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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上最强崇祯txt下载

    “来呀,将这儿清理清理,该埋的埋了,免得滋生疫疾,坑害了附近百姓!”

    说完,崇祯皇帝翘起了二郎腿,又问道:“对了,朕肚子有些饿了,你们孔府有没有会做酒菜的?”

    听见皇帝问话,那些仍是惊吓不已的孔府中人面面相抵,你望着我,我看看你,就是没有一人勇于站出来说上两句。

    皇帝问话却无人应答,这怎么成?

    见到此情此景,一旁戚家小将戚元辅却是率先发怒上前,他直接拎起一个女人,怒目喝问道:“皇上在问你们话,都哑巴了不成!难道偌大个孔府,就没有一人会做菜的?”

    被拎起来的似乎是个小妾,她哆哆嗦嗦的指向一旁面相雍容华贵的女子。

    “将军饶命,这位是圣公夫人元氏,她...她是府中做菜最好的,我们只是仆人,求求将军网开一面啊......”

    “屁话,这话你得问当今皇上,你的生死,本将可决定不了!”戚元辅冷哼一声,将这女的直接扔到一边,继而走到元氏身前,双手环胸,冷笑着问道:

    “怎么着,元夫人,给皇上做菜,委屈你了?”

    那元氏虽然在孔府地位华贵,但毕竟是个女人,这么多的血腥之后早吓得不轻,此时见这皇帝竟旁若无人的还要喝酒吃菜,在心里是又惊又怕,也骂开了,道也真是个桀纣昏暴之君。

    崇祯皇帝自然不晓得这女的在想些什么,摆手示意戚元辅退下,笑着道:“那就劳烦圣公元夫人了,亲自去做些好酒好菜端到这里,朕还有话问圣公先生。”

    元氏无法,只好点头带着几名小妾侍女,在军兵厂卫的看管之下去添酒做菜,然而不待她们走了几步,却又被崇祯皇帝叫住。

    “算了!你们这些人平日少安甚么好心,李若链,还是你带着银子亲自去城中客栈跑一趟,随便带些酒菜回来给朕和圣公下肚。”

    “遵旨!”

    李若链点点头,带着两名锦衣卫跑开了。

    崇祯皇帝说完,就起身负手在孔府大堂到处走动观看,边看还一边啧啧称奇,活像个好奇宝宝,但周围一应人都没有一个觉得好笑。

    事实证明,这位皇爷的心思扑朔迷离,缜密得很,也难猜得很!

    过了小半个时辰,李若链与另外两名锦衣卫飞快带着酒菜跑上来,摆满了一张桌子后,崇祯皇帝坐在那喝了口小酒,笑着自语道:

    “还是民间的东西好,朕信得过!”

    说着,崇祯又回头看向不知所措的孔胤植,笑道:“你们看朕这副样子,自己先喝起来,竟是忘了让孔先生一同落座,来人,带上来。”

    话音一落,李若链挥退意欲上前的两名锦衣卫,亲自上前,拎小鸡崽儿似的就把孔胤植强行按在崇祯皇帝对侧的座位上,自己也警惕的站在旁侧,随时应付突发状况。

    崇祯皇帝先是亲自给孔胤植斟酒,举起杯言笑晏晏地道:“孔圣公,请!”

    其实说实在的,刚才这位皇爷眼睛没眨一下就杀了几十上百号人,现在堂内还有血腥味,孔胤植腹中作呕,根本是没有用餐的心思。

    况且,孔胤植现在腿还在打颤,这位皇爷的心思就好似海底银针一般,令人捉摸不透,根本不可能是诚心诚意的想请自己吃饭。

    难不成是断头饭?

    想到这里,孔胤植心下一惊,不过转念又在心底摇了摇头,不论他怎么杀戮自己孔氏族人,也还是不敢动自己的吧。

    毕竟,自己可是当代衍圣公啊!

    心下胡思乱想着,孔胤植却也顾不得自己不喝酒的禁忌了,面儿上恭恭敬敬地接过酒来,应道:“老臣不敢。”

    一饮过后,孔胤植有些不明不白,问道:“老臣不知如何当的陛下如此厚爱,陛下要问些甚么,臣知无不言。”

    “那朕就问了。”崇祯皇帝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赞叹一番后忽地问道:“孔先生为当代圣公,想必该是博古通今了,对于‘华夷之辫’,可是有什么独到见解?”

    闻言,孔胤植轻抚胡须,面露微笑道:“子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此章言中国礼义之盛,而夷狄无也。”

    “举夷狄,则戎蛮可知。诸夏,中国也。亡,无也。言夷狄虽有君长而无礼义,中国虽偶无君,若周、召共和之年,而礼义不废,故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

    子曰?我子你老mu。

    崇祯皇帝听见这么熟悉的两个字眼,差点当场暴走,不过身为皇帝,自然不能有什么说什么,看着自以为满腹经纶的孔衍植,又静静道:

    “圣公说的不错,朕深以为然。不过圣公可知,孔子可舞文、亦善武!”

