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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上最强崇祯txt下载

    入夜,吴府内是灯火通明,不断有宾客进进出出,几个仆人站在门前嘴都要笑歪,只是不断的拱手道贺。

    不多时,见到三个衣装颇像商户的人摇摇晃晃走过来,门前仆人想都没想就迎上前去,笑着说道:

    “几位打哪来啊?”

    崇祯皇帝昂着头没吭声,倒是陈奇瑜上前几步,一手塞进去几两碎银,拉他到一边说道:

    “我们是通州来的客商,做珠宝生意的。你也懂,现在这年头生意难做啊,小哥通融一番,让我等进去走一圈就好。”

    这伙计掂量掂量手中碎银,满脸的淫笑,见后面又有宾客提着礼品到了,他这才是点点头,根本没把这几个行脚商放在心上,转头继续招呼去了。

    “哎呦,李东家到了!快请快请。”

    “赵掌柜还带什么礼呀,都是常客,来来来快请!”

    崇祯皇帝看着这一幕,心中倒是更加好奇了,一个九品的宣课司大使竟然有这么多人来阿谀奉承。

    而且这府宅哪像一般的九品小吏,自己任命的锦衣卫都指挥使李若链都有所不如,那可是正三品,难道真是那皇亲国戚名头搞的鬼?

    刚迈进去走了几步,却听见后面传来一阵哄乱声,不少人站在两侧等待着什么,没多久一顶轿子停在门前,下来的人崇祯皇帝也熟悉,是朝堂上的熟面孔。

    “兵部侍郎金之俊,他怎么会到这儿来?”方正化嘀咕一句,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崇祯皇帝,那意思像是在问要不要动手拿下。

    这件事可越来越有意思了,兵部侍郎也是正三品的职衔,以前洪承畴在这个位置上待过,算得上位高权重。

    虽然金之俊对崇祯来说什么都不是,但在宣课司大使面前他可就成了一座山,能屈尊来这里,那定然是有些猫腻。

    想到这里,崇祯皇帝没着急,背着手吊儿郎当的走进正堂,带着陈奇瑜和方正化两个人到处乱逛,看见什么都要瞅一眼。

    “这位爷面生啊,不是京城人士?”

    崇祯皇帝正在闲逛,忽然听见背后传来这么一声,也便是顺着声音走过去坐下,含笑问道:

    “你怎么就知道我不是京城人?”

    “呵呵。”

    那人闻言也是笑了笑,拱手说道:“在下王宏兴,户部侍郎王宏祚便是家兄,只不过家兄走的是官路,在家走的是商路。”

    “不知阁下是?”

    “那王兄可是个大人物了。”崇祯皇帝摆摆手,说道:“小人姓齐,是通州人,不才和这两位兄弟做些珠宝生意,方才王兄是怎么看出在下不是京城人的?”

    “哈哈,不是我王宏兴吹,这京城里头的商人,十个有八个我都见过,而且一块儿吃过饭,还有那些官员,除了太大太小的,基本上都有过一面之缘。”

    方正化看了门外一眼,问道:

    “姓吴的不过是个九品杂官儿,怎么今日却有如此多的大人物来此赴宴,就连兵部的侍郎金大人都来了。”

    “这你们便是有所不知了。”王宏兴没在意方正化说话中的阴阳怪气,指了指最里头左拥右抱的吴巍,冷笑一番说道:

    “你们当真以为大家是来见吴巍的?那都是给成国公侄子朱桢面子!”

    “此话怎讲?”

    “这姓吴的不过是条乱叫的狗,没有谁会真正放在心上。但朱桢就不同了,他是皇亲国戚,这个名头说出去可是能唬人的。就连那些肆无忌惮的厂卫番子,听见这四个字,也是要掂量掂量。”

    “看见那边儿了没?在场这些掌柜、东家,多半都是附近几条街的,这次就是想沾上皇亲国戚的光,也好不再交那些子虚乌有的乱税。”

    听到这里,陈奇瑜问道:“子虚乌有的乱税,难道他还敢编造名目不成?”

    “哦,对是在下忘了,几位通州来的,对京城的规矩还是有所不知。”王宏兴笑了笑,为自己斟满一杯,慢悠悠说道:

    “吴巍是宣课司的大使,别看才是个九品官,但那油水可大着呢,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捞不到。就说这街上摆摊要交占地税,拉着货物上街要交行车税,就算你买个小屋把货存起来不卖了,那也要交居货税!”

    “要说这京城之大,还真是无奇不有。”

    陈奇瑜又问道:“若在下没记错,新增税赋可是要有官府通令才行?”

    “嗨!瞧您这话说的,有钱能使鬼推磨啊!”王宏兴摆摆手,看那表情,好像觉得这问题非常小儿科,“有钱干什么不行?”

    “这朱桢好歹是成国公的侄子!打着皇亲国戚的名头给宋知府送点银子,他敢不收?若是收了,这就算上了同一条船,自然不好再管。顺天府衙门拿回来几张空白文书,内容还不是想怎么填就怎么填?再说了,有成国公这层关系,朝中也没有谁敢细问不是!”

    “这说曹操曹操就到了,知府宋大人这不就来了。”

    崇祯皇帝听到现在,已经对附近几条街的事情明白个大概,感情自己这天子脚下的水池子倒是比一般州府还要深。

    宣课司放在后世那就是税务局,虽然衙门小,但却非常重要,一个负责收税的九品小吏居然能混成皇亲国戚,看这胡编乱造的名目,这是把老百姓连皮带骨头的剥削!

    从另一个方面来看,在京城干出这种事,那就是根本不将自己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自己前不久才说了免天下赋和三饷,那是信誓旦旦,先不说外头有没有改观,京城倒是变本加厉收的更黑了,这岂不是在啪啪打自己的脸?

    至于这吴巍有什么后台,那就无所谓了,朕可是大明朝的皇帝,谁的腰有咱粗啊?不论那朱桢,还是兵部侍郎金之俊等人,来一个弄一个,这宣课司是要整改整改了。

    想到这里,崇祯皇帝起身走到一边,招手示意方正化过来,吩咐道:

    “在周围安排了不少人手吧,不必藏着掖着了,让内厂的人进来闹闹,朕倒要看看,有谁敢为宣课司出头,和厂卫作对!”

    崇祯皇帝说完这话之后,就见到方正化一溜烟跑没了影儿,他回来之后做了个放心的表情,看那意思,等着看戏就是了。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外头果然急匆匆跑来了一队番子,看衣着,正是内行厂的人。

    为首一个挺着长驴脸的档头,第一时间跳进来出示了腰牌,刀出半鞘,大声吼道:

    “给老子封了!”

    好端端的晚宴,谁也没成想忽然出了这档子事儿。

    如果进来的是衙役或者官差那还好办,在座的谁还没点沟通的银子,交了钱就能脱身,但进来的却是一队番子,这可就棘手了。

    现在的皇帝信任厂卫,被盯上的无论是多大官职,那向来都没有落着什么好结果的,更别提在场这些人了。

    没人敢说什么,甚至不少人已经偷偷摸摸的想溜,吴巍就连腻歪在身上的几个女子都给推开了,顾不得再卿卿我我,额头逐渐渗出细汗。

    起身之后,吴巍面色变了变,看见刀出半鞘的番子们,也知道对方不是好惹的,硬生生把到嘴边的狠话咽了回去,先是派人传信,这才迎上来堆着笑说道:

    “这位档头可是认得大内御马监的刘公公?下官不才,和刘公公也算是有些故交,您看,这次就算给刘公公个面子,通融通融!”

    那档头刚听见这话还没反应过来,歪着脑袋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御马监好像是有一个姓刘的提督太监,紧跟着差点没当场笑出来。

    这档头知道方正化多半就在里面,自然是要好好表现一番,当即是满脸的毫不在意,大大咧咧说道:

    “老子只认得方督公,什么狗屁的刘公公,没听说过!”

    人群之中的方正化听见这话则默默点了点头,仔细看了一眼这档头的模样,打算回去之后叫来再问几句。

    正待这时,档头上前几步,直接把佩刀全部抽出鞘来朝周围毁了挥,“小的们,这是督公的意思,在场的一个都不能放走了。严明身份,但凡有官身的,全他娘抓到诏狱里!”

    宋知府听这话当时就急了,怪不得今日出门眼皮老是跳,悔不该当初,没听夫人苦口婆心的劝告,没想到还真的出事了。

    “本官还有公务处理,不便久留,不便久留。”

    看宋知府一行人要跑,档头立马带着番子围了上去,乐呵呵的道:

    “别急着走啊知府大人,咱家督公可说了,锦衣卫的诏狱早就给大人腾好了地方,就这么闲空着,多可惜啊!”

