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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门祸害txt下载

    这场引起朝野上下关注的大风波由高公子作为导火线,引起林晧然和黄仲达产生直接冲突,彻底激发了顺天府衙内的矛盾。

    林晧然率先出手,选择弹劾于两淮巡盐御史徐爌,间接对黄仲达进行攻击。而徐党为了保住徐爌,选择让黄仲达出来背锅。

    面对徐爌的陈情和八位监察御史的攻击,林晧然出乎意料地没有善罢甘休,却又拉着尹台和宁江等人援助,让到冲突当即升级。

    最终,林晧然迫得不愿意节外生枝的的徐党妥协,而高耀将高公子亲自押送到衙门,是以林晧然的胜利而告终。

    只是谁能想到,事情到这里还有后续。就在这个时点上,参与到这次争斗中的尹台,却被任命为会试主考官。

    虽然这两件事看似毫不相关,但宁江隐隐看到了这其中存在着相通之处。亦是如此,他产生了大胆的推测,林晧然如此大动干戈的真正企图并非全是跟黄仲达斗,其实是要助尹台担任主考官。

    不论事情经过怎么样的曲折,林晧然无疑是算计成功,取得了他所想要的结果。

    林晧然显得人畜无害,面对着宁江的质问,却是微笑着道:“你为什么会这样想?会试的主考官是由圣上钦点,我怎么可能有这种影响力,你亦太看得起我了。”

    杨富田有着很强的表现欲,当即插嘴进来道:“我明白了!你让老师上奏疏帮你,其实亦是老师在帮他自己,可以借此机会在圣上面前露脸!”

    很显然,他相信了宁江的推断,认为林晧然就是幕后的“黑手”。

    宁江瞪了他一眼,却没有否决他这个推断,转而认真地说道:“你让老师弹劾高耀,其实是要老师表明立场,从而得到圣上的青睐!”

    在当下的官场中,嘉靖喜欢玩弄权术,这早已经不是秘密。尹台在自绝于徐党和严党之时,未尝不能置死地而后生,成为圣上制衡两方权力的“工具”。

    当然,这种事情有很大的偶然性,且承担着一定的风险。只是相对于收获,恐怕很多人都甘愿冒险,从而博取这个大机遇。

    林晧然面对着这二个的猜测,甚至这几乎就是全部真相,但却没有进行明确地回应,而是认真地告诫道:“不管事实如何,这件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圣上之所以选择老师担任会试主考官,那是因为老师是最合适的人选,无论声望、资历还是地位,都是最佳的人选,跟我没有丝毫关系!”

    有些事情能做,但却不能说。虽然这种事必定瞒不过大人物,但彼此都会心照不宣,若是大嘴巴传到圣上那里,那真的就是找死了。

    林晧然从来都不是得意忘形的人,更喜欢低调做官,默默地汲取养分成长。特别当下他们谋得了巨大的好处,这时就更应该默默壮大己身,坐观严党和徐党龙虎相斗。

    面对着林晧然的告诫以及谨慎,宁江和杨富田相视一眼,郑重地点了点头。

    深知林晧然说得很对,当下还探讨这个问题是不合时宜的,不过林晧然此次的谋算让他们二人暗暗心惊。

    如果说严嵩和徐阶是老狐狸的话,那这一位就是小狐狸,是官场中的天生王者。

    会试主考官的人选尘埃落定,这个京城注定不会平静,难免要为这出乎意料的结果震惊。

    无逸殿,内阁。

    身穿蟒袍的严嵩伏首在案前,时而传出一个咳嗽声,旁边放着一个青色的痰盂。

    尽管已经年迈,精力显得不济,但他还是兢兢业业地处理着政务,跟着过去一般无二。

    他的眉毛雪白,长而浓密,却是紧紧地蹙起。虽然重建万寿宫可以调用三大殿的木料,但真正进行重修的时候,才发现给徐阶坑了。这里的花费同样不小,几乎等同于要斥资再修一座宫殿。

    且不说征用的数千民工,单是粉刷宫殿所需要的油漆,这就是一个不小的数目。工程还没有进到一半,结果就花费了近十万两,致使大明的财政雪上加霜。

    面对着当下捉襟见肘的财政,严嵩却是暗感头疼。虽然广东的市舶司有了丰厚的回报,鄢懋卿整理盐政亦颇有成效,但却仍然难以解决财政的窘迫。

    “严阁老,会试的人选已经出来了!”他的侍从走进来,在他身侧连声地说道。

    事关这份丰厚的政治资源,他亦很是重视。若是在以往,要么是为己所用,要么就给予构不成威胁的人。只是在今年,却是多了很多的变数。

    严嵩的眉头微微蹙起,当即询问道:“严讷?”

    严讷,南直隶常熟人,嘉靖二十年的庶吉士,现任礼部左侍郎。他的资历和地位,无疑都胜任会试总裁,特别他是徐阶所力推的人选,而他本人又颇得皇上的赏识。

    在这么多候选人中,如果袁炜没有机会的话,那严讷无疑是第一热门人选。

    侍从正要回答,一个充满着震惊的声音从隔壁传来道:“怎么会是尹台?怎么会是他?”

    徐璠自从负责重修万寿宫,这隔三差五便往内阁跑,对朝政大事显得极为关心。

    由于他跟严讷是同乡,且往来紧密,亦是很希望严讷能主持会试。得知会试主考官的人选敲定,他当即兴冲冲地从工地跑来。

    结果却出乎意料,并不是最热门的严讷当选,亦不是最有资格的袁炜,而是从南京冒出来的尹台。

    徐阶对于结果亦是失望,但决定权在圣上那里,他亦是无计可施。只是看着儿子如此强烈的反应,眉头当即蹙起道:“这是圣上的决定,你在这里嚷嚷什么?”

    “爹,怎么可能是尹台,究竟是谁推荐他的?”徐璠自知失态,但却忍不住疑惑地询问道。

    在当下的阁臣中,袁炜自然是毛遂自荐,严党跟尹台并不是一路,而他们举荐的是严讷,这尹台怎么会脱颖而出,这个结果太让人匪夷所思了。

    徐阶轻吐了一口浊气,却是话里有话地说道:“谁推荐,这事并不重要!是有人在乱局中,看到了其中的机会,这才借势让尹台脱颖而出。”

    “这人是谁?他是如何借势的?”徐璠的眉头紧蹙,显得更为疑惑地追问道。

    徐阶看着儿子到这个时候竟然还看不到那人的身影,眼睛不由得闪过一抹失望。

    这个儿子是空有野心,但却没有半点政治天赋,让他卷进政治斗争的漩涡只会害了这个蠢儿子,抬起手显得疲倦地赶人道:“你回工地去吧!”

    大概,这儿子最适合的活是搬砖,而不是做官。

    徐璠是满心疑惑,很想知道答案。只是看着老爹不肯说,而他又没有半点头绪,最终是一步三回头,直到离开都没能找到答案。

    “尹台?”

    严嵩听到这个答案,在微微放下心的同时,脸上却没有显得开心。

    在意识到徐阶的野心后,他亦是不得不提防着这个野心勃勃的后辈。

    原本在会试主考官上,他亦有属意的人选。只是尹台恰时跳出来,且成功进入圣上的视野,在面对圣上明显有倾向的询问的时候,他索性顺水推舟了。

    若是圣上属意袁炜还好,但选择严讷的话,却是让到徐阶壮大。尽管尹台从来都不是他属意的人选,但相对于严讷这个人选,他自然更乐意让尹台来吃这块蛋糕。

    事情有果就有因。

    在尹台弹劾于高耀之时,这个举动是做给皇上看的,但又未尝不是给他看的呢?让他看到尹台跟徐党的对立关系,从而赢得了他的支持票。

    “如此的算计,如此的独具慧眼,看来我……真的老了!”

    严嵩抬起枯瘦的手掌屏退侍从,面向着顺天府衙的方向,却是苍然地长吁一口气道。



    正月的北京城,春寒料峭。

    屋顶的春雪渐融,在京城的繁华之地,主街道上到处都是行人。

    有旅人牵着马匹从街道上走过,有浩浩荡荡的车队进入城中,还有游学到这里的士子。不论是商贾,还是士子,或者是官员的家眷,初次到来北京城的人左顾右盼,大声地惊叹着京城的繁华。

    吱……

    在某个胡同深处,一个漆红的大门打开,打破了这个的宁静。一条雪白的藏獒如同虎归山林般,步伐轻快地窜出,那头悬挂着的舌头显得很欢快。

    虎妞手持着青铜宝剑,跟着藏獒从大门中小跑着出来,并没有半点官家大小姐的样子,更像是一个锄强扶弱的女侠。

    吱……

    小金猴并不走寻常路,在屋顶间跳跃着。虽然没有长个子,但天性仍然不改,眼睛显得更加的清澈,仿佛更充满着灵性。

    “小姐,我们去哪里?”

