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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朱厚照,其实太皇太后比张皇后还上心一些!

    事实上,太皇太后已有七八个孙儿,不过除了朱厚照,大多不在京里,譬如安陆王的儿子朱厚熜等等。

    可相较于太皇太后而言,朱厚照的父亲弘治皇帝,乃是自己在仁寿宫亲自抚养大的,意义完全不同,而朱厚照,更是自小便看着!

    在这仁寿宫外头,可能会有人腹诽朱厚照几句,觉得太子殿下有时候不太像样子,可在仁寿宫,这太子殿下的风评却简直堪称是千古好人,谁若是敢说半句不是,大抵是要拖出去喂狗的。

    此时,朱厚照难得乖巧地道:“并不饿,儿臣是来送手抄道经的。”

    一听手抄道经,太皇太后便凤颜大悦,笑着道:“难得你有孝心啊,没有累坏你罢,你呀,平时只要来问安,哀家也就知足了,何须费这个功夫。”

    说着,跟随朱厚照而来的刘瑾将手抄的道经转呈给仁寿宫的大太监王艳。

    王艳四旬上下,大腹便便的样子,身体发了福,他连忙从抄本从刘瑾手中接了过去。

    太皇太后随性地道:“来,给哀家看看。”

    王艳便将抄本敬上,太皇太后接过,如朱厚照对方继藩所说的那样,太皇太后的眼睛有些花,只看到一团模糊的字迹,随即笑了:“这是太子亲自抄写的,哀家心里真是高兴,王艳……”

    “奴婢在。”

    太皇太后道:“读给哀家听听。”

    似乎对于太皇太后而言,太子手抄的道经,总是意义不同,倘若就此束之高阁,总是觉得对不住太子的这番心意。

    王艳自是能够体会,忙又将手抄本接了过去,于是摇头晃脑的,先读起了道德经。

    不过在预备读的时候,他的眼神,显然的恍惚了一下。

    这字迹……是太子殿下的吗?

    不过等他回过神,小心翼翼地看了太子一眼,便见朱厚照朝他龇牙,他打了个寒颤,哪里敢深究下去,便咳嗽一声道:“道可道……非常道……”

    道德经洋洋洒洒五千字,乃是道家无上的真经,这一番的念下来,朱厚照虽是听得枯燥无比,可太皇太后却是乐在其中。

    太皇太后崇信道学,这是宫中内外都知道的事!

    自成化皇帝开始,由于成化皇帝信道,因而这宫中曾养着不少道人,成化皇帝偏好道家,是取其术,更偏好于炼丹和炼药,而太皇太后耳濡目染之下,却也对此深信不疑,只是……她更偏于经,认为这些大道真经能使自己得到内心的平静。

    待念完了道德经,接着便开始念经注了,王艳只扫视了一眼经注的抬头,又是一愣。

    太皇太后还等着呢,张眸道:“念啊。”

    王艳则又小心翼翼地看了朱厚照一眼。

    朱厚照心里有点恼火,怎么,你还想拆穿本宫请人抄写不成?

    可王艳瞬间,却是额上冷汗淋漓起来,连拿着经注的手都在微微颤抖了。

    太皇太后似乎也察觉到了异样,不容置疑地看着他道:“念!”

    王艳脸带惊色,只好期期艾艾地道:“夫道者,元X虚无,混沌自然,二仪从之而生,万有资之而形,不可得而为名,强为之名曰道…”

    听到此处,太皇太后也是同样一愣。

    果然,她也察觉出了问题,不过……她没有做声,可是面色,却极凝重起来。

    她沉默着,而王艳则小心翼翼地抬眸看着太皇太后的神色。

    “继续念下去。”太皇太后道。

    朱厚照却是一脸狐疑的样子,他又不傻,怎么会感受不到这一下子的不同寻常了呢?

    王艳则更加战战兢兢了:“故首章之首,宜以道一字句绝,如经中道冲而用之之章,亦是首揭一道字……”

    太皇太后的脸色,便更加沉重了,她身体甚至微微在颤抖。

    良久,她闭上眼睛,板着脸道:“怎么又不继续念下去了。”

    “奴婢……”王艳慌忙地跪下,哭丧着脸道:“奴婢万死。”

    太皇太后张眸,死死地看着王艳:“这于你何干,你万死什么?”

    “老奴侍奉娘娘二十栽……”王艳魂不附体,期期艾艾地道:“一直陪在娘娘左右读经书,仁寿宫中,网罗了天下的道德经经注,从未听说过此版,这……这是歪曲经义,是离经叛道之说,奴婢竟是念出来,污了娘娘的耳,使娘娘损了道心,奴婢有万死之罪,娘娘恕罪。”

    根本……就没有此版的道经经注?

    朱厚照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难怪方继藩抄经的时候,到了经注这儿,嫌原先那本经注不好,敢情……这经注……是他自己写的啊。

    其实朱厚照哪里想到,这一本经注乃出自大明最出众的道家学派危大有的手笔,危大有是洪武和文皇帝时期的道人,方继藩既认为危大有既然是那个时代的人,那么这部《道德真经集义》自然早就传世了,不但传世,而且已受天下的推崇,否则,这一版的经注怎么会流传后世呢?

    可方继藩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个时代的书,和后世是不一样的。

    后世之人,但凡是写了一部书,便可以走出版,毕竟出版费不了几个钱,油墨和纸张的成本并不高。即便不能出版,那也会放在网上,自然会有人对其进行传播。

    那是一个知识大爆炸的时代,而方继藩偏偏……

    他真的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啊,他只认为此书既是在明初时作成,那么理应在明初时开始流传!

    哪里知道,这部《道德真经集义》,虽是早早作成,却根本没有流传于世,直到明末,因为天下大乱,涌现出了大量的盗墓贼,最终才开始流传出来的。

    这就好像《齐论语》一样,人们只记得一般版本的论语,而齐论语早在战国时就已编修成书,可因为没有流传,结果到了后世,反而失传了,直到海昏侯墓进行发掘,人们才从海昏侯墓中寻到了《齐论语》的踪迹。

    太皇太后对道经极为重视。而在这个时代,道经绝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注解的,否则,在人眼里,就是离经叛道了。

    尤其是对于太皇太后此等推崇道学之人,更是如此。

    仁寿宫里,收藏了各家《道德经》的经注有上百个版本,每一个版本都是历代帝王以及道家真人呕心沥血之作。

    而这些经注,太皇太后可谓是耳熟能详,王艳跟着太皇太后二十年,也是耳濡目染,只一看这篇《道德真经集义》,便晓得此经根本就不存在,一个不存在的道经,太子殿下怎么抄来的?

    何况……这没来由的道经,居然敢私自对道德经此等道家经典作注,这是何等的狂妄,简直……就是胆大包天啊。

    至少他知道,太皇太后是势必要震怒。

    果然……太皇太后面上露出了极为不悦之色!

    在她看来,这是极严重的事,严重到什么地步呢,不只是有人离经叛道,胆大妄为。更可怕的是,太子居然抄来了这么个东西,这么说来,岂不是有人误导了太子吗?这太子被这离经叛道之言所蒙蔽,自己这个作曾祖母的人,怎么不不担心呢?

    “照儿,这是哪里抄来的?”太皇太后绷着脸,厉声喝问。

    朱厚照也是RI了狗了,抄本书,也能抄出个事来?

    见一向慈爱的曾祖母突都突然翻了脸,他顿时犹豫了,老半天,方才期期艾艾地道:“儿臣,儿臣不知道啊……随手抄来的……”

    显然,他只想蒙混过关。

    可惜,对于太皇太后而言,这件事实在是太严重了,这就如崇信四书五经的读书人,得知太子居然对四书五经作另类的解读一般,这是何等令人忧虑的事啊,甚至,这样的事,可以将其列为误信奸佞了。

    王艳则一脸犹豫,他自然清楚此事的后果,关系重大啊,自己分明看到,这手抄本,虽是刻意临摹了太子殿下的字迹,可明显,却不是太子殿下抄录的,若是没有节外生枝,他当然不敢将此事告知太皇太后,毕竟,他可不敢得罪太子殿下的。

    可是现在呢……现在却是不同了啊,太皇太后震怒,势必要彻查此事的,只要一查,便知道这并非是太子的笔迹,自己竟还为太子殿下藏着捂着,这……不是找死吗?

    于是王艳忙道:“奴婢……奴婢觉得……觉得这所抄的经,并非是太子殿下的笔迹。”

    此言一出,朱厚照的脸瞬间的垮了下来了。

    要糟。

    不过这种突发状况,他似乎很有经验了,倒没有一下子变得手忙脚乱起来,而是立即做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看着太皇太后。

    可太皇太后在这深宫里经历了那么多,又岂是那么容易忽悠的?

    她即便心里头将这曾孙当做宝贝,自然可以对朱厚照让人帮着抄写经书有所体谅,可她无法体谅的却是,这经书,竟是离经叛道,鬼知道这里头是什么妖言?

    她厉声喝问道:“是谁胡乱抄写的?”

    “这……”朱厚照倒没有迟疑,幽幽地道:“是刘瑾!”



    这状况实是有些水深火热,在朱厚照的心中,方继藩的分量是很重的,他自是不愿方继藩遭殃了。

    好吧,只有找个给他们哥俩背黑锅的了!

    而跟着朱厚照来的刘瑾站在殿中角落里,只一听,顿时一股可疑的液体湿了裤裆,两腿一软,便觉得天旋地转,很干脆的栽倒了。

    太皇太后目中带着肃杀道:“来人……”

    “奴婢冤枉啊!”

    都到了这个时候了,刘瑾知道已到了生死关头,哪里还敢为方继藩挡枪。

    他磕头如捣蒜,痛哭流涕地道:“奴婢是宫里的人,岂会不知道这宫中的规矩,奴婢……奴婢没有代殿下抄写啊,奴婢冤枉!”

    一听刘瑾喊冤,太皇太后就明白怎么回事了,厉声道:“既不是你,那究竟是谁?”

    刘瑾下意识地抬头,小心翼翼地看了朱厚照一眼。

    朱厚照一副怡然自若的样子,面不红、气不喘,其实心里却是紧张得厉害,他不发一言。

    这一切都被太皇太后收在眼里,猛地,她想起来了什么,道:“是方继藩吗?”

    刘瑾泪如雨下,期期艾艾地道:“奴婢不敢说。”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保准是方继藩了!否则,刘瑾定会矢口否认,又怎么可能说不敢说呢?

    太皇太后脸色蜡黄,显得可怕!