    几个知府衙门的衙役各自也都佩着刀,平时在地方上也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这时候却不约而同的怂了,没有一个敢吭声。

    忽然间,沉默半晌的吴巍却是冷笑了起来,冲档头阴恻恻说道:

    “本官劝你还是赶紧走,趁现在还来得及!”

    “你可知今日晚宴是为谁办的,不是为我吴巍,是当今成国公的亲侄子!皇亲国戚,你招惹得起吗?嗯?”

    不待档头回话,门口哗啦啦来了一队人。

    这些人由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带队,手持棍棒刀枪,面色不善,而且都穿着统一的制服。

    档头好歹也是见过市面的人,当时就明白是成国公府的人来插了一脚,脸色顿时变得不太好看,这一个小事倒越闹越大了。

    人群之中的方正化也是在纳闷,吴巍不过是个区区的九品小吏,怎么会有如此大的面子,就连成国公府的人都请动了?

    成国公府的人进来之后立马在外包围住内厂的番子们,管家背着手慢悠悠走进来,冷哼道:

    “内厂好大的威风啊,连少爷的晚宴都敢扰!?”

    档头在内厂还只是个小角色,如今遇见这么大的阵势,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无奈之下,方正化请示了崇祯皇帝后只好亲自出面,说道:

    “原来是成国公府的管家到了,失敬失敬。可是本督这就想不明白了,您一个管家,也无甚官职,管好府里边儿的事就行了,跟这儿瞎凑什么热闹来了?”

    在场的宾客们这时候才发现方正化一直就在自己身边,都成了不断张大嘴吃惊的哑巴,说不出一句话来。

    今晚这晚宴可是太刺激了,大人物一个接着一个。

    本来这管家听到有个内厂的档头带队来搅事,这才痛痛快快带人来出头,如今方正化居然亲自在这里,顿时也是有些犹豫。

    这位内厂督公算是崇祯皇帝眼前的红人了,整天都在暖阁伺候,没准内厂来人还真是皇帝的授意,那可就不好办了。

    周围的人各自议论纷纷,传闻皇上依仗厂卫,其凶名在京城也是如雷贯耳,但成国公府在勋戚之中也是庞然大物,这两家掐起来,倒是可以替自己好好出一口恶气,杀一杀厂卫的威风邪气。

    方正化和管家各自都明白,周围的人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巴不得两方大打出手,他们就可以趁乱脱身,都是一动不动等着对方出腔。

    番子和成国公府的人各自忌惮,谁也不肯先动手,倒是一时间造成了僵持的局面,可就是这种场面也没持续多久。

    “兵马司办事!”

    “锦衣卫公务,闲杂人等,速速退避!”

    门外又传来一阵脚步声,五城兵马司和锦衣卫的人闻讯赶到,不大点的院落一下子挤满了人,五城兵马司带队的是个差头,锦衣卫的则是个小旗。

    在前些时日的京城暴动之中,崇祯皇帝顺手把五个巡城御史换了个遍,各兵马司指挥听话的留着,不听话没几天也给撤了,并且新安排了番子坐堂。

    所以兵马司的差役进来之后便直接朝番子靠拢过去,那锦衣卫小旗也没什么犹豫,进门后直接来寻方正化,只等着他下令。

    方正化也没含糊,冷笑半晌,挥手道:

    “此事本督做主!不用管是谁,在场的全给我抓起来,验明身份,府宅封了,有官身的全都送到诏狱里去,出了事本督担着!”

    厂卫们和兵马司差役闻言皆是有了主心骨,纷纷抽出刀枪进逼上前,凶神恶煞的模样直接把其他人吓住。

    他娘的,好好说话不听是吧,非要跟老子玩大的是吧?那感情好,来个一网打尽省事了!

    比后台?哪家的后台有咱结实,别说来的是个管家,这次就算那成国公亲自出面也不行!

    厂卫和差役们三下五除二就下了顺天府衙役和成国公府诸多仆人手里的兵器,冲进屋子里把形形色色的男女押出来一个一个验明身份。

    至于这吴府里的东西,那自然是一样不落的全都贴上封条,等着后续人马来核实入库,什么也不能浪费,日后都要用在刀刃上。

    吴巍见此情况也是直接傻眼,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本以为一个内厂还不敢和成国公府作对,这才把朱桢的名头搬出来吓人。

    谁想到这人没吓到,反而被内厂、锦衣卫和五城兵马司沆瀣一气,联手把自己的宅子给封了!

    在回宫的路上,崇祯皇帝走的很快,因为心里实在窝火。

    本来这次出来是打算和陈奇瑜换个地方边走边谈,谁成想出去之后正事是一句话没说,却发现了自己脚下一堆见不得光的烂事儿。

    走回暖阁之后,王承恩、李若链、魏藻德还有几个人早已经收到消息等在这里,崇祯皇帝一屁股坐在位子上,说道:

    “王承恩,拟旨。把那个成国公府的管家还有什么叫朱桢的所谓皇亲国戚,一块儿给朕拉到菜市场砍头,让老百姓看清楚,就算皇亲国戚犯了法,朕也是一视同仁!”

    “真是狗屁的皇亲国戚。”说到这里,崇祯皇帝轻蔑的笑了笑,挥手又道:

    “立即传话给方正化,就说晚宴的人身份验明之后,那两条街的掌柜和东家就放了吧,他们也不容易。”

    “只要是发现官员,一律打入锦衣卫诏狱严刑拷问,兵部侍郎金之俊、顺天府的知府宋兴武那头儿,你们三厂一卫就可以开始逐一抄家了。现在银子用的紧,有点进账总是好的!”

    言罢,崇祯皇帝看向魏藻德,恶狠狠道:

    “上头的不敢闹事,下面的倒依然我行我素,日子逍遥快活!魏藻德,你回去之后赶紧叫那些官员到你府里谈一谈,就说是朕叫他们去的,让他们管管下面的门生故吏。”

    “今后朕也会时不时会下去走走,但凡再发现有什么小吏在下面作威作福,上头给他们当大树乘凉的,一个都不会放过!”

    魏藻德面色惶恐,心道皇帝这次忽然跑出去可真是所有人都没料到的事,定然发现了不少事情,如今可能正在气头上,他自然不敢多说什么,赶紧接旨回府去叫人了。

    魏藻德跑出去没多久,王承恩便是问道:

    “皇上,听说今夜晚宴成国公府给他们出头了,那边儿要不要派番子处理一下?”

    闻言,崇祯皇帝沉吟半晌,摇头说道:

    “暂时不必!明日一早,你亲自登门去敲打敲打,最好让这老家伙派个直系的子弟去国子监,要是他装疯卖傻,你就把话说的明白点,这样朕和他都放心!”

    “老奴明白了。”

    崇祯皇帝‘嗯’了一声,转头说道:

    “李若链,今夜就带着锦衣卫上街巡查,把京城物价给朕一条街不差的摸清楚,尤其是朕今日去的那两条街!还有你,新建伯王先通,速带乙子营上街巡夜,配合锦衣卫行事。”

    “你们二人听好了,巡查过程中如遇恶奴阻挠,青皮滋事,商户卖傻,都给朕当成乱贼剿了!”

    “臣等这就去办。”李若链和王先通互相对视一眼,点点头退了出去。

    安排完今夜的事情之后,崇祯皇帝松了口气,对着面色复杂的陈奇瑜问道:

    “陈爱卿,现在你该明白这大明已经乱成什么样子了吧?”

    “臣明白了。”

    陈奇瑜本来是被充军戍边,很多消息都没有跟得上潮流,若不是听说李自成已经建国大顺,自称永昌皇帝,他还一直以为这伙人仍然流寇这种乌合之众。

    若不是今夜和皇帝肩并肩出去走走,陈奇瑜还真就不能发现皇帝拯救大明的决心有多么坚定,也不会对天下间糜乱的状况有什么了解。

    此刻的他,已然是不再托大,觉得事情有些棘手难办,似乎已经在思虑整体的对策献给崇祯皇帝。

    看陈奇瑜眼光数变,崇祯皇帝自然明白他在想些什么,开门见山的道:

    “朕此次召爱卿回来,就是为托付重用,本来想和爱卿仔细说说剿贼事宜,但时局紧迫,容不得多说了。陈奇瑜听诏。”

    陈奇瑜浑身一震,赶紧跪在地上山呼万岁。

    “即日起,官复原职,以东阁大学士兼领兵部尚书衔,加太子太保,擢为总督陕西、山西、河南、湖广、四川五省军务,赐尚方宝剑,专办流贼。”

    崇祯皇帝见陈奇瑜久久不能起身,便是亲自将他扶起来,说道:

    “爱卿什么都不必和朕说,此次剿贼不必着急,朕明白,流贼已成气候,今时不同往日,你可先了解清楚如今形势,再行出京。”

    ......