    “《史记·孔子世家》有载,‘孔子长九尺六寸,人皆谓之长人而异之‘,《吕氏春秋》又载,‘孔子之劲能举国门之关,而不肯以力闻’,《列子·说符篇》也说,‘孔子之劲,能拓国门之关,而不肯以力闻’。”

    既然是来孔府,崇祯皇帝之前必定有所准备,就是想要**裸的打脸,他们武力打不过自己,就算是辩论一番,也要让他们哑口无言!

    说着,崇祯皇帝又给自己满上一杯,一饮而尽道:“朕还听说,孔圣的父亲能文善武,与鲁国名将狄虒弥、孟氏家臣秦堇父合称‘鲁国三虎将’,可是道听途说了?”

    听见此问,孔胤植已经是是大汗淋漓,擦擦额头渗出的汗珠,心虚应道:

    “陛下所言不错,‘孔子之通,智过于苌弘,勇过于孟贲,足蹑与郊菟,力招城关,能亦多矣‘,此出于《淮南子·主术训》。”

    “然今日之孔氏,可还是当初之孔圣?”崇祯皇帝紧接着又问。

    见孔胤植连连擦汗而回答不出话来,崇祯皇帝冷笑几声,起身负手边走边自顾自道:“朕曾听几则趣闻,因不识真假,便说来让圣公一辩。”

    “孔圣得意弟子子路,乃是头戴公鸡冠的好勇之人,手下一帮学生,个个能文善武,是真是假?”

    “孔圣之父叔梁纥曾力挺城门,力可达千斤,这应该是假的。不过朕又生出一问,既然叔梁纥气力不过常人尔尔,又何来力达千斤之说?自吹自擂吗!“

    “孔圣曾周游列国,其师徒在陈蔡之间被围,据说不少学生都站不起来,只有孔圣一个人,还在活蹦乱跳,不停地抚琴高歌,此是真是假?”

    “这这这......”这个时候,孔胤植已经是汗流浃背,擦都擦不过来,因为擦汗的缘故,宽大的衣袖都湿了半身。

    这位皇爷哪里是不知是真是假,他是心里都明白得很,故意在拿这话敲打自己,偏偏的,他说这些话还就是平日里孔府众人心知肚明却不愿提及之事。

    不知为何,他看见崇祯皇帝猛然回头,那股如同利剑一般直戳内心的眼神,却是一丁点本该知道的东西都想不起来,只能是忙不迭的点头。

    “是...是真的......”

    “那么,圣公,朕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崇祯皇帝向前两步,如同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般站在孔胤植身前,淡淡问道:

    “如今之孔氏,可还是当初之孔氏?”

    “如今之孔氏,怕是早无能文善武之人了吧!”



    崇祯皇帝以咄咄逼人的语气问出这一连串的问题和疑惑,是孔胤植答不出来,也根本不敢答的。

    看着显然没安好心的皇帝,孔胤植即便再迂腐,也还是明白了一个道理,无论他怎么说,今日之事显然都已经不可能得到善终。

    其实穿越过来没多久,崇祯皇帝就已经派厂卫暗中盯住孔府,早有亲自来此的心思,为什么直到现在才付诸实行,也是当下形势所迫。

    其实崇祯皇帝早有一个疑问,列朝以来,孔氏延绵不绝,尊奉各种朝代,甚至是伪元,受到天下间仅次于皇族的特权,然而他们就完完全全当得起这份殊荣吗。

    五代十国的冯道,竟历仕四朝十位皇帝。

    他相继在后唐、后晋、后汉、后周四朝,先后效力于后唐庄宗、后唐明宗、后唐闵帝、后唐末帝、后晋高祖、后晋出帝、后汉高祖、后汉隐帝、后周太祖、后周世宗十位皇帝。

    更有趣的是,冯道在此期间还顺便向辽太宗称臣,始终担任将相、三公、三师之位。

    这种所作所为甚至远远超出了所谓“三姓家奴”的范畴,但依旧被当时的孔氏尊奉为大儒,德行之所谓“高尚”,为时文士所传唱。

    究竟是列朝皇帝征服了孔氏,还是孔氏征服了列朝?

