳头,显得深恶痛绝地向着广州府衙进行请愿,声势极为浩大。

    怎么这样?

    秦仲正听到这番话的时候,当即感到天旋地转,顿时有一股大祸临头的感觉。但他始终还是有些不解,他是遵照着严阁老的意思办事,整个广东还会有谁敢动他呢?



    秦仲正的心里感到一股强烈的不安,但伸手摸着胸中的那一封信,便是深深地吐了一口浊气,仿佛又给了他莫大的能量一般。

    走到布政使衙门的正厅,却发现不仅布政使汪柏在这里,都指挥使黄辉亦在这里,另外还有布政司参政和按察司副使等高级官员。

    尽管广东盐课提举衙门的地位超然,直接隶属于户部,但面对着这帮高级官员,他这一个小小的正五品官员自然还是要规规矩矩地施礼。

    “藩台大人,不知找下官过来,所为何事呢?”秦仲没有就座,而是直接开门见山地询问道。

    汪柏轻啐了一口茶水,跟着黄辉交流了一个眼神,然后望着秦仲正进行询问道:“秦大人,却不知道你的手下打死担夫一事,可否属实?”

    “藩台大人,你是相信那些刁民之词?还是认为我盐课提举司衙门处事不当?”秦仲正强忍着心中的不快,硬生生地回答道。

    汪柏混迹官场多年,自然明白秦仲正强调“盐课提举司衙门”是另有含义,是在暗暗提醒“广东盐课提举司”的超然地位,并不归他这位布政使管辖。

    多年的养气功夫很有效果,他微微一笑地道:“本藩台无意干涉盐课提举司衙门如何处事,但今日发生了人命案,且当下民怨沸腾,本藩台要向广东百姓一个交待,亦要给朝廷一个交待!”

    “正是这一个理!如今发生了一起人命案,搞得整个广州城满城风雨,不说藩台大人要过问,本官亦要一查究竟!”按察副使杨平海义正言辞地附和道。

    秦仲正感到了一种压力威,但心里早有说辞道:“诸位大人,还请稍安勿躁,这自然不是事实的真相!我的手下回来禀告本官,说是担夫突发严疾暴毙,此事跟他们无关!当然,既然诸位大人如此重视,那本官自然会进行严查,还请诸位大人给本官一些时限,定然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保证让诸位大人满意。”

    却不得不说,这个“拖”字诀很妙。汪柏带着诸位大佬摆着兴师问罪的姿态,但秦仲正这个以退为进,当即便将压力消失于无形。

    汪柏的眉头微蹙,将目光落向了黄辉,黄辉却是面露苦笑地摇头,显得是无计可施的模样。

    秦仲正将二人的反应看在眼里,脸带微笑地拱手施礼道:“如果没有其他事的话,那本官就先行告辞了,严阁老叮嘱之事,本官可不敢半点拖沓!”

    咦?

    听到“严阁老”三个字,杨平海等不知真相的官员,脸上当即露出惊诧之色。

    汪柏的眉头皱得更深,这个摆明就是拿严阁老压他,藏于长袖中的拳头不由得紧紧地攥起。

    “下官告辞!”

    秦仲的脸上露出胜利者的微笑,再次朝着众大佬拱手,但心里涌起了一股豪情。在京城大佬面前,在严阁老面前,这些广东大佬简直就是土鸡瓦狗。

    “秦大人,你还不能走呢!”

    却是这时,一个声音从院子中传来,却见一个威风凛凛的年轻官员领着一帮子人出现。

    秦仲正看到林晧然出现,却是先发制人地道:“林府台,却不知道今天躲哪里去了?为何盐课提举衙门被刁民围观,你这位广州知府却是袖手旁观,难道不怕本官告到内阁吗?”

    “秦大人不要说告到内阁,哪怕告到圣上那里亦行!只是秦大人,你可得先解释一下,这一箱箱银子是怎么得来的?”林晧然并没有将他的威胁放在眼里,指着陆续被抬到正厅的银箱质问道。

    咦?

    汪柏等官员看着这一箱箱的银子,心里亦是暗暗地吃惊。纵使是知晓秦仲正身居肥差,但看着这白晃晃的银子,亦是超乎想象。

    秦仲正看着林晧然玩这一手,却是要置他于死地的意思,当即怒声质问道:“林若愚,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你是在玩火?”

    “火?火在哪里?”林晧然故意四下张望,然后迎着秦仲正喷火般的眼睛戏谑地道:“哦,原来火在秦大人身上,秦大人是发火了啊!”

    秦仲正看着林晧然的举止,心中的火气不由得更盛,望着他的眼睛大声地质问道:“林若愚,一切都是你主导的,对不对?”

    到了这时,他自然闻到了阴谋的味道,而背后主导这一切之人,无疑正是眼前这个人,亦只有他才有这个能力和魄力。

    “为何本府听不明白秦大人在说什么呢?”林晧然摊开双手,显得无辜地说道。

    秦仲正伸手摸住胸口的那封书信,显得有恃无恐地道:“林若愚,纵使本官真贪墨了,你……你亦无权抓我!”

    却是不得不说,林晧然不管是作为广州知府,还是广东巡海道副使,确实没有直接处置秦仲正的权力,仅能行使的是弹劾的权力。

    不过,林晧然在很早很早以前便明白“众人拾柴火焰高”的道理,却是扭头朝着身后望去。

    “秦大人,那本官呢?”潘季驯就跟在林晧然后面,亦是亲自跟着林晧然去搜了秦仲正的后宅,这时站出来询问道。

    都察院等同于后世的纪委,对官员有着监督和任免权。潘季驯虽然比秦仲正还要低上四级,但却广东巡按的官职很是超然,对整个广东的中下官员有着很强的监督和任免权。

    如今秦仲正涉嫌贪墨,如今还从他的后宅直接搜罗出这数万两银子,可谓是证据确凿,他这位巡按自然是有权将他拿下了。

    “潘巡按,你……你应该知道本官是在替谁办差!”秦仲正看着潘季驯跳出来,便是威胁着道。

    潘季驯冷哼一声,很霸气地回答道:“我只知道本官是替皇上办差!来人,将他押回察院,本官要好好审问清楚!”

    “你……你们都疯了!这广东私盐一事不决,你们怎么向朝廷交待?怎么向严阁老交待?”秦仲正看着事态至此,显得难以置信地质问道。

    此话一出,倒是让汪柏等人的脸上露出了少许的忧色,纷纷扭头望向了林晧然。



    林晧然迎着秦仲正质问的目光,徐徐地说道:“我们该如何向朝廷交待,这是我跟诸位大人会权衡的事!而你仗着广东盐课提举司提举的身份大肆收受贿赂,今又搞得整个广东民怨沸腾,如今倒不如留点心思考虑你的命运吧!”