    入夜,陈奇瑜在驿馆之中辗转反侧良久,一直未能入眠。

    这次和皇帝出去之后,他已经对皇帝非常信任,并且对天下间糜烂的现状有了清晰认知,闯贼做大,而献贼尚在四川。

    想到这里,陈奇瑜忽然起身点起油灯,在桌上画出宁武关地形图,沉思半晌,又是拿出本子开始写写画画,已经达到忘我的地步。

    这一夜谁都不好过,陈奇瑜再受皇恩,又可以大展身手,但时局却比之前败坏了数倍有余,不敢托大的他自然是在驿馆想了一晚上剿贼方略。

    崇祯皇帝无心春事,对不久前在自己脚下发生的事耿耿于怀,正负手站在暖阁门前细细思虑着什么。

    宁武关大战仍在继续,先前无往不利的大顺军在这里劳师动众、折损数万却被不得存进,李自成此刻已经有些精神失常,在营中大兴杀伐,接连杀了几个攻关不利的大顺将领,搞的人心惶惶。

    还有清军大营之中的多尔衮也是气不打一处来,愁容满面,对大清能否取得京师仍是深有疑虑。

    甚至在其心中,已经有了些不战而退的想法。

    崇祯十七年,对于鞑清来说就是顺治元年,对于大顺来说,便是永昌元年,对谁都算不上是好过的一年。

    这一年,崇祯皇帝忽然英明起来,下坡路走了几十年的大明王朝总算是借机往上爬了爬,先后对大顺军和清军取得两次大捷,就连饶余郡王阿巴泰的首级都挂在了北京城头。

    不过话说回来,谁又能知道崇祯皇帝这英明会不会像最初那样转瞬即逝?

    多尔衮在营中抽着大烟,正在和范文程、宁完我等一些人商议进退策略,大清入关之后,好事没见到几个,坏事那是接踵而至。

    让阿巴泰去偷袭良乡大营,本来多尔衮打算是此战给明军一个下马威,之后再趁势围攻京师,入主中原。

    可没想到,阿巴泰这个蠢货被崇祯耍了一道,和李自成的南路军稀里糊涂打了一个两败俱伤,明军是屁事儿没有,反倒让唐通捡了个大捷。

    这样一来,多尔衮的全盘计划被打乱,倒是不敢随随便便就拿全部家当和死守京师的明军死磕。

    没几天,崇祯皇帝忽然下决心要动张家口,别的商人先不说,里面这七家可是大清最忠诚的狗腿子,没有他们,八旗兵的装备还真不能起来这么快。

    这七家飞书来救,多尔衮自然不能坐视不理,本是想让阿巴泰去戴罪立功,心想一个带着几千杂兵的高杰你总能打赢吧?

    谁知道,阿巴泰带出去的骑兵一个都没回来,就连多年征战的巴牙喇兵都是尽数折损,高杰用步兵全歼了八旗骑兵,这可是奇耻大辱!

    多尔衮极度震怒,很快就稳定了心绪,发现自己也没什么法子。

    不出意料,剩下的七大蝗商被抄家灭族,明朝得到一大批物资银粮支持,自然是如虎添翼。

    八大蝗商全都被朝廷给搞了,其余的商人自然不敢再明目张胆的给建奴送东西,而辽东之地现今正是灾旱之年,没了他们的接济和援助,所谓的大清很快就撑不住了。

    二十万大军入关,每日消耗的粮草和物资都是天价,后方前不久已经传来消息,说是获取军粮愈发困难,金州那边甚至起了动乱。

    这次金州的动乱是留守的汉八旗军将搞起来的,洪承畴在平定上立了奇功,几乎是三言两语就给解决了。

    “粮草和军饷的事儿,你派阿哈们再去催催。至于金州那边儿,给代善传个话,对于洪承畴不要过分信任,绝对不能给他兵权,主意倒是能继续问问。”

    多尔衮根本没想到自己也会被这种破事儿烦的头疼,随手便让范文程去解决,根本没正眼看一看宁完我。

    宁完我这货在下面坐着,虽然满脸都是恭敬,但心中却是知晓,由于范文程的存在,自己根本和摄政王搭不上什么话,自然满怀嫉恨。

    范文程听见这话,满脸都是为难之色,“启奏摄政王,臣前不久才和关内的商人联系过,只是这时,他们都有推托之词。”

    “怎么说?这些人平日给大清运送军粮不是挺积极吗?”多尔衮有些奇怪,抽了口大烟,侧身看过去。

    “回摄政王,臣觉得只有两种可能。其一,是姓范那八家被抄的事,让他们杯弓蛇影,不敢大动作,有所顾忌,怕落得和他们一样的下场。”

    “其二,便是事实真如同这些商人说的那样,粮食布匹等物资都已经准备妥当,但明国那些番子查的紧,不好运出关外,也是棘手难办。”

    范文程这话倒是一针见血,多尔衮听了之后皱眉没有吭声,不知道在想什么。

    如今崇祯皇帝把范永斗那八家该抄的抄该杀的杀,再加上前段时间弄的罪己诏和忠烈祠,到处补发军饷,就连朝中的阿哈们也许久没有传出来什么消息了。

    “此事倒是难办......”

    听多尔衮嘀咕,一旁的豪格看不下去了,站出来大大咧咧说道:

    “还商量什么有的没的?摄政王你也知道,辽东不稳,大军每日的开销都是笔大账,我二十万大军一齐围攻过去就行了!明国的蛮子们有何可惧?”

    多尔衮听见豪格的话,心中反倒是更乱了。

    豪格这货代表着两黄旗王公贵族的利益,话中十有八九都是不能信的,再说大清就这么点家当,贸然围攻过去,要是和李自成一个结果,那才真的是进退两难。

    “摄政王,草原的蛮子们有些微词...”

    这时,图尔格忽然站出来说了这一句话,多尔衮只好转头,有些不耐烦的问道:

    “科尔沁倒是没说什么,土默特、察哈尔等其余五部的首领昨日聚在帐内,似乎是对现如今的状况有些不满。”

    多铎冷哼一声,“图尔格,你可莫要涨他人志气,灭我大清的威风!就土默特那些狗蛮子,在我八旗铁骑面前,又敢有什么微词?”

    多铎和图尔格都是多尔衮的直系镶白旗,听见他们两个水火不相容的话,多尔衮再也忍不住,拍案而起。

    “这些人让他们干什么都会有微词,如今就算是待在营中什么都不做,还是有微词。”

    见摄政王大怒,周围众人再也不敢多说一句,图尔格、多铎等人全都是惶然后退几步,面有惧色。

    “这倒是越议越乱了,就连本旗内部都不合,还谈什么入主中原?”多尔衮放下大烟,在大帐中来回踱步,问道:

    “金州那边真的平定了?是何人背叛我大清!”

    一个贝勒立即回道:“回摄政王,据说是一个姓周的毛文龙旧部,听此人说明国发饷和罪己诏的事,便是在金州闹事,企图阻挠我大清入关!”

    “姓周,难道是周思昭?”多尔衮喃喃自语,冷笑一声。

    这周思昭是毛文龙的旧部,说起毛文龙这个人,那是让在场的所有八旗王公贵族恨之入骨。

    此人在东江开镇,每当大清想要入关做点什么的时候,老是要在后方动手动脚,很多次都是因为这颗钉子拔不掉才草草回师。

    好不容易借多疑的崇祯之手除掉了毛文龙,没想到这货的旧部投降之后也不消停,居然在这种时候临阵倒戈。

    “怎么回事?洪承畴不是说金州之乱已经平定了吗?”多尔衮有些意外,赶紧问道。

    那贝勒不敢再说,帐内也是没有人知道更新的消息,正待这时,外头匆匆忙忙跑来一个身穿红色全身甲的马甲,进来之后呈上一封文书。

    多尔衮接过文书,看一眼之后便是颓然坐了回去。

    “怎么回事?”豪格按捺不住心中好奇,直接问道。

    多尔衮将代善送来的文书扔过去,有气无力的说道:“你们看看吧。”

    帐内的王公贵族们互相传阅,顿时议论纷纷,许多人更是直接出列建议退兵出关,其中不乏一些位高权重的郡王和八旗贝勒。

    据代善的最新消息,周思昭在金州带着毛文龙旧部复叛、刘爱塔旧部王丙,还有李永芳长子李延庚之子李成仁则在复州联手闹事,声势不可谓不响。

    由于没有足够旗丁,代善起初并没能迅速扑灭动乱,前不久就连洪承畴都被派出去平乱,多尔衮也明白,如今代善能做的实在不多,只能在盛京增加防务而已。

    顺治小皇帝连下谕旨让自己班师平定金、复两地的动乱,实际上就是皇太后召自己回朝的意思。

    想到这个让自己魂牵梦绕的女人,多尔衮总算是体会到松锦之战过后皇太极飞奔回盛京看海兰珠的感觉。

    这个时候,形势已经再明显不过,所有人都等待着多尔衮的最终决断。

    多尔衮起身走出帐外深深吸了口气,看着远处京师的方向,不禁攥紧拳头,这个千载难逢的时机若是错过,下次又要等多久?