    小兔不再是那个脸色饥黄的乡下丑丫头,而是一个身材苗条的漂亮丫环,毅然是一个美人胚子般,追着出来并询问道。

    “我们当然是去抓坏人呀!”虎妞理所当然地答道。

    “……”

    小兔、小猪和小狐顿时无语,今天仍然是漫无目的瞎逛。不过她们早已经习惯虎妞的随性,并不受到什么约束,看到不平事就拔刀相助。

    “小姐,你昨天晚上不是说了吗?今天要去找人看你这把宝剑上面的字吗?你怎么又忘了?”小兔认真地提醒道。

    “哎呀,这么不重要的事情,改天再说了!走,我们抓坏蛋去!”虎妞手持着青铜剑向前一挥,当即浩浩荡荡地朝着鼓楼那边而去。

    随着会试渐行渐近,诺大的京城显得很平静。只是随着会试主考官出炉,竟然是希望不算大的尹台当选,官场却揪起了轩然大波。

    最初由林晧然揪起的这一场风波,在官场中人来看,这明显是以鸡蛋碰石头之举。尽管谁都知道林晧然的前程似锦,但却是将来,而非当下。

    正以为徐党和高耀会收拾林晧然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之时,结果高耀却是主动认怂,令到众人当即是大跌眼镜。

    令人更为震惊的是,事情却不仅仅于此。参与其中的尹台一举跃过袁炜和严讷,被圣上任命为会试主考官,成为这场风波的最大获益者。

    侍到水落石出时,大家这才完全醒悟过来,这个事情由始至终都是林晧然设下的一个局。

    林晧然揪起这一场风波并不是跟黄仲达的意气之争,亦不是要跟徐党以卵击石,而是为了运作他的恩师尹台夺得会试总裁的位置。

    大家直到结果出炉的时候,这才发觉到林晧然的阴谋。这种谋算的能力,令人感到害怕,更是颠覆了大家对林晧然的印象。

    官场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这些事情在几天功夫便在京城的官场传开了。

    “如此的算计,他真的只有二十一岁吗?”

    “先别急着下结论,恐怕事情不会这么简单,我看这事另有名堂。”

    “依我看,这事的背后运作之人就是尹台,那小子怎么可能有如此的谋算,反正我是不信的!”

    ……

    事情传开后,有些官员却持着不同的看法,并不愿意相信林晧然如此的出色。

    事情通常是如此,他们能够相信手握大权的浙直总督胡宗宪私通倭寇的荒唐传闻,却不愿意相信几乎是摆在面前的事实。

    特别是那帮都察院的监察御史,似乎已经是习惯带有色眼镜看人,扬言这个局并非林晧然所为,背后之人不是尹台就是吴山。

    渐渐地,很多官员都倾向于这个结论,不愿意相信年仅二十一岁的林晧然有这一份令人畏惧的能力。

    许能是八位弹劾林晧然的监察御史之一,他恨不得踩着林晧然上位,哪里会相信林晧然有如此的能耐。故而,他的质疑声极大,在任何场合都是持着这个言论,甚至还对林晧然进行人身攻击。

    这一日,他被刑部主事唐山邀请到清风楼,跟着几名进京的同科小聚。

    面对着小小的刑部主事以及几个地方小官员,他却是当仁不让地直接坐到了首座,自认官职和地位要远高于众人。

    “许兄,你似乎是忘了,戴兄是二甲四十五名,当由他居于首座。”刑部主事唐山指着旁边一位同科,笑着进行提醒道。

    许能听到这话,心里极是不快,眼睛却是轻蔑地望了这位排名比他高的同科道:“哦,你好像姓戴对吧?当真是二甲第四十五名?”

    还没侍对方回答,许能却又是轻视地说道:“如果真是二甲进士的话,你怎么会被外放了?而且还是……知县吧?”

    “许兄,戴兄已经是知州了,是朝廷的正五品官员,咱们就数他的品阶最高呢!”唐山主动站出来,微笑着介绍道。

    许能微微感到意外地打量着这个“地方小官”,眼睛闪过一抹妒忌,这个没有背景的穷酸竟然混到了知州的位置。

    这知州是掌印官,含金量要比普通府衙的同知还要高。若是干得优秀的话,没准在这次的京察中,便能直接升迁地方知府。

    许能自认还是有些底气,毕竟他是监察御史,厚积薄发类的官员。只要熬上九年的时候,他便能够青云直上,有机会升到都察院左右佥都御史。

    面对着唐山要求让座位之事,他显得浑然不在意地挥手道:“咱们难得一聚,就别整这整那了,大家都随意坐吧!”

    此话一出,唐山的眉头微微蹙起,隐隐间就要发作。这简直就是屁话,论出身和官职都不如人家,竟然还真有脸占着首座不让了。

    姓戴的同科是一个豁达的性子,便是呵呵地笑道:“呵呵……咱们确实是难得一聚,就按着许兄的意思,大家随意坐吧!”

    唐山看着他都不计划,最终亦是隐而不发。

    许能看着戴北河还算识抬举,轻睥了一眼,显得自认为关心地开口询问道:“子江,你现在在哪里担任知州呢?”

    “高州府化州!”姓戴的进士微笑着答道。

    许能眉头微微蹙起,似乎是在哪里听过这个地方,但却是一时想不起。

    却是有一名同科当即道:“化州橘红,我倒是听过这个地方。”

    “你这是只知道其一,却不知其二。你们恐怕都忘了吧?咱们大明的文魁不正是高州府化州的吗?”唐山当即笑道。

    许能听到这个名字,当即冷哼一声,显得极度不屑地说道:“说到这个文魁,不过沽名钓誉矣,此人不提亦罢,省得污了咱的耳朵!”

    “许兄,何出此言?”听着他这么说,众人纷纷望了过去,显得很是困惑地询问道。

    唐山已然是知道怎么回事,却是苦笑地摇了摇头。

    许能仿佛是憋了一肚子的委屈劲,当即添油加醋地将事情的始末说了起来。在他的版本中,不仅否定了林晧然的“战绩”,还将林晧然塑造成别有用心的小人。

    如果放到京剧中,林晧然肯定是黑脸角色,是剧本中的一个大反派。

    “许御史,你就如此断定不是林府丞所为?”戴知州的眼睛微微眯起,刚刚的和蔼不见了,仿若是一把利剑一般。

    “难道不是吗?”许能的脸色一寒,眼睛冷冷地瞪过去道。

    “是与不是,本官并不知道,但本官乐于跟诸位分享一些事!你们恐怕还不知,在林府丞担任雷州之府时,本官还仅是雷州府的一个小小的推官!”戴知州显得声色俱厉地说道。

    所谓的戴知州,正是昔日的雷州府推官戴北河。昔日担任推官之时,是林晧然将他提拔到通判的位置,亦是林晧然将他动作到化州知州的位置上,林晧然对他有知遇之恩。

    当下面对着许能如此的诋毁于林晧然,他亦是露出了锋芒,甚至不惜要跟许能在这里公然撒破脸。

    啊?

    许能听到这话,眼睛难以置信地望向了戴知州,隐隐间有着不好的预感。

    “戴兄,请说!”唐山显得极有兴趣地询问道。

    却不仅是因为他跟戴北河的良好关系,而是戴北河已经贵为知州,将来的成就恐怕是要在众人之上。而许能虽然是监察御史,但这些年并没有功绩,本身又没有太强的背景,最终恐怕是要湮没于地方。

    如果要抱大腿的话,他对戴北河更有兴趣,而不是目中无人的许能。

    除恶霸,平冤狱,剿海盗,歼倭寇,运来暹罗米赈灾等。这一项项的事迹,并非虚构,皆有事实论据,无不证明林晧然有着过人的能力。

    戴北河的口才不错,当即便将林晧然担任雷州知府和广州知府所做出的成绩,跟着众人娓娓道来。

    很快地,一个地方能吏的形象便出现,而不再是许能口中的蠢才。

    “许御史,你还以为林大人是沽名钓誉之人吗?他将广东市舶司从无至有,到现在的日进寸金,真的仅仅是运气吗?”末了,戴北河正色地询问道。

    许能艰难地咽了咽吐沫,面对着诸位同科的目光,结合着林晧然所做的事。若他还是继续诋毁林晧然的话,恐怕在这里就会被吐沫星子淹死。

    在酒席还没结束,他便是借着上茅房,显得灰遛遛地离开。

    他突然感到了一阵害怕,林晧然不是他所认为的庸才,而且还如此的出众。他当下如此叫嚣,日后恐怕没有他的活路了,恐怕迟早要被秋后算账了。

    这并非是一个孤例,随着广东及周边的官员进京叙职,这帮眼高于顶的官员开始进行打听。在了解林晧然的过往后,再也没有人质疑林晧然是庸才,坚称他没有这种能力。

    在事实浮出水面之时,大家对这个“京官新丁”刮目相看。却不知是哪个好事之人直呼“林算子”,而“林算子”亦成了林晧然的新称呼,至此京城再无人敢于小窥这位年仅二十一岁的顺天府丞。