    这……

    秦仲正的眼睛瞪起,如大梦初醒一般。

    敢情他一直都陷入一个误区,这打击广东私盐的事情并不一定要他来做,林晧然和汪柏等人同样可以处理这个工作,亦完全可以越过他直接向朝廷和严阁老交差。

    可笑的得,这阵子他上窜下跳,成为粤盐既得利群体的头号大敌。结果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却让林晧然和汪柏等人捡了便宜,而他则成为了牺牲品。

    至于他一直引以为豪的护身符,一旦林晧然和汪柏交出满意的答案,将打击广东私盐的事情办妥,严阁老恐怕不会责难于他们。

    “秦大人,请吧!”一个衙差来到了秦仲正面前,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秦仲正看到事态发展到这里,朝着林晧然等人深深地看了一眼,便是垂头丧气地离开。

    严宅的花厅,传出了丝竹和粤腔唱词,一个漂亮的女人正在乐师的伴奏下演唱着一首粤曲。

    严如斗在盐课提举司衙门跟秦仲正道别,便是回到了自家的宅子中,跟着秦仲正贪财又贪色并不同,他更喜欢喝酒听曲。

    只是才刚坐下没多久,盐商吕不歧看着外面所闹出的大动静,却是着急地找上门来了。

    面对着忧心忡忡的吕不歧,严如斗严如斗喝着美人送到嘴边的酒,显得自信满满地道:“那帮刁民闹得再大,摆在汪柏和林晧然等人面前的是朝廷要求打击私盐的公文,以及严阁老的强烈愿意!只要他们足够聪明的话,肯定会帮着秦仲正将刁民给镇压住,一起完成这最重要的打击私盐工作。”

    “事情闹得如此大的动静,这事恐怕是有人在推波助澜!”吕不歧进行分析道。

    严如斗冷哼一声,端起酒杯显得不屑地说道:“这事自然是有人在后面推波助澜,那些私盐贩子及背后利益的官员肯定不会甘心,但他们却不知朝廷正在为着银子发愁。若是广东这边不按着朝廷的指令做事,朝廷肯定会怪罪下来,到时谁都没有好果子吃!”

    “我始终觉得林知府在对打击私盐一事了,并没有怎么出力,这事似乎有些猫腻!”吕不歧安心了不少,但还是忍不住担忧着道。

    严如斗轻啐了一口酒,放下酒杯冷哼道:“林晧然年少得志,难免会显得猖狂。他是不想得罪黄大富这帮私盐贩子,甚至是想拯救这帮私盐贩子,但他亦不会他的猪脑袋想一想,他该如何向朝廷和严阁老交待!”

    “本官该如何向朝廷和严阁老交待,你们真不用替本官操心,你们还是先担心你们好好担心自己吧!”却见林晧然领着一帮人走来,朝着花厅中的二人朗声道。

    哐!

    一个酒杯落下,当即在青砖地面摔成了碎片。

    严如斗和吕不歧扭头望向,脸上都是流露出了惊讶之色,特别是吕不歧看着林晧然带着一帮官差到来,心里涌起了一股强烈的不安感。

    严如斗毕竟是做过高官,如今在官场还拥有着很强的影响,甚至跟严世蕃有着一点私交,便是沉声问道:“林府台,你这话是何意?”

    正站在花厅边上演唱的女子看着这个架势,亦是停止了唱腔。却是担心惹火上身般,并没有逗留在这里探听消息,而是匆匆离开了这里,知道这个宅子的主人是要大祸临头了。

    林晧然扫了桌面上的山珍海味,还是那银筷玉碗,一本正经地朗声道:“盐商吕不歧贿赂广东盐课提举司提举秦仲正和原广东巡海道副使严如斗、惠州知府刘泉等官员,致盐引皆落于奸商之手,并为其粤盐北上大开方便之门,从而引发广东盐市今日之乱象。”

    打一开始,林晧然并不打算带着广东官员跟朝廷作对。毕竟广东的人事任免和财政调拨都在朝廷手里,他们亦根本没有能力抗衡。

    不过他却不认为一定要牺牲黄大富这帮私盐贩子,亦可以将矛头直指盐商吕不歧,以及秦仲正、严如斗、刘泉这帮官员。

    严如斗是聪明人,当即明白了林晧然的意图,脸色骇然地质问道:“林若愚,你……你以为这样就能向朝廷交待了吗?你以为朝廷和严阁老会满意吗?”

    “本官已经奏请朝廷,广东比往年加派五成盐引,以解决黄大富等盐贩盗卖私盐的根源!”林晧然朝北面作揖,脸上微微一笑地道。

    “加派五成盐引?”

    听到这一个惊人的数字,严如斗的眼睛当即瞪起,脸上浮现了震惊之色。

    若是广东真的加派五成盐引,那朝廷从粤盐这里将会多得五成的盐税,别说是要弄死他们这帮人,哪怕将他们诛九族都行。

    这个主动要求加征盐税的举动,对户部无疑是雪中送炭,更是帮着朝廷缓解了财政压力。跟着单纯将私盐商贩往死里整,这个处置方案无疑是要实惠得多。

    别说户部满意,圣上亦会满意,严阁老更不可能推翻这个结论,自然不会理会他们这帮人的生死。

    严如斗心生了几分恐惧,突然却是摇头道:“不可能!黄大富他们不会同意这个方案,官盐的成本并不低,他们没道理吃下五成的盐引!”

    “原本他们是不会同意的,但经你们这么一闹,他们的脑袋都要保不住了,你说还会在乎这一点利益牺牲吗?”林晧然的眼睛涌起了淡淡的笑意,露出满口白牙道。

    严如斗听到这番话,整个人当即瘫坐在椅子上,眼睛无神地望着院子灰暗的天空。

    “大人饶命,我愿意买命!”吕不歧的眼泪如同崩堤般滑落,跪在地上求着林晧然放他一马。

    “既然敢于通过行贿谋得盐引,那就应该知道会有今天!”林晧然淡淡地说了一句,然后大手一挥道:“将他们二人押回府衙大牢,本官择日再审!”



    京城,无逸殿内阁值房,檀香袅袅。

    身穿着蟒炮的严嵩躺在椅子上,那双眼睛微微地眯着,脸上的老年斑又多了些,整个人看不出一丝神采,跟一个步入暮年老头子没有什么区别。

    却不知是昨晚休息不好,还是鼻子得了病症,时时传出一个“哼”声。声音显得悠长而无力,呈现着一个垂暮老人的糟糕状态。

    “爹,你别再哼了,哼得我心烦呢!”

    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却见在旁边的案前坐着一个身穿三品官服的中年胖子,正在埋头整理着那堆汇集着两京十三省的奏本。

    这个说话的独眼男子正是严世蕃,当朝首辅严嵩的独子,现任工部左侍郎。

    这进入内阁,实质方式并不少。有以阁吏的身份进入,亦有像林晧然以司直郎的方式进入,最风光的自然是以阁臣身份进来。

    但不管以何种身份进入,最重要的还是能否拥有参与或决定票拟权。

    严世蕃并非正规的科举出身,而是以国子监入仕。这种出身的官员注定会受到官场的排斥,升迁还要排在举人出身之后,更不可能有机会进入词臣专属的内阁。

    但世事偏偏造化弄人,嘉靖为了挽留住年事已高的严嵩,却是让严世蕃每日前来内阁侍奉老父,从而“以侍奉老父”的名义入阁。

    如果严世蕃真是老老实实地侍奉老父,那内阁不过是多一名“保姆”罢了,但严世蕃进到内阁之后,却是瞄向了那个令人垂涎的票拟权。

    严世蕃是一个极有聪明才智的一个人,渐渐得到了老父的信任,已然开始替老父出一些票拟意见,甚至是直接帮忙进行票拟。

    在朝廷大事上,他亦是直接参与了进来,实质派遣官员总理四地盐政便是他提出来的,鄢懋卿这个人选亦是他推荐的。

    身居正三品的工部侍郎,却是决定左副都御史兼总理四地盐政的人选,甚至现任户部尚书吴鹏都要听命于他,这是何等的权势?