    自己若是不退兵,带着大清的全部国力死攻京师,最后得到的不过是一座空城,到了那时,八旗劲旅损失惨重,又能否抵挡李自成的百万之师?

    实际上,阿巴泰在良乡外遭遇李自成那一万多人的战斗力已经出乎多尔衮的意料,他不知道大顺的百万之师是否都是这种战斗力,这种战斗力的又要有多少。

    在京畿一带继续死磕下去是不是最明智的决断?这道简单的选择题究竟该如何抉择,答案似乎已经很明显了。

    想到这里,多尔衮深深看了一眼崇祯皇帝的方向,举起手道:“撤军,出关!”

    “摄政王!”

    这话一出,许多八旗的王公贵族都是松了口气,也有很多人觉得失去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围成一圈跪下来,低着头,态度消沉,不敢接受这个事实。

    “唉,真他娘的憋气!”

    豪格一直觉得直接攻城就完了,不必理会这么多,见多尔衮最终做了这个决定,更是愤怒的一拳砸在地上,看向多尔衮的眼中已是颇有不满。

    当天夜里,号称二十几万的建奴大军,本该在历史上入主中原的建奴铁骑,在一夜之间全部消失无踪,悄然北返,只是留下满地曾经扎营的痕迹。

    要说这次多尔衮入关造成了什么影响,那就是给崇祯皇帝送了两次提升威望的大捷,还有一大批足以武装新军的装备。

    实际上,虽然多尔衮已经下令北返,但崇祯皇帝却是一个多月之后才知道这个消息。

    下面各地文武臣工由于谓敌避战而合力瞒报,使得身在皇宫的崇祯皇帝根本不知道多尔衮什么进关,也不知道他是何时离开。

    清军拔营北返的一个月之后,两人两马偶然间路过此地,看其华丽的装束,正是前往山海关一带传皇帝谕令的北镇抚司锦衣卫。

    其中一名锦衣卫疾行的时候转头向路边扫了一眼,紧跟着眉头一皱,立即翻身下马,蹲在地上仔细查看,说道:

    “此处有些蹊跷,似是曾有大队人马经过。”

    另外一个锦衣卫闻言也是赶紧下马,发现周围不少被刻意掩盖着的行军、扎营痕迹由于时间原因,不少都已经暴露出来。

    “是啊,此地应该有过大队人马驻营,可近日未曾听过哪路官军上报敌情,难道是鞑虏?”

    闻言,那锦衣卫千户用手擦了擦地上的马蹄印,回身问道:

    “上个月曾有建奴兵马来到京畿,京营、团营备战许久,但久久却不见有什么动静。我看这马蹄印应该是一月之前留下的,那个时候可有勤王大军路过此地?”

    “没有!”

    听见这个回答,那锦衣卫千户立时斩钉截铁的说道:

    “既然如此,曾在此驻营的必是建奴无疑!此事有些蹊跷,你且先回京师上报,我继续前往山海关去寻那总兵高第!”

    “好,赵千户小心!”

    “快回去吧!”

    另一名锦衣卫也知道这件事的重要性,点点头翻身上马便是按原路返回京师,而姓赵的锦衣卫千户便是和他直接分道扬镳。

    又是几天之后,一队自京师而来的锦衣卫在此地呼啸停下,并且分散开来,在附近按照留下的印记向前寻找建奴大军可能的动向。

    ......

    七月间,中原各地虽然有些寒风,但并没有多么寒冷,可金州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却每天都有人冻死,实在奇怪。

    说起那些冻死的人,自然无一例外全都是汉人。

    自打建奴窃占辽东也有许多年了,辽东的汉人在老奴酋努尔哈赤时期便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

    皇太极和多尔衮主政时期说是对汉人礼遇有加,但实际上这种待遇只是那些对‘大清’有作用的汉人才能享受,其余的普通百姓,不过是旗人随意杀辱的对象罢了。

    一旦家中有什么貌美的女子,百姓都会将她化的和个假小子一样,衣裳也是越土越好,最好让然是看一眼都觉得烦那种才放心。

    究其原因,正是旗人在地方上的肆无忌惮,一旦某家有了什么好看的闺女,要么折磨致死,要么就是直接拉到军营中糟蹋个不成人样。

    金州本地汉军的统领叫周思昭,曾是毛文龙的旧部,当日他看见旗人当街欺辱妇女,一不小心就失手杀了那人。

    周思昭由此而辗转反侧,心知必定会因此而遭受金州旗人的疯狂报复,虽然自己是个驻守在金州的汉军统领,但是汉人的职务在旗人面前,根本就是个笑话,还不是和猪狗一般的活着。

    六月间某一天夜晚,周思昭床头忽然多了一封信,署名大明臣,将中原发生的事情和朝廷新发诏令都写了个一清二楚。

    两次大捷、枭首阿巴泰、罪己诏、筹建忠烈祠......

    以上这些等等往常想都不敢想的好事再次触动了周思昭的神经,他根本就不敢相信这些是真的,但以周思昭的立场来看,当时恰好是归明的最好时机。

    昔年毛文龙为袁崇焕矫诏所杀,但继任总兵陈级盛却不能有效管束诸将。

    刘氏七兄弟在毛文龙时期都是南征北战,在东江诸将之中有骁勇之名,但毛文龙死后建奴开始散步有关刘氏兄弟降清和朝廷要诛杀刘氏兄弟的传闻,导致东江诸将人心惶惶。

    作为继任总兵,陈级盛没能及时安抚刘氏兄弟,这也使得诸将之间的嫌隙越来越大,后由于各种原因,刘兴治悍然挑起兵变,将陈级盛及其亲兵一百余人全部杀死,而刘兴基反对其兄,与张焘、沈世魁等人又杀了刘兴治。

    当时周思昭就在反对刘兴治的诸将之中,在那场兵变之后,派来的继任总兵叫黄龙,早年就曾在辽东征战,虽然能力和威望都够用,但东江镇却再也扶不起来了。

    黄龙接管过来的东江镇人心不齐,诸将离心离德,已经有一大批渡海去投了后金,早不再是原来的东江镇。

    并且自那以后,东江镇就再也没有什么军饷和粮草补给,其余的人就像是被朝廷抛弃的孤军,孤苦伶仃的飘荡在大海上。

    虽然黄龙和周思昭仍然本着忠君为国的心思,但四分五裂的东江镇却明显不如当初,最后黄龙带着亲兵战死在旅顺口,为国战死沙场,最后居然连个荫福都没能拿到。

    这最后一件事触动了周思昭以及其余东江旧将的神经,一时义愤之下,他也只能跟着最后一批人投降后金。

    崇祯皇帝自打穿越过来那时候起,就已经有意把东江镇再搞起来,只是苦于无人策应,接到多尔衮北返的消息之后顾不得高兴,赶紧派厂卫乔装去辽东探查缘由。

    对于多尔衮来说,这次入关显然是所谓入主中原的天赐良机,能让他一声不吭的跑回去,很可能是给洪承畴那封书信起了作用,建奴老家有人闹起来了。

    厂卫在辽东的势力虽然在明面上已经不复存在,但几百年的底子满清是不可能直接连根拔起的。

    在东厂和锦衣卫的大力寻查之下,还是发现了许多隐藏极深的密探,由此周思昭这个名字也就是被报了上来。

    身在冬暖阁的崇祯皇帝听闻此事后极为重视,正好有意将厂卫的势力在辽东重新弄起来,便是直接让王承恩和李若链共同去办。

    周思昭这个人作为首先起事的毛文龙旧部,在崇祯皇帝这块儿的作用极其重要,好不容易有人敢起来闹事,那肯定是要借此机会狠狠给建奴一个下马威,让他们知道谁才是真正的蛮夷!

    不过提到这些人的处置方式,崇祯皇帝也有些头疼。

    这些人在历史上投降建奴,再让他们回来,也难保不会因为什么事情再投降回去,所以最好的办法是把东江镇再搞起来。

    让毛文龙的旧部和辽东归明的有识之士都去东江,这样算是一举两得,既给这些人一个妥善的安置地点,也能把建奴心头的这颗钉子再钉回去。

    现如今最重要的事情,不是和这些人讨价还价,而是用尽可能多的利益把他们拉回大明这边。

    好在王承恩深谙此道,他与李若链商量许久,决定分别派人去联系李成仁、周思昭还有洪承畴,将朝廷的意思说清楚,也好打消他们的顾虑。

    眼下还有一件事不甚清楚,周思昭这条线,到底是因为偶然因素,还是老谋深算的洪承畴给牵出来的?