    现在的崇祯皇帝,已经习惯从上位者的角度来看待问题,这个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当然属于后者。

    对于皇帝而言,除非御驾亲征,不然也就仅局限于下面人的禀报和地图来制定计划,对列代帝王来说,征服孔氏便是彻底征服一类人的象征。

    最起码的,抚定孔氏,便能抚定天下文人,由此让开朝时期不稳定的局面转危为安,这也是当时皇帝为延续皇朝而不得不做的事。

    对孔氏来说,不被灭绝,是这种学说归顺的幸运,换句话说,正是孔氏家族没有争夺“治政”的头脑,才能得到列代帝王的青睐,在各大皇朝的扶持下得以延续。

    不过,到了明末鞑清入关,孔府又是首批承认鞑清的正统性,此刻作为大明皇帝,崇祯实在是将这种行为痛恨到了极点。

    实际上来说,孔氏家族的列朝相延,已经违背了孔学“忠君”的原则。

    正如方才崇祯皇帝与当代衍圣公孔胤植的辩论,到了现在这一代,还在继续传承下去的孔氏,早已不再是当初的能文善武的孔氏了。

    孔氏为了能延续至今,抛弃了很多东西,但并非所有的孔氏族人都如眼前这支一样,令崇祯皇帝厌而生愤。

    从个人角度来看,崇祯皇帝无论出于历史上孔氏卖国求荣,或是自己对这些面皮功夫了得的文人单纯厌恶等哪种原因,都足以让孔氏灭绝个十次八次。

    从皇帝角度来看,既然继续扶持孔府,已经起不到最初安稳天下士子人心的效果,却是徒增烦恼,这在历史上谁来投谁的北宗孔氏,也该废了!

    相比于彻底废了孔府,崇祯皇帝更倾向于扶持一个听话的孔氏后人,这个人是谁,正是历史上殉国自尽的南宗孔氏衍圣公——孔贞运。

    想到这里,崇祯皇帝再没有甚么与这北宗墨迹的心思,最后喝口酒,吃几口小菜,起身正色道:

    “拟旨。孔氏北宗,鸠占鹊巢,不仁不义,擅舞文而鄙武,失孔学之精要,实不足以奉圣人宗庙,更不足当‘衍圣公’之名。

    着即废除衍圣公爵号,改为大成至圣先师奉祭官。此后祭祀圣人之事,奉旨,方可施行。

    又,孔氏南宗,靖康难后,举族南迁,不奉伪元,朕深慰之。

    孔贞运为孔圣第六十二代嫡孙,深明大义,政绩斐然,足以听君命而奉宗庙,着封为第一代大成至圣先师奉祭官兼东阁大学士,入阁辅政,加太子太师。”

    说到这里,崇祯皇帝看向已然是面如死灰的孔胤植,又道:

    “为维国朝体面,孔胤植,朕留你全尸,这三尺白绫还有一杯毒酒,自己选吧!”

    待锦衣卫将白绫和毒酒拿上来,崇祯皇帝负手站在门口,说道:

    “余者孔氏北宗之人,尽诛。年七岁以下,不在此例,可免一死,然北宗罪孽深重,活罪难饶!”

    顿了顿,崇祯皇帝闭上眼睛,咬牙又道:“孔氏北宗孩童至十五岁时,如数充军戍边,女子自幼充入教坊司为妓,终生不得出。”

    若说穿越成皇帝,崇祯学到最深刻的一点是什么,那就是,做事要么不做,要么就要彻底做绝,不能有丝毫的仁慈。

    ......

    崇祯皇帝又干了一件大事,还是上下近两千年天大的事。

    历朝历代经久不衰、世代藤黄、地位显赫的孔氏衍圣公就此被崇祯皇帝一纸圣旨,彻底废除,取而代之的则是甚么“大成至圣先师奉祭官”的名号。

    朝廷将祭祀圣人的权利彻底收回,此后,即便是孔贞运,也只能“奉旨”祭祀,说实在的,这种奉祭官的名号,实在是和没有没甚么两样。

    除此之外,朝廷事情做的很绝,就连许多见惯了沙场喋血的军将们,听到这个处置方式,都觉得实在是太过残忍和解气。

    随着当朝皇帝的一纸圣旨,孔氏北宗全族受到株连,至于罪名,其实并没有什么引人注目的罪名,然而这正是这件事上令人纳闷的地方。

    在某些明眼人看来,崇祯皇帝对孔氏北宗的处置,不可谓不绝情,可他接下来对孔氏南宗的荫福,又不可谓不丰厚。

    殊荣如此之久的孔氏北宗,第六十五代衍圣公孔胤植被赐毒酒自尽,自其之下的所有男丁族人,全都在几日之内被曲阜城内的官军诛杀殆尽。

    北宗女子族人上到七十岁的老太,下到七岁的幼小孩童,全部被充入南北两京教坊司与各大青楼为妓,男孩七岁以上者虽然逃脱死罪,但却规定他们在十五岁的时候,就要被充军戍边,一个不留。