    现如今,严世蕃虽然不是阁臣,但所拥有的票拟权已经是在徐阶和吕本之上,更是借助着老爹实施了很多的治国方针。

    严嵩不满地发出一声长叹,睥了严世蕃一眼道:“要不是你老爹硬挺着这副身子骨,你能有今日的风光吗?严世蕃你要时时刻刻明白,你现今的权势,皆因你老爹还在这个位置上!一旦你老爹不在了,你严世蕃啥都不是!”

    “知道了!知道了!听得我耳朵都起茧了!”严世蕃显得颇不耐烦的样子,拿起一份奏本对着严嵩转移话题道:“爹,广东那边的官员当真是太不将你的话当一回事了,咱打给吴鹏打个招呼,好好整治他们才行!”

    “现在两京十三省,我最满意的正是广东!”严嵩将眼睛闭起,表明着态度道。

    “真不知那小子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严世蕃嘟囔了一句,却是捧着这份奏本大声道:“咱们让广东打击私盐贩子,他们却将责任推给了官盐垄断,还查办了秦仲正、严如斗等人,这不是胡来……咦?”

    “怎么了?”严嵩虽然眯着眼睛,但却是认真地听着,便是好奇地询问道。

    严世蕃的眉头蹙起,单手拿着奏本老实地说道:“爹,他们奏请今年给粤盐增加五成盐引,以解决黄大富、梁义等盐贩子无法得到官盐的症结。”

    “什么?五成?”严嵩的眼睛当即睁开,满脸吃惊地望向了严世蕃道。

    盐税是大明的第二大税种,这亦是他为何会同意让鄢懋卿总理四地盐政的原因,亦是想鄢懋卿为朝廷弄到更多的盐税收入。

    只是最乐观的预期,他希望鄢懋卿能让四地盐政增加两成的盐引量,但万万没有想到,一直不显山不露水的粤盐竟然能够一下子增加五成。

    严世蕃又是认真地看了奏本一眼,很确定地点头道:“不错,是五成!”

    “五成?粤盐的弊病看来还真不小,秦仲华这帮人该杀!”严嵩的脸上浮现了几分怒容,声音亦带上了几分杀气道。

    严世蕃却是想要护住这些人,便是着急地说道:“爹,咱们的原意是要阻止粤盐北上,广东那帮官员这摆明是不遵照你的意思办事啊!”

    “阻止粤盐北上,其实就不是我的本意!”严嵩轻叹一声,接着悠悠地说道:“我们家以前并不富裕,吃的正是粤盐,咱江西明明就紧挨着广东,却非要去吃更远的淮盐。若是我真的要严打粤盐,你说江西的百姓会如何看待你爹呢?”

    严世蕃没想到老父都几十年没回江西了,竟然还如此替江西百姓着想,但仍然不甘心地道:“爹,这事是不是您的本意并不重要,关键是广东那帮官员竟然违逆了!”

    “增加五成的盐引,这难道还不是诚意吗?难道还不是对朝廷更好的交待?”严嵩轻睥了儿子一眼,接着认真地想道:“你别光顾着自己心里痛快,咱们是替圣上出主意的人!你真要建议圣上惩治广东的官员,打算为一己之私而毁掉这方案,你还是趁早回分宜老家吧!”

    严世蕃听到这个训导,心里当即明悟过来,脸上出现了惭愧之色。这并不是普通的事情,事关到朝廷的财政收入,事关五成的盐引增发,圣上肯定会有强烈的个人愿意。

    他爹为何能够在首辅的位置上呆了二十余年,且都八十二岁的人还能懒在这个位置上,靠的还不是能准确地揣摩到圣意吗?

    奏本送到了万寿宫,惹得嘉靖当场大喜和大怒。

    喜的是广东方面很懂事,愿意增发五成的盐引,从而缓解大明财政窘境。怒的是秦仲正这帮人误国,为了一己之私,竟然是帮着一个奸商囤盐谋暴利。

    圣旨下达,广东盐课提举司提举秦仲正、惠州知府刘泉、原广东巡海道副使严如斗、盐商吕不歧等人纷纷下狱,这次粤盐风波算是划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与此同时,联合舰队已经从濠镜码头起航,直接朝着吕宋岛而去,开始了建立种植园的第一步。



    万顷碧波里,天边是洁白的云朵,夏季的海风荡起层层波纹。以大黑船为首的舰队朝着东南方行驶,这支舰队划出了箭头形状的波纹,仿佛闯入了一个童话世界般。

    这里已经远离喧嚣,一切都如若浑然天成,时不时出现的岛屿并没有遭受到人类的破坏。浅水中的珊瑚礁正在吸吮着水中的微小的飘浮物,一群群色彩斑斓的游鱼穿梭其中,一切都显得那般的和谐。

    喔……

    一只海鸥刚刚落到桅杆上歇息,结果却被一只小金猴驱逐。致使后者发出一声清脆的鸣叫,然后展翅朝着不远处的海岛飞去,那是一个水草肥美的海岛。

    在船头上,身穿着斗牛服的虎妞手持着单眼望远镜,那双蛾眉微微扬起,清澈的大眼睛绽放着少许的光芒,正眯着脸蛋迎着这轻柔的海风。

    在她的身后,有小兔、小猪和小狐,还有阿丽、沈妍、木英、饭缸,另外沈强、翁华松、陈智者等联合二代的青年俊杰亦是随行。

    这一次远航,虎妞并不是跟着过来玩耍的,而是很乖巧地替哥哥分忧。以哥哥代言人的身份前往吕宋,并将哥哥交待下来的事情办妥。

    有时候,他真不明白哥哥究竟是怎么想的,明明她做事向来都很厉害,每件事情都准能帮他办得妥妥贴贴的,他差点就相信林大虎而不信她。

    不过还好,哥哥并不算太笨,最后是迷途知返。现在已经将事情正式委托她来办理,让她成为这支舰队的实际掌舵人。

    “前进!”

    虎妞心情显得很好,拿着那根单眼望远镜朝着前面一挥,脆声地发出指令道。

    掌舵的是长林氏本家人阿强,闻言却是扭头道:“虎妞,按着我们的行程计划,现在应该靠到那边的东沙岛休整,明天再启程了!”

    很显然,现实给某个甩了一个耳光,恐怕她没有她想象得那么厉害。

    “这样呀!”虎妞蹙起眉头做了一个思索状,然后便是指着那边的岛屿妥协地道:“那就靠岛休整,明天我们再继续出发!”