    此刻站在城楼上的周思昭回想起往事,仍然唏嘘不已。

    “当时咱们投降,那是到了没办法的地步,一个个都穿的跟要饭花子似的,还提什么打仗?”

    正在这时,站在周思昭身边的东江旧将闵炼忽然说出这句话,周思昭也是无声的笑了笑,叹口气道:

    “是啊老闵,整整二十年了。毛大帅,你在那头儿过的可还好吗?”

    说着,周思昭将手猛然拍在城砖上,恨恨道:

    “朝廷良心发现,有意复我东江镇,如今多尔衮率主力入关,机不可失!就算是死,末将也要为东江镇的弟兄们搏一个忠烈祠的名份!”

    闵炼听到这话,同样是神色凝重,点头道:

    “说的不错,就算战死,也能入祠,东江镇的弟兄们理应得到这份荣勋!”

    既然要起事,周思昭肯定不能自己单打独斗,他便是联系了在复州的汉军统领李成仁,此人是李永芳长子李延庚的儿子。

    那李延庚虽然是大汉奸李永芳的长子,但却是为了大明而死,李成仁早有微词,亦有心为父报仇,当即与周思昭一拍即合。

    周思昭金州起事的同时,李成仁便在复州一带积极响应,两人共同号召东江旧部和辽东一带的有识之士归明。

    回到城内,周思昭看着一个中年男子,坐下来说道:

    “李百户,你说你是东厂在辽东的辰颗坐记,空口无凭,你这叫本将如何相信于你?”

    “是啊!”闵炼嚷嚷道,“据我所知,东厂在外是有字丑寅卯十二颗坐记,辰颗的位子可不小了,该有腰牌什么的证明身份吧?”

    闻言,那中年男子呵呵一笑,从怀里宝贝似的取出一块略微古朴陈旧的令牌,说道:

    “周将军,刘某为免建奴发现此令,素来是贴身携带,从不离身,可能证明身份?”

    看见这个,周思昭和闵炼对视一眼,都是不约而同的点点头,实则相信了六分,如果这个刘百户是鞑子派来的人,那他根本不会有东厂正儿八经的辰科坐记令牌。

    两人为保险起见,还是故作有无的问了刘百户许多关于东厂的事情,见对方对答如流,并且根本没有什么犹豫和躲闪迟疑之色,这才相信了八分。

    “朝廷可有什么话传下来?”

    周思昭这次复叛,实际上是被逼无奈,也相当于和建奴彻底撕破脸皮,所以他必须要替部下将士和他们的家人寻找一个容身之所。

    如今只有这个刘百户来寻他,所以周思昭就算并没有完全信任对方,也只能司马当活马医了。

    李百户知道周思昭等人的担忧,并没有强求,这次来的本意只是想为朝廷尽一份力,也不免自己家累世为大明臣民。

    他家本是东厂安排在辽东的世代坐记,常年在一个区域为生,每个人都有正当伙计,说这家人是东厂番子,压根都不会有人信。

    东厂之中像李百户他们家这样的各地坐记还有很多,多是分散在各地,说起来你可能不信,就连如今的朝鲜土地上,都有东厂失联许久的世代胥吏。

    为了让各地听记、坐记的侦缉顺利,东厂甚至利用职权伪造了大量官府文书,给这些人安排了官面上的身份,因而就算有人去查,只要不是东厂主动交出文册,也根本不会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有件事崇祯曾在东厂的档案中查到过,从此便是对东厂的能量深以为然。

    天启年间,正是所谓的阉党最势力最旺盛的时期,辽阳一带有个士子唤做武长春的,闲来无事去逛逛青楼。

    这青楼本是士子们饮酒作乐消遣的场所,武长春酒量欠佳,在里边喝多点儿就开始胡言乱语,说了些有关阉党的坏话,没成想当天夜里就被东厂坐记一字不落的上报。

    紧跟着第二天一大早,甚至还没等武长春睡醒的时候,一大批东厂番子就冲进房间把他抓回去严刑拷打,这整个过程没人知道,反正武长春最后是被定罪成建奴的奸细给直接弄死了。

    整个事件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事,若不是崇祯皇帝去翻阅档案也根本不会知道,但就是这些小事,便已经足以说明东厂的谍报势力在当时已经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辽东一带的厂卫势力曾达到‘路人过街而不敢妄语’的地步,在东林党可劲儿黑的九千岁魏忠贤的大力排兵布阵之下,东厂的情报机构在天启年间实则已经形成了一张常人难以想象的大网。

    只要皇帝想知道某人的消息,不出三天就会有勤劳的番子将此人近期的一举一动甚至是所说过的每一个字如实上呈到皇帝手边。

    对于天下间的文人士子来说,无处不在的厂卫就是他们的公敌。

    因为如果厂卫继续这样下去,士子们几乎是前脚做出一个决定,后脚皇帝就知道了,控制朝政一说也压根就不存在。

    如今东厂由于崇祯皇帝昔年的年轻气盛而被裁撤,上面最得力的皇帝狗腿子反而被自家主子一网打尽,东林党成了最大的赢家。

    崇祯穿越过来的时候,朝中一群东林大佬把持朝政,地方上江南复社与豪商联手,一个把控舆论,一个代天子掌管天下土地,自己这皇帝就是被绑住双手的瞎子。

    在厂卫销声匿迹这十几年中,几乎每一天都是天下士子的新春佳节。

    无数曾安排在辽东的得力胥吏由于皇帝降旨裁撤东厂而失去铁饭碗,至今失联了十几年之久。

    王承恩现在要做的,就是不断翻阅保存下来的东厂文册,把各地散落的东厂情报人员尽可能的再召集起来。

    历史上鞑清入主中原,再加上崇祯裁撤厂卫,这些坐记也是逐渐的销声匿迹,真正将多年在辽东探听到的虚实咽进肚中,谁也不会再提旧事。

    然而如今的情况不同,最近刘百户等人忽然接到京师的消息,说是崇祯皇帝几月之前不仅复设东厂,就连其余的西厂和内厂也都全给建了起来。

    同样的,锦衣卫也是经过一次重大改革,崇祯皇帝接连诛杀了几个东林党中素有威望的大臣九族、十族,将原本和东林党狼狈为奸的锦衣卫都指挥使骆养性撤职诛族,换上了平民出身的李若链。

    种种传闻都足以说明如今的崇祯皇帝已经摒弃东林党,开始走老朱家皇帝的老路,重新重用厂卫,这对蛰伏在辽东几十年甚至许多代的胥吏们来说,实在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念及于此,李姓百户正色说道:

    “据我东厂飞信,陛下亲口圣谕,所有拨乱反正、回归大明之人全都既往不咎,并且陛下有旨重建东江镇,以黄龙黄大帅的外甥黄蜚为首任总兵。陛下钦点周将军为东江镇守副总兵,恭喜恭喜了!”

    “陛下已经下旨为毛大帅平反!并且归明之后,诸位的家眷都能在京师得到妥善安置,累年积欠的军饷和衣甲将会一齐补发到大家手中,其余一切待遇与其它官军别无二致,请将军放心!”

    周思昭闻言大喜,连忙说道:

    “李百户说的可是真的,陛下真是如此说的?不是在哄本将开心?”

    崇祯皇帝在这些东厂胥吏眼中早成了堪比洪武、永乐的英明君主,又岂容周思昭等人起疑,刘百户当即怒道:

    “某家世居辽东,岂能哄骗于你?”

    “再者说了,我东厂飞信向来是督公亲自执笔,不传他人亦从不外泄,若不是如今时局艰难,某又何必说给你看?”

    说着,李百户已是声色俱厉,满面的失望之色,起身就要走。

    这种变化使得周思昭与闵炼二人的皆是大惊失色闵,若此人真是鞑子派来的奸细,根本不会流露出如此真切的情感。

    “李百户留步!”周思昭连忙上前拦住,拍着脑袋懊悔道:

    “刘百户累代蛰伏辽东,东厂之事某不甚知晓,告罪告罪了!当今天子忽地圣明如斯,某心存疑虑实是情非得已,还望刘百户理解!”

    “将军哪里话。”李百户回身一看,赶紧拉住要跪下告罪的两人,恳切道:

    “两位将军切莫行礼,归明之后,你我便是同为圣天子效力,都是大明朝的臣子,又何必分个你我高低?”

    言及于此,李百户恨道:“那多尔衮先闻阿巴泰枭首,又闻金、复两州变故,必是震怒,听说此刻正率建奴大兵出关来此报复,趁尚到了,岂能放过两位将军?”