    林晧然听到了各种各样的传闻,有好的、有不好的,但仿佛一般都跟他没有关系般,专心投入于管理北京城治安这一件事中。

    北京城的治安说难不难,说易不易。

    很多性情狂傲的公子哥到了这里,都会有所收敛,毕竟这里是皇城,但难点却在于有背景的公子哥实在是太多了。

    林晧然从来都不是一个怕事的人,在面对困难之时,总会千方百计地想办法去解决。

    张虎和赵龙是东、西城捕厅的捕头,每天都会到府丞署汇报。只是汇报完毕后,他们颇为疑惑的是,林府丞总会问他们有什么趣事。

    为了讨得这位大人的欢心,他们亦是细细留意身边的事,甚至是找到了那些八卦的妇人,搜罗着种种新鲜的趣事。

    和尚买梳子了,两家公子为青楼头牌争风吃醋了,又什么东市闹鬼等等,这些事情说出来后,却是让到大人听得津津有味的样子。

    林晧然并不是尸位素餐的官员,虽然北京治安的问题很是棘手,尽管其中有着东厂和锦衣卫的力量在其中作祟,但他并没有避开的意思。

    顺天府衙之所以逐渐没落,很大的原因是东厂和锦衣卫骑到了脖子上。而想要解决这个问题,自然是要加强自身的力量,而他打算给顺天府衙来一个大动作。

    林晧然其实已经有了一个对策,但任何事情都不能一蹴而就,需要做着大理的准备工作,这样才能会降低失败的可能性。

    “严世蕃请我?”

    在临近下衙的时候,林晧然却是收到了一个邀请函。

    严世蕃现在现在守孝在家,已经辞掉了工部左侍郎的职务,当下算是一个无官无职之人。只是他是严嵩的儿子,是严党的灵魂人物,其权势自然令人生畏。

    林晧然收到这一份帖子,先是微微一愣,但旋即又是明白过来。

    严世蕃恐怕不是蠢人,深知当下的形势对严党不利,却是难免要拉拢于他,甚至是将吴山和尹台都拉到了他的阵营中。



    天边已经擦黑,北京城的街道被夜色所笼罩。

    严府坐落在城南的小时雍坊,在一个原本应该是胡同口的地方,毅然耸立起一个高大的门庭。在这一个寸土寸金之地,能够拥着有一座不下三十亩的宅子,足以严家的财力是多么的雄厚。

    高悬的严府牌匾,色泽鲜艳的红漆大门,门上是金漆椒图兽面锡环,完美地诠释着高门大户的形象。

    吁……

    一辆马车踏碎了这门前街道的宁静,徐徐地停在严府的门前。

    身穿正四品官服的林晧然从马车下来,抬头看着这座隐瞒在夜色中府邸的规模和奢华,再想到徐阶那座寒酸的宅子,却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严世蕃恐怕不是一个有远见的人,只顾得势时的风光无限,却没有失势时的思量。如此大的宅子摆在这京城之地,简直就是给他自己在这里立下一座墓碑。

    到了门前,随从林福上前给门房递上帖子,管家亲自迎了出来道:“府丞大人,我家公子已经恭维多时了,里面请!”

    林晧然微微点头,便是跟着管家走进了这一座未曾踏足过的宅子中。

    跟着管家进到里面,宅子的前院和客厅除了规模要大一些,倒还算是平常。但管家将他引进后宅,里面却别有洞天。

    由砖道进去,并没有见到垂花门,呈现眼前的却是一座大花园。花园中央是一座宛如宫殿般的大宅子和附属建筑物,东、中、西又连着垂花门的独立庭院。

    面对着管家的偷偷窥视,林晧然的脸上却保持着一如既往的平静,不动声色地跟随着管家朝着远处的一座暖阁走去。

    远远便能够看到暖阁中灯火通明,渐渐听到了喧哗和丝竹之声,隐隐间窗纸上倩影绰绰,应该是有舞女在暖阁表演着节目。

    严世蕃现在处于守孝期间,却在家里寻欢作乐,在这个时代是属于一种不孝的行为。一旦被扣上这顶帽子,那这辈子恐怕就很难翻身了。

    一个如此没有自律的人,若非他是严嵩的独子,哪怕他取得了二甲进士的功名,亦不可能走得到工部左侍郎的位置。

    若难怪徐阶会对严世蕃下手,相对着勤勤勉勉、兢兢业业的老严嵩,严世蕃身上实在是有太多的破绽了。

    推门进去,一股夹带着檀香的暖气迎面扑来,眼前呈现着歌舞升平的美景。

    “你们先下去吧!”严世蕃的体型肥胖,那只独目带着几分锐气,看着林晧然进来后,抬手对着那帮舞女和乐师淡淡地道。

    刚刚热闹的场面不复存在,舞女和乐师纷纷退了下去,暖阁大厅恢复平静。

    “下官见过严大人!”

    林晧然来到厅中,朝着居于首座的严世蕃施礼道。这一声“严大人”自然是名副其实,当下严世蕃已经不再是工部左侍郎,真正的身份仅是一名不用跪官的监生。

    “林府丞,你可来了,请坐吧!”

    严世藩抬手指着旁边的空位置,那只独目认真地审视着林晧然道。

    二人虽然见过数次,但却没有过多的交集。昔日严世蕃如日中天,自然看不上林晧然这位官场新丁,而林晧然此次重返京城,严世蕃已经是丁忧在家。

    现在是时过境迁,哪怕是自视甚高的严世蕃,亦要好好地审视这位有“林算子”之称的顺天府丞。

    在这个暖阁中,除了林晧然外,还有着一位身穿七品官服的中年男子。他生得肥头大耳,其体型比严世蕃还要胖肥一些,只是面相显得很亲和。

    看着林晧然落座,他站起来恭恭敬敬地施礼道:“下官内阁制敕房中书舍人罗文龙,见过府丞大人!”

    大明的舍人有中书科舍人、武英殿舍人和内阁制敕房中书舍人等,但这些舍人跟着衙门的书吏一般,主要是从事文书方面的工作,实质没有什么实权。

    林晧然对这个人却有所耳闻,罗龙文是一个墨商,其罗氏墨品极佳,时人称其“坚如石,纹如犀,黑如漆,一螺值万钱”,并有“当朝第一”之美誉。

    罗龙文跟着一般的商人有所区别,却是一个颇有野心的人。当下投到严世蕃门下,是严世蕃的一名幕僚,深得严世蕃器重。

    现在严世蕃因守制居家,不得不离开内阁。亦是如此,严世蕃跟严嵩不能直接相见,只能通过信使或中书舍人等传递讯息。

    林晧然对着这位深得严世蕃信任的幕僚罗文龙轻轻点头,显得不咸不淡的样子,毕竟他的身份就摆在这里,不需要过于理会这个非科举出身的中书舍人。

    在管家的安排下,酒肉很快端送了上来。

    林晧然看着摆在桌面上的鹿肉,仍然是经过精心炮制,便是不客气地开动。虽然深知严世蕃是有事找他,但对方不主动开口,他亦不会进行询问。

    严世蕃吃了几口鹿肉,自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亦是频频地望向林晧然。看着林晧然一直保持着幽默,最终是按耐不住,递给了罗文龙一个眼色。

    罗文龙深领神会地轻咳一声,对着林晧然微笑着说道:“下官听说林府尹有惊世之才,经由您的运筹帷幄,这才致使尹尚书担任会试总裁,当真是令下官佩服至极!”

    说到最后,还认认真真地施予一礼,显得很佩服的样子。

    “荒谬!”林晧然索然变色,丢下手上的鹿肉大喝了一声,当即厉声地指责道:“本府丞何曾做过此事,究竟是谁在污蔑本官,其姓氏名谁?”

    面对杨富田等人,他都没有亲口承认,而今面对着友敌难料的严世蕃,他又怎么可能承认。而罗文龙如此询问,甚至是在给他下套。

    罗文龙当即被吓了一跳,但面对着林晧然的逼问,而严世蕃又无动于衷,却是有几分心虚地说道:“下官亦是道听途说,还请林府丞见谅!”

    “罗舍人,你还是少听一些这种大逆不道之言!”林晧然摆着府丞的架子,显得正色地接着道:“圣上选择我老师尹台担任会试主考官,那是因为我老师的资历和声望都是最合适的人选,这事跟本官有何关系?且又何需策划?”

    这话是说给罗文龙听的,但亦是说给严世蕃听的。不管严世蕃邀请他是何居心,若是真胆敢给他继续下这种套子,那就休怪他翻脸不认人。

    严世蕃倒是高看了林晧然一眼,似笑非笑地打量着林晧然,心里更是认定这便是林晧然所为,这个年轻人确实是一个天纵奇才。

    严世蕃的喉咙微痰,轻咳了一声,当即单刀直入地说道:“林府丞,你当真是令本闲人吃惊,这些年从广东捞了不少银两吧?”