    她深吸一口气才道:“如此的曲解经义,离经叛道,实是可怕啊,这样的人还留在太子身边,倘若误导了太子,这是何其严重的事。哀家对方继藩并无成见,甚至还觉得此人聪明透顶,和寻常的少年人全然不同。难得太子喜欢他,陪着一起读读书,也没什么不好。可现在看来……”

    她冷着脸,瞥了一眼这才知道事情比想象中更加严重的朱厚照,随即喝问王艳道:“王艳,你立即从这邪经之中挑选出离经叛道之处,呈送到哀家面前来,到时再将皇帝叫来,这件事,哀家不得不管了。”

    王艳本想应承下来,说到底,太皇太后是想先从经注之中进行批判,随后再将陛下请来,当面质问的。

    这方继藩……怕是好日子到头了。

    可当他抬头,就见朱厚照冷冷地看着自己,他心里便猛地咯噔了一下!

    不成啊,在这经注之中挑错,若是挑的好了,就得罪了太子殿下,挑的不好,太皇太后这儿,自己无法交代,这……其实是坑哪。

    再者说了,他侍奉着太皇太后,一直都在和太皇太后读经,这经书他倒是耳熟能详,可经中的意思,却是一知半解。

    其实这是可以理解的,经书嘛,本就生涩难懂,这经里哪里是胡说八道,他也不知道啊。

    经过一番短暂的深思熟虑后,他便哭丧着脸道:“娘娘,奴婢以为,此等道经,需请真人亲自检验为好。”

    太皇太后正在气头上,见王艳推诿,本是怒气冲天,可听了王艳的解释,脸色也缓和了些。

    不错,哪能指望一个太监来找出经文的错误的啊,就算如此,也难以服众!

    那方继藩毕竟是南和伯子,是太子的伴读,而且近来据闻皇帝对此人多有夸奖的,想要说服皇帝,需名正言顺方可!

    于是她颔首点头:“将此经送道录司,命其召龙泉观普济真人亲自核验,这样……也好给这宫中上下一个交代。”

    王艳终于长长的松了口气,至少……这事儿和自己没关系了。

    至于那龙泉观的普济真人,历来受娘娘的信任,当初成化皇帝在时,道士满天飞,个个借此机会想要讨好成化皇帝,甚至还有一些人,到了借机乱政的地步,而普济真人,却并不曾掺和,依旧躲在道观中读经。

    就算皇帝屡屡召唤,这位普济真人都不肯入宫,说是修道之人,该以读经修行为重,炼丹乃旁门左道,陛下召小道入宫,若是想要学经,小道欣然愿往,若是想要召小道炼丹,却不敢去。

    如此一来,这普济真人便被冷落了,若不是太皇太后敬重他的为人,只怕早被其他道人戕害了!这家伙不开窍,大家都在炼丹,唯独你在读经,你什么意思,砸饭碗?

    此后成化皇帝驾崩,其余道人,大都被驱逐,这普济真人,反而扶摇直上,以至于连他所在的龙泉观也水涨船高。

    现在,太皇太后令普济真人去核验,实是再好不过了。

    于是王艳忙取了经,随即到了礼部,礼部道录司的官员一看,得知乃是太皇太后下的口谕,哪里敢怠慢。

    只是心下,却不免得嘀咕起来,到底是多大的事,还要太皇太后亲口吩咐呢?

    若是寻常的道人,专门负责管理道门的道录司官员只需一纸公文,便可将其传唤来。

    可这位普济真人地位却有所不同,因而礼部这边,还是亲自带着《道德真经集义》亲自前往西直门外的龙泉观,到了山门,先是命人通报,随即入观。

    普济真人喻道纯得知有太皇太后口谕来,本在吕祖殿中读经,却也疑惑起来。

    他在成化二年时,便已封为体元守道悟法高士,此后掌龙泉观,又封为普济真人。等到成华皇帝驾崩,弘治皇帝登基,便敕为“安恬养素冲虚湛然演法靖化普济真人”,名字很长,而且一般名号越长,就越厉害。

    除此之外,皇家还赐予二品银章,因而,在道门之中,许多人都认为,普济真人乃正一道在北方的领袖。

    须知整个大明,只有两个道门获得了合法的地位,北方为全真教,而江南则为正一道,这是自太祖高皇帝以来,钦定的两大道门分支,至于其他道门,则因为没有获得朝廷认可,因而衰弱,或是最终成为两大道门的分支。

    全真教在北方十分盛行,几乎没有正一道的立足之地,其中尤以京师之中的白云观为首,更是盛极一时。普济真人则作为江南正一道的道人,却在京师风生水起,也算是异数了。

    于是喻道纯亲自来迎接,迎那官员至吕祖殿,二人分宾而坐,官员说明了来意,便呈上《道德真经集义》。

    听说竟有人歪解道德经,喻道纯顿时露出了不悦之色。

    这等离经叛道之事,其实已越来越少了。

    自太祖高皇帝之后,钦定了正一道和全真教为正宗道门,朝廷对于道门的管束,也开始变得森严起来,为了防止有邪门歪道胡乱曲解道经,道录司往往会对其进行重惩。

    毕竟,这道经的注解已成了官方的行为,而且,有一些居心叵测之徒,借这道德经,暗中进行曲解,在地方上汇聚三教九流,图谋不轨,也是屡见不鲜,所以对待这等人,喻道纯天然的生出反感。

    于是他郑重其事地道:“就请放心,贫道定当仔细核验。”

    应下此事后,他送走了官员,喻道纯便召集了几个弟子。

    这几个弟子,具都在四五旬上下,已经跟随喻道纯数十年,众人盘膝而坐,喻道纯朝向一个弟子道:“你来念……”

    “是。”那弟子颔首点头,随即取了《道德真经集义》,念诵道:“夫道者,元X虚无,混沌自然,二仪从之而生,万有资之而形,不可得而为名,强为之名曰道………”

    一开始听的时候,喻道纯脸色凝重,而其他弟子,也面露不忿之色。

    虽然对道经的理解,正一道和全真教各有不同,而在正一道的内部,又有不少的分支,可无论怎么说,对于其他道派的注解,他们还是予以尊重的。

    只是这不知从哪儿来的经注,显然是某个别有用心之人所写,现在太皇太后亲自将此经注送来,大家第一个想法,这定是什么邪书。

    不过……只起了一个开头,忍耐不住的弟子们,原本早已摩拳擦掌的想要寻毛病,却具都愣住了。

    这一起头,虽没有深入,不过是先从道可道、非常道开始讲解,却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啊。

    而且,只这一开篇,非但不觉得是离经叛道,反而……竟还隐含着道德经中更深层次的道理。

    弟子们面面相觑,一个个竟不知说什么好。

    喻道纯似乎也察觉出了不对劲,便朝诵读的弟子道:“取吾来看看。”

    现在,他倒是很想知道,下头写的还有什么,等人念诵,实在有些难耐,还不如自己亲自来看更实在。

    于是弟子忙将《道德真经集义》奉上。

    喻道纯则正襟危坐,开始看起来。

    ‘故首章之首,宜以道一字句绝,如经中道冲而用之之章,亦是首揭一道字……’

    喻道纯看到了下一句之后,瞳孔竟开始收缩起来。

    这一句,依旧还是对‘道可道、非常道’的解读。

    他忍不住低声喃喃:“故首章之绝,宜以道一字句绝……不错,不错,以道而绝,方是道德经的根本……”

    这一读之下,喻道纯的眉头拧得更深了,这本经注,相比于其他历代的经注,竟非但没有叛离的感觉,反而喻道纯觉得,与自己所诵之经合二为一!

    此等解读,更令人耳目一新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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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喻道纯很认真地继续看下去。

    渐渐的,竟是进入了忘我的境界,如痴如醉的,甚至忍不住好几次都下意识地叫好:“此句最好,此句最好,再好不过了。”

    《道德真经集义》本就是道家高人所作,是在前人的基础之上,集大成者,寻常人可能看不出端倪,可喻道纯并非是寻常人,他越看,越觉得高深莫测,越看,越觉得精彩。

    只见他时而忘我的颔首点头,时而若有所思,竟好像是自这《道德真经集义》之中有所感悟。

    待一篇《道德真经集义》看毕,喻道纯恍然抬头,宛如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弟子们一个个看着真人,良久,喻道纯深吸一口气,才苦笑道:“此经不知是何高人所作,实是……可怕……”

    他竟用了可怕二字来形容。

    《道德真经集义》本就成书自明初,与这时刻的道家经典,相辅相成,著书的危大有真人,更是数十年前最富盛名的真人,他的书能得到喻道纯这样的人如此赞美,其实并不奇怪。

    此时,喻道纯脸一冷,面容肃穆地道:“立即传抄,从今日起,尔等好生研读,此经朴实无华,却又玄妙无比,读通了这部经注,再读《道德经》,便又能有新的收获了。”

    弟子们纷纷颔首:“谨遵真师之命。”

    倒是有一个弟子不忘提醒道:“只是……太皇太后那里……”

    喻道纯一脸肃容:“明日,贫道前去道录司,恳请道录司准贫道觐见太皇太后吧。”

    说着,他又垂头看了《道德真经集义》一眼,不由感慨!

    他已年过古稀了,想不到,在这古稀之年,竟还能读到这样的经书,人生无憾啊。

    …………

    这个时候,朱厚照很为方继藩忧心,他没法子出宫,想要给方继藩透露消息都不成了。

    太皇太后震怒,弘治皇帝得知之后,赶忙前往仁寿宫,令他意外的是,这太皇太后所震怒的,乃是太子身边,竟有一个‘邪魔外道’。

    而弘治皇帝更为震惊的是,让你抄录经文,是为了向太皇太后表达自己的孝心,谁料你这狗不如的东西,居然让人代笔。

    朱厚照几乎是被弘治皇帝提着出了仁寿宫,然后乖乖地跪在了暖阁门口。

    今次,弘治皇帝没有动手,不过……显然他已想到了一个更别致的玩法。

    他一人手持着内阁送来的票拟,低声去看,偶尔抬头,暖阁的窗一扇扇的打开,朱厚照就跪在窗外,在弘治皇帝目力所及之处。

    刘瑾则乖乖的跪在暖阁的角落里,弘治皇帝不徐不慢地问明了情况之后,忍不住皱起眉来了。

    他怎么都觉得,这件事的始作俑者,就是朱厚照,这事肯定是和方继藩无关的,方继藩无端被太子拉去抄经,他能不答应吗?

    这两个家伙,原来还以为方继藩最坑,现在看来,最坑的是自家儿子,丢人了啊。

    不过方继藩那家伙,也真是不知所谓,让你抄你抄便是,你非要自己写出一个经注来。

    太祖高皇帝以降,对于民间某些打着魔道旗号的会门、道门历来忌惮,这些所谓的道门,既非正一道,又非全真教,自己歪曲了道经,四处招摇撞骗,更有甚者,直接谋反。

    因而任何胡乱曲解道经的行为,对朝廷而言,都是极严重的事。

    你方继藩又不是道士,你凑个什么热闹?