    “刘将军在复州距离较近,自有其它的坐记前往,周将军不必担忧。趁着还有时机准备,两位将军速带大家渡海前往皮岛,黄蜚总兵正在岛上布置防务,接应你等归明。”

    起身之后,周思昭拉着李百户坐下来,听见前面的话先替刘成仁松了口气,紧跟着却又是摇头叹息道:

    “李百户有所不知,虽然金州已归我手,但城中尚有许多建奴存活,各地仍有许多义士响应号召,若是某就这么走了,他们必会遭建奴报复啊,!”

    李百户瞪大了眼睛,恨铁不成钢的说道:

    “此时已经到了何等境地?你们怎能如此优柔寡断?天下间岂有两全之事,那代善已遣洪老贼带兵围追堵截,不日就将抵达,届时跑也跑不成,打又打不过,还不是被狗建奴一锅端了?”

    这等道理周思昭和闵炼又如何不懂,可是每每想到深受建奴迫害的百姓,还有他们看着自己那希冀的眼神,周思昭便下不定决心离开,恨不能和建奴拼他个你死我活。

    再者说来,周思昭素以忠义自居,被迫无奈之下投降建奴这许多年,虽然圣天子英明不做追究,甚至另有重用,但他心中总归是觉得自己对大明不起。

    “李百户不必说了!”忽然间,周思昭神色坚定起来,‘砰’地一声将拳头砸在桌上,横下一条心道:

    “百姓相信我周思昭,我又如何忍心弃他们而去?就算建奴打来,某也必会一拳挥去,打掉他两颗门牙来,也不枉生为汉人!”

    说到这里,周思昭摆手制止了李百户和闵炼的劝告,背过身去,说道:

    “闵副将,速速带人和李百户离开吧,就和我的老母亲说,自古中孝难两全,儿子不孝,未能尽足孝道...若有来世,我周思昭还会当大明的臣子,还会是个汉人!”

    既然周思昭决议已定,李百户身为外人倒也不好再说,只是深深为周思昭舍己为人的精神所这幅,由于时间紧迫,便是直接动身前往码头安排船只。

    闵炼苦劝不得,最后也只能是召集众将议事,商讨归明。

    众人本来都是对未来的情形一无所知,听完闵炼所说,都是兴奋异常,各自带着属下兵士拖家带口,准备前往港口出海。

    周思昭独自在房内待了两日,在其余人临行前,忽然给闵炼和曾经的部下们下了最后一道命令——“杀遍全城旗人。”

    闵炼也明白周思昭的心意,许多人都在辽东受到建奴的压迫,他自己也是对建奴恨得咬牙切齿,临走之前释放出来其实是一件好事。

    听见这话后,闵炼没有一丁点含糊,亲自操刀砍了一个姿色不错,跪在地上苦苦求饶的旗人女子,自此拉开了金州之屠的序幕。

    这所谓的‘金州之屠’时间不长,但影响牵广。

    汉军兵士们多年积压的仇恨在那短短两炷香的时间之中被全部释放出来,所有人都在挨家挨户的寻找旗人,但凡找到,不论老幼,不论男女,一律都是格杀勿论。

    大约两炷香的功夫之后,金州城实际上已经变成了一座名副其实的鬼城,汉民几乎全部都跟着南逃,大街小巷空无一人,到处都是旗人凄惨而亡的尸体。

    闵炼跟随周思昭多年,也曾跟随毛文龙多年,在此时的汉军当中有些威望,由他带着兵士们南撤入海的过程中没出什么乱子。

    本以为周母不会轻易就范,但意料之外的,周母听见这个消息之后显得非常镇静,非常顺从的跟着闵炼所部退往码头。

    然而事情毕竟不能一帆风顺,还是在正准备登船入海那一天出了茬子。

    一个亲兵慌慌张张来报,说是周母不见了,闵炼和李百户深为震惊,亲自带着兵士们几乎搜遍了整个码头,到最后也没有发现周母的蛛丝马迹。

    ......

    周思昭站在城头,望向码头的方向,闻着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淡淡自语道:

    “这个时候,闵炼他们也该入海了吧。”

    其实周思昭下这个命令,除了让兵士们泄愤之外,也有逼迫所有人和建奴彻底决裂的意思。

    说实话,周思昭对跟随自己多年的老部下放心,但却对那些本地的汉军不太放心,这样一来,所有人便是彻底成为建奴的对立面。

    多尔衮见到这个场面,一定不会放过残余此屠的任何人。

    周思昭心乱如麻,就连自己的母亲最后一面都没去见,总归是心中有愧,此刻留在金州城头静待死亡的来临,对他来说其实也是一种解脱。

    “儿啊!”

    忽然间,周思昭听到自己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蓦然回首,却见自己年迈的老母亲唯艰的在尸体中向自己爬来。

    “娘,你怎么来了!?”

    周思昭赶紧将手中的刀立在城头,跑下去把母亲接了上来,见到老母亲满身的血迹,顿时哭着跪下来道:

    “娘,您为什么不走?您为什么不和炼子回皮岛,您来这里干什么?”

    周母用手颤颤巍巍的将周思昭脸上泪水擦干,说道:

    “儿啊,当今天子圣明,那是我们所有人的福分。你能归明,娘打心眼里为你高兴,你已去的爹若是听见此事,也能含笑九泉了。”

    见周思昭痛哭起来,周母心痛不已,赶紧弯腰将他抱在自己怀里。

    在那一瞬间,周母仿佛回到了自己年轻的时候,就像抱着自己刚出生的儿子一般,她静静望向地平线上升起的建奴大旗,脸上竟出现一丝笑容。

    “吾儿莫哭,娘又能和你爹相聚九泉之下,这是幸事,你能归明,娘和你已去的爹都替你感到自豪。如此,我周家也算为大明朝尽了忠义。”

    “娘这一辈子什么都经历过,要说还有什么遗憾,那就是不能亲眼见到我大明天子亲率王师荡平建奴之日。”

    “不过娘相信,这天一定会来。”

    且不提周思昭与周母二人双双殉难,远处地平线处的清军马队在一盏茶的功夫之后也是呼啸着赶来,看见金州城此时的状况,人人都张大了嘴巴,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只见城上几束浓烟冲天而起,透着城门洞口处向城内看去,就能见到满街的尸体和杂乱的货物,而且还有许多尸体倒在城门前,尸体上插满了箭支。

    前来奉命进剿的汉军镶红旗固山额真石廷柱面色动容,说道:

    “看此情景,似乎是当时被乱兵围追堵截,最后走投无路,全部被杀死在这里,究竟是什么人有如此大的胆量?”

    “必是周思昭无疑。”策马在一旁的洪承畴也是面色唏嘘,指着尸体说道:“固山额真您看,这些尸体有什么特点?”

    石廷柱不明所以,问道:“洪先生有什么看法?”

    对于洪承畴这个人,不论现在还是以前,石廷柱都是非常佩服的,更别提如今其身受摄政王多尔衮的信任,每逢重大决策,几乎都是在场,但就是不知道为何还没被委以重用。

    洪承畴也注意到这个建奴固山额真对他的毕恭毕敬之情,当下并没有什么异样,神色如常道:

    “很简单,固山额真难道没发现,死的全部都是旗人吗?”

    “洪先生所说...颇有些道理。”听见这话,石廷柱回身去看,再加上入城探马的回禀,这才发现尸体全都是大大小小的旗人。

    石廷柱深知多尔衮的脾性,面色有些惧怕,“洪先生,若是被摄政王知道了在金州发生的事,在下怕是难以保全,该如何脱身?”

    洪承畴心中一动,附耳说了几句什么,石廷柱则是面色大喜,再没有什么担忧之情,挥手示意下令大军入城清理尸体。

    不知为何,石廷柱虽然明知乱兵并未走脱多远,但却并没有急着派兵追捕,进城之后只是忙于收拾尸体,吩咐属下将这些凄惨的尸体妥善安置处理。

    洪承畴独自走到城头,看着抱在一起的两具尸体,又望向大明京师的方向,伸出手将周思昭并未闭合的双眼抚合,似乎正在想着什么。

    “洪先生,上边儿看什么呢,下面有事要问您!”