    当时奉旨砍头的几名总兵之一,汉阳总兵马进忠后来就曾说起过这件事,说话间,他仍是觉得痛快,还说上战场这么久了,没有一次是光砍头砍到手麻,但是在孔府,他手真的麻了。

    相较于对北宗连根斩断的绝情圣旨,南宗实在称得上是“幸福”二字。

    孔贞运被封为第一代“大成至圣先师奉祭官”,太子太师,又被封为东阁大学士,位列宰辅,余者自然得到不同等级的荫封。

    时人谈迁听到此事时并没有表示意外,正相反,他早就觉得这种事或早或晚,必定会发生。

    他还对自己书堂的学生们说,这就好像是宋亡时南北二宗不同选择造成的不同结果,督促学生们莫要学习北宗,要尊奉南宗。

    北宗屈服于蒙元,又得到了数百年的荫福,南宗不奉蒙元,结果门可罗雀,地位日衰,一度猥如庶氓,曾经看来,倒像是北宗做对了而南宗错了。

    然而在这崇祯朝,对错才真正体现出来。

    朝廷以雷霆之势诛灭北宗,但却并没有指明犯了何罪,在这之后,朝廷立即扶正南宗,以衢州支脉为孔氏大宗。

    说到这里,谈迁还对这种举动流露出深深的赞赏之意,说这看似绝情,却是在扶正天下士人风骨,为不可多得的开明之举。

    当时正在率大军前往杭州的崇祯皇帝听到厂卫密奏,当即觉得有如知音,下令让人找这个叫谈迁的人来,说是有话要问他。



    浙江衢州,坐落着另一个孔府。

    相比山东曲阜城的北宗孔府,这里的孔府就可以称为乡下村落了,因为实在是太破落了,也就比一般的大户人家院落大上一点。

    作为州城的衢州城,规模却还没有曲阜一个县城大。

    不过曲阜城的确不是一个衢州城能比的,就算是天下间的所有州城,也少有几座能比得上山东曲阜,就算在各地府城之中,曲阜的规模也能称得上前列。

    这还要多亏了世宗嘉靖皇帝,嘉靖年间,为保卫孔府孔庙,嘉靖下令迁移曲阜县城,移城卫庙。

    新的曲阜城完完全全是建立在孔府之外,加之修缮孔府、孔庙,前后总计花费了朝廷数百万两经费和无数人力,单纯就崇祯年间朝廷税收的情况来看,修一个孔府,足足抵得上十年朝廷税收甚至更多。

    新曲阜县城和孔府经十年时间建成,城墙高耸,外又有深深的护城河,孔府、孔庙全部都在城中,怕也就只有当今福建的郑氏老巢安平城才能比肩了。

    当传旨的缇骑和司礼太监张国元来到城外的时候,发现这衢州城比他们想象的还更要落破一些。

    衢州的知州、守备和一应文武正聚在外边迎接,随他们列队的,不过也只是几十名懒懒散散的军兵,朝廷的发饷和汰换旧时衣甲、兵械刚刚达到山东和宣大一带,距浙江远得很。

    所以这些人仍穿着老旧的鸳鸯战袄,而且穿着鸳鸯战袄的还是少数,根本没有齐全,更多的兵士只随身穿着各种衣物,根本没见任何甲胄保护,也看不出丁点操训过的样子。

    若不是手中抱着一杆木质钝枪,张国元都认不出他们就是大明朝的官军,不过他只是个传旨太监,也并没有甚么心思去问这些事情。

    张国元在一众衢州文武的参拜之中下了城,一路所见衰败的景象,让他没了任何讨要孝敬银子的心思,只是摆手无趣地说道:

    “知州大人、守备大人,带咱家进城吧,孔府在哪儿呢?”

    “公公远道而来,本该是设宴款待,可公公也看见了,这城内自己尚且供需不足,实在是......”这知州一边带张国元等缇骑进城,一边讪笑着说话,看样子似乎十分害怕张国元因此怪罪自己。

    进城之后,扑面而来一股酸臭味,街道上满是各种污水和垃圾,两侧到处都是光屁股到处跑的孩童,许多百姓都是木讷的左立在一旁,看着这批衣着光鲜,远道而来的京师钦差和缇骑。

    “他们怎么连双鞋都没有?”

    张国元毕竟不是李凤翔,到处都跑过了,见惯了崇祯皇帝治下愈发繁华起来的京师,这种情景让他颇为不适,见到不少百姓都是少衣赤脚,皱眉道:

    “你这知州怎么干事的,这衢州好歹是个州城,怎么能穷成这副样子?还有你这守备,城里头的兵丁哪一点儿像我大明朝的兵?”

    “咱家虽说这次只是来传旨的,可好歹也是个钦差,若是你尸位素餐,咱家一样能回去像皇上如实禀报!”

    “公公息怒,公公息怒,听下官解释。”那知州满脸苦涩,说道:“公公您有所不知,衢州闹过贼灾,还不止一次,城内被贼子们抢完了,青壮陆陆续续的也都走了,就剩下这些太老太小,走不了也走不动的。”

    “而且知府衙门那边儿也从未给过什么抚恤下来,就连药局和养济司的人都跑光了,衙门都空了,下官这...也实在是没法子了......”