    弘治皇帝倒是想看看那经注,很想知道,方继藩这厮到底把道德经玩出了什么花儿来。

    可偏偏,那经注已送去了龙泉观,弘治皇帝心里不仅有些烦恼,此事,该怎么向母后交代呢?

    哎,既然经注还没看到,也只能明日再看了。

    只是这太子,实在太气人了,他是良心被狗吃了,曾祖母待他这么好,他竟连抄经书都玩花样,猪狗不如啊!

    弘治皇帝在心里把朱厚照可谓骂了千篇百篇了,眼睛离了票拟过的奏疏,抬眸看了一眼窗外。

    现在是炎炎夏日,天气热得很,见朱厚照跪在了殿阴之下,咳嗽了一声:“去,让这逆子跪的远一点,别靠着阴。”

    宦官吓得大气不敢出,只能硬着头皮匆忙出去。

    朱厚照一见有人出来,原本无精打采,觉得自己膝盖已不属于自己了,一下子却是精神起来,他就晓得,父皇一定舍不得自己遭罪的。

    可那宦官哭丧着脸道:“殿下,陛下有口谕,请您挪挪位置。”

    “挪……挪挪位置?”朱厚照懵逼,不懂啊。

    “挪去那儿,那儿太阳大,殿阴遮不住……”宦官显得很没底气,生怕触怒了太子殿下。

    朱厚照顿时大怒:“会晒死的,本宫还年幼啊。”

    也不知什么时候,他突然学起了方继藩,方继藩那厮,就打着脑疾和年幼的旗号,四处招摇撞骗。

    宦官苦着脸道:“要不……奴婢去陛下那儿……”

    “不必了。”朱厚照虽有不愿,倒是很实在,乖乖地挪到了太阳底下,重新跪着。

    这一次跪的格外的精神,他毕竟不傻,聪明着呢,这个时候是触怒了逆鳞啊,居然还想讨价还价,这不是找死吗?

    虽说有时候,他也懂得斗争和抬杠,可也得看时候,这一次是因为曾祖母,父皇肯定不会轻易的放过自己的。

    不过……该不该‘晕’过去,一头栽倒呢?这样能不能博得同情?

    他开始天人交战,而更可怕的却是,被这太阳一晒,再加上方才本就跪的腿脚酸软,何况正午还没吃饭呢,这么一晒,顿时觉得无力了。

    可今日,弘治皇帝像是跟他卯上了,一直安坐在暖阁里,一丁点要摆驾的意思都没有。

    天色渐渐的暗淡了,朱厚照觉得又饿又乏,几乎要昏死过去了,心里却又焦灼得很,自己不出去,怎么给方继藩通风报信啊。

    这一次他是真对不住方继藩了,曾祖母动了这么大肝火,八成方继藩要糟的啊。

    可……他眼下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好不容易挨到了子时,天上的圆月如银盘,光辉洒落下来,那暖阁里,竟是响起了鼾声。

    朱厚照顿时明白了,父皇竟打算今夜就在这暖阁里下榻?似乎早料准了自己不在,他这儿子十之八九又不知跑哪里去躲懒似的。

    朱厚照自是不敢偷偷走掉的,饿得前胸贴后背的!

    就在此时,在这月色之下,却悄无声息地出现一个亭亭玉立的身影。

    那身影盖住了身后的月儿光华,朱厚照无力地抬眸一看,本是晕头晕脑的,突的眼睛放光起来:“妹子……”

    此人正是蹑手蹑脚来的太康公主朱秀荣。

    一看到自己妹子来了,朱厚照顿时泪流满面,有一种绝处逢生的感觉。

    他分明看到,妹子的手里,在那长长的袖摆遮盖下,还有一个乌漆为面,朱砂雕凤的食盒!

    朱厚照闻到了鸡腿的香味,他咽了咽口水,随即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暖阁,生怕暖阁里的鼾声停了,低声道:“妹子,你待我最好了,我还等母后来救我,谁料还是妹子将我记挂在心上。”

    朱秀荣蹑手蹑脚的,显得很是紧张,轻声嚅嗫道:“母后知道事涉曾祖母,哪里好来干涉,其他的人都怕父皇责罚,更是不敢来,我心里想着,兄长肯定是饿了,不然身子怎么吃得消,哥,你无事吧。”

    “哪里无事,要死了,我饿……”朱厚照热泪盈眶,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那食盒。

    朱秀荣羞红着脸,似乎第一次夜里自自己寝殿里溜出来,难免心里忐忑。

    她轻声道:“我给你送吃的来了,就怕你饿呢,嗯……皇祖母为何突然如此憎恨……憎恨方继藩呢?”

    朱厚照舔舔嘴道:“这家伙,找死!”朱厚照又气又是无语:“让他去抄经文,他偏不,非要自己写,这下子写出事来了吧,皇祖母大怒,说他这是妖言惑众,是离经叛道,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妹子,里头是不是有鸡腿啊,我闻到了鸡腿的香味。”

    听到妖言惑众、离经叛道,朱秀荣禁不住香肩一颤,粉嫩的俏脸在月色下,竟有些苍白。

    方继藩可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啊。

    他还待自己这样的好。

    虽然有时候古古怪怪的,可和这更加古古怪怪的兄长一比,就不知好了多少倍了。

    他还为自己出气呢,虽然觉得他那样动手打刘嬷嬷,总有些不妥,可他还是为了自己好。

    可现在,曾祖母动怒了,这下真的是糟了。

    这宫里上下,谁都晓得曾祖母清静无为,是极少发脾气的,可一旦动了怒,连父皇都不敢不顺着她的心的。

    朱秀荣竟是整个人陷入了一种莫名恐慌的情绪,一双与天上星辰争辉的眸子,显得格外的动人,眼眶里微微腾出水雾!

    此时,她轻声启齿道:“哥,你得想想办法才好,不然可糟糕了,他……哪里晓得皇祖母的脾气,更不知写经文会遭来弥天大祸,哥,你得想法子啊,要不……去求母后……我是不能去的,我是女人家,怎么好开口,哥,你脸皮厚,若是死乞白赖的,母后肯定心软。”



    朱秀荣本是想自己去求太皇太后或是张皇后的,她虽是性子温和,却也聪慧,故而顿即就想到,以自己的身份是不能去的。若是自己去,说不定惹出更多的麻烦!

    这件事,就只剩下朱厚照这个人选了。

    只见她又不厌其烦地对朱厚照道:“哥,你去求求母后想办法吧,父皇那儿……不成……解铃还须系铃人,终究还是去寻皇祖母讨饶才稳妥,哥,你得去寻曾祖母,要悔过的样子……”

    朱厚照则是有气无力地:“可我……我现在……我啊!”

    朱秀荣这才恍然,可眼底深处,却还是禁不住忧心忡忡。

    她原先只知这事儿和方继藩有关,却不曾想,严重到了妖言惑众和离经叛道的地步,于是神情恍惚,月儿下,一张俏脸更显苍白,微翘的鼻子有些酸。

    她泪眼婆娑地道:“哥,别只顾着吃了,你得救人,这事都是因你而起的,你可不能害了人……不如……你假装昏厥过去,任太医来救治,你也别起来,想着法子再召方继藩入宫来,让他将功折罪……”

    朱厚照是真的饿极了,那还有心思听朱秀荣的话,直接伸手要去抢食盒。

    奈何饿了一天,一点气力都没有,手还没伸出去,嘟嘟嚷嚷着道:“你这么急做什么,办法以后想,怎么像是你和他不清不白似的。”

    说着,那食盒已是触手可及。

    朱厚照的话,倒是一下子惹到了朱秀荣了,只见朱秀荣的脸上,那黄豆大地泪,顿时扑簌而下,眼带幽怨地看着自家哥哥。

    朱厚照说出这等话,教人情何以堪!何况还是自幼在宫中严厉管束,每日灌输三从四德的公主殿下!

    朱秀荣又羞又怒,咬着朱唇,恨恨地看了朱厚照一眼,凄然道:“你就知道欺负我……”

    说罢,她随即钗裙一旋,那提在手里的食盒自也离朱厚照远去,朱秀荣哭着鼻子,直接跑了。

    “饿啊……”朱厚照哪里有气力去追他,只觉得自己上气不接下气,手扑了个空,目瞪口呆地看着妹子又羞又怒的消失在了黑暗,便连月儿也寻觅不到她的身影。

    朱厚照懵了,自己……说错啥了?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有一种RI了狗的感觉。

    倘若不是妹子提了食盒来,不是那食盒里还飘荡着鸡腿的香气,朱厚照还能勉强忍耐,现在见着了,也闻着了,偏偏吃不着,一下子便觉得肚子如火烧一般难受的更加厉害。

    好不容易捱到了天光,暖阁里的弘治皇帝终于起来了,意识一回到身上,弘治皇帝就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

    头痛啊,也不知太皇太后怎么样了。

    至于朱厚照那逆子……他眼角扫了窗外一眼,见朱厚照还有气无力地跪在外头,不免还是心有些软了,便道:“去预备一碗米粥,给他吃了,再将他叫进来。”

    朱厚照毕竟年轻,抗造,这也是他屡屡作死的本钱。

    朱厚照现在的身体倒也算好的,吃过了米粥,一夜的疲乏便一扫而空了,毕竟后半夜,他还是悄悄地打了一两个时辰的盹儿,所以虽然现在膝盖疼的厉害,已感觉这双腿不是自己的了,可在宦官的搀扶之下,却又精神起来,不过……

    这种情况,他是很有经验的,此刻他必须得装作浑身萎靡的样子,口里哎哟哎哟的叫唤着,却又好像很害怕弘治皇帝,这哎哟声控制在了一定程度,既不显得过于浮夸,又好让父皇知道自己有多惨。

    论起卖惨和装可怜,估计整个京师所有人加起来,都不及朱厚照的半根手指头。

    “坐下。”弘治皇帝瞪他一眼,声音有点冷。

    哎哟……哎哟……”朱厚照依旧在哼哼,瘸着腿,欠着半个身子坐下。

    “知错了吗?”弘治皇帝面无表情,不过心里,却也多少有些软化了,竟不免自责起来,终究是个孩子啊。

    朱厚照乖乖道:“知错了。”

    “这就好,为人子,为人孙者,要有孝心,不得乎亲,不可以为人;不顺乎亲,不可以为子。这个道理,寻常百姓尚且明白,你身为太子,岂可不明白?太皇太后抚养朕成人,你……也是她的骨肉,平时里,她这般的疼你,你竟在这上头弄虚作假,这是一个曾孙该做的事吗?”