    正在此时,后方传来石廷柱的叫喊声。

    洪承畴惊觉自己方才失色,鬼鬼祟祟的朝周围看几眼,发现并未有人看见自己的动作才是松了口气。

    “来了来了,老夫这就下去。”

    洪承畴深呼口气,整理仪表后从容走了下去,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

    紫禁城,崇祯皇帝正在冬暖阁和一个来自朝鲜的人商讨国事,周皇后却在后宫接见一个来自民间的女子。

    司礼太监李凤翔前段时间东奔西走,到处跑腿颁旨,去宁武关‘发饷’那次本以为是个好差事,后来被东厂提督王承恩面对面警告一番之后,发现这是关系到国朝存亡的大事,也就不再敢动什么手脚,一路上都是老老实实的办差。

    当然了,贪是贪肯定要贪点,太监都是这个样子,就算李凤翔装模作样的说不要,那些各地的文官武将也还是会死命的往他手里塞,这也是人之常情。

    自己吃肉也好叫人家喝汤不是,崇祯皇帝对自己手下鹰犬们的动作不是不知道,就因为明白这个道理,加之今后对付文官还用的着他们,只要贪的不是库银,向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对于李凤翔来说,前半年在宣、大、京师几地来来回回的办差,那是真的又累又苦,但他还是任劳任怨的把正差全都办完了。

    事到如今,这大事小情基本上也没什么是李凤翔能再帮得上忙的,不趁此机会为自己拿点银子花花哪儿成。

    早在五月份的时候,就有一个镇抚司的锦衣卫千户唤做高文彩的找到李凤翔头上,虽然说银子不多,但对于司礼太监来说,这实际上就是说句话的事儿,白拿的银子为什么不要?

    李凤翔受人之托,所以才挑了个崇祯皇帝议事的功夫将此女带到宫里来。

    周皇后也是精明的很,何曾猜不到这狗奴才的心思,但和崇祯皇帝一样,她也不会明说出来什么。

    “皇后,奴婢这就告退了。”李凤翔和周皇后简单介绍了此女的来历之后,便是急惶惶的要下去。

    开玩笑,自己还真是慈悲为怀。

    这趟收的银子本就不多,这一会儿说的话都应该多收费,再留下去这万一出了什么茬子再把自己搭进去就不好了。

    “嗯,下去吧。”

    他在担忧着什么,周皇后固然明白,心道也没必要做过多为难,毕竟这奴才还是替皇上办事得力的鹰犬。

    “你且抬头。”

    周皇后身为大明国母,自然是对这等即将打入教坊司为妓的俗人女子看不上眼,语气中带有明显的轻视。

    等这女子含羞抬起头来,周皇后见到了却也是惊为天人,张大眼仔细瞧了两眼,才是自语道:

    “好个狗奴才,此女的姿色还真不错。不过可惜了,毕竟是给人为妻,又是获罪之身,怎能做我大明的皇妃。”

    说到这里,周皇后收回目光,用一种居高临下的语气问道:“顾媚,那龚鼎孳被皇上斩首示众,你可有怨言?”

    “回皇后,民女不过是一介弱女子,就算有怨言,又有何妨?”

    “放肆!”周皇后立即一拍凤案,冷哼又道:“皇帝陛下圣明,那龚鼎孳所犯刺帝大罪,乃罪有应得,可知按律你当如何处置?”

    “小女子不知。”顾媚似乎是被周皇后忽然间的震怒吓到,这次的回答异常老实,态度也颇为恭顺。

    “按律你是从犯,该充入教坊司为妓。”周皇后看见顾媚态度的转变,也是颇为满意的点点头,又上下打量她一番,说道:“不过你这美人儿的姿色十里罕见,就这么香消玉殒也实在可惜。”

    “坤宁宫尚缺一琴女,这样吧,教坊司你便是不必再去了,且先跟在本宫身边,琴棋书画可是有所精通?”

    顾媚闻言神色一动,暗自攥紧拳头,说道:“民女旧时曾在秦淮为歌女,皆是略懂一二。”

    周皇后‘嗯’了一声,点头说道:

    “如此甚好,秀梅,带顾媚下去好生安排着。”

    此刻崇祯皇帝还在接见来自朝鲜一位姓林的将军,并不知晓周皇后已经安排了一位新的宫女进入坤宁宫奏琴。

    “臣林庆业,参见大明皇帝陛下万岁万万岁!”

    看着眼前这位有着朝鲜人鲜明特征的将军,崇祯皇帝也没顾虑他礼节上有什么失当之初,毕竟人家朝鲜方面对大明也算是忠心。

    说到底还是大明自己保护不住附属国,朝鲜内部有不少文臣武将直到现在还是忠于大明的,这位后世的名将林庆业,便是其中最著名的一位。

    林庆业总算能亲眼见到大明天子,心中是激动万分。

    一路上林庆业和他带领的几千朝鲜兵见到大明京师的繁华和强大,再一联想到自己朝鲜所谓的京师,端是羞愧的无地自容。

    对很多朝鲜人来说,明朝对他们有再塑之恩,尤其是万历年间大行神宗皇帝为了支援朝鲜派出的援军,更是让朝鲜和大明自那时候起便结下了宗主国以外的深厚情感。

    到了现在这个年头,朝鲜在夹缝中求生存实际也挺不容易,服从明朝,明朝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就连皮岛都撤了,压根就没能力也无心去管朝鲜的存亡。

    清虏在崇祯十年用武力迫使仁祖屈服,仁祖一路跑到了南汉山城,实在不行了才是出城对黄台吉行三跪九叩的臣子之礼。

    朝鲜仁祖李倧这么做自然有他的苦衷,但是在朝鲜人心中,他们的宗主国依然还是大明,如果不是到了实在不行的地步,谁愿意去帮着清虏。

    所以自那时候起,朝鲜上下臣民便是开始对李倧不满,八道各地开始不断发生变乱,都是以归附明朝为名,讨伐仁祖。

    这些小乱子当然被已经巩固王权的李倧轻松平定,然而据厂卫禀报,今年六月份的时候,当年仁祖反正的功臣沈器远居然也在国内发动政变,想要将懦弱的仁祖拉下马。

    就是在林庆业来到这觐见自己的几日之前,崇祯皇帝接到了一封来自朝鲜的求封书。

    沈器远在朝鲜发动政变拥立怀仁君李德仁取代李倧,所以想要获得明朝方面官方认同的册封诏书。

    林庆业是朝鲜名将,沈器远则是仁祖反正归附大明时期的功臣,两人都是明朝一系,对于沈器远的要求,崇祯皇帝自然打算应允。

    但是在历史上,沈器远这次政变实际上是以失败而告终,所有人都被李倧斩尽杀绝,不得不说,李倧这家伙运气当真不错,老是能在变动前夕获知消息,防患于未然。

    究其原因,和朝鲜国内大臣金自点等附清派自然脱不了干系。

    然而现在的崇祯皇帝根本就不打算让李倧继续在这个朝鲜大王的位子上坐下去。

    按照历史上的发展,沈器远最后会失败而死,可若是自己帮他一把呢,结果就是不得而知了。

    林庆业顿首再拜,说道:

    “大明皇帝陛下,昔年李倧反正归明,方得全国之拥戴,而如今其昏聩不堪,懦弱无功,竟伏拜于建虏脚下苟且偷生,臣深为不齿。”

    “清虏窃据辽东,此辈党同伐异,坐视宗主国之成败,其行可诛!一日为大明臣子,当世代为大明臣子,臣愿率所部八千朝鲜儿郎与建奴死战到底!”

    林庆业现在回去是一丁点作用也没有,沈器远的事还是让厂卫去办,林庆业在这个时候在朝鲜国内被通缉,实际上没有什么名份可言。

    想到这里,崇祯皇帝摆手示意他起身,说道:

    “林将军忠贞之心,朕已知晓,李倧之德行,朕亦深知。司礼监,拟诏。”

    “圣仁广运,凡天覆地载,莫不尊亲帝命。溥将暨海隅日出,罔不率俾。昔我皇祖,诞育多方。龟纽龙章,远赐八道之域;贞珉大篆,荣施镇国汉山。”

    “李倧背主弃义,已无反正之名,不知尊于中国,背弃宗主之义。兹撤销朝鲜国王封号,收回诰命。尔国固藩卫于天朝,自推一人为王,朕当亲封,赐予诰命,册封为朝鲜国王。钦哉!”