    从濠镜到吕宋岛有千里之遥,但得益于海流和季风的因素,实则五、六天时间便可以到达,广东离吕宋并不算太远。

    这么短的航程,自然不会受到水源和食物的困扰。舰队在东沙群岛休整后,再度直扑吕宋岛而去,没几天便到达吕宋岛。

    跟着南洋东边的国家有所不同,像安南、占城、暹罗都是处于东南半岛中,直接连接着大陆板块,都是传统的农耕社会。而南洋西线的国家都是岛国,农业经济很是薄弱,很多国家都要以捕捞为生。

    吕宋的农业情况已经算是比较好的,这得益于一位传奇人物许柴佬。

    由于吕宋跟大明相近的关系,很多精明的商人携带着商品到吕宋岛从事海上贸易,福建晋江人许柴佬旅居于吕宋,并成为了当地的首富和侨领。

    明永乐年间,钦差大臣三保太监郑和途经吕宋,奉永乐帝诏书委任许柴佬为吕宋总督,统揽该国政治、经济、军事、文化大权。

    在二十年的任期内,许总督将福建的技术带到了吕宋,致使吕宋拥有了制陶、种茶等技术,并大力促进了农业的发展。

    当然,许柴佬只是一个普通富商出身,并不是真正的神灵转世,不可能真的致使吕宋“脱胎换骨”,顶多是改善一些而已。

    正是如此,吕宋岛内能够拥有一定的农业设施,还要归功于当年的吕宋总督许柴佬。

    舰队沿着吕宋岛的西线航行,当即目睹到这一座充满着原始气息的岛屿。细白的沙滩、褐色的碎石滩、一排排高大的棕榈,偶尔还有充满着原始气息的村庄。

    喔喔……

    一些赤着胳膊的孩童正在海边捕涝,在看到这支舰队的身影后,却是兴奋地在那里大喊大叫,仿佛是第一次看到航空母舰般。

    尽管吕宋在大明的帮助下,已然从城邦奴隶社会向封建社会过渡,但受到诸多客观因素的影响,并没有真正演变成一个农耕社会。

    吕宋的农业薄弱的结果,便是粮食匮乏,致使他们的人口受到了严重的限制。吕宋岛不可谓不大,但这里仅有几十万居民,人口比不上一个广州城,呈现着地广人稀的面貌。

    最期靠着珍珠、宝石、玳瑁、乳香、白银这些东西跟大明进行商品贸易,但这种单向贸易注定会难以为继,现今跟大明的商品贸易已经缓于平淡,致使这里呈现着贫穷和落后。

    “虎妞,你快看那里!”

    小猪正在吃着糕点,却是突然伸手指着远处的沙滩大声道。

    却见在那银色的沙滩上,正上演着一场追逐,一群手持着武器的士兵正追赶着一大帮衣衫褴褛的土著人,身素质更高的士兵眼看着就要赶上了。

    “我跟你们拼了!”一个手持着长棍的土著突然暴起,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道。

    一个上身穿着轻甲的首领迎了上去,刀子直捅入高举着棍子的土著男身体中,鲜血顿时溅出,溅红了那细白的沙滩。

    面对着战战兢兢的土著们,他将刀子拔出,冷冷地望着其中一个小老头道:“这税你们缴还是不缴?”

    “不是我们不愿意缴,而是食物真被海盗抢了!”部落首领是一个小老头,却是认真地诉苦道。

    首领的眼睛微微眯起,闪过一抹杀机道:“罗阇有令,你们北山部屡次抗税,致使吕宋诸多部落跟风!若是今天不杀,罗阇的王威不在,你们全都受死吧!”

    妮娜正躲在爷爷的身后,在听到这番话的时候,脸色已经刷白,知道这次是要大祸临头了。不仅是她跟爷爷的性格,整个部落的人恐怕都要死在这里。

    只是她很是不甘心,她还不想死,她还没有到过马尼拉,还没有到过传说中的大明。

    “上!”

    首领没有丝毫的犹豫,大手一挥地命令道。

    身后的士兵早已经是磨刀霍霍,拿着武器就要收割这帮人的性命,以期能从他们身上搜出值钱的东西。

    轰隆!

    却是这时,一颗重若十斤的炮弹从天空落下,重重地砸在浅水滩上,当即溅起道道带着沙子的水柱。

    怎么回事?

    那个首领震恐地扭头望去,脸上被飞来的石子划出了一道血痕,而映入眼帘的却是一艘艘庞然大物,比他们吕宋的贡船还要大得多。

    更让他们感到震惊的,却不知是打偏了,还是有意为之。一个黑色的炮弹从他们头顶飞过,身后传来大棕榈枝干断裂的声音,给他们心里当即落下了深深的阴影。

    这么远的距离,这么大的杀伤力,这真的还是炮吗?



    大黑船如同一头海上的大怪物般,一门门锃亮的重炮对着那道银色的沙漠,只要一声令下便可以将那里的人砸成肉酱。

    身穿着斗牛服的虎妞站在船头,那张肉嘟嘟的脸蛋写满了认真。当看到沙滩呈现着血腥的一幕时,她的心里当即涌起一团怒火,并果断下令出手进行警告。

    “虎妞姑,你要做什么啊?”

    一艘三桅炮船从后面驶来,站在船头上的乔一峰对着虎妞大声地询问道。

    得益于上次的赫赫战功,乔一峰已经从小小的香山千户一跃成为广海卫指挥使。当然,他这个没有背景的千户想直升指挥使,自然少不得林晧然的帮助。

    这一次,他带领着广海卫打着追击倭寇的名义一同前往吕宋,实则是奉命护卫这支舰队。

    虎妞扭头望向乔一峰,那张脸蛋还残留着几分怒意地指着沙滩那边脆声地道:“你没看到呀?那帮坏蛋正欺负人呢!”

    “虎妞姑,那些一看就是吕宋国的官兵,咱们还是别管了吧!”乔一峰自然是看见了,但却是进行规劝道。

    “怎么不管了呀?我就是要管一管,他们这样欺负人就不行!”虎妞却是一意孤行,当即又下达指令道:“木英,咱们带人过去,不能让他们欺负人!”

    “是!”木英自然是听从命令,当即便招呼一帮海侗族人前往。

    哎……

    杨春来等人在随行的船上看到这一幕,自是想要劝阻虎妞,但只能是轻轻地一叹。

    经过这些年的相处和观察,如何还不知道虎妞是一个怎么样的人,遇到这种事压根不可能置之不管。但选择插手这事,无疑极为不明智。

    南洋的政权很是松散,有着很多的小国和数不尽的酋长。

    以眼前这座吕宋岛为例,吕宋国王苏莱曼并不是这座岛唯一的主人,其所掌控的领土是马尼拉以北的地区,而吕宋岛的南部和东线由十几个首领在统治。

    吕宋现在采用部落自治的政治体制,各个部落首领拥有着高度的自治权,而部落除了听从国王的调遣,每年要向国王苏莱曼交税。

    眼前所见,这无疑是国王和部落间的矛盾冲突。

    若是虎妞帮着吕宋国王这边,无疑是有利于谈判的推进。但偏偏正义感十足的虎妞,却打算要帮着部落那一头,这无疑是要得罪吕宋国王的节奏。

    一念至此,杨春来却不免忧心忡忡,感到头上笼罩了一层阴影。

    这边的震慑起了效果,大船是不无法在前面的沙滩登陆的,十余艘小船便朝着沙滩驶去。

    看到明显带着警告之意的炮弹飞来,接着又是十余只小船朝这里驶来,致使这帮士兵并不敢轻举妄动,隐隐还生起了警戒之心。

    却不是没有大明的船只北来,但如此庞大的舰队无疑是头一遭,凭着他们的力量更是能轻松将他们这帮人给歼灭了。

    “爷爷,怎么办?”少女妮娜望着敌友难辨的来人,心里同样感到了一股不安。

    “这肯定是大明的舰队!大明是一个仁义的邦国,我们这次是有救了!”老头子的眼睛泛起泪来,显得颇为乐观地说道。

    没多会,十余艘船只登陆。只是让到众人感到很意外,虽然其中不乏身穿漂亮装甲的将领,但为首的却是身穿着皇族服饰的小女孩。

    当然,身处于阶级更森严的吕宋,不可能因为对方是小女孩而轻视,甚至会更为畏惧。

    “吕宋将军木里图拜见尊使!”上身穿着轻甲的将军木里图恭敬地行礼,已然断定虎妞的身份很是惊人。

    虎妞听着旁边人的翻译,又看着他态度良好,蹙着眉头脆声地质问道:“你既然是吕宋的大将军,那为什么要欺负他们呀?”