    “是,是……儿臣悔不当初。”朱厚照忙不迭地点头。

    弘治皇帝心情这才好了不少,可又想到方继藩的事,颇为烦恼。

    却在这时,有宦官进来,却是仁寿宫的王艳,王艳道:“陛下,太皇太后请陛下和太子殿下前去仁寿宫。”

    “噢?”弘治皇帝冷着脸道:“何事?”

    “是为了方继藩的事。”

    果然………还是来了……

    弘治皇帝心里感到无奈,却也知道,该来的总是会来,便颔首点头道:“摆驾吧。”

    父子二人,一齐到了仁寿宫,还未入殿,便已见到在这殿外有不少宦官和宫娥,不少人,都是自坤宁宫来的,想来,皇后也已先来问安了。

    弘治皇帝和朱厚照进去,弘治皇帝当先,朱厚照身子好,早已恢复了身体,腿脚也灵便了许多,方才还眉开眼笑的样子,可刚迈进殿门的门槛,便又开始一瘸一拐,哎哟哎哟的叫唤起来!

    这一次,叫唤声显然比方才要理直气壮了许多,生怕别人听不到似得开始哼哼。

    弘治皇帝哪里想到,朱厚照竟会来这手,回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朱厚照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似乎被弘治皇帝所威胁,便也收敛了一些,不哼哼了,只拖着腿,仿佛瘸了一般。

    “孙臣见过皇祖母。”弘治皇帝行礼问了安。

    便见太皇太后绷着脸高坐,张皇后欠身坐在一旁,站在张皇后身后的,是太康公主,太康公主精神显得萎靡,似乎昨夜没有睡好,竟生了眼圈。

    太皇太后没心思管弘治皇帝,目光直勾勾地落在朱厚照的身上。

    朱厚照一副随时要昏厥的样子,努力地想要行礼,太皇太后便道:“是谁这般折腾你,你来,不要行礼了,来哀家这儿。”

    “噢。”朱厚照点了头,接着一瘸一拐地到了太皇太后跟前,可怜兮兮地道:“孙臣未能全礼,还请皇太祖母恕罪。”

    太皇太后心疼地看着他,眼睛都要喷出火来。

    弘治皇帝气得七窍生烟,却也无可奈何。

    好在,太皇太后心里藏着事,暂时还顾不得秋后算这边的帐,而是道:“皇帝,太子乃是国家储君,他身边若是有离经叛道之人,妖言惑众,这可非国家之福啊。这个方继藩,哀家当真没有针对他的意思,只是,他写出了这般妖言,留在太子殿下身边,实是让人不放心。”

    弘治皇帝忙道:“方继藩此人,是有不对的地方,孙臣已打算好好的教训他了,他毕竟年轻,时刻的敲打一下,自然也就晓得是非了。”

    似乎有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意思。

    “哎……”太皇太后却是叹了口气:“说是这样说,可是哀家啊,昨日受了这个惊吓,是一宿没有睡啊。”

    说到了此处,殿中之人,脸色俱都变了。

    弘治皇帝再怎么袒护,就算是太子这儿求情,可有什么用?害得太皇太后寝食难安,难道就因为一个方继藩,而让太皇太后她老人家身子垮了吗?

    张皇后竟是悄无声息的一声叹息,她原本还以为,事情有转圜的余地,不过现在看来,结局已经注定了。

    方继藩……肯定不会有好果子吃,天皇老子来了,也已无用了。

    一旁的朱秀荣缳首,心里微微咯噔了一下,甚是担心。

    弘治皇帝此时哪里还敢说什么,噗通一下,拜倒在地,眼眶微红道:“孙臣万死,令祖母不安。”

    “不,不是你的错,也非是方继藩的错。”太皇太后摇摇头道:“哀家不是要打要杀的人,你说的是,他毕竟是个孩子,只是走了邪门歪道而已,将来……确实也并非不是可塑之才,他是南和伯子嘛,他的祖上是有功劳的。哀家只是不敢将其留在太子身边啊,其他的都好说,不妨让他去南京吧,给他一个千户官也可,总之,万万不可将他留在京里和太子厮混了,太子的性子,你是知道的,这涉及到的,乃是祖宗的基业,皇帝,你说呢?”

    弘治皇帝犹豫了一下:“秀荣的病……”

    太皇太后顿时明白了,朱秀荣,还指着方继藩来看诊呢,她便道:“全天下,莫非只有他一人能治脑残不成?哀家不这样看,征辟当初治疗方继藩的大夫入宫就是了。”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真是把所有的后路都堵死了。

    正在此时,王艳又进来,蹑手蹑脚的道:“娘娘,普济真人请见。”

    “哦?”太皇太后不禁觉得意外。

    她原以为普济真人大抵这两日,就会让人将批判的文章呈上来,谁料到,竟是这么快,甚至亲自来了。

    或许……是看了那些歪理邪说之后,大动肝火了吧。



    对于普济真人突然的请见,太皇太后先是意外,随即就觉得此人来的正是时候。

    太皇太后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看向弘治皇帝道:“原本妇人是不该干预朝廷用人的,只是关系着太子,哀家是关心则乱。这方继藩的好坏,哀家说了不算,可此人是否妖言惑众,自有普济真人亲自向皇帝禀奏,他来的正好,传见吧。”

    弘治皇帝的心里其实颇有一些不快,他不喜欢道士,也不喜欢真人,对于这普济真人,说实话,若非是品德还算不坏,弘治皇帝是肯定会将其驳回,决不肯让他入宫的。

    可太皇太后偏生笃信这个,以一道人之言来确定一个朝廷大臣……

    好吧,方继藩好像也没资格被成为朝廷大臣,但是……好歹是命官啊,如此确定一个朝廷命官是否妖言惑众,确实是有些儿戏了。

    只是弘治皇帝自来纯孝,对于太皇太后的决定,却也无奈。

    过不多时,那普济真人便已到了。

    今日,他穿着朝廷钦赐的道袍,入了殿,就直接拜下行了大礼:“贫道见过太皇太后,见过陛下,见过皇后娘娘,见过太子殿下……”

    朝廷祭祀告天时,普济真人作为副祭,自也见过宫中贵人们的真容的,因而对殿中的人都认得。

    太皇太后见了他,脸色早没了刚才的沉重,顿时和颜悦色起来,忙道:“真人不必多礼。”

    弘治皇帝则绷着脸,却没有理睬。

    太皇太后又淡淡道:“昨日,哀家命人送了一部经注给真人,写此经注之人,年纪轻轻,却是胆大包天,哀家虽读经,可对经书所知却是不多,因而很想知道真人的看法。”

    朱厚照心里只能叹气,此时,他也懒得来装可怜了,想到方继藩要被打发出京,不免心里郁闷。

    说到底,是自己害了他啊。

    可普济真人却是诧异道:“这经注,竟是年轻人写的?”

    普济真人心里翻起了惊涛骇浪,观那经注,写下这经注之人,是何等的老道,可见其对道德经的理解,又是何其的深厚。

    来此之前,普济真人以为,那经注定是哪个隐世的高人所写的,这个人,至少也该花白了胡子,年纪至少在一甲子以上了,可哪里想到,竟是个年轻人。

    此时,普济真人有一种想找块豆腐撞死的冲动了,自己研习经文数十载,竟连一个青年人都不如。

    只见太皇太后冷哼,她对道家的经典,是发自内心的信服,所以极不喜有邪魔外道之人,篡改经义。

    因而她道:“何止是年轻人,分明就是个乳臭未干的少年郎…真人,此经注有何禁忌,你不必隐瞒,一并陈奏吧。”

    乳臭未干……少年郎……

    普济真人老脸竟是腾地一下子红了,像是有人抡起了手,啪啪啪的在打自己的脸,这老脸,火辣辣的疼。

    深吸一口气后,普济真人才道:“回太皇太后,此乃道家经典,贫道,佩服得五体投地。”

    “……”

    殿中一下子安静了,所有人的神情竟变得古怪起来。

    张皇后一脸诧异。

    羞于与人对视的朱秀荣亦是错愕的抬眸。

    朱厚照左右张望,心里在琢磨,这真人刚才说的是啥。

    弘治皇帝目光一沉,已感觉到不对了。

    太皇太后本是怡然的高坐着,此时身躯一颤,惊异地皱着秀眉道:“真人,这是何意?”

    太皇太后还是有些不明白。

    那部经注,理应是离经叛道的啊,天下的经注,她都读过,并不曾读过这一篇,根据太子和刘瑾那儿的反馈,她几乎可以确定,这就是出自方继藩之手。

    一个少年人,又不曾修道,毛手毛脚的竟去为道德经做注,简直是胆大包天,可现在听到普济真人如此回话,她觉得是不是哪里弄错了。

    可普济真人喻道纯却是露出了崇敬之色,继续道:“太皇太后娘娘,贫道仔细研究过此经注,已看了七遍,观中的诸道人亦纷纷观摩,无一不对此经注赞赏有加,不……贫道实在太冒犯了,赞赏二字,说来有愧,该是顶礼膜拜,自惭形秽,此经上承宋元以来诸经书,广纳海川,又有自己对道德经的认识,实是不可多得。”

    “你的意思是……”太皇太后终于坐不住了,微微颤颤地站了起来,一旁的王艳连忙搀扶住她。

    太皇太后却是将王艳打开,自己勉强站稳,脸上尽都是骇然之色:“这并非是歪理邪说?”

    喻道纯肃容,他在得知此经的作者,竟只是个少年郎之后,心里真是有着说不出的滋味,可是方外之人,怎么可以打诳语呢?

    他斩钉截铁地道:“此承袭老庄道德经之大成者,非区区贫道可以理解,贫道得此经,尚需细细研习,或有新的感悟。不过贫道可以确信,此经一经传播,可以和真靖仙人的《道德真经藏室纂微篇》媲美,传世千年。”

    这一下子,再不只是太皇太后反应惊讶,连弘治皇帝竟也满脸震惊。

    弘治皇帝不喜道人,是由历史留存的。因为先皇帝的关系,弘治皇帝对于道人带有天然的反感,可是……

    对于真靖仙人,弘治皇帝也是有耳闻的。此人原名陈景元,乃北宋最著名的道人,自号碧虚子。宋神宗曾赐号“真靖大师”。此后,还有人传闻,他在宋哲宗绍圣元年飞升,位列仙班。

    当然,这等飞升之事,虽然有人深信不疑,却也有人带有怀疑的态度。不过此人的《道德真经藏室纂微篇》,确实是当今正一道和全真教都尊奉的真经之一,道家无分南北,俱都因此而尊奉真靖仙人为祖师之一。

    可现在说,方继藩的这一篇道经,竟可以和《道德真经藏室纂微篇》媲美?