    一个“捞”字,无疑是道出了很多的信息。

    在京官的眼里,顶多关注一下富庶的江浙,万里之外的广东从来都不入“法眼”。亦是如此,林晧然这位广东大佬到了京城,还是被当成“无知少年”对待。

    只是随着林晧然导演了这一出好戏,让到尹台成为会试总裁,这才让大家开始重视审视林晧然,开始关注林晧然在广东所做的事迹。

    严世蕃是江西人,且拥有非一般人能比拟的情报渠道,对广东的事情无疑知道得更多,对林晧然的所做所为更清楚。

    正是知道这些信息,更让高高在上的严世蕃感到吃惊。他自以为这些年捞了不少钱,但跟着眼前这个年轻人相比,似乎还有所不如。

    “严大人,你这是何意?”林晧然的眉头蹙起,正色地询问道。

    他突然发现自己似乎是想多了,严世蕃并不像是要拉拢他一起应付徐党的攻势,反倒是有着其他企图。这一个“捞”字,更是直接想将他的财产非法化。

    “我只是佩服你的手段,当真不愧是咱大明开国至今唯一的文魁,竟然有点石成金之能!”严世蕃打量着林晧然,显得看透一切般地说道。

    “严大人叫本官到这里,不是只为了夸赞本官的吧?”林晧然深知联合商团的壮大引起了严世蕃的注意和贪婪,显得平静地询问道。

    虽然大明的官员读的是圣贤书,但跟常人实质没有多大区别。面对着诱人的利益,亦会是千方百计地捞取,何况联合商团已然成为了一块肥肉。

    严世蕃并非进士出身,当下又要在家守制三年,对财富难免要比一般的朝廷大佬更为执着一些。

    罗文龙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望着林晧然认真地说道:“林大人,请息怒!严大人对雷州布的生意很有兴趣,想要拿联合作坊五成的分子,但具体经营还是由你们作主,不知可否?”

    随着南洋航线、西洋航线和日本航线的开辟,以及联合作坊的扩产成功,致使雷州布已经贩卖到世界各地。其年利润高达数十万两,已然成为联合商团最有生命力的一个拳头产品。

    如此赚钱的作坊,且又濒临江西之地,难免引起了严世蕃的窥视。

    林晧然原以为严世蕃是要找他寻求合作,只是却没有想到,这货竟然如此的贪婪。明明徐阶已经展开了攻势,他却浑然不觉,还要将主意打在雷州布上。

    亦好在他让联合商团一直保持着低调,并没有过多地暴露出联合商团的真正实力。联合商团明面上最大的生意是雷州布,但实质南洋的香料贸易,那才是当下的最大利润来源。

    林晧然不想跟严世蕃当场翻众,而是决定采用缓兵之计道:“联合作坊是我长林族人跟一帮广东商人联合开辟的产业,本官虽然能说上一些话,但你们要价五成是不是太过分了?”

    “本官不是跟你商量!”严世蕃的脸色微寒,当即冷哼道。

    虽然他认为林晧然有所难耐,但他作为严党的掌舵者,实质没怎么将林晧然放在眼里。当下他给林晧然那帮人留下五成,这便是他严世蕃的恩赐。

    “这么说来,这件事是没有商量的余地了吗?”林晧然没有想到严世蕃竟然如此的骄狂,脸上带着薄怒地望着他道。

    严世蕃的嘴角噙着不屑,明显带着威胁地说道:“你识时务的话,就跟我乖乖合作,不然你的雷州布别说出海了,恐怕到杭州都难!”

    随着吕本、严世蕃回家守制,吏部尚书吴鹏、欧阳必进先后致仕,户部尚书高耀倒向徐党,严党是有所衰落,但其实力仍然不容小窥。

    特别在这二十年的生涯里,严党早已经是渗透到了各个角落,其真正的影响其实还处在徐党之上。当下想要断了广东到杭州的航线,想必查封联合作坊,实质不是什么难事。

    “严大人,不知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严阁老的意思呢?”林晧然面对着咄咄逼人的严世蕃,脸上显得认真地沉声问道。

    严世蕃的脸一沉,显得没好气地说道:“这有区别吗?”

    “如果是严阁老的意思,且非要五成分子的话,那本官就不需要为你们牵线了!”林晧然显得不卑不亢,淡淡地说道。

    严世蕃审视着林晧然片刻,眉头微微蹙起,最终递给罗文龙一个眼色。

    罗文龙心领神会,又是唱起红脸地微笑着说道:“林大人,这事情自然有商量的余地,咱们可以坐下来谈的嘛!”

    “你们若有诚意的话!明天就到广东会馆找杨春来,他会负责跟你们谈的,本官先行告辞了!”林晧然淡淡地说着,转身便是离开。

    面对着贪婪的严世蕃,他自然不会真要跟这货合作。当下他仅仅看到联合作坊便已经如此,若是给他看到南洋的利益,那还不是如此饿狗般扑上来?

    最为重要的是,严党已经撑不过今年,他根本不需要做出如此大的牺牲。

    林晧然走出严府,回过深深地望了一眼,这才踏上马车。并没有直接返回北城,而是前往吴府,去拜见他的准岳父。

    他突然意识到,跟着将尹台推到会试主考官的位置相比,将吴山运作进入内阁更为迫切和重要。只是这个准岳父却让他感到纠结和无奈,太过于死板了。

    且不说青词水准如何,但不写就是一种消极的态度。在嘉靖以“听话”取阁臣的准则里,你写得不好可能没机会入阁,但不写青词肯定是入不了阁。

    当然,其实路子不仅仅是青词这么一条。

    炼丹的效果会更好,但术业有专攻,文官自然是做不来这种事。但吴山既没有白鹿之类的祥瑞上供,又没有龙涎香的好东西,哪里能入得了嘉靖的眼。

    而想要解决当下的问题,要么劝着吴山去写一百篇青词,要么就是给吴山提供一件能打动嘉靖稀世珍宝物,但这似乎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只是当下的形势,却又让他不得不尽快将吴山推入阁,好增加他的政治资本。不然严世蕃真要对联合作坊动手,那时真是毫无招架之力。



    广东会馆,灯火通明。

    来京赴考的广东举人几乎云集于此,正为几天后的会试做最后的准备。只是到了此时,大家已经无法再专心于读书,显得是寝食难安的模样。

    一旦迈过这道门槛,那他们能够以进士官的身份踏入官场,将会有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而若不能高中,却又要蹉跎三年。

    尽管他们已经拿到了官场的入场券,但到了这一步,谁都想要以前途无限的进士官踏入仕途,而不是顶多混到知县的举人官。

    广东每一届乡试的录取名额是七十五名,由于整体水平较低,且离京城足有万里之遥,而太多人又没有背景,故而参加会试的人数大概仅是二百人左右。

    众举人三五成群,纷纷聚于饭厅中,谈论着各种各样的事情。只是总会有人会谈及林晧然,因为这是最能引起大家关注的话题。

    广东士子在会试的战绩并不出彩,虽然亦出过伦文叙和林大钦这种身怀大才的状元郎,但始终还是比其他省要低上一头,处于南卷的末位。

    只是说到嘉靖三十七年戊午恩科,却属于广东最光彩的一年。那一年,不仅广东中进士者最多,还出了连中六元的林文魁。

    夫国以一人兴,以一人亡。

    随着林晧然的横空出世,且这几年在官场的官运亨通,致使他成为当下广东士子最大的榜样,亦是带动了广东士子的热情。

    林晧然已经成了广东士子的骄傲,倍受大家所推崇。哪怕是再狂傲的举人,面对着这么一个牛人,都是乖乖地竖起一根大拇指。

    “那一年,北京城下了一场大雪,雪花大如鹅毛。咱们的林文魁来到了京城,但并没有直接到这间会馆,而是到了老广东会馆,那时这里还叫潮州会馆……”

    林晧然昔日到京的种种经历,在一位口才极佳的老举人讲述下,致使周围的举人听得是津津有味,仿若回到那个最辉煌的岁月般。

    正是沉醉其中之时,这个老举人突然指向某处,高声地对着众人说道:“我记得当年会试的清晨,林文魁就坐在这个位置上吃的早点!”

    众人刷刷地望去,眼睛闪过一抹亮光,那个座位的身价无疑涨上了一百倍。

    坐在那个位置上的是一个年轻的举人,皮肤比常人要黝黑一些,年仅二十岁的模样,长得显得清秀,浑身还残留着几分青涩。

    他跟着同伴坐在那张饭桌前,听得很入神的样子。

    只是突然被老举人一指,接着整个食堂的目光都聚集到他一人身上,他那张清秀的脸刷地红了,宛如一个害羞的大姑娘般。

    “弘海兄,你当下沾了你老师的文运,此番必定是金榜题名,实在是可喜可贺啊!”一个相熟的举人看着王弘海如此害羞,当即进行打趣地道。

    这个害羞的年轻人正是新科解元郎王弘海,其父王允升是岁贡官福建同安县丞。事情亦是凑巧,王允升要上京叙职,故而父子是一道上赴京。

    途经南京王允升突然病重,本以为要撒手归西,结果遇到了云游的李神医,让他父亲幸免于难,而他得以继续赴京参加会试。

    话刚落,又一个举人打趣地道:“林文魁中得状元,戊午的解元郎江月白被钦点庶吉士,你怎么着都不能低于二甲吧?”