    “尊使,这个北山部的人连续三年都不缴税,我亦是奉命行事!”木里图深知大明是一个仁爱之国,对虎妞的问话倒不感到意外,单膝跪下进行解释道。

    咦?

    虎妞听到这个解释,那张脸蛋微微缓和,这才扭头对着那个小老头进行询问道:“他说得对不对呀?你们没有交税,所以他们才捉你们?”

    “尊使,是这样没有错,但不是我们抗税,而是我们的粮食和财物真给海盗洗劫一空了!”小老头苦着脸进行解释道。

    虎妞得知事实的真相后,虽然她觉得这些人很坏,但亦知道要交税的规矩。就像他哥哥治下的雷州府和广州府,如果大家都不交税的话,那哥哥就会很难办的。

    犹豫了一下,她对着木里图又询问道:“他们是被海盗洗劫了,所有才没有钱进行交税,你们难道就不能通容一下吗?”

    “我只是奉命行事!”木里图苦涩地回答道。

    北山部的人亦知道他们确实有不对之处,便是眼巴巴地望着虎妞,他们的命运已然真要寄托在这个小女孩身上了。

    虎妞作了一个思忖状,便是抬头对着木里图认真地说道:“我这次过来是见你们的国王,我去跟他进行解释和求情,让国王免掉他们的税。如果实在不行的话,我就帮他们将税缴了,你们先放过他们,这样可不可以呢?”

    “好!”木里图早就听说大明仁义,如今看着一个小小的女孩有如此的仁心,心里亦没有了半点杀戮之意,便是痛快地答应道。

    经过这短暂的一场协商,双方无疑是达成了一致的解决方案,将问题带到马尼拉进行解决。

    “尊使,我是北山部落的首领巴奇,我能跟着您一起前往马尼拉,亲自向大王进行解释吗?”小老头巴奇上前行礼,并提出一个请求道。

    虎妞望了他一眼,便是痛快地点头道:“可以!”

    经过短暂的休整,舰队很快重新起航,直朝着位于吕宋岛中部的马尼拉湾而去。

    呼!

    看着事情并没有恶化,倒让杨春来等人暗暗地松了一大口气。如果真是为着这一个部落的生死,结果让到种植园计划受阻,这无疑是一个得不偿失之举。

    不得不说,这一次由着虎妞统领着舰队,当真不知是福还是祸。



    舰队在吕宋岛的玳瑁港休整一晚,次日上午驶入吕宋的腹地马尼拉湾。

    马尼拉湾是一个可以跟雷州湾相媲美的海湾,这里拥有着天然的港口优势。地处于吕宋岛的西南边,左右有大山脉相阻,故而可以躲过绝大多数台风的袭击。

    来自于岛内第一大水源贝湖的巴石河由东往西,将珍贵的水资源注入马尼拉地区,最后才流进马尼拉湾。

    正是这一个得天独厚的地势和水源优势,致使马尼拉的农业要比吕宋岛其他地区更加发达,亦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整个吕宋最繁华的地区。

    繁华是相对的,这里别说跟广州城进行比较,比雷州还要差上一大截。

    马尼拉港处于海湾的东面,已然停泊着一些渔船和商船,是吕宋对外的最大窗口。

    在得知大明的广东有使者前来,吕宋国王苏莱曼身穿着盛装,携带着诸多的臣民前来港口相迎,显得很是热情的模样。

    苏莱曼的热情倒不是乔装的,他确确实实是一个亲近大明的国王,从小就对大明文化很是向往。在上位后,他主动恢复中断多年的朝贡,以大明藩属国自居。

    在前年的朝贡中,他从福建登陆亲眼目睹到大明的强盛,同时感受到了大明那种高不可攀的文化底蕴,知晓那是一个强盛富庶到极点的国家。

    此刻看到这支超级舰队出现,更是涌起了敬仰之心,对大明已然是深深地折服。

    虎妞身穿着贵气逼人的斗牛服,杨春来等人身穿充满富贵气息的员外服,乔一峰身披着锃亮的锁子甲,陈智孝则是身穿着风度翩翩的土子服,加上换上裙装的沈妍等女人,这无疑呈现着一场大明的时装秀。

    苏莱曼倒还好一些,但身后的王亲和辅臣们却是纷纷投来了羡慕和敬畏的目光,知道这个使团来头不小,各是被他们的衣着所牢牢地吸引住了。

    虎妞一点都不怯场,直接来到苏莱曼面前行礼道:“参见吕宋国王,我这次是代表我哥哥前来,这是我哥哥的名刺!”

    苏莱曼是一个中年男子,身材并不高,但显得结实,眉毛很浓密。在接过那份用硬纸板装裱过的精美名刺,看着上面龙飞凤舞的字体,颇为欣赏地点了点头。

    但下一刻,却是转递给了旁边的辅臣颜一。颜一的皮肤显得白皙,长相还算不错,整个人透露着一丝文雅的气息。

    颜一微微腹议装模作样的某人后,便是打开了这张名刺,却是疑惑地询问道:“你哥哥就是那个被圣上赐文魁之名的林文魁?”

    他是苏莱曼最信任的辅臣,亦是苏莱曼的妹夫,是整个吕宋对大明最了解的人。

    上一次跟随苏莱曼到大明进行朝贡,而在京城那段时间,却是得听到大明出了不得了的人物,被圣上赐下大明文魁之名。

    虎妞认真地点头,有点小骄傲地道:“是的,我哥是皇上钦点的大明文魁,现在我哥担任广东巡海道副使兼任广州知府!”

    苏莱曼自然听不懂,向着颜一投去了询问的目光,却亦是听说着林晧然的风采。当知道就是那位大明最厉害的读书人,脸上亦是显得很是惊讶。

    颜一显得更加的重视起来,却又是疑惑地询问道:“广东巡海道副使是什么官职?”

    “广东巡海道是本将军的直属上司,咱十万将士皆归林大人统领,林大人全权负责整个广东的海防和商贸!而林大人兼任的广州知府,所治之所乃大明南方地区第一大府,管辖着数百万百姓!”身穿铠甲的乔一峰如同护卫般站在虎妞身后,这时显得傲慢地开口朗声道。

    咕……

    在听到林晧然的来头后,颜一等人不由得暗暗地咽了一口吐沫。跟着这庞大帝国相比,他们当真是井底之蛙,一个地方大员足够让他们望尘莫及。

    乔一峰轻蔑地望着这帮人,经过这么多的战场洗礼,上已然多了一些血性。现在看着这个吕宋国,看到他们的卫兵穿得破破烂烂,却是生起了几分轻视之心。

    一旦双方的谈判失败,根本就不用理会这位国王苏莱曼的反对态度,直接在吕宋岛找地方开拓种植园即可。

    苏莱曼等人明显感受到这位将军的傲慢劲,但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却是恭敬地将名刺收好,心里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大人物多了几分尊敬。

    虎妞并没有显得傲慢,一本正经地指着身后的一艘福船道:“吕宋国王,这是我哥哥代表大明赠予你的礼物,还请收下!”