    这话,口出龙泉观的普济真人,却是不由得人不信啊。

    朱厚照不由惊异地低声道:“这家伙,还修道啊……”

    太皇太后却是觉得自己有些无力了,她脸上写满了诧异,百感交集,凝视着普济真人,那《道德真经藏室纂微篇》,她不只诵读了多少遍,对那位飞升的真仙,更是崇敬万分。

    可她无论如何都无法将那位北宋的仙人,去和方继藩那种毛头小子联系起来啊。

    殿中安静到了极点,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哀家……哀家……”太皇太后捂着心口,突然觉得有些承受不住,吓得王艳和一旁的张皇后忙是起身要搀扶。

    “都起开!”太皇太后突然声若洪钟,她长长吐出一口气,脸色微微红润,显然,心口憋着的这口气,终于发泄了出来。

    她伫立着,道:“哀家万万想不到啊,竟是不识明珠……”

    一声叹息之后,太皇太后苦笑,读了一辈子经,却无法知道这经的原意,却对人喊打喊杀的……这令太皇太后,有一种无地自容的感觉。

    “真人,是否对方继藩过誉了!”太皇太后还是忍不住狐疑。

    其实普济真人,比太皇太后惭愧得更厉害,这是个少年人啊……嗯?叫方继藩的,竟是还有些耳熟。

    普济真人不及多想,便道:“回禀娘娘,贫道没有资格对此人评鉴。”

    太皇太后更是诧异了,没有资格的意思是,普济真人自觉得比方继藩差之千里。

    太皇太后已是坐下,她深吸了一口气,忍不住低声念道:“方继藩……方继藩……”

    此前因为张家和周家的事,令她记住了这个人,而现在……这个名字印象实在太过深刻了。

    她呼出了一口气,才又道:“可是一个少年郎,如何能著此经呢?实是咄咄怪事。”

    这显然很难用常理去解释。

    普济真人苦笑道:“悟道无分长幼先后,终究,讲的是一个悟字吧,倒是贫道,虽是孜孜不倦,却是一无所成,贻笑大方。不过,或许他另有机缘也是未必,问明了,也就清楚了。”

    太皇太后若有所思,不得不说,对这个方继藩,她不得不审慎对待起来。

    哪里会想到,这么个鬼灵精怪的家伙,竟能参悟道家真经,这实是令她大为意外,她眼眸里,似是闪着光,良久才道:“传懿旨,请方继藩六月初九午时入宫庆寿……”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似乎又觉得不足,便又道:“还是辰时与太子同来问安吧。”

    弘治皇帝一听,心下一凛。

    六月初九,正是太皇太后的寿辰,这一日入宫祝寿,本也没什么不妥。

    不过这里头的时辰,却大有玄机。

    起先的时候,太皇太后是命方继藩午时来,午时就是正午,正午是开宴席的时候,此时,一些命妇会被邀请,在这个时辰入宫入席开宴,不过太皇太后不喜大操大办,因而所宴请的命妇,多是在京的国公夫人,以及一品的诰命夫人,人数并不多。

    可太皇太后却很快又改了主意,将这正午改为了辰时,辰时便是卯时之后,大抵是用过了早饭,甚至让其随太子一同问安,这就是超规格的招待了。

    因为除了皇室宗亲,这个时候入宫来,是大为不妥的。



    心情又抑郁了。

    昨天突然有一群莫民奇妙的人跑出来,说老虎刷票啥的。

    笑了。

    写书八年,老虎除了装病卖点悲情,求点月票、推荐票之外,刷票……不存在的,这不是道德问题,是因为老虎……穷。

    偶尔,也会有人,跑来说书如何如何,一般的批评和建议,老虎都是能接受的,是书都有缺点,无可厚非,可有人优越感过了头,突然要以世界名著的标准,来检验一本网络,我……

    其实,如果这位朋友,爱好文学,不妨去看看《悲惨世界》、《战争与和平》、《红与黑》,又何故,跑来看网络来添堵呢。

    并不是讽刺。

    而是老虎这个人,历来对自己是有清醒认识的,写个,博君一笑,至于什么思想性,不敢,真不敢,发人深省之类,更不敢,只是用心制造一些快乐,水平有限,也只能做到如此了。

    这是老虎自己对自己的定位。

    这本书成绩还不错,应该是2017年至2018年上传的历史类新书上架以来,成绩排在第三的作品,自然远远及不上二哥孑与大神(他的成绩是我的三倍啊,简直就是吊起来打),可是这个成绩,对老虎而言,很满足了。

    老虎的出身并不好,上半辈子,都是在和自己兄弟抢菜里的那么点儿肉丝中度过。为了增加自己一点蛋白质,老虎的脑细胞,都死在抢肉上头。

    这也许,也是老虎的水平为何比不上大神们的原因,哎,上半辈子消耗太多,脑子虚啊。

    正因如此,二十二岁写书,第一本娇妻如云以来,老虎就不曾停过,不停写,不停写,而今回首,已经八年。

    写书真的是很累很累的事,这八年来,老虎生活枯燥,没有娱乐,更不敢让自己有娱乐。

    每日将自己关在房里,对着电脑,最大的娱乐,也不过是在大神QQ群里,听大神们绘声绘色的讲他们大保健的故事,然后流着哈喇子,继续码字。

    想来,老虎未来的二十年、三十年人生里,直至老虎浑身插满管子,真的写不动之前,老虎的未来,也和这前八年不会有任何的分别。

    家境一般,又希望身边的人过的好一些,除了强迫自己与世隔绝,努力再努力之外,似乎也没有其他的出路了。

    这辈子,注定了老虎操劳一生。

    所以,当读者大喊十更,那啥,不是老虎不想写,是真的做不到啊,如果一个人的精力可以做到每天三万字,老虎会努力的,可人的精力真的有限,一万五千字,我相信在整个网文圈,也是最高的了。

    哎,一声叹息,请大家相互体谅。

    其实,每一个快乐的故事背后,都有一个不快乐的作者,在日夜颠倒,搜肠刮肚的去用心制造快乐。

    不幸的是,老虎就是那个苦逼的小作者。

    好了,上架七天,已更四十章,十二万字,腰酸背痛,已经七天,没有好好休息过了,未来,也会是一样,最后,求点月票和订阅吧。

    订阅关系着的,是老虎的饭碗,一家子很多张嘴在嗷嗷待哺,老虎饿点没啥事,孩子们要吃饭啊。

    大家的支持,才是老虎最大的动力。



    对于太皇太后的决定,弘治皇帝却在心里摇头,一开始要打要杀,可一旦改了主意,转念之间,就又将宫中的规矩破坏殆尽。

    倘若如此,破了先例,以后可怎么办才好?

    弘治皇帝深知规矩的重要性,因为任何破坏先例的行为,都可能引发许多无端的猜测。

    毕竟好端端的,一个本不该这个时候入宫祝寿的人入了宫,那么,大臣们会不会想,为何宫中会这个时候召见方继藩呢?是不是他的父亲近来要预备高升了?又或者是……宫里和方家,是否有联姻的可能。

    一想到联姻,弘治皇帝心里猛地咯噔了一下,不至于会有这样的妄言出现吧。宫里头只有一个待嫁的公主,这是弘治皇帝的心头肉,他可完全没有这个打算。

    不过……太皇太后有懿旨,素来讲究孝道的弘治皇帝又能说什么呢,只好一声叹息罢了。

    旨意很快被送到了詹事府,说是旨意,不如说是口谕。

    因为此时,方继藩就在詹事府里当值,太子朱厚照回来,就立即拉着一头雾水的方继藩商量,说起宫里发生的事。

    方继藩顿感自己在不知不觉里走了一遭鬼门关,他哪里会想到,那危大有著了书,却根本没有公布于世啊,更没想到,这个版本的经书,是在明末时才得见天日。

    好在事情已经过去,得知太皇太后懿命自己入宫祝寿,倒是犯了难,这太皇太后显然不好对付啊,这件事,该怎么糊弄过去呢?

    倒是朱厚照一脸郁闷的样子,哀怨地道:“本宫受苦了啊,因为你,而遭了无妄之灾,本宫昨夜,方才知道什么叫众叛亲离。”

    这个时候,他想到了公主朱秀荣,悻然地道:“最没良心的,就是我那个妹子,不过……她看起来是不打算理睬本宫了,出宫的时候,本宫朝她打招呼,她连眼皮子都没有抬一抬,真令本宫难过啊,本宫哪里对不住她了,平时不是待她顶好的吗?”

    方继藩心里想,我对你家妹子也挺好的啊。

    朱厚照接着摇摇头道:“罢了,不和你说这个了,说了你也不明白,你又没有妹子。”

    “……”方继藩直接翻白眼了!

    这次的事情倒是有惊无险的,方继藩也不是一个爱闷闷不乐的人,下了值,便悠悠然的回家去。

    却是刚到家,门子就给他投来了一个帖子,说是龙泉观的普济真人有请。

    普济……还真人……

    方继藩对道士半分兴趣都没有的啊,很直接的将道贴揉碎了,随手一丢,自然没有理会。

    倒是对于六月初九的这一场祝寿,方继藩还是颇有些紧张的。

    太皇太后的态度有些不明,这个大明朝深居在后宫的女人,可不好惹。

    方继藩虽然经常碰皇帝的瓷,可方继藩并不傻,在皇帝面前装疯卖傻,是因为早就对弘治皇帝的性子摸透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自己是傻瓜呢,可这不就是他的生存之道吗?

    可这位太皇太后不同,他没有真正的接触过,心里自是没底。

    嗯……到时却要小心应对了。

    不过方继藩眼下最上心的事,还是那番薯的问题,近来大规模的育苗,可这么多种苗培育了出来,偏生没有大规模的土地进行种植。

    农民是最保守的群体,更何况是这个时代的农民,对他们而言,即便眼下天象反常,又发生了大旱,种麦子极有可能颗粒无收,他们也绝不敢轻易种植其他的作物。

    西山那儿,毕竟是农田有限,何况还指着冬季之后,依靠暖棚来挣银子呢。

    再者说,即便全部种上番薯,对天下饥荒问题,也是于事无补。

    方继藩曾揣着几个门生的屁股,让他们前去附近的士绅那儿推广,可得来的反馈,却是不尽人意,人家压根就不相信,就算是相信,也不敢轻易冒险。

    除非土地掌握在自己手里,否则,这番薯想要迅速推广,怕是难了,可这大旱,却是不等人的啊。

    难道,自己去买地?

    虽说现在方家的收益惊人,可方继藩怕也没有财力购置大量的土地,这已不是银子的问题了,土地是许多人的根本,并非是你花了钱,人家就肯买的,当初方继藩是故意做冤大头,才把西山那一大片荒地收购下来,那已算是运气了。

    他现在终于明白,为何番薯这等作物,其实在明末就早已进入了中国,可真正推广开来,却是数十年之后。

    可这一场大旱,似乎有些不等人,方继藩心里便也焦急。

    而那位普济真人的道贴,又连下了几次,几乎天天都来,方继藩有点懵逼了,他当然是知道这个普济真人为何注意到他,可他其实也只是阴差阳错的写了一篇经注而已,何必如此执着啊?