    说着,这知州叹气又道:“就算这次公公不来,下官这知州,也干不下去多久了。”

    不待张国元说出什么话,却听一旁身披陈旧铠甲的守备也闷声道:“知州大人说的都是实情,大伙几年没有发饷了,仅有的几十套鸳鸯战袄大部分还是嘉靖年剩下来的。”

    “自那以后,朝廷上再没发下来过什么新兵械,兵士们就连饭都吃不饱,个个饿得面黄肌瘦,末将就算有心练兵,也是无从练起啊。”

    “这城内青壮早就跑光了,剩下的都是些老弱病残,甚么军心都没有,练起来又能如何?再者说了,这就连城门都修缮不了,又拿甚么和贼子们拼。”

    “卫所那边儿呢,有事他们难不成没给救济?”张国元有些吃惊,后头几个锦衣卫同样听不下去,面上带着不敢相信。

    “就那吃人不吐骨头的指挥使,指望他,我们这些人早就饿死了!”守备官闻言却是朝地上狠狠啐了一口,紧跟着说道:

    “城里的千总老邓,跟贼子作战向来是最拼的,家里两个儿子都战死了,可曾得到甚么抚恤?没有!”

    “非但没有,那姓刘的指挥使还硬生生将他妻子抢了去,地方上知府衙门与他互相包庇,我们都是干着急,却毫无办法!”

    “这,这怎么会,这简直是大逆不道!”张国元闻言震惊不已,横眉怒斥,又回头问道:“那个千总呢,咱家将他的战功报上去,陛下圣明,定会给他全家个公道。”

    听见这话,那守备与旁侧两名千总面面相觑,重重叹口气道:

    “老邓几年前就投大西军去了。”

    张国元又睁大眼睛,不过却没说什么,任了谁,受到这等待遇,怕也是心凉了,这时候守备和知州对视一眼,上前抱拳道:

    “公公,末将知道这要求有些过分,不过还望您这次回去和皇上提提这边儿的情况,弟兄们全指望着您呢!”

    “是啊钦差大人,弟兄们本来都打算明年散伙算了,这一天活着和死了没区别,您来了,大家可就有盼头了!”

    后头几个千总和把总将官纷纷站出来说话,不少兵士也是满怀希冀的看向这边。

    “这倒也不能全怪你们,只不过咱家......”

    张国元有些犹豫,自己在司礼监不过是个普通不过的秉笔太监,这次出来传旨,还是补了李凤翔去东江传旨的缺,不然也不会轮到自己。

    要是贸然说出这等话,很有可能砸了自己的脸啊。

    这时候,后头一名跟随前来的锦衣卫千户上前附耳说了几句什么,张国元转头看了一眼那些百姓和兵士眼中的神情,还有他们穷酸的穿着用度,实在是可怜。

    良久之后,看了看眼前同样标注着“孔府”两个大字的落魄宅院,他这才是下定决心,狠狠点头说道:

    “承蒙诸位不弃,咱家这次回去见了圣上,就要将地方上的实情奏知圣听,如此,也不枉白来一遭了!”

    有钦差为自己做主,这可是天大的机遇了。

    众人欣喜不已,纷纷伏跪在地,喊道:“谢谢钦差大人,谢谢钦差大人了!”



    一只脚迈进孔府,张国元特意抬头看了看,满脸的不可置信。

    这么破落寒酸,甚至不如京城一处稍好些大户宅院的地方,就是堂堂孔圣之后,南宗的住所?

    而且刚才抬眼一看,这南宗与北宗有许多不同之处,但归根结底就就一个事儿,北宗是真把自己当圣人,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南宗却是实实在在的把自己当成大明臣子。

    张国元虽然只看了一次,但还是对曲阜城孔府的气派有很深刻的印象。

    当时孔府外头匾额挂着两个金灿灿的大字——“圣府”,虽然崇祯皇帝没说什么,但张国元心里就有气,普天之下,能用‘圣’这个字眼的,除了皇帝,也就只有这一个孔氏了。

    想到这里,张国元倒是对这个南宗的印象比较不错,毕竟懂事,孔府和圣府,虽然只有一字之差,但却表现除了两者截然不同的心态。

    南宗孔府之内的底子也和北宗是天差地别,北宗不仅内中走着至少几百名老老少少的弟子,就连府外,各地士子路过时也要恭恭敬敬的拜揖才会离去。

    同是大明朝的臣子,北宗没有做臣子的觉悟,太过骄横,也便怪不得当今圣上早就憋着一口气要收拾他们,南宗做派至少像个臣子,所以才等到这翻身的一天。

    进门之后,一名穿着老旧长衣的南宗弟子正在清扫庭院,见到进门的张国元和几名缇骑,后面又跟着本地的知州和守备一行人,像是吓得不轻。

    他赶紧扔下扫把跑进大堂,边跑还边惊慌失措的喊道:

    “不好了,不好了,朝廷来人了。”

    “什么,朝廷来人了,你们是不是又出入招惹甚么祸事了?”不多时,一个年岁大约七十上下的古稀老者带着几人走出大堂,见到正在放眼打量孔府的张国元等人,赶紧上前恭恭敬敬的道:

    “张公公,府上鄙陋,让您见笑了。”

    “此番劳烦张公公亲自来府上,不知是哪位弟子又犯了事端,老朽先告罪了。”

    看着一脸笑容的孔贞运,张国元倒是有些吃惊,张着嘴道:“孔先生认得我?”