    苏莱曼听到翻译的话后,却是一头雾气地望向那艘福船,脸上浮现着疑惑的神色,倒是旁边的辅臣颜一显得惊讶地追问道:“你……你是说,要将那艘海船赠送给我们国王?”

    “是的!这是我哥哥让我带给国王的礼物!”虎妞认真地点了点头。

    “什么?那艘海船真是送给我的?”苏莱曼得知真相仿佛被吓了一跳,难以置信地望向颜一,然后又转头望向那艘海船惊道。

    吕宋为何中途停止朝贡多年,很大原因是贡船已经损坏,根本无法体体面面地进行北上,承担着很多的海难风险。

    亦是苏莱曼上任后,这才排除万难,好不容易重启朝贡之行。却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位大明官员竟然送来了一艘福船,一艘他梦寐以求的东西。

    “尊使,我可以上去看看吗?”苏莱曼压抑着兴奋地询问道。

    虎妞听到翻译过来的话,理所当然地点头道:“国王,这已经是你的东西,当然可以看呀!”

    苏莱曼率领着众人迫不及待地登上船,如同是小孩子得到了宝贝一般,眼睛显得很是雪亮。尽管心里很是清楚,对方送来如此大礼,必定是要有所诉求,但此刻已经顾不得考虑那么多了。

    “看来情报没错,东西是真送对了!”

    杨春来等人站在后面,一直关注着苏莱曼的反应。当看到苏莱曼那张涨红的脸,知道这个投其所好是对了,接下来的谈判恐怕容易很多。

    据他们派遣过人的人打探情报得知,吕宋虽然拥有一定的造船技术,但只能打造一些普通的渔船,却不可能打造出这种大海船。

    正是如此,在经过几番权衡下,决定送出这一艘造价达到三千两的福船,这不可谓不是一个重礼了,但他们无疑有能力承担三千两的损失。

    除了这艘福船外,还赠送了精美的丝绸和瓷器等物品,这算是投下了一个重注。

    苏莱曼亦是很是兴奋,在收下这份重礼后,态度显得更加的热情。虎妞等人被请上了印度马,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跟着苏莱曼到了王宫。

    其实说是王宫,倒不如说是一处大衙门,并没有想象中的金碧辉煌,只是普通的砖瓦结构的屋舍。王宫的门口显得高大一些,宅子亦显得大上一些,仅此而已。

    沈军等人第一次来到吕宋王宫,脸上却是难掩失望和轻视之色。别说是跟大明皇宫相比,跟着定西侯府都无法比,当真是寒酸至极。

    不过他们亦是明白,南洋西边的国家还好一些,这东边的岛国确实过得艰苦。有些国家说是国王,实则仅仅是酋长而已。



    众人到了王宫的正厅,这里仿照了汉王宫的风格。

    苏莱曼高坐在中央的高案前,客人和大臣则分别盘坐于两边。一道道佳肴纷纷呈上,有着各类家禽和海鱼,以及他们酿造的酒水。

    苏莱曼到访到大明后,亦是引进了很多大明元素。吕宋原本是不使用碗筷的,但在今天这个宴会上,每人的面前都摆放了一副。

    这个举动倒是讨好了大明这一边,但那些王亲和辅臣却是尴尬了,大家相互是大眼瞪小眼。好在,看着对面显得文雅的陈智孝伸手抓烤肉,这才轻吐了一口浊气。

    这些王亲和辅臣面对着菜肴,一手抓着烤肉,一手抓着其它菜肴塞进嘴里。虽然发现陈智孝等人对付大部分菜肴都使用碗筷,但既然是木已成舟,大家亦不再较真了。

    这个宴会的佳肴不算太好,但在海上航行这些时日吃都不是太新鲜的食物,大家亦是敞开肚子大吃起来,同时看着厅中的歌舞节目。

    却见一个漂亮的女子在厅中翩翩起舞,倒是吸引住了陈智孝这帮年轻人的目光。若不是从翻译那里得知,这位便是吕宋的公主,恐怕他们是要吹口哨了。

    苏莱曼原本还担心怠慢了这帮贵客,但看着吃得津津有味的虎妞,悬着的心亦是放了下来。同时颇为有趣地看着虎妞吃东西的模样,发现这个聚精会神地吃东西的小女孩很是可爱。

    虎妞的胃口很口,牙齿亦很好,正津津有味地咬着烤羊肉。她突然觉察到苏莱曼的目光,扭头望了过来,脑袋不由得浮起一个大大的问号。

    “我们的国王想知道诸位远道而来,是有何来意吗?”颜一看着大家吃得差不多了,朝着苏莱曼心领神会地点头,然后对着虎妞这边直接进行询问道。

    虎妞还在吃着一根羊排,扭头望向了陈智孝,陈智孝轻轻点头,这才望向苏莱曼认真地询问道:“不知国王是否知晓沙瑶与呐哔啴现在的情况?”

    苏莱曼等人做了一个简短的交流,却是老实地摇头道:“不知发生什么事了呢?”

    “据我们广东方面最新得到的消息,他们恐怕跟昔日的满加刺一样,已经被……灭国了!”陈智孝的脸蛋凝重,一本正经地说道。

    灭国了!

    若这三个字放在大明,绝对可以当成笑话。但对于南洋诸国,特别是吕宋这种小国,还真不算多么稀奇的事情,对这帮人有着极大的冲击力。

    苏莱曼的脸色大骇,深知吕宋的国力很弱,一旦遭到外敌很容易就会有灭国的灾难,便是紧张地询问道:“请问被谁灭了沙瑶与呐哔啴?”

    “邪恶的西班牙人,一群身材高大但面相丑陋的西方人!”陈智孝恨恨地回答,接着又是补充道:“这帮来自远洋的西班牙人,他们仗着大船和重炮,屡行强盗之事!这帮人一度想要入侵我大明的广东地区,但我大明是何等的国力,自是将他打得落花流水,但却没想到他们这帮人并没有远遁,反而是屡屡伤及南洋诸国!我们得知他们时常出没于南洋诸国,轻则抢夺花椒等香料,重则实行灭村之举,故而引起了我们林大人的愤怒!”

    一名辅臣急忙说道:“这可不就是说数月前出现在这里的那帮商人吗?他们到了咱们这里,确实是到处搜罗花椒等香料,但我们这里并不产花椒,倒是换了很多的瓜里和家禽。”

    其他人亦是纷纷点头,对于这帮西班牙人确实有些印象,却是没有想到竟然是如此的恶势力。本以为仅是长得丑,没想到心肠更丑。

    苏莱曼已然是相信了大半,显得很沉稳地询问道:“尊使是为西班牙人而来?”