    只是到了五月二十九,方继藩预备着去詹事府当值,谁料刚刚洗漱,便有宦官飞马而来。

    这宦官见了方继藩后,便好奇地打量着方继藩,方继藩也好奇的打量着他,对于宫中的任何‘生物’,方继藩都抱着学习研究的态度,虽然宦官他已见了不少。

    这宦官倒没有耽搁多少时间,便道:“太皇太后诞日在即,谕令南和伯子方继藩代入龙泉观上香,不得有误!”

    “……”代太皇太后去龙泉观上香?

    方继藩这时方知这龙泉观的能量来了。

    原来人家这样的有来头,这是几次邀请自己不成,所以才走了太皇太后的门路,莫非……

    是希望自己去给太皇太后祝寿之前,先去龙泉观?

    在这大明朝,只有两个人是不可以得罪的。

    一个是张皇后,一个则是太皇太后。

    反而弘治皇帝,其实碰碰瓷什么的,方继藩一丁点心理压力都没有。

    既然现在太皇太后下了懿旨,方继藩还能说什么,去呗。

    不过……方继藩不敢一个人去,现在有钱了,总是对自己的安全提心吊胆,走在大街上,竟觉得满世界都是谋财害命的歹人,因而方继藩叫上了自己的几个门生,一听说恩师有兴趣去逛龙泉寺,欧阳志诸人,竟都兴奋起来。

    倒是徐经若有所思,偷偷将方继藩拉到一边,低声道:“恩师,高明哪。”

    方继藩像看傻子一样的看着他道:“高明二字,是为师的常态,你现在才知道?拜师的时候没跟你说?”

    谦虚两个字,是在恩师身上看不见的,这一点,徐经已经深有体会,他笑吟吟地颔首道:“太皇太后前几日才请恩师去祝寿。而学生自进京以来,也听说太皇太后崇信道学,那龙泉寺普济真人,乃是道学宗师,恩师此时去拜访他,是一手妙棋,恩师城府,深不可测,学生佩服。”

    这样也行?

    方继藩也懒得解释了,便道:“少啰嗦,走了。”

    出了府门,车马已备好了,可王守仁竟来了。

    方继藩不得不认为,这家伙上辈子是属牛皮糖的啊。

    王守仁直接上前作揖道:“学生回去之后,仔细的推敲了方公子的话……”

    方继藩今儿可没有这么耐烦,一挥手道:“我有事,回聊。”

    说罢,也不理他,很干脆的上车去。

    对付这样的人,绝不能一下子透出底牌,得慢慢耗着。

    可王守仁显然在某些地方是一根筋的,自是不死心,见欧阳志等人出来,便拉着欧阳志低声道:“不知令师去做什么事?”

    欧阳志显得很木讷,想了想,才道:“恩师说去做什么,便去做什么,年兄,我也不知所为何事。”

    王守仁有点懵逼,这样的人也能成会元?

    心里摇摇头,深深看了欧阳志一眼,愈发的感觉到方继藩的强大,只是横竖问不出什么,倒是徐经凑上来道:“可是王年兄?”

    王守仁忙是回礼。

    徐经便笑道:“恩师预备去龙泉观,王年兄,恩师的脾气是有些怪,若有得罪之处,还望海涵。”

    徐经心知这王守仁不是寻常人,会试第四,父亲乃是状元,据传连李东阳都很看得起他,这是正儿八经的官二代,家世非寻常人可比,本着恩师没必要招惹来麻烦的态度,因而和王守仁套个近乎。

    王守仁却了徐经的话,却是若有所思,心里想,他去龙泉观,可有什么深意吗?

    说起来,王守仁所学很杂,既懂军事,结婚的当日,还跑去找道士聊天呢,因而对于这道学,也颇有研究!

    他这几天一直都在琢磨着方继藩那‘知行合一’四字,好不容易想通了,很想再跑来继续求教,现在方继藩不理自己,自己反而是百爪挠心。

    他倒也爽快,毫不迟疑的道:“我也同去,龙泉观的普济真人也是高士,我虽不相识,却也仰慕已久。只可惜普济真人专心修行,已不见外客了。”

    于是这一行人,便出行了,王守仁跟在众人后头,见方继藩坐着车,其他门生哪里敢乘轿,只好骑马、骑驴,王守仁是坐轿来的,似乎觉得在方继藩面前坐轿显得篡越,便索性步行,反正骑驴的也走不快。

    今日清早有些阴雨,所以王守仁还带着一柄油伞,将油伞夹在腋下,跟在这行人的后头,健步如飞。

    .....

    这么多人安慰老虎,心里瞬间舒服了很多,还有这么多小伙伴打赏,哈哈哈,咱们继续!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了西直门,这西直门外便是玉泉山了!

    因为宫中的饮水,大多自玉泉山上汲取,因而西直门也有水门之称!

    出了西直门数里之后,那玉泉山的轮廓便渐渐浮现!

    此时天色还早,晨光初露,雾气朦胧,远远看去,那玉泉山隐在雾中,龙泉观则也在玉泉山中。

    这一路足足走了一个多时辰,王守仁虽是步行尾随,却依旧是面不红气不喘,他极为矫健,依旧走得极快。

    又走了数里,方才到了龙泉观。

    在这山门之外,几个道人在山门下结了草庐,似乎是专门作为迎客之值日之用。见有人来,只以为是寻常的香客,也没在意。

    方继藩下车,摇着扇子,几个门生在后头亦步亦趋,王守仁竟也夹在里头,很有突兀感,方继藩只是瞥了他一眼,没做声。

    徐经在方继藩的示意下上前,与那接引的道人送上方家的帖子。

    这道人看了帖子,显得错愕,抬眸看了方继藩一眼,似乎对方继藩重视起来,亲自引着方继藩几人入了山门。

    沿着崎岖山路上山,折过了玉皇殿,这里虽是香火鼎盛,不过因为是清早时分,所以香客寥寥。

    等折过了老律堂、丘祖殿,这里的道人就多起来了,几个道童守在邱祖殿连接配殿的月洞口,接引道人与他们耳语了几句。

    一个道童便倨傲地道:“再里,就是师尊修行之地了,寻常人不得出入,只需方居士进去。方居士,请吧,师尊请居士进三清阁说话。”

    门生与狗,不得入内。

    方继藩回眸,同情地看了门生们一眼。

    不过说起来,自己带着一群儒生跑来,似乎还真有那么几分砸场子的意味。

    只是见这几个道童倒是凶巴巴得很,让方继藩心里多少有点不爽,你们这是比我方继藩还凶哪。

    欧阳志等人听罢,便束手而立,一副在外候命的样子,王守仁心头却是一震,这道童口中的师尊……莫非是普济真人吗?普济真人,竟会去见这方公子?真人不是一直闭关修行,已许多年不曾见过外客?

    这时,方继藩已进入了月洞,随道童进入了三清阁。

    这三清阁阁身纯用花岗石仿木结构建造,有六层。层楼耸立,上出云表。待进了阁,便见这拱形石门窗上有浮雕纹饰,四周有回廊,通向楼上的,则是绕以螺旋形的石阶梯,可旋转上登阁顶。

    方继藩沿着石阶而上,沿途便见诸道家的雕像,均为汉白玉雕而制,雕工朴实,面相端正,衣纹流畅自然。

    一直到了阁楼顶端,在这里,一个须发皆白的人似乎已得了回报,殷切地在等候着他。

    此人不必说,自然是普济真人喻道纯。

    喻道纯本来再三请方继藩来龙泉观,谁料方继藩理也不理,原本以为没有机缘,却也没有强求,可越看方继藩的经书,越觉得这经书实乃无价瑰宝,心里震撼!

    无奈何,他只得和录道司打了招呼,录道司那儿,似乎通过通政司向太皇太后身边的宦官王艳提出了请求,这才费尽了心机,终于将方继藩请来了。

    喻道纯请方继藩来,其实只是想见一见这方继藩到底是何方神圣。

    可见到真实的方继藩,竟年轻至此,虽然早有准备,却还是略带失望。

    因为这家伙实在太骚包了,鲜衣怒马,哪里有半分修道之人的样子?

    一个没有道心的人,怎么写出如此经书呢?

    所以喻道纯没来得及和方继藩见礼,劈头便问:“清静无为,何解?”

    方继藩心下想笑,这老道士,似乎是在考较自己呢。

    方继藩很直接的道:“不知道。”

    “……”这就有点尴尬了。

    若是仔细的观察,不难看出,喻道纯颌下的白须在颤抖。

    不知道?不知道,那么,这经书你如何写出来的?

    他不由道:“道友竟没有涉猎过道学?”

    方继藩倒是不忍心骗他,认真地看着喻道纯道:“没有!”

    喻道纯竟是喜上眉梢,欣喜道:“这才是真高士啊,道友深藏不露,不正是清静无为吗?”

    “……”方继藩真的……懵逼了。

    这样也可以解释?我只是说实话而已,怎么就成了清静无为了?

    不过……方继藩心知,此人便是太皇太后对自己改变态度的关键,喻道纯这样道学的理论派,确实是凤毛麟角,现在的正一道,主职早就不是清静无为了,像那种你们别瞎逼逼,别打扰道爷修仙的属于全真道。而正一道则更讲究入世,比如找个女居士生生娃,给人算算命,人死了帮人作斋醮法事,写一点符箓给人驱驱鬼什么的,偶尔他们还兼职风水师,提着罗盘帮人看看风水。

    而这位普济真人,显然对理论更在意,这属于道士中的老实人,不太会来事。

    因而方继藩的内心里,多少还是对普济真人颇有几分敬重。

    喻道纯却是似笑非笑地看着方继藩,他心里想,这位小道友既都说了不曾涉猎道学,更不知何为清静无为,可见道友正应了无所为的箴言,倒也不好继续和方继藩纠缠道学了。

    他便笑吟吟地道:“《道德真经集义》,是从何得来?”

    他说着,仔细地盯着方继藩,目光炯炯,似乎在观测着方继藩的表情的细微变化。

    方继藩一笑道:“转念就想到了。”

    反正现在都这样了,而且他脸皮厚,撒谎起来,丝毫没有破绽的。

    喻道纯一双已布满皱纹的眼睛,顿时放出精光,带着几分惊奇道:“只是凭空想到的?这……未免也过于离奇了。道友,实不相瞒……”他顿了顿,继续道:“贫道心里一直都有这个疑问,此经见识远在当下诸道门之上,可偏偏,道友实是太年轻了。”

    方继藩心里知道,这位普济真人还在试探自己呢,于是笑嘻嘻地道:“离奇二字,出自真人之口,不觉得奇怪吗?”