    “老邱虽不才,却也曾在京师内阁供职,司礼监的众公公,自然都是认得的。”孔贞运笑了笑,转身请张国元进内堂说话,忽然又问道:

    “王公公近来可好?”

    “哦,王公公很好。”张国元先是谢绝了南宗众人请他进内堂的话,紧接着笑着回道:“王公公现在可是圣上跟前的大红人,掌管着东厂和皇家报社两把式,风头直盖过了当年的九千岁呀。”

    张国元毕竟是方正化的干儿子,方正化的内厂、御马监,总还是在暗中和王承恩权势滔天的东厂有些不对付,毕竟职位重叠了,有些事儿遇到一起总还是会发生冲突。

    孔贞运也听出来张国元有些不满,心道自己一不留神说错了话,忙道:“公公恕老朽冒昧了,多年没回京师,有些事情还是不甚了解。”

    “无妨无妨,大伙儿都是圣上的子民,有什么事儿,都要一致对外嘛!”说着,张国元又笑着道:“孔先生可知道咱家这次奉了圣上的旨意,千里迢迢跑来这衢州是干什么?”

    孔贞运看了看身旁众人,摇头道:“老邱不知!”

    “孔先生,听旨吧?”忽地,张国元面色郑重起来,从缇骑手中结过一个匣子,将内中金黄色的卷轴圣旨取出来,铺展在半空中,正色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北宗孔氏无德、无行、无品,不足以奉圣人宗庙,着废其衍圣公爵号,降为庶人,株连九族。

    衍圣公爵号,改为大成至圣先师奉祭官。

    孔氏一族,以衢州一脉为大宗,德行操守,廉政持公,均为上善。着封孔圣第六十二代嫡孙孔贞运,为大成至圣先师奉祭官,奉旨掌奉祭圣人事。

    又,因大成至圣先师奉祭官孔贞运早年政绩卓著,吏治清明,特封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加太子太师,入阁辅政。

    望衢州孔氏一脉,仍能克谨、尽忠,为国朝行有利之事,为天下士人正风骨,为天下百姓项背。钦此。”

    拿着手中这份圣旨,衢州一脉的孔氏全都是泣不成声,个个跪在地上悲恸不已,这一道旨意,自崖山宋亡以后,他们等了多久?

    从伪元至元十九年开始,到如今大明崇祯二十年,他们等了足近四百年!

    这期间,除了正德元年时武宗皇帝册封南宗五十九代孙孔彦绳为正八品翰林院五经博士,子孙世袭以外,便是再无荫封。

    无论历朝历代,北宗一直都是子孙官仕不绝,也鲜少有甚么士人会前来道路偏远的衢州看望已经衰落至此的南宗。

    “臣孔贞运,携孔氏南宗衢州一脉,谢大明皇上天恩!”孔贞运的喊话声带着哭腔。

    很显然,这位已经年过古稀的老者,根本没想到在自己有生之年会赶上这种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

    朝廷对北宗的处置,让南宗所有人不寒而栗,当今这位皇帝简直是狠辣到了极点,要么不处置,要么就是全宗上下,鸡犬不留。

    倍感荫封之福以外,孔贞运实则也在未雨绸缪,万一日后自己也有族人犯了事,像今日北宗那般嚣张跋扈,怕是会给整个孔氏一族带来灭顶之灾。

    这位皇帝,用一纸圣旨昭告天下,同时也是告诉了还存活的南宗一个消息,朝廷,并不会因为孔氏是延续了两千年的大宗族而对他们手软。

    相反的,正因为如此,一旦处置这种大宗族起来,才会是真真正正的不留活口。

    看到了孔贞运又喜又怕的神情,张国元嘿嘿笑了几声,将圣旨交到他的手上,继而将他扶起来,说道:

    “还衢州一脉?”

    “现在孔氏可就只剩下你们这一脉了,连圣上都说了,你们这一脉,就是当今天下的孔氏大宗,所以日后不该再说甚么衢州一脉,要叫自己孔氏一族!”

    “明白了吗,孔先生?”

    孔贞运看着张国元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也是忙不迭的点头,今日之事,似乎对他有些过于震惊了,到现在,都还是没能反应过来。

    “张公公不如到府中一叙,待老朽添茶置菜,犒劳一番,公公再走不迟。”

    “不了不了。”听见这话,张国元连忙摆摆手,叹口气说道:“如今这情形您又不是不知道,杭州那边儿,潞王爷带头造反,要当皇帝呢。”

    “咱家离开的那会儿,皇上已经带着大军赶往杭州,说是要亲自问一问潞王爷的意思,怕又是不得善终哟!”

    “那老朽也便不多留了。”孔贞运点点头,自然知道事情重要性,将张国元一行人送到门前,目送他离去。

    下一刻,孔贞运赶紧道:“关门,赶紧关门!”