    广东近三届的解元郎显得颇有意思,不仅都是第一次参加乡试的年轻人,而且都出身于粤西,其中二人还是师生关系。

    林晧然是嘉靖三十六年的解元,那中才年仅十六岁,而四年后主持了广东的乡试,故而成为了年仅十九岁新科解元郎王弘海的老师。

    至于江月白,则是林晧然的师兄,他中解元亦不过是二十岁。

    当下的广东文运昌盛,前二位解元郎都取得了不俗的成绩,而王弘海一旦再夺佳绩的话,无疑是让到广东士子彻底扬眉吐气了。

    “在……在下必定竭尽全力,争取不失老师的脸!”王弘海虽然明知道对方是在打趣于他,但还是表明心志地说道。

    由于他是新科的解元郎,且年仅二十岁,难免会遭受到一些非议。他在此次会试成绩的好与坏,不仅关系到他个人的前途,更是关系到他老师的名声,故而他无论如何都要全力以赴。

    “你们开玩笑得有个度!咱们都是自家人,弘海虽然有才华,但初次参与会试,你们怎能给他添扰?”一个老牌举人不客气地训斥道。

    那二名举人对王弘海无疑是妒忌,不仅是他年纪轻轻就贵为解元郎,还有王弘海是林晧然的“嫡传弟子”,日后进入官场必然会得到林晧然的关照。

    当下被训斥,他们亦是认识了错误,当即便向王弘海陪了罪,而王弘海则是连连恭敬地还礼。

    现今广东士子的氛围还是很好,却是人举人灵机一动,突然进行提议道:“弘海兄,你去请你老师过来,让他在休沐日抽出半天时间,给我们讲讲课吧!”

    “对呀!隔壁的江西会馆将己未科的状元请来了,咱们不能被他们比下去啊!”一名老资历的举人进行附和道。

    “对!对!我们将老师请过来,看那帮江西人还怎么在我们面前耀武扬威,咱们亦好提高士气好上阵!”一个新科举人亦是赞同地道。

    “好吧!在下明日便去试一试,但成不成,我不敢保证!”王弘海看着大家都是这个想法,便是顺着大家的意道。

    这一届的会试主考官是尹台,而林晧然跟尹台是师生关系。在这一个特殊的时期,虽然来讲课并没有多大的负面影响,但林晧然恐怕是能避则避。

    他决定去请一请,至于老师来不来,自然是由老师决定了。最为重要的是,他认为老师不是那般小心谨慎的人,恐怕会应邀而来。

    众举人自然知道林晧然是尹台的门生,他们只是怂恿王弘海去尝试,至于林晧然会不会来、肯不肯来,他们不敢抱太高的期望。

    “我刚刚探到一个消息,咱们老师到了隔壁的商会会馆!”

    正是这时,有一个举人兴冲冲地进行,显得眉飞色舞地指着隔壁道。



    广东商会,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宅子。

    随着联合商团的崛起,加上以林晧然为首的广东乡党崛起,广东商人渐渐地聚拢到一起,形成了一股新生的力量。

    身穿正四品官服的林晧然端坐于堂中,刚刚到吴府没有找到吴山,便直接来到了广东商会,并将在京的联合商团骨干召集过来。

    杨春来、黄大富和赵富贵三人赴京还没有回去,加上在京城经营书雅斋多年的李云虎,四个联合商团的骨干齐聚于堂中。

    林晧然让人守在门外,并没有任何的隐瞒,将刚刚跟严世蕃会面的情况跟着四人娓娓道来,道出联合商团正面临的一场最大危机。

    不管他们愿不愿意,他们已经被贪婪的严世蕃给盯上了,要在他们身上狠狠地咬上一大口。

    “五成,他严世蕃还不如来抢?实在是欺人太甚了!”

    “我们辛辛苦苦才有今天的成绩,他倒真敢下口啊!”

    “如果他们真如此欺人的话,我们就敢他们鱼死网破!”

    ……

    黄大富、杨春来、李云虎是性格比较火爆之人,特别黄大富更是盐枭出身,敢于将脑袋系在裤腰带上。当下面对着严世蕃的贪婪,他们有的仅仅是愤怒,甚至不惜跟严党进行死战。

    如果严党索要一成的话,他们还不至于这么大的反应,但严世蕃一下子就咬下了一半,实在让他们太过于气愤了。

    要知道,联合作坊的一切要归功于林晧然,且林晧然的权势完全可以稳稳压制住他们,但林晧然拿的股份都没有一半。

    当下严世蕃没有任何的付出,仅仅仗着他的权势,竟然就直接要去一半的股份,这摆明就是要在他们的身上割肉。

    林晧然看着大家的激烈反应,仿佛是找到了“知心人”,心里的闷气消散了不少。他端起茶盏,对着李云虎认真地询问道:“李掌柜,你在京城多年,你觉得这个事该如何处理呢?”

    黄大富的怒气正盛,但没有继续吭声,而是扭头望向了李云虎,保持着对林晧然的绝对尊重。

    李云虎虽然是火爆的脾气,但毕竟已经将近五十岁的人,亦是冷静下来道:“严党虽然已经衰减,但饿死的骆驼比马大,咱们恐怕还是要给他们留一点脸面的!”

    “他开口要五成,哪里还要脸面的!按我说,咱们一成都不给,凭我们在广东的力量,我不信他严世蕃真能将联合作坊给封了!”黄大富的憋在肚子的火气当即就炸了,显得怒气冲冲地说道。

    一直不吭声的赵富贵突然开口道:“我同意黄兄的做法!实在不行的话,我们直接将作坊迁到吕宋去,看他如何关我们的作坊!”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林晧然看着素来老实本分的赵富贵都如此表态,不由得苦笑地抿了抿嘴,慢悠悠地地茶壶轻拨着滚烫的茶水,同时认真地思索着应对之策。

    其实以他在广东的实力和谋算,想要应付严世蕃的攻击,倒不是一件太难的事情。毕竟历来是皇权不下乡,朝廷的政令亦不是绝对能在广东推开。

    只是真跟严党硬杠的话,很大可能是两败俱伤,这并不是一件明智之举。

    特别严党早已经不是严家父子二人,其势力早已经散到了大明的各个角落,哪怕广东现任的官员之中,亦是不少严党中人。

    今年是京察大年,严世蕃难免会借机安插官员到广东,甚至是派人接替广东巡海道副使和广东市舶司提举的位置。

    若是到了那时,受损的不仅是联合作坊的产业,还可能是联合商团在南洋的整个布局。

    “你们就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了,真要跟着严世蕃对着干的话,咱们谁都不讨好,还是听听林大人的吧!”杨春来显得很冷静地说道。

    黄大富的脾气火爆是不假,但最是佩服林晧然的谋算,亦是认真地说道:“林大人,我黄大富是个粗人,要怎么做,我肯定是听你的!不过我相信你跟我一样,不是那种吃亏的人!”

    赵富贵原本还在气头上,但听到这话,倒是乐得笑了起来。论相处时间,他跟林晧然认识得最早,自然知晓林晧然确实是一个不吃亏的性子。

    林晧然轻呷一口茶水,苦笑地对着黄大富说道:“本官是不喜欢吃亏,但当下严党已经盯上我们,我们哪能真的一点肉都不给人家!”

    李云虎等人听到这话,亦是深深一叹。

    这是一个权力至上的时代,他们除了林晧然外,皆是一介商贾。若不是林晧然的庇护,他们早就给人吃得渣都不剩了。

    当下严党盯上了他们,他们若真想一点利益都不付出,还真是有些痴人说梦了。

    黄大富深知如此,但望着林晧然一本正经地道:“林大人,我知道我们这次定然是要吃些亏,但我不相信你会同意给他们五成的份子,吃下一个这么大的亏。而且他严世蕃如此的贪婪,日后难免会得寸进尺,还会跟我们要得更多!”

    杨春来听到这一番话,当即是深以为然。他们浮在表面的是联合作坊,但更大的利益在南洋贸易,却难免会引起严世蕃的觊觎。

    “林大人,你尽管吩咐便是,我们肯定听你的安排!”杨春来等人认真地进行表态,毅然是将林晧然视为主心骨般。

    实质上,联合商团能走到这一步,虽然他们都出了力,但主要还是得益于林晧然的英明领导,这才让他们一步步地壮大。

    林晧然将茶杯放到桌面上,亦不再客气地说道:“黄员外说得不错!我们联合商团可以吃亏,但绝对不然吃这么大的亏,更要防范严世蕃的得寸入尺,所以我们要两手准备!”