    林庆业接到这份诏书,激动的不能自己,头磕的砰砰直响,崇祯皇帝示意他平身,又是颁旨将林庆业提升为朝鲜军统领,总理一切朝鲜军务事宜。

    实际上,崇祯皇帝也知道这份诏书不可能立即见效,但是仁祖李倧已经被建奴打怕,一辈子都不敢再和明朝做什么往来,自然需要换一个听话的。

    甚至就算新的朝鲜国王是个首鼠两端之徒,在崇祯皇帝这里也要比被建奴打成干儿子的李倧要有用得多。

    这份诏书不是给李倧,而是给全体朝鲜臣民所发,林庆业的反应也说明了这份诏书一旦要是抵达朝鲜,将会掀起什么风浪。

    这些东西对崇祯皇帝来说就是一句话的事儿,但是在朝鲜臣民眼中,就是天朝宗主国对沈器远和林庆业的认可,就是大明对仁祖李倧的不满。

    周思昭和李成仁在金、复二州变乱,多尔衮既要稳定盛京,又要亲征平乱,显然无暇顾及朝鲜内部,恰逢沈器远政变,这对大明来说是天赐良机。

    崇祯皇帝知晓此理,但京师刚刚稳定不久,李自成那边还没有解决,自然没那个能力派兵支援。

    崇祯皇帝能做的不多,唯有给一个正义之名,在朝鲜内部激起千层浪而已,剩下的就全看他们发挥了。

    林庆业与沈器远是好友,如今其又是手握八千兵马,带着崇祯皇帝的诏书归国,已经是兼占天时与人和。

    在朝鲜内部这种力量已经不弱,若是再加上反正功臣沈器远和怀仁君李德仁等人的力量,未尝不能与李倧一战。

    林庆业刚刚一步三回头的离开,崇祯皇帝神色顿时黯淡下去,侧身问道:

    “承恩哪,朕这一道诏令能否让李倧直接退位?你说说看。”

    王承恩固然有自己的想法,但如今的崇祯皇帝是位圣君,自然不能直接毫无顾虑的说出来,再三推脱之后才是说道:

    “启奏陛下,那李倧昔日反正就是打着归附大明的旗号,如今他背信弃义又归附建奴,国内早就是不满。”

    “陛下此诏真乃仁圣之君所为,退一万步来说,也能造成朝鲜国内动荡,李倧已无国王之名,能否稳住王位,还是两说。”

    “嗯。”

    崇祯皇帝点点头,其实也并不指望着一纸诏书就能把李倧拉下马,但时机到了,总归还是要试试,要是顾及脸面问题,那还能做成什么事了。

    “朕该做的、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剩下的,就看天意吧。”

    谈完了国事,崇祯皇帝见天色已晚,便是前往坤宁宫。

    说实话,后宫里面的诸多妃嫔之中也就只有袁妃有些姿色,历史上的崇祯皇帝对仁寿殿的懿安皇后颇为尊敬,每隔几日都要亲自前去拜见。

    自从现在的崇祯皇帝穿越过来之后,起先为性命所迫无暇顾及,现在有时间了,却是压根对老太婆提不起任何兴趣,就连参拜的环节都省了。

    到现在就连宫中的下人们都知道崇祯皇帝现在独宠周后的事,要是看见皇帝往后宫来了,那没别的,定然是奔着坤宁宫去了。

    翻云覆雨一番之后,崇祯皇帝看着躺在自己胸脯上的周皇后正在想什么,却忽然间听见一阵悠扬曼妙的琴声,皱眉问道:

    “皇后,朕以往来坤宁宫怎么没听见如此好听的琴音?”

    “是臣妾见一个罪犯之女模样清秀,觉得就这么糟蹋了实在可惜,便将她留在后宫充当琴女,皇帝不喜欢?”

    听完这话,崇祯皇帝并没有多想,只是微微一笑,说道:

    “这样也好,皇后在宫中烦闷,多个琴艺上佳的宫女陪伴,朕也放心。”

    夜上三更,崇祯皇帝正抱着周后在熟睡,忽地一阵冷风袭来,打了个喷嚏翻起身坐在软塌上,恰好正前方一个人影停在那。

    “昏君,去死!”

    前方宫女眼见事情败露,一声娇喝,手持剪刀不知死活的奔着崇祯皇帝杀将过来,似是想要鱼死网破。

    说时迟那时快,崇祯皇帝被刺杀几次之后对这种事早有准备,再怎么说也是上过战场见过阵仗之人,没什么慌乱,猛地一脚踹过去,紧跟着抄起一旁不知名的物件便是狠砸过去。

    这一脚正中那宫女小腹,崇祯皇帝为了保命可是用足了九牛二虎之力,那宫女连中两招身上吃痛,手中剪刀‘铛啷’一声落到地上。

    寝宫内的打斗声惊动了门外侍立的御马监小太监,纷纷是带着腾骧四卫营的禁军侍卫冲进宫中,三下五除二制服了刺帝的宫女。

    待掌灯完毕,崇祯皇帝总算是看清了这个刺杀自己宫女的面容,不过很意外,崇祯皇帝问了三遍,就连闻讯赶来的内厂提督方正化都不知道这宫女的来历。

    崇祯皇帝自打穿越过来之后,那是几乎每个月都要被这么刺杀上一次,刚开始在京城抄家的时候,东林党更是无所不用其极,就连翁太医都被他们给杀了。

    就算后世没有心脏病,此时也快被吓出来了,不过崇祯皇帝一时情急也想不明白,宫中早已被自己整改一番,居然还能出现不知姓名的宫女。

    当即便是勃然大怒,喝道:

    “此女姓甚名谁,速速查将出来,届时不仅要将她凌迟处死,还要夷其十族,以泄心头之愤!”

    每一次刺帝事件的诞生,往往都伴随着三厂一卫彻头彻尾的追查,没多久,京师以及各地又是要血流成河了。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啊...”

    方正化心里苦的很,确确实实每一个宫女太监都已经经过内厂的仔细调查,最终才敢放入宫中侍候皇帝和各位妃嫔。

    这女子究竟是怎么混入宫中,他是一丁点都不知情。

    这个时候,已经换上一身得体衣装的周皇后赶来,看见方才刺帝的居然是自己今日才召进宫中的琴女顾媚,当即大惊失色,满心的懊悔。

    “皇上,此女名为顾媚,便是...便是今日臣妾和皇上所说的琴女。”

    “皇后,你,你糊涂啊!”崇祯皇帝瞪大了眼睛,言语之中第一次对周皇后有了不满之情,“那龚鼎孳和郑三俊密谋行刺朕,此女岂能不知?就算不知,又岂能不怨恨于朕?为何留其性命,真乃妇人之仁!”

    崇祯皇帝连珠炮似的说完这番话后也是一时无语,看着周围战战兢兢的嫔妃与太监侍卫们,又深深看了一眼周皇后,挥手道:

    “将此女打入大牢,明日午时在菜市口处斩。”

    言罢,崇祯皇帝冷冷看向方正化,说道:

    “方正化,朕再给你一次机会,给朕将这宫中里里外外所有人的底细都查清楚,就算是懿安皇后那里,不明不白的也要给朕统统换了。不然这内厂提督,可是要换人了!”

    方正化满头大汗,心道这真是天降的灾祸,听崇祯说完也是赶紧躬身喊道:

    “奴婢谢皇上不杀之恩,此事定然办的明明白白!”

    最后,崇祯皇帝淡淡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周后,摇了摇头,头也不回的道:“摆驾,冬暖阁!”

    ......

    这一晚崇祯皇帝没有再睡,看着桌上来自西北的军报,再加上宫中刚刚发生的事情,也是又气又无奈。

    不知过去了多久,反正天边总算是逐渐泛起鱼肚白,第二天还是准时来了,忽然间,门外的随堂太监李春进门恭敬说道:

    “陛下,南京兵部尚书史可法来了。”

    闻言,崇祯皇帝呵呵一笑,颇有些讽刺的笑了笑,忽然问道:

    “李春,你伺候朕也有几年了吧。”

    李春浑身一震,低着头毕恭毕敬的说道:

    “启奏陛下,快三年零八个月了。”

    “嗯,你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崇祯皇帝点点头,正色说道:

    “直殿监掌印太监王华办事不力,留着也无甚大用。这样吧,即日起你便是直殿监的掌印了,继续留在朕身边。”

    “若是办事得当,朕日后另有升赏,出去叫他进来吧,别让南京的史尚书等急了。”

    “奴婢谢陛下隆恩,谢陛下隆恩!”

    李春总算是等到了人生中的春天,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直殿监乃是内十二监之一,掌各殿及廊庑扫除之事,说不好听点实际上就是个扫地工头子。

    不过就算是如此,身份上那也是个堂堂的掌印太监。

    对于李春来说,虽然直殿监职权不如司礼监和御马监大,甚至不如尚膳监的厨子,但这个位置却尤其重要,必须是皇帝身边极为亲信之人才行。

    李春整日待在皇帝身边侍奉,如今升任直殿监掌印之后,与崇祯皇帝独处的时间甚至比王承恩、方正化和曹化淳这三个厂卫的督主还要更多。

    崇祯皇帝把王华撤了换上自己,那正说明自己已经得到皇帝的信任,若是今后办事得力,岂止一个直殿监掌印了得。

    看李春一步三叩头的走出暖阁,崇祯皇帝冷哼一声,自语道:

    “这史可法从南京北上勤王走了大半年,在齐鲁一带停了那么久,总算是在今年过去之前挪腾几步走到了京师,真是对朕忠心耿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