    喻道纯心头一震,尴尬了……

    是呀,他喻道纯是做啥的,是ZONGJIAO界人士啊,本来信奉的就是神灵,徒子徒孙们还以抓鬼为生,现在你跟人说离奇,你这不是砸自己饭碗吗?

    此事,只见方继藩哈哈笑起来:“不过说起来,其实我年幼时,确实是得过一位高人指点……”

    虽然是让这老道士哑口无言,可方继藩也深知,得找个信服的理由出来才好,不然,看这位普济真人的样子,是要继续问出所以然的。

    “噢?敢问是何人?”喻道纯自然是打破砂锅问到底,他似乎对此,更有兴趣。

    方继藩心里想笑,想来你是替太皇太后在查我的底细吧。

    于是方继藩煞有介事地道:“说来……哎,那是一段陈年往事了,那时我不过七八岁,便遇到了一个老道士,那老道士见了我,便将我拉住,口里混乱念着骨骼清奇,要收我为徒之类的话,真人想来也知道,我还是个孩子啊,自是避之不及,可此人脸皮忒厚了,竟如牛皮糖一般,口里嘟囔着神仙下凡什么的,非要教我道学,我捏着鼻子只学了一些,他便走了,自此便再不见其人踪影。”

    “……”喻道纯愣住了。

    就这样?

    你一个孩子,人家哭着喊着要教你?

    “噢?不知这位真人是谁?”

    方继藩淡淡道:“我好像听他说过,他自称自己是危大有。”

    危大有,才是《道德真经集义》的原作者,他虽生在明初,距今已有百多年,若是活着,怕已有一百二十多岁了。不过这等事,反正没有人证伪,方继藩说自己曾向危大有学习,才有了这《道德真经集义》,却也算是圆得过去。

    可当危大有三字刚一出口,喻道纯又是愣住了。

    他的表情极为精彩,先是面色僵硬,随即,目中竟是浑浊起来,竟是一把抓住方继藩,着急地问道:“你是何时见到他的?”

    “五年前!”方继藩想不到喻道纯的气力极大,自己的手腕有些疼啊。

    喻道纯突的哽咽道:“师尊还活着?”

    师尊……

    危大有竟是喻道纯的恩师……

    这个世界这么小?方继藩这一下子,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其实关于危大有的讯息,方继藩除了知道他曾是《道德真经集义》的编纂者之外,其他的,真是一概不知。

    只见喻道纯哽咽着道:“当初这龙泉观,就是师尊所创啊……可师尊在四十年前突然下山,便再无音讯,贫道以为……师尊早已亡故,可是万万料不到,他竟还活着。”

    方继藩看着年过七旬的喻道纯,再想想若是还活着,只怕现在已一百二三十岁的危大有……脑子里嗡嗡作响,顿时心里有些发虚,不会露出什么马脚吧。

    方继藩便补充道:“是五年前还活着,至于现在,就不知了。”

    道家之中,多有羽化成仙或是各种长寿的秘闻,那危大有既是喻道纯的师尊,他自然也容易轻信,自己的师尊长寿乃是理所应当的事,谁让自己的师尊修为高呢。



    听了方继藩的话,只见喻道纯喜极而泣。

    喻道纯感慨万千地道:“真真想不到啊。是了,这就没有错了。师尊精通道法,又恰好撞到了你,教授了你道德经的经义,也难怪你能对道德经有此领悟,那么,能写出这部《道德真经集义》也就一丁点都不奇怪了。师尊说你骨骼清奇,定是因为你有灵根,倒是贫道师兄弟几人,说来惭愧,虽是跟着师尊学道二十载,竟是一无所成,师……师弟……你是有缘人……”

    师……还师弟……

    方继藩看着感慨得老泪纵横的喻道纯,一时间竟是说不出话来。

    喻道纯哭得稀里糊涂的,口里接着道:“这些年来,贫道无一日不谨遵着师尊的教诲,要谨守道心,光耀师门,只是……只是……”

    也许是情绪过于激动了,拼命咳嗽了一阵,好不容易平复了心情,认真地端详着方继藩道:“师尊走时,可和你说了什么?”

    “这……”方继藩心里不禁觉得有点残忍,早知危大有乃是喻道纯的恩师,自己就不拿危大有来说事了。

    他想了想,只好道:“这位道人说,他有几个好弟子,还有……他是方外之人,将俗事都丢给了几个弟子。”

    喻道纯又是感慨道:“还有呢?”

    “他……”哎……方继藩心里想,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只好厚着脸皮瞎编了:“他说我身上有灵根,乃是千年难一出的英才。”

    喻道纯竟是点着头道:“师尊慧眼如炬,否则,师弟怎么会写出《道德真经集义》呢?吾等随师尊学习数十载,也不曾有此悟性,惭愧,惭愧。师弟,师尊可还说了什么?”

    方继藩歪着头,又想了想才道:“大抵就这么多了,除了教授我一些道学,便是拍拍我肩膀说,‘小子,你很有前途’。”

    喻道纯摇头,噙着泪道:“师尊能寻觅你这等聪慧的弟子,一定甚是欣慰。”

    方继藩谦虚地道:“哪里,哪里,我可不这样认为,想来一定是师尊看走了眼。”

    喻道纯却是很认真地道:“胡说,师尊修道两甲子,他的修为,如何会看走眼?你不要谦虚。”

    方继藩抿着嘴,便不吭声了,心里说,我可是谦虚过了的啊,是你自己非要夸我,可不能怨我来着。

    此时,喻道纯深吸一口气,似乎已打定了主意:“师尊自奉张天师道旨,来京师设观,将这正一道在北地发扬光大,龙泉观自此香火鼎盛,这是大功德。师弟既是师尊的弟子,不如也入道门,一同修行?”

    他对方继藩的身份,一丁点都没有怀疑,反而是方继藩说自己不曾有人指点,他才起疑呢。

    要知道,那本《道德真经集义》,他深深的感受到,那确实是贯彻了他那师尊对道德经的许多观点,也难怪他一看《道德真经集义》,顿时便惊为天人!若说方继藩不是传承了师尊的衣钵,喻道纯将脑袋砍下来给人当球踢。

    喻道纯极为认真地道:“我龙泉观一脉,出自龙虎山正一道,恩师过江北上,在北方弘道已有百年,师门传袭,也历经四代,弟子以大道朝天字辈沿袭,譬如师尊,便是大字辈,道号之中,有个大字,吾与汝几位师兄,俱为‘道’字辈,其下的徒字,则为‘朝’字辈,至于徒孙,则为‘天’字辈。汝既得恩师衣钵,便是贫道师弟,我当修书禀明龙虎山上师真人,请他为汝赐下符箓,再上奏礼部录道司,为师弟颁下道牒。你我同门,又是师兄弟,也同为道字辈,自此之后,你的道名,不妨叫‘方道藩’,如何?”

    他很是真挚地看着方继藩,心里思绪万千,想着此人,乃是恩师遗留下来的亲传弟子,若能使其归入道门,怕是能了了师尊平生之愿。何况,方继藩得到了师尊亲传,写下《道德真经集义》,小小年纪就如此不一般,难怪师尊说他骨骼清奇,若是师弟能归入道宗,实是天大的好事。

    他是化外之人,一直都在城外的道观里清修,对于方继藩,其实了解得有限。可这同门的情谊,他却是最看重的。

    只是……

    方道藩?

    方继藩这下子就更懵逼了,你特么的不是逗我吗?让我来作老道士?

    方继藩张着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一身古朴,须发皆白,头上只挽了乱糟糟发髻的喻道纯。

    方继藩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便连忙道:“不可,不可,我只是幸运得了危道尊的一点指点而已,这道士,我是万万不做的,我爹若知道,非要打死我。”

    方继藩不知道远在数十里外的爹被自己拿出来挡枪,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不过无所谓,坑的就是他。

    喻道纯则是固执地道:“师弟,此乃师尊的心愿,何况你天生慧根,注定了与道门缘分不浅,怎可拒绝?”

    方继藩只一味的摇头,摇得泪珠都快出来了,做道士,这不是要了他的命吗?

    看着方继藩一个劲的拒绝,喻道纯顿时面带失落,禁不住的,又是垂泪,他心里更大感慨是想不到还能得到恩师的消息,满心都是怅然,而这师弟,不肯归入道门,就更加是遗憾的事。

    只是这等事,还真是不可以强求啊。

    于是苦笑道:“或许机缘还未到吧,师弟,哎……”

    方继藩见他看自己的眼神,心里不禁有点发毛,这个眼神他确定过了,和逼良为娼的老鸨没什么不同。

    方继藩被看得心头直感慌乱,于是忙道:“我在城中还有一些俗事,告辞,告辞了。”

    说着,举步便走。

    只留下一脸发蒙的喻道纯,这位师弟,似乎对道门有所误解啊,怎的,他这么害怕吗?

    一想到如此,一个如此骨骼清奇,得到师尊传承的少年人,竟是避龙泉观如蛇蝎,喻道纯心里不免更难过了。

    只是……强扭的瓜……不甜哪。

    可惜,可惜了……

    他没有阻止,只是看着方继藩的背影,心中凄然。

    心急火燎逃脱的方继藩自三清阁中出来,一路回了邱祖殿,便见几个门生依旧等在这里,连那王守仁也在。

    却见唐寅有点衣冠不整,几个人低声说着什么,叽叽喳喳的,一见到方继藩来了,便立即住了嘴。

    方继藩见他们脸色有异,没好气道:“怎么了?”

    唐寅忙道:“无事,无事。”

    可方继藩看几个人脸色都乖乖的,便皱起了眉,这真是是无事的样子吗?