    黄大富等人郑重地点头,等候着林晧然的指令。

    林晧然望着杨春来和李云虎道:“杨员外和李员外,你们二人代表联合商团跟严世蕃谈判,先跟他们周旋一下!”

    “好!”杨春来和李云虎交换了一个眼色,当即郑重地答道。

    林晧然又望向黄大富和赵富贵道:“黄员外和赵员外,你们要不惜砸下重金,务必找来一件能够真正打动圣上的宝物!”

    “我等必定歇尽全力!”黄大富和赵富贵虽然不知道林晧然葫芦里卖什么药,但还是郑重地施礼道。

    8)



    黄大富等人将林晧然送到门外,看着他跟王弘海说了几句话才踏上马车,直到马车消失在夜幕中,他们四个人才返回商会。

    这几年,联合商团在林晧然的保护下,广东根本无人敢觊觎联合商团所打造的蛋糕。正当他们兴奋于联合商团的高速发展之时,却宛如一盆冷水从头上浇了下来。

    “匹夫无罪,怀壁其罪。”

    他们便是一个匹夫,想要保护自己的“玉壁”,则要增强己身的力量。要么像一些大商人般附属于朝廷大佬,要么像两淮盐商培养自己的朝中势力,不然只要乖乖地将“玉璧”献出去。

    黄大富等人已然意识到这一个残酷的现实,他们当下已经要正视于这一个问题,需要尽一切力量保护住联合商团的产业。

    好在,他们有林晧然这个主心骨,倒不会被严党啃得渣都不剩。

    回到茶厅,黄大富显得疑惑地询问道:“杨兄,你说林大人为何突然急于要寻宝,且还是一件能打动圣上的宝物呢?”

    杨春来的眉头微微蹙起,虽然深知林晧然此举定有深意,但一时却答不上来。

    李云虎在旁边的椅子坐下,显得看透一切地说道:“你们不在京城,恐怕还不知这京城之风!”

    “此话怎讲!”杨春来显得颇有兴趣,当即求教地询问道。

    “欲想直云上,一曰青词文章;一曰灵丹妙药;一曰珍稀禽兽;一曰奇珍异宝。现在的朝廷大员要么就专于写青词,要么就是寻找稀世奇宝。一些郊外的百姓放着农活不干,冒险入深山寻宝,正是为了能够因宝而贵!”李云虎端着茶盏,跟着在家侃侃而谈地说道。

    嘉靖对于献宝之人,历来无疑是慷慨的。

    且不论严嵩、徐阶和袁炜这三位现任的阁臣和先后两位国师邵元节、陶仲文的恩赐,亦不论献上稀品的陕西巡按李秋,哪怕是普通的方士和平民亦有恩典。

    像丰城人熊显进献仙书六十六册,方士赵添寿进献秘法三十二种,医士申世文亦进献秘方三种,这种都得到了厚实的赏赐,甚至有人得到了官身,或者是赐第京师。

    正是在这种“奖赏”的引导下,朝廷重臣和地方大吏的心思并不在政务上,而是都想着寻找稀世奇宝,以换取更高的官职。

    “林大人此举是想要更进一步?”黄大富当即举一反三,眼睛微微亮起地说道。

    林晧然现在是正四品的顺天府丞,若是再进一步的话,应该是担任正三品的顺天府尹。而上到这个位置,林晧然的权柄无疑大上很多。

    在这一刻,黄大富很是兴奋。如果用稀世奇宝能换得林晧然官运亨通,他黄大富当真是不惜砸下重金,毕竟他们联合商团并不缺钱。

    如果可以的话,他们完全可以帮林晧然砸进内阁,看严世蕃还敢不敢跟他们张口要五成的股份。

    杨春来亦是一喜,但旋即正色地告诫道:“黄兄,你就别猜测林大人要如何做了,当务之急你是要将林大人的事情尽快办好!这次我算是看透了,若是林大人不能在朝堂占一席之地,我们这帮人还得受欺负,所以咱们今后一定要更加的齐心。”

    “杨兄说得不错!咱们走到现在很不容易,今后更要同心协力、同舟共济!”李云虎等人纷纷点头,眼睛坚定地望着彼此地道。

    面对着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危机,反倒是将他们的心更紧密地联系了一起,更加团结地站在林晧然的旁边,以此捍卫着他们的产业和利益。

    顺天府衙,点卯时分。

    身穿着绯红官服的黄仲达端坐在正堂上,另一位身穿着绯红官服的林晧然坐于堂下,二人宛如两座山头伫立在这公堂中,而其他属官属吏站立。

    随着林晧然的强势崛起,令到顺天府衙形成了对峙的格局。故而每天这个时候,气氛都显得比较古怪,大家都尽量保持着克制。

    黄仲达昨夜忍不住跑到了潇湘楼,只是一夜的欢愉却填不住他心里的那份失落,他的眼睛复杂地瞟向堂下端坐的林晧然。

    这个年轻人不仅出身高贵,年纪轻轻就担任顺天府丞,又如此的有谋略,还有着一位老资格的礼部尚书准岳父,而他的老师尹台又成为新科会试的主考官,前程实在令人生畏。

    黄仲达心里暗暗一叹,已经没有了昔日的斗志,别说是要将林晧然赶出顺天府丞,当务之急是要如何守住顺天府尹的宝座了。

    雷通判将人员清点完毕,除了因为偶感风寒呆在家的陈通判,其他官吏悉数到场。

    黄仲达知道陈通判那个怂货是被吓怕了,便是淡淡地对着众人说道:“大家有什么事要在这里议一议的吗?”

    “府尹大人,这松江徐家侵田案和袁州严家夺妻案,下官以为应当受理!”推官墨飞突然上前,显得语出惊人地朗声道。

    顺天府衙是天下衙门的表率,拥有处理天下案件的权力,故而又有“小刑部”之称。

    每年这个时候,总有很多含冤的百姓涌到顺天府衙进行申冤。而在诸多案件中,却有两件涉及到了当朝阁臣的家眷。

    去年松江府发生大水,曾家庄受到了灾害。徐家在华亭知县陈银山的协助下,实行了强硬的手段,低价买进了大量的田产。

    在收田产的时候,还闹出了三条人命,致使以曾阿牛为首的村民上京告状。这春节刚过不久,便将状纸递到了顺天府衙。

    至于袁州严家夺妻案,则是起源于当地的名门望族李家老夫人。其声称严家抢了他的漂亮孙儿媳,并将其子冤枉下狱,希望顺天府衙能主持公道。

    黄仲达的脸色一寒,显得斩钉截铁地说道:“所谓徐家侵田案,纯粹就是那几个刁民来京闹事,咱们不会受理!”

    “袁州严家夺妻案呢?”墨飞的眉头微蹙,但还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地询问道。

    黄仲达略一沉思,便是淡淡地说道:“这个案子同样不能受理!那个老夫人不愿失去孙子,所以才编造了这种妖言,咱们如何能听信他的一面之词?”

    “咱们都没有开始调查,如何就断定是他们无中生有、一面之词了呢?下官以为……”墨飞是一个颇有正义感的推官,当即就是据理力争地道。

    只是话没说完,当即被黄仲达打断道:“墨推官?你摆正你的位置,究竟你是顺天府尹还是我是顺天府尹了?本府尹说不受理就不受理,你在这里嚷嚷啥?”

    “我看是事涉到首辅和次辅的家眷,府尹大人害怕了吧!”

    却是这时,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道。



    这个说话的人是自然是府衙的另一位大佬府丞林晧然,跟着这些天低调得一言不发有所不同,这时很罕见地发出属于他的声音。

    雷推官等人听到这个声音,顿时感到微微的意外,但旋即又是会心一笑。林晧然终于是要亮出肌肉,让黄仲达明白当下的形势,便是纷纷望向端坐在堂上的黄仲达。

    黄仲达的威权不仅受到墨飞的挑衅,还遭到林晧然的当面指责,顿时拉下脸来质问道:“林府丞,你这是何意?”

    “府尹大人,本官的话难道还不够明白吗?”林晧然显得无所畏惧,抬眼望着黄仲达淡淡地说道。

    黄仲达看出林晧然是要借机奚落于他,便是眯起眼睛一字一句地反问道:“林府丞,你以为这两起案件应该受理,对吗?”

    林晧然宛如一位正义的使者,显得正义凛然地说道:“不错!只要合乎程序,咱们顺天府衙都应当受理!如果事涉到阁臣的家眷就避之不及,若是长此以往的话,那府天府衙的威严何在?如何做得了天下州府的表率?”