    几个弟子点点头,正将门关了一半,却听马蹄声折了回来,顿时担惊受怕的向后退了几步,门也放在那不敢再动一下。

    张国元笑着道:“看咱家这记性,险些忘了一件大事。”

    “圣上口谕,说是让您老接旨以后,带着全宗上下尽快迁到京师,曲阜城内的孔府家当皇上都帮您迁好了,宅子也给您预备好了。地方得天独厚,就和皇城挨着,常人求都求不来!”

    “带着必须的物件,就赶紧启程吧!”

    “这......”孔贞运张大了嘴,却是一句话说不出来。

    张国元说完以后倒也没等着孔贞运回话,直接带着缇骑就是原路返回,孔贞运却是将举在半空的手颓然放下。

    待他走远,城中知州回来笑着拱手道:“恭喜恭喜了,孔阁老,乔迁之喜啊!”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别提了,别再提了!”

    孔贞运看了他一眼,却是提不起丝毫高兴的念头,重重叹口气,背着手走回府去了,就连门都忘关了。

    看他这副失态的样子,知州和一旁同知对视几眼,都看不明白,为什么该高兴的时候,这老爷子却闷闷不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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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光荏苒,张国元从衢州返程快追上大军的时候,日子已经走到了崇祯二十年的正月二十八。

    这个时候,崇祯皇帝这边儿大军慢腾腾的也已经经过了南京城,距潞藩自立的杭州城还有五里不到的距离了。

    江南、东南一带皇亲国戚们闹的如火如荼,但是南京城却显得异常平静,崇祯皇帝当时忙着去杭州处理藩王作乱的事,只是在城外经过,并没有进城,更没有去见那些在城外等候的臣子们。

    这个情况很少见,南都金陵城是陪都,更是第二号的大城,无论甚么人路过,不用其他人说,都会在城内停留一阵。

    观赏秦淮河畔的花河美景,或是亲自去寻个名妓,体验一番士子风流。

    崇祯皇帝路过南京不仅没在城内逗留,却避而远之的做法,让包括南直隶镇守太监刘福和南京吏部尚书马士英在内的很多人都想不通。

    皇帝到底是哪里对这里不满意了,路过都不到城内来看一眼,这可是南都金陵,不是路上随便的任一州府县城。

    正在他们打算追赶崇祯去杭州的时候,圣旨到了,皇帝的意思表达得很清楚,命令告诉马士英和南京的一应勋戚文武们,不要跟随来杭州,在城里待着就行。

    既然是皇上的意思,马士英等人只好如实照办,这个时候的崇祯皇帝,已经来到杭州城外不足三里的官军大营,见到了围城日久的统领周经武等人。

    三里,这个距离已经很近了,就是骑在马上正常行走的崇祯,都已经能见到杭州南瓮城上设立的高耸角楼。

    此时城外的官军,除了崇祯皇帝御驾亲征的那支得胜之师以外,还汇合了周经武统领的征南平叛各支官军。

    这支征南大军,除了原本镇守在南京的周经武所部神武军,还有蓟镇总兵官黄得功、宣府镇总兵高杰、大同总兵白广恩、山东总兵牟文绶等人的部下,他们都是在近半年之内陆续奉诏汇聚过来的。

    单从人数上来看,这支汇聚了南北两支大军的队伍,规模已经空前庞大,飘扬的旗帜一眼望不到尽头,至少也要有十几万人。

    自从孙传庭战败之后,官军还是头一次征调出超过十万人的队伍,况且还不仅如此,五省总督陈奇瑜此时正带着西北大营的新军和一部分河南、湖广、山西官军在和李自成、张献忠鏖战。

    就在崇祯皇帝和手下一众军将慢腾腾朝杭州进军的时候,杭州城头的守将却也在注视着这边,目光中满是忌惮。

    这他娘的,漫山遍野全是人,难不成是流贼打到杭州来了?

    不过也就是随意那么一想,稍微考虑一番就能知道,眼前浩浩荡荡这支兵马,绝不可能是流贼,只有一个可能,是那周经武又来攻城了。

    这守将叫范有贤,原本是分守杭州的朝廷东路参将,现在已经被朱常淓委任为建武朝廷大将军,又被封了兴业候,摇身一变,功成名就,也算是得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所谓“光宗耀祖”。

    除范有贤以外,还有一将名严天凤,这厮从前是杭州城内的参赞,官职低微,却有些偏文的儒将气质,这次同样被朱常淓委以重任,手握重兵。

    他们二人,乃是这杭州建武朝廷的两员大将,此时严天凤也收到了手下斥候线报,亲自来城头寻范有贤。

    建武朝廷旗下军将不少,各种总兵、大将多如牛毛,你带着几千人来归附,就能封个总兵,带着几百人来碰碰运气,至少还能混个参将。

    在这些叛军之中,范、严二人部下最多,各有一万多,而且也就他们两个算是稍微知晓些兵事的,不过就算如此,也依然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朝廷征南大军和建武朝廷的军队根本不在一个档次上,黄得功、高杰还有白广恩,这几支兵马哪个都不是他们能抵挡的,不出半年,外围州县基本都投的干干净净,如今也就只剩下这么一座空城。