    “不错!”陈智孝很肯定地点头,并认真地说道:“我们林大人身负皇上的重托,跟南洋诸国进行通商,但此等恶徒已然破坏了整个南洋的和平。故而,我们大人想请南洋诸国驱逐境内的西班牙人,拒绝跟他们进行商贸往来,让他们自绝于海上。”

    虽然不明白林大人为何要如此针对西班牙人,但这已然是他们此行摆在明面上的意图,此次航行正是为了联合南洋诸国对西班牙人进行驱逐,并断绝跟他们进行经济贸易。

    听到这支大明使者所带来的要求后,苏莱曼却是扭头望向了颜一等辅臣,但这帮辅臣各抒己见,意见却没有形成统一。

    这一点倒是不难理解,每个人都会为着自身的利益想着。西班牙人是魔鬼不假,但他们吕宋若是惹恼了这帮魔鬼,极可能会遭到军事报复。

    若是到了那时,他们吕宋难保成为下一个满加刺国,或者跟是沙瑶与呐哔啴的灭国命运一般,这一点是他们不得不进行权衡的。

    “此事关系甚大,还容本王多加考虑,再给尊使一个明确的答复,可好?”苏莱曼是一个聪明人,当即选择了拖缓战术,或者跟众辅臣商量出一个最好的对策。

    “这个自然!”陈智孝微微一笑,举起酒杯便是对着苏莱曼进行敬酒。

    这一次出使吕宋,他亦是得到了林晧然的耳提面命,此事成与不成实则并不重要。只要苏莱曼和这帮王亲重臣害怕了,那他们的下一步计划会更容易实行。

    尽管陈智孝一直自认聪明,但却不得不承认。那位高高在上的年叔,是一个他永远只能仰望的人,论才智远不及那位如同孔明再世的年叔万一。

    虎妞倒是没有忘记北山部的事情,当即将昨日之事说了一遍,请求苏莱曼对他们北山部进行免税,或者是她替他们缴了。

    苏莱曼自然是给这个面子,便是满口答应了下来,倒是旁边负责征税的辅臣眉头微微蹙起,显得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在酒宴结束后,苏莱曼将虎妞等人安排到了王宫旁边的一处宅子住下,采用着最高规格的礼仪招待着这一支大明使团。

    只是将人安顿好,却不得不面临着这一个新难题,当真是两边都不好得罪。



    在将使团安顿下来后,苏莱曼便迫不及待地召集众辅臣,一起商讨着应对之策,以解决当下所面临的一个大难题。

    颜一倒是支持方,便是率先提议道:“罗阇,虽然不知道沙瑶与呐哔啴是不是真被灭了国,但满剌加确确实实是被这帮西洋人给灭了。我们应当听从大明的号令,将西班牙人进行驱逐,并将他们视为我们马尼拉的敌人。”

    话刚落,负责财政的辅臣莫拉比却是提出了反对意见道:“西班牙人的船和炮,大家都是见到过的!我们一旦断绝跟他们进行交易,恐怕会将西班牙人直接惹恼,你可曾想过这个后果?”

    值的一提的是,西班牙人虽然在沙瑶与呐哔啴等地搜罗香料,但却时而会前来物产较为丰盛的马尼拉采购物资,跟着吕宋有着一定的商贸往来。

    苏莱曼眉头微蹙,对着莫拉比询问道:“我们不跟这帮西班牙人产生冲突,但难保他们会对我们动手,到时又该怎么办?”

    “罗阇,这一点并不需要担心!”莫拉比显得很是自信,望着众人又是朗声道:“我跟这帮西班牙有过接触,他们是为胡椒而来,但我们吕宋并没有他们所需要的胡椒。换而言之,西班牙人跟我们并不存在利益冲突,他们肯定不会无缘无故对我们下手!”

    “莫拉比,我看你是被眼前的利益冲昏了头,你只想着将你的货物卖给那帮西班牙人,却让马尼拉陷入危局之中!”颜一的脸色微沉,对着他恨恨地指责道。

    莫拉比却是冷哼一声,显得针锋相对地道:“我就是在为我们吕宋的利益着想!反倒是你,你有一半的大明血统,怎能是处处向着大明!但你可别忘了,我们真正的敌人是在南方,拉坎杜拉一直想吞并我们呢!”

    吕宋岛并不太平,虽然苏莱曼是实力最强的一股势力,且是大明皇帝册封的吕宋国王。只是在吕宋岛的南部,却有着以拉坎杜拉为首的势力,他们一直对拥有肥沃良田的马尼拉虎视眈眈。

    苏莱曼明显是倾向于莫拉比,便是询问道:“莫拉比,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我们不能得罪那位林大人,我们是大明的藩国!”

    “罗阇,这个好办!”莫拉比似乎早有了主意,显得自信十足地说道:“我们假意答应大明的使团,但对其西班牙人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样两边都不会得罪了!”

    此话一出,让到苏莱曼眼前顿时一亮,这无疑将困扰他的问题当即是迎刃而解。

    颜一看着事态的发展,且知道苏莱曼是一个很有主意的人,便是只能深深地一叹。

    这个方案得到了大多数人的同意,事情亦是这般定了下来。

    次日,苏莱曼一改先前犹豫不决的态度,当即表示加入“反西联盟”,跟着大明一起抵抗这帮魔鬼一般的西班牙人。

    若是他能够未卜先知的话,恐怕不会这般的兴奋了。在几年后,西班牙人入侵马拉尼,而苏莱曼最终死于西班牙人的刀下,从而成为了吕宋的末代国王。

    五月的广州城热情似火,一轮灼热的太阳高悬在晴空上,一缕缕阳光散落在这一座千年古城的青砖街道,以及街道上往往来来的人流中。

    尽管府试已经落幕多日,但广州城的热情依旧。不仅是因为即将举行广州府的院试,而且广州毅然成为众多商贾的聚集之所,是大明海上贸易的窗口。

    有着以公正严明著称的林雷公坐镇于广州府,珠江码头到濠镜码头不需要再担心被南头水师盘剥,致使整个广州城焕发出勃勃生机,显现着一种鲜有的太平盛世气象。

    若按着这般发展下去,广州城恐怕不用几年就能成为一座超级大城,仅仅排在北京和南京之后。

    布政司衙门后院,那棵原本开满淡黄色花朵的荔枝树已经结上了青色的果子,很多青色果子呈现着饱满的形态,这无疑证明成熟在即。

    在旁边的一个雅致的凉亭中,一个身穿二品常服的小老头正坐在那里下棋,整个人显得很有精神的模样。

    自从上次的广州大捷后,汪柏的地位无疑得到了极大的提升。虽然没有他升迁的消息传出,但他这个曾经得到圣恩眷顾的人,难保会突然间青云直上。

    另外,他虽然还是布政使的职位,但官员地位从来都不是他身居何职。若是跟本土官员离心离德,在京城又没有过硬的靠山,纵使他担任两广总督亦可能是一个虚衔。

    现如今,汪泊得到了广东一些官员的投诚,且跟林晧然形成了结盟之势。凭着这一股刚刚凝结起来的力量,他已然有着跟两广总督相抗衡的资本。

    只是经过那一场官场沉浮,汪柏倒是看淡了很多东西。虽然没有拒绝官员投诚,但并没有主动遣人到京城谋求什么,安心地呆在广东布政使这个位置上。

    啪!