    话说得很是激情四射,只是除了推官墨飞暗暗叫好,其他人却显得比较的平静。

    雷推官等人的眉头微微蹙起,显得疑惑地望向了林晧然。倒不能怪黄仲达踢皮球,别说事涉阁臣的家眷,哪怕是一般的案件,亦要慎之又慎。

    按着大明的司法流程,县衙不受理,上面还是府衙,省府还有察院,特别察院的首官是正四品的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其权力并不小。

    只是事情闹到京城中来,证明这是正四品的右佥都御史都不敢管的事情,那正三品的顺天府尹就真的可以无所忌惮地插手吗?

    若是顺天府尹能够得到皇上信任亦是罢了,但当下圣上在躲在西苑修玄,黄仲达想要见皇上一面都很难,又怎么会敢于插手牵涉甚广的案子呢?

    当下林晧然力推要顺天府衙接手这两起案件,已然是要投身于这个大漩涡之中,实在是不明智之举,不是一个精明的为官之道。

    “林府丞,别告诉我,你真不知道这里面的利害关系?”黄仲达却不相信林晧然会如此的愚蠢,便是直接询问道。

    雷推官等人的眼睛亦是微微的不解,纷纷疑惑地望向了林晧然,不知道林晧然的肚子里在什么药。

    林晧然能够走到今天,且历来是懂得趋利避害的官员,又怎么会看不到其中的利害关系,但仍然强硬地说道:“本官只知道顺天府衙的尊重不可丢,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不管事涉到谁,只要符合流程,我们顺天府衙就应该给受害者一个公道!”

    “说得好!”

    雷推官等人虽然被感染到了,但并没有什么动静,反倒是下面的吏员们大受鼓舞,有些人高举拳头为着林晧然叫好道。

    相对于懂得趋利避害的官员,这帮吏员显得纯粹很多,已然将林晧然当成真正的好官,甚至有望成为包龙图般铁面无私的官员。

    黄仲达的眼睛愤怒地扫向堂下的吏员,顿时感到屁股上的位置微微动荡了些许,心里突生一计,扭头望向林晧然认真地询问道:“林府丞,你当真坚持如此?”

    “不错!”林晧然明知道是计,但毫不犹豫地答道。

    “既然林府丞如此坚持的话,那本府尹就受理了,可好?”黄仲达的嘴角微微翘起,又是再度进行询问道。

    他的想法很简单,这事是林晧然的“相逼”,他这位顺天府尹才选择受理案件。那两家若真要怪罪的话,那就直接找林晧然算账,最好是将这小子踢出京城。

    咳!

    雷推官心里却是一急,便是故意轻咳一声。

    林晧然对着雷推官拱手感谢,只是面对着不怀好意的黄仲达,仍然微笑地答道:“甚好!”

    “那事情就定下来了,本府尹受理这两起案件,散堂!”黄仲达看着目的已经达到,当即一拍惊堂木便是转身返回后宅。

    林晧然跟着忧心忡忡的雷推官等人打了招呼,亦是朝着府丞署而去。

    原本他想要收起一些锋芒,但昨晚严世蕃的相逼,让他意识到京城其实是一个暗流涌动的大漩涡。

    不是你算计我,那就是我算计你,京城这里从来都没有真正的平静。他若不强势一点,恐怕一只蚂蚁都会爬到他的头上。

    至于会不会如此惹恼严党和徐党,答案是肯定的。

    只是人家都已经欺负到头上了,你还处处照顾他们的情绪,人家不欺负你又欺负谁?何况,不趁机将这京城的水搅浑,他又如何能够从中捞取好处呢?

    世事弄人,林晧然进京前想要低调做官的计划彻底落空,当下反倒是越来越高调了,毅然是一根搅屎棍般的存在,让到这个嘉靖四十一年注定更加的不安宁。

    午后的阳光甚好,府丞署的老槐树沐浴在阳光中,整个院子显得很是静谧。有一只蝴蝶在院中翩翩起舞,似乎是闻到了茶香,竟然颤动翅膀摸进了一间值房中。

    林晧然是一个很尽责尽职的官员,正埋头在案前处理着公务。

    康晚荣得到了一项新工作,从北京城收拾了很多的奇闻逸事,正站在林晧然的案前,显得恭恭敬敬地向着林晧然进行汇报。

    正是这时,孙吉祥突然跑了进来,在门槛处还差点摔了一跤。

    林晧然听到动静便抬起头,看着历来稳重的孙吉祥如此的慌张,当即疑惑地询问道:“孙先生,何事如此慌张?”

    康晚荣亦是望了过去,眼睛流程着一丝的担忧之色。

    陈吉祥咽了咽吐沫,掏出一张纸认真地说道:“东翁,你让我找人看虎妞那把青铜剑的铭文,结……结果已经出来了!”

    “哦?”林晧然的眉头微挑,当即来了些许的兴趣。

    按说,一把青铜剑的值几个钱,对他并没有丝毫的价值。一来他并非古剑的爱好者,二来他压根不缺银子,自然不需要过于看重这把青铜剑。

    只是在他的某个计划中,已然需要一件稀奇珍宝。而就在他今天,他突然间记起虎妞那个野丫头的那把青铜剑,便决定让孙吉祥拿着铭文去给人翻译,从而评估这一把青铜剑的价值。

    原本他是没有抱什么希望的,毕竟虎妞这把是搭赠品,且看起来不是很值钱的样子。只是看着孙吉祥如此的失态,隐隐间似乎有一份惊喜。

    “东翁,请看!”

    孙吉祥将纸张小心翼翼地打开,那双显得苍老的手微微地颤抖,然后将纸张直接送到了林晧然的面前,显得很是郑重地说道。



    由于剑身的面积和工艺的原因,青铜剑的铭文通常很精减,这一点要有别于刻满铬文的青铜器。故而拥有铬文的青铜剑,价值往往会极高,其意思亦是言简意赅。

    如大名鼎鼎的越王勾践剑,剑身上仅有两行鸟篆铭文:“越王鸠浅(勾践),自乍(作)用剑”,这便算是这把青铜剑的一个身份证明。

    当然,亦会有长达四十二个铬文的青铜剑,不过这种青铜剑很是罕见。

    虎妞所淘到的青铜剑不长不短,前后有着十个字,而此刻正呈在林晧然的面前。

    林晧然的目光落在纸上,默默地念出来道:“蜀术士苌弘,自作其元用”

    “苌弘?是谁?”

    林晧然先是微微疑惑,但眼睛旋即瞪了起来,心脏砰砰地强烈跳动。

    “苌弘?”

    康晚荣亦是好奇,挥头望了一眼,脸上先是露出困惑之色,但旋即嘴巴微微地张开着,难以置信地望向了旁边的孙吉祥。

    尽管二人对所谓的术士知之甚少,但这一个苌弘实在是太有名了。在比喻千古奇冤中,除了“六月飞雪”外,还有就是“苌弘化碧”。

    苌弘是“以方术事周王”的贤士,东周时期蜀地资州人,周景王、周敬王的大臣刘文公所属上大夫,曾为孔子之师。

    东周时期,晋国发生“六卿之乱”,苌弘为达到削弱晋国实力、辅助周王室的目的,暗中为刘文公的姻亲范氏出谋划策。

    内乱平息后,晋卿赵鞅以此为借口要征讨王室。周敬王是依靠晋国的支持,才登上王位的,他迫于压力,为息事宁人,讨好晋国,下令杀了苌弘。

    忠心耿耿的苌弘最终做了政治的牺牲品,被周敬王下令剖腹掏肠。

    对于这么一位含冤的忠臣,百姓却被赋予了一些神话色彩。相传,有蜀人收集了苌弘的血装在瓶子中,三年后,竟然化血为碧玉,即“苌弘化碧”。

    《庄子·外物》:“人主莫不欲其臣之忠,而忠未必信,故伍员流于江,苌弘死于蜀,藏其血三年,而化为碧。”

    《史记·封禅书》:“是时苌弘以方事周灵王,诸侯莫朝周,周力少,苌弘乃明鬼神事,设射貍首。貍首者,诸侯之不来者。依物怪欲以致诸侯。诸侯不从,而晋人执杀苌弘。周人之言方怪者自苌弘。”

    汉·刘安《淮南子·氾论》:“苌弘,周室之执数者也,天地之气,日月之行,风雨之变,律历之术,无所不通。”

    ……

    事实证明,一个人一旦出了名,很多充满神幻的东西会强加在他的身上,到了本朝就已然是有史以来最厉害的道士之一。

    故而又有书记载:“时有苌弘,能招致神异。王乃登台,望云气蓊郁,忽见二人乘云而至,须发皆黄,非谣俗之类也。乘游龙飞凤之辇,驾以青螭……故周人以苌弘幸媚而杀之,流血成石,或言成碧,不见其尸矣。”

    另外,苌弘还是老子的师弟,是孔子的老师之一,天下的读书人对苌弘鲜有敢于诋毁者。

    “果真是……苌弘的剑?”林晧然倒吸了一口冷气,目光从那纸面上的字离开,抬头望着孙吉祥极为认真地询问道。

    孙吉祥知道这并非是林晧然信不过他,而是这件事实在是太大了,便是郑重地点头道:“为了确定并没有搞错,我先后找了三个人,他们均是这个答案!”