    倒是王守仁道:“方才出了一点小争执,我等听说这里的斋菜不错,因而便想去尝一尝,那伙头道人竟要收每人一两银子,等上了菜,这菜中竟还有荤腥,想来唐年兄有些不忿,所以多嘴了一句,说竟是假道人,于是便和伙头道人争执起来,他们骂学生人等为酸秀才,这里道人多,所以难免推搡了一下,倒也不打紧。”

    唐寅的脸色有点白,低着头道:“是学生的错,学生其实也知道,正一道是可以吃肉的,只是不忿他们竟每一客收一两银子罢了,所以……”

    才子就是才子啊,骨子里就有点儿不肯服输的气概。

    欧阳志三人,是呆子。

    而徐经呢,历来圆滑,心里不爽,也只会藏着。

    方继藩噢了一声,便看向王守仁,王守仁这个家伙,脾气更怪,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啊,明明唐寅等人就不想让自己知道此事,怕自己操心。王守仁倒好,第一时间全抖露出来了。

    心里摇摇头,这尼玛的都是一群什么人啊。

    此事的方继藩还心有余悸,害怕自己被人绑了去做道士,倒是不想节外生枝,便道:“下山。”

    下了山门,一路朝京城方向,走了三四里路,方继藩便觉得肚里有些饿了,看沿途的官道有个茶摊,索性就让人停车,带着几个门生坐下。

    这是露天的茶摊,只有一对夫妇在张罗,七八张油腻的桌椅,不只有茶,还有糕点卖。

    方继藩等人落座,占据了两张桌子,其他零零落落的几个茶客远远坐着,好奇地打量着方继藩一行人,似乎也知道方继藩一行人乃是京里的贵人,所以目光中,不免带着敬畏。

    徐经过去和茶摊的夫妇二人交涉,点了茶水和糕点来,王守仁则厚着脸皮坐在方继藩的对面,道:“学生想了足足几日夜,公子那一句知行合一,确实感触良多,何谓知之,不过是道理罢了,这道理,既可是万物的规律,亦可以是事情的本来面目。那么何谓是行之呢,来此龙泉观为行,务农为行,做官为行,知行合一,即是人的认知,需与践行合二为一,公子认为呢?”

    听了王守仁一连篇的话,方继藩有点没好气地道:“我饿了。”

    “……”王守仁只好讪讪道:“可是学生还有一事不明……”

    显然,他脸皮还真是有八尺厚了,无论方继藩说什么,他都坚持着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

    方继藩却是一挥手:“先别问,我吃喝了再说。”

    王守仁苦笑,看着方继藩有气无力的样子,也只好颔首点头。



    方继藩终于感觉耳根清净了,肚子饿得很,也只能耐心的等待茶点上桌。

    却在这时听到另一边,那茶摊上的妇人絮絮叨叨地和一个茶客道:“而今已二十多日不曾下雨了,也不知是哪个天收的,触怒了上天……”

    一听天收的三个字,方继藩觉得后襟一凉,怎么听着,像骂自己这败家子来着。

    接着听那妇人又道:“只是龙泉观的道人们非但不肯开恩减租,前些日子还放出话来,说是今年的租价与往年同例,往年虽是遭雪灾,可今年不但如此,接着便是大旱了,现在龙泉观那儿又不肯减租,这不是教人走投无路吗?”

    过往的茶客,连连点头:“龙泉观的真人,真是无德啊。”

    “可不是嘛,数千庄户啊,也不知今年得有多少人家遭罪了。”

    方继藩竖着耳朵听,听到数千庄户,眉毛一挑,朝那妇人道:“你来。”

    于是妇人连忙上前来,她似乎惯来察言观色,这不过三旬的妇人,竟有几分姿色,似乎觉得方继藩生得俊俏,早就留意了,抚了抚额前发梢,眸子勾了方继藩一眼,娇滴滴的道:“客官有何吩咐。”

    方继藩顿时同情地瞥了一眼她的丈夫,随即道:“怎的,那龙泉观有这么多庄子?他们是修道的人,哪里来这么多的地?”

    徐经坐在一旁,眼睛发光,上下打量着这妇人,帮腔道:“我家恩师可是大贵人,答得好了,有赏。”

    倒是唐寅只眺望着远处的玉泉山,似乎心胸被陶冶。

    一旁的王守仁则沉思着什么,似乎还在琢磨着方继藩方才所说的话。

    而欧阳志三人呆若木鸡,坐得笔直,没有恩师的吩咐,他们便纹丝不动。

    妇人便娇滴滴的吃吃一笑,水蛇腰一扭,竟有千种风情,眉目之间秋波撩人,声音带着几分娇柔地道:“公子竟有所不知吗?龙泉观早在文皇帝迁都至北京来时,便已营建了,那时文皇帝在时,赐了几千亩地,到了后来,历代天子,往往也或多或少会赐予一些。此后到了成化先皇帝时,连成化先皇帝竟也知道龙泉观的声名,曾派钦使入龙泉观拜见殿中的诸仙,又赐了数千倾良田。”

    她顿了顿,又笑道:“再者说了,龙泉观又非是白云观,白云观是只管顾着自己修行,修仙炼丹。可龙泉观却是专职符箓,这赐福驱鬼,以及各种法事,却是最在行的。整个京畿,正一道里头,就一个龙泉观,您想啊,这京里这么多贵人,哪一个没有红白事?家里中邪得病的,家里有人过世的,总得请动龙泉观的真人们去料理才是,就说前两年,新建伯不是过世了吗?就是请的龙泉观的真人,大操大办了四十九日,虽是龙泉观并不曾收银子,可堂堂伯爵府上,会让人白忙?丧事办过之后,便有人直接奉上纹银千两,投献田产五百亩了,这是牌面,哪一家不如此呢?再穷也不能穷真人,不能穷了天上的神仙,不是?”

    方继藩听得暗暗咂舌,他只晓得古代的寺庙有大量的田产,哪里想到,道士们的田产可是可观啊。

    仔细一想想,不正是这么一回事吗?且不说皇帝需要借由僧道们来统治人心,京里这么多豪族,有个婚丧红白之事,哪里缺得了这些道士,给他们办了事,这一百多年来,天知道积攒了多少土地和金银,更不消说,还有地租的收益。

    似乎妇人觉得方继藩不信,便讨好似的继续道:“公子是有所不知,您看这儿,距离龙泉观可有数里路了,是不是?可即便如此,这里的地,说起来还是龙泉观的呢,您现在骑着马,朝龙泉观的方向跑半个时辰,怕也跑不出龙泉观的地头,人家都说,龙泉观有田万顷,在这京畿,除了皇庄、王庄还有官田之外,就数各家寺庙和道观的地最多了,寻常人家您别看富贵,可开销也大,延续了几代,出了几个败家玩意,便一蹶不振了。可道观和寺庙里的僧人、真人们,平时的吃用,本就是靠香客的接济,隔三差五又可能会有赏赐,地租又多得吓人,再有什么法事,那就更不必提了。

    这些该死的杂毛,不事生产的寄生虫,麻痹人民精神的恶棍!

    方继藩顿时火冒三丈了,想到这些杂毛道士们,个个吃的油光满面,顿时咬牙切齿,心底深处的凛然正气便激发了出来。

    那妇人似乎没看出方继藩正怒火中烧,又道:“其实龙泉观中的真人们,倒是修为极好,自是洁身自好。不过也冷不丁会有一些道人,仗着自己有道牒,乃是朝廷认可的道人,这龙泉观里油水又丰厚,在外头养着三妻四妾,做了几年道士下来,便可置下大量的私产,真真是教人羡慕。这正一道,和全真教不同,全真教有戒律,正一道可没有戒律,你看那龙虎山的张天师,不就有妻有妾吗?想吃肉便吃肉,想喝酒便喝酒,有了道籍在身,这是何等逍遥的日子?”

    方继藩再也忍不住了,一拍案牍,气呼呼的道:“真是没有王法了,这些人,哪里有半分方外之人的样子。”

    “公子……”妇人想着徐经方才说有赏钱,便更来劲了,不断给方继藩送秋波:“公子哪,你还年轻,哪晓得这里头的勾当,正一道,虽也有不少世外高人,是真正的神仙,可那道人之中,下了山来给人做法事的,也有不少不肖弟子,夜摸寡妇门,腰缠万贯,比比皆是;便连皇帝老子要祭天,不也得请他们去?他们这是旱涝保收的买卖,你看哪,奴给你算算,倘若是丰年,这百姓们能吃口饱饭了,有了节余,是不是要进观里供奉一些财物?可若是灾年,就说眼下大旱吧,许多人日子艰难,没有活路了,更要寄望于老天爷了,就更不能少了仙人们一口饭吃了,这地方州县要祈雨,百姓们指望时来运转,不还得拿出钱粮来供奉那些山上的道爷?”

    方继藩已经气得脸色发青:“真没想到,龙泉观里竟都是这样一些人,气死我了,这群败类。徐经,付账!”

    说罢,气咻咻的起身,竟也顾不得几个门生,朝着不远处系在马桩上的马便狂奔,解了马绳,利落的翻身上马,心急火燎的便往龙泉观去。

    徐经刚刚付了帐,朝那妇人别有意味的一笑,自是多给了一块碎银,这妇人见状,像是明白什么,给了他一个秋波,接着眼角余光便落在远处张罗着茶水的丈夫身上。

    徐经这才很不舍的将眼神自她身上挪开。

    “恩……恩师这是往哪里去?”一旁的唐寅则是又被惊得发懵了。

    王守仁也懵逼了。

    倒是欧阳志、刘文善和江臣,心沉到了谷底,他们虽然呆若木鸡,可和恩师朝夕相处,早就清楚恩师的‘为人’,恩师……这是往龙泉观去了。

    欧阳志忍不住抚额,觉得自己头要裂开了,心里默默的念:“但愿不是想象中的那般,定然不是的,恩师……理当还是要脸的吧……”

    徐经是玲珑心,一听,顿时明白了,眼睛发亮,感慨道:“恩师真是了不起的人啊,高明,快……快追上。”

    众人才醒悟,纷纷去解开驴马,一行人急急的追了去。

    方继藩策马奔腾,内心深处,竟有一种放荡不羁的喜悦,地……地啊,良田万顷,还特么的都是京郊的土地!

    这不是上天的恩赐吗,自己正愁找不到地来种番薯呢。

    他心里雀跃,忍不住想要咆哮,我方继藩……终于有了对抗旱灾的资本了,这……可以让多少人活命啊。

    一路策马狂奔至龙泉观山门之下,还不等接引道人反应,方继藩直接下马,也懒得去将马系在马桩上,一把抓住一个接引道人的衣襟:“我要见普济真人……”

    而此时,普济真人依旧还在三清阁里,方继藩已经走了好一会了,可他的心里,久久不能平复,依旧满是遗憾。

    多久都没有如今日这般心绪不能平静了,与方继藩的一席对话,令他想到那失踪已经的师尊,心头的感慨可想而知。

    那是数十年前的记忆,可那时候,却恰恰是他壮年之时,人总是容易当初时的美好,尤其是普济真人这早已白发斑斑、垂垂老矣,行将就木之人。

    他忍不住的,竟发现自己眼角依旧还是湿润,方外之人,本不该如此多愁善感,可今日竟格外的失态。

    念头又触及到了方继藩,想到了这个师尊如此看重这个少年郎,普济真人心里,不免有几分羡慕。

    想当年,他资质何等的愚钝,蒙受师尊的教诲,虽是在外人看来,已是一代真人,主持龙泉观,位列二品尊衔,可方继藩呢,一个少年郎,只得师尊点化,竟能作《道德真经集义》,可惜如此好的机缘,这个少年郎竟一丁点都不在乎。

    “师尊啊师尊,这是命数吗?”普济真人摇摇头,口中带着幽幽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