    汪柏聚精会神地瞪着棋盘进行思索,那张老脸突然会心一笑,将一枚白子重重地放在方格之上,然后微笑着抬起头望着对方。

    他的对面坐着一个身穿四品官服的年轻人,正是大明官场最璀璨的一颗新星,亦是广东官场现在的大佬级人物林雷公。

    只是近些时日,林雷公似乎是在韬光养晦,并没有弄出什么大动静,仅是专心于府衙的公务,时常还会抽空过来跟着汪柏下棋。

    值得一提的是,林晧然拥有极高的下棋天赋。从最初旁观汪柏跟丁以忠杀得难解难分,到最后亲自下场跟汪柏进行博弈,到如今二人已经是互有胜负了。

    确实是造化弄人,二人已经从昔日的官场宿敌,成为了今日的盟友和棋友,毅然还要成为一对忘年交。

    在几经思索后,林晧然将一枚黑子落到棋盘上,不知是故意要干预对方,还是真突然想到了话题,突然开口询问道:“汪公,听说朝廷刚刚下达一道公文,要求各地查封银矿,可有此事?”



    随着大明宝钞渐渐变成废纸,白银成为大明最主要的流通货币,而银矿的价值亦是日益突出。广东的潮州、惠州、韶关和广州等地陆续发现了银矿,当地的村民自然免不得进行挖掘。

    只是这银矿跟东京湾的珍珠是一个道理,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哪怕在你家的宅子下面发现了银矿,同样要归属于大明,归为他们朱家所有。

    若是在其他时候,对于出现银矿被私盗的情况,朝廷恐怕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当下的大明最大的问题并不是北边的蒙古,亦不是东南的倭寇,更不是层出不穷的农民起义,而是朝廷的财政问题。

    一些喜欢政治投机的官员亦是揣摩上意,以期引起圣上关注,从而得到火箭提拔。这银矿被私盗,无疑是一个发力点。

    这个事关朱家利益的提案上达,自然得到嘉靖的批准。纵使官方的采银效率低下,那亦要比被那些刁民私盗要强,从而给各省下达封锁银矿的政令。

    亦是如此,朝廷的政令下达到广东布政使司,让各地官府严厉打击银矿被私盗的现象,并对相关的银矿进行查封。

    “若愚的消息倒是灵通!不错,老夫核实无误后,便会正式将公文下发到各府,对境内的银矿一律进行查封!”汪柏认真地落下一子,这才抬头回答道。

    林晧然捏着一枚黑子并没有急于落下,而是抬头望着汪柏道:“汪公,您认为盗采银矿都是一些什么人?他们为何要冒着被砍头的风险盗矿?”

    “若愚,你是话里有话啊!”汪柏的目光从棋盘移开,略有思悟地询问道。

    随着这些时日的接触,他发现这个林文魁的眼界很宽,胸中暗藏着大智慧,在他身上已然隐隐看到了储相的影子。每每跟他进行交流,虽然话并不算多,但却是发人深省。

    林晧然将一枚黑色的棋子落到中央,让到黑子的颓势当即大变,这才抬头认真地说道:“据本官所知,广东境内很多矿主仅是一般的买卖人,他们耗尽家财打点官府,这才致使当地官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或者仅打点吏员帮着隐瞒上官。矿工则是无田的佃户居多,银矿的收入关系到他的生计,更关系到全家的温饱。”

    “若愚,你是担心这道禁令下达,会迫使矿主带着矿工造反?”汪柏顾不得棋盘形势的变化,认真地进行询问道。

    林晧然心里想:这哪是什么担心,而是肯定会造反。

    虽然具体时点并不清楚,但朝廷的这个封矿风波,致使各地的矿工纷纷起事,整个广东亦是陷入于多年的动荡之中。

    “花腰蜂”伍端和李亚元都拥有了数万的部众,给整个广东百姓带来了一场浩劫,更是间接促使贼首张琏实力大大增强。

    只是有些话,却不能够明说,他轻轻地点头道:“是的!一旦关了银矿,朝廷的银矿是保住了,但恐怕会出大事!若有着这些银矿存在,那些无田的百姓还有着活下去的希望,但封矿就真是一下子切断了他们生路。”

    大明立国至今已经近二百年,跟着以往的朝代相类似,最大的问题仍然是土地兼并问题。大量的田产集中到乡绅手里,越来越多的百姓加入无产者行列,安分守己得到的结果可能是活活饿死。

    这银矿的出现,其实是缓解了这种矛盾,给一些无产者有了活下去的希望。但银矿一旦被关闭,这个希望无疑是破灭。

    纵使一些人想回去老实地做佃户,且不说那些地主还要不要这种“劣迹斑斑”的危险分子,没有存粮之家根本熬不到秋收。

    林晧然深知这道禁令的危害性,不论是为了他个人的前程,还是避免广东陷入数年的动荡期,他都有责任做一些事件,避免这场大祸事的发生。

    汪柏端起茶盏,轻啐了一口茶水,却是苦涩地摇头道:“朝廷的公文已经下来,若是不照着办的话,你跟我肯定都兜不住!除非你能够让朝廷改变主意,不然这道禁令还得老老实实地执行!”

    这却是实情,虽然他们二人在广东当下的官场中,已经是手能遮半边天的大人物。

    只是大明官员的人事权始终牢牢掌握在皇上和吏部手里,一旦他们真敢行这种大逆不道之事,官员肯定跳出来捅他们一刀,从而借着他们的尸体上位。

    林晧然轻叹了一口气,望着正好落在棋盘边上扇着翅膀的蝴蝶,抬起头提出请求道:“藩台,您能不能拖一拖呢?”

    作为地头蛇的好处在于,朝廷的政令不得不听从,但却有许许多多的“变通”手段,而“拖”字诀则是地方官员惯用的手段之一。

    “若愚有办法解决?”汪柏并没有拒绝,而是认真地询问道。

    林晧然苦涩地抿着嘴,抬头望向东南方道:“或许有,或许没有!但这个禁令一旦现在实行,恐怕整个广东就要乱了!”

    汪柏虽然觉得他有所危言耸听,但却承认确实有几分道理,落下一枚棋子道:“老夫一直不甚明白,这帮佛郎机人为何对香料会如此的痴迷?为着香料竟然翻越重洋而来!”

    “不是他们痴迷,而是他们的贵族痴迷?”林晧然的目光重新放在棋盘上,执着一枚黑子思索着随口回答道。

    汪柏对这个话题很有兴趣,蹙起眉头认真地询问道:“难道他们亦是像你我这般,他们是在为佛郎机的国王寻找香料?”

    “不是!他们是为了自己,是为了财富!”林晧然将手中的黑子落下,摇着头解释道:“他们的贵族都信奉着一个叫上帝的神灵,而这位神灵留下一本叫《圣经》的书,书中明确指出:凡是带着香味的物体都是神圣之物。故而这帮信奉上帝的贵族对能散发出香味的东西都极为追捧,更是他们宗教的祭祀之物。据我从西蒙那里了解到,他们国家的贵族每年单是采购香料就超过一百万两白银!”

    “什么?一百万两!”汪柏执着白子正在思索,但听到这个天文数字当真是大吃一惊,眼睛瞪得滚圆地道。

    林晧然喝了一口茶,这才接着说道:“这一百万两并不是他们仅有这点财力,而是因为他们运回来的香料不足,并不能满足所有的贵族。就像我们一直在苦苦寻找龙涎香一般,若是有人拿来一百斤,咱们圣上同样会掏出这一笔钱购买!”

    汪柏心里的迷团已经解开,将手中的棋子落下道:“我明白了,怪不得他们冒险前来,原来都是香料,为了钱!咦?我们大明为什么没有香料呢?”

    “谁说没有,这不是吗?”林晧然却是淡然一笑,从茶杯中取出一物得意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