    康晚荣咽了咽吐沫,又惊又喜地望向了林晧然。

    “真乃天助我也!”林晧然紧攥着拳头重重地砸在桌面上,眼睛显得一片雪亮,心里涌起一股久违的狂喜。

    这本是一把青铜宝剑,但万万没有想到是东周时期术士和忠臣苌弘的剑。凡是跟道术沾上边,其效果无疑要增长百倍,以换取的赏赐必然不菲。

    要知道,凡是跟道术沾边的,其的回报最为丰厚。

    献上青词的严嵩等大臣入阁,献上龙涎香的汪柏官居至广东布政使兼广东巡海道副使,献上丹药的邵文节、陶仲文等人更是以布衣而一等袍加身。

    特别是去年的一把大火,将嘉靖收集多年的宝物付之一炬,而今圣上对宝物显得更加的“饥渴”,甚至已经准备派遣官员分行天下访求方士及符录秘书等。

    “东翁,我不建议你将此剑献给皇上!”孙吉祥的眉头微微蹙起,显得一本正经地提议道。

    林晧然闻言,却是微微一笑地道:“谁说是我献给皇上了?”

    康晚荣微微一愣,不解地望向林晧然。这如此的宝物,如此受到圣上眷顾的机会,为何不把握住,反倒还要拱手于人呢?

    “东翁是有远见之人,是我多虑了!”孙吉祥发现真是误会,当即显得欣喜地施礼告罪道。

    林晧然将一些事务交待下去,并让孙吉祥和康晚荣处理一些事件,虽然还没有到酉时,但他直接走出了顺天府衙。

    出了府衙大门,他乘着马车驶上西直门大街,径直朝着城南而去。

    北京城很大,且西直门大街向来很热闹。哪怕林晧然乘坐马车前往,当到达小时雍坊的时候,夕阳已经西下,将这座城染上了一层金色。

    槐树胡同,吴府。

    虽然这个时代没有通讯工具,但却有很多廉价的人手使唤。林晧然事先派林福去寻找吴山,说是有要事相商,希望吴山能够即刻跟他面谈。

    当他从马车下来的时候,吴山的轿子亦是刚好出现在胡同口,故而他不需要在某处傻傻地等待。

    吴山虽然担任正二品的礼部尚书,但加封太子太保衔,故而其身穿着一品官服。那张脸俊郎而方正,不苛言笑地敛着脸,仿佛谁欠他几万两般,不过整个人显得很有官威。

    “学生见过老师!”

    林晧然来到轿子前面,由于还没有跟吴秋雨成婚,故而选择执着师生礼道。

    “进去吧!”

    吴山打量了林晧然一眼,显得淡淡地说了一句,便是朝着里面走了进去。却不是他对林晧然不够重视,实质他对谁都是如此。



    二人直接到了书房,管家送来了茶水,关上门并离去。

    林晧然没有急于端起茶盏,而是打量着这间书房,发现这里的书籍真是不少。在那个书架之上,整整齐齐地摆了不少的古籍,且书桌还摆放着一摞书。

    据他所知,这位便宜岳父是真正的爱书之人,为此他还赠送了不少古籍给吴山。

    吴山是嘉靖十四年的探花郎,以从七品的翰林院编修入仕,能够从汇集天下妖孽的翰林院中杀出,足见他有着过人之处。

    接受着最正统的教育,被朝廷当成诸相进行培养,他自然是具备了治国的能力和才学。

    大明之所以要求非翰林不入内阁,实质治理国家确实是一个大学问,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够具备这项技能的。若是将一个知县强行提拔到首辅的位置,必定是无法有效地处理国家的事务。

    昔日的大太监刘瑾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刚开始刘瑾是大捞特捞,后来想要为国为民做一些好事,反倒更加损害了百姓的利益。

    不得不承认,吴山是生不逢时。如果遇上一个比较靠谱的皇上,凭着他的品德和官声,加上他多年在翰林院和礼部的积累,早就召入阁重用了。

    但偏偏是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嘉靖,非要重用严嵩这种“奸佞的臣子”,哪怕将醉心于青词的袁炜召入内阁,亦还是将吴山排斥于内阁之外。

    “若愚,你这么急着找我,所为何事?”

    吴山轻呷了一口茶,显得不紧不慢地询问道。出于对这位弟子的重视,在得知林晧然有急事寻他相商后,便是选择直接回家相谈。

    在上一次林晧然的谋划中,震惊的不仅仅是严党和徐党,自然亦包括他吴山。一番令人看似意气之争的动作后,直到水落石出之时,大家才知晓林晧然的真正意图。

    现在尹台担任了会试的主考官,获得了一份大大的政治资本。

    如果没有这份政治资本,恐怕尹台只能在南京礼部尚书的位置熬到退休为止。但有了这一份政治资本,假以时日,尹台未必不能重回京城,甚至还能入阁拜相。

    可以说,林晧然的这一波出彩的操作,已然是拯救了尹台的政治生命。

    林晧然心里一动,去是将早上的那份让孙吉祥找人翻译的青铜剑铬文取出,摊开放在桌面上,显得恭敬地说道:“老师,这是一把青铜剑的铬文,请看!”

    吴山抬眼望向林晧然,眉头微微地蹙起。本以为这小子急着找他是为了很重要的事,所以他才放下衙门里的公务回家,没想到却仅仅为了一把青铜剑的铬文。

    出于爱好和对古籍研读的需要,他确实有很高的古文造诣,但让他堂堂的礼部尚书翻译一份青铜剑的铬文,这无疑让他掉身价。

    吴山不是那种脾气火爆之人,倒没有选择发作,而是望向了纸上的铬文字体,但旋即脸上罕见地露出震惊之色,抬起头吃惊地瞪着眼睛道:“苌弘的剑?”

    由于熟读历史,他自然知晓这个人。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竟然会有苌弘的物品流传下来,似乎这把青铜剑品相还完好的模样。

    林晧然看着吴山给出这个答案,心知这把青铜剑的来历肯定没有差错了,悬着的心算是彻底放了下来,露出满口雪白的牙齿很肯定地答道:“正是!”

    “如何得来的?不会是仿若品吧?”吴山默默地收起那份吃惊,显得好奇地追问道。

    林晧然自是不会隐瞒,便是将当日的种种说了出来。正是因为这一把剑,从而跟高公子发生了冲突,最后才演变成上一次的大风波。

    吴山听着这青铜剑竟然是从废铁中找到,亦是苦笑地摇了摇头,默默地端起桌面上的茶盏,这两兄妹的运气实在是太好了一些。

    “我刚才已经派人去找虎妞了,今晚便将这把苌弘剑送到老师这里!”林晧然微笑地望着吴山,打定主意地说道。

    先前他让黄大富寻找一件能够打动嘉靖的稀世珍物,其实并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打算送给吴山呈交给圣上,从而推动吴山进入内阁。

    相信有着如此的宝物呈交给嘉靖,按着嘉靖那一种“厚道”的性格,吴山入阁将不会有任何的阻力,一切都将会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一旦吴山成功入阁的话,那他们这边的实力无疑大大增强,甚至可以组建吴党,跟着严党和徐党在这个京察大年进行分庭抗礼。

    至于严世蕃想要欺负联合商团,恐怕亦要掂一掂自身的斤两了,至少不敢狮子大开口。

    吴山轻呷了一口茶水,略作沉思,便缓缓地点了点头道:“也好!这苌弘的剑实属难得,为师亦想要瞧上一瞧!”

    “老师,学子是想要送给您,由老师您呈送给陛下!”林晧然却不知吴山是真不懂还是故意拿捏着姿势,当即微笑着明说道。

    吴山微微一愣,抬起头望向了林晧然。

    林晧然对事情已然有了矛头,显得胸有成竹地晒笑道:“老师,你将此剑呈交给圣上后,其实亦不用多说什么,圣上肯定会安排你入阁的!”

    吴山到了四月份,担任礼部尚书便满六年,这份资历已然是远远足够了。而近些年来,吴山入阁的呼声更是此起彼伏。

    去年吕本回乡守制后,吴山本该顺理成章地入阁的。只是因涉嫌广东乡试舞弊,从而取消了廷推,嘉靖改而直接将礼部左侍郎袁炜召入了内阁。

    嘉靖自然是一个聪明人,吴山当下送上这一份如此的重宝,而吴山的资历又远远足够入阁。作为对吴山的“回报”,自然是要举行延推,或者是直接召吴山入内阁了。

    吴山突然将茶盏放下,显得石破天惊地质问道:“你是想要为师做佞臣吗?”

    啊?

    正处在美好幻想中的林晧然听着这个质问,抬头望着吴山那张带着怒色的脸,嘴巴微微地张开着,整个人当即是如遭雷击。

    他这个林算子千算万算,但似乎少算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