    杭州城虽然大,但是架不住这么多人待在一起,城内除了武将以外,文官和分封出来的爵爷们同样是拥挤不堪。

    “兴业候,各门外都有不少人围住,怎么办?”严天凤紧紧皱着眉头,说道。

    范有贤闻言,心中再次为自己依附潞王的傻瓜举动后悔一次,说道:

    “算上黄得功、高杰和白广恩他们一共也就三四万人,城内也有三四万人,倒是不怕他攻城。”

    说完,范有贤又低声道:“就是这日子,过的也太提心吊胆了!”

    “谁说不是呢,自从跟着潞王造反以后,弟兄们就没一天睡过好觉!”严天凤面色夸张的说道:“兴业伯你可听说了,朝廷大军在三屯营击败清军了,斩首七万呐!”

    “而且还有人说,皇帝御驾亲征,几日之内就把鲁王平定了,现如今的鲁王,据说已经带着人被撵到关外去了。”

    正在这时,一名斥候跑上城,气喘吁吁的道:“禀二位将军,朝廷大军人数无边无沿,至少十几万人!”

    “什么,十几万人,你确定没有看错?”范有贤不敢相信,瞪大了眼睛道:“神武军他们全算上不过三四万兵力,哪儿来的十几万人!”

    严天凤脸色一窒,想要打骂却是无从开口。

    他有一个可怕的念想,莫不是皇帝去了山东以后,顺带着马上来杭州御驾亲征来了?

    想到这里,严天凤第一次感觉到了这种无力感,他娘的,自己就不该一时热血上涌,跟着那假皇帝朱常淓玩什么造反立国,这可倒好,几个月的功夫被真皇帝找上门算账来了。

    朱常淓好歹是个皇亲,被逮住也没事,自己可就要凉透了。

    只是事已正此,再怎么想办法补救也是来不及了,严天凤只得为自己考虑,能扛就扛,实在扛不住就趁早跑路算了。

    其实范有贤想的和严天凤不一样,他是纯武夫出身,自信的很。

    自己和其他叛军不一样,手底下少说万把弟兄,就算朝廷招安了,起码也会给个不错的官位,就算以后不掌兵了,回去养老还不行么?

    况且,朝廷兵马什么德行他还不知道?

    自己从前就是朝廷那边儿的,要盔甲没盔甲,要兵械没兵械,军饷一年到头发不下来几个大子儿,一个个说白了都是混吃等死的角儿,能有甚么战斗力来攻城。

    至于对面的,皇帝御驾亲征来的可能性也不是很大,多半又是那周经武收到皇帝催促,纠集了卫所的士卒来吓唬一番,之前那么多次,哪儿见到这姓周的卖命攻城了。

    只是当他们二人见到愈发近的官军队伍之后,这才倒吸了一口凉气。

    清一色从没见过的新式盔甲,手持寒光闪闪的刀枪,其中还有不少兵士手持遂发鸟铳,推着大号的炮车,一看就知道自根本己抵挡不住那种。

    就连火铳兵,腰间还悬着钢刀,怎么看也不像是意料之中的那些面瓜。

    更让守城叛军胆寒的,不是对面大军的人多,而是他们令人不知所措的沉默,还有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锐气。



    不光是人沉默,便是连他们身后的战马,也没有一匹在毫无状况的时候发出嘶鸣的,同那些骑手一样,仿佛都是一根根毫无生命的木桩子一般肃然静立,面无表情。

    这些骑手分布在两侧,待他们距离近了些,城头的范有贤和严天凤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神中瞧见不可置信的神色,这些骑兵,竟大部分都是面相粗狂的蒙古人。

    为首那个手持闪亮弯刀的蒙古统领,更是精壮得可怕,双眼炯炯有神,但是望向后的眼神却带有明显的经纬之情。

    整支朝廷大军,仿佛只等后方皇帝一声令下,就立马带着麾下的蒙古骑兵冲杀过来。

    崇祯皇帝一直没有说话,对面大军停到不远之外,也就这么静静肃立在叛军眼前。

    也正是这种沉默,才让范有贤和严天凤心中越发的没有底气,头一回开始反思自己造反了造反这条路到底对不对。

    反思的不光是他们二人,此时曾极力怂恿潞藩自立的张秉贞、赵之龙等人也纷纷登上城楼,面对朝廷大军,都是惊慌失措不已。

    原本只是浙江巡抚的张秉贞,这个时候成了所谓建武朝廷的首辅,还有忻城伯赵之龙,现在已经摇身一变,成了忻城王,后头那些勋戚们也都是这公那候的,前些日子个个封爵,这时候全然没了那时候的意气风发。

    然而到了眼下这个时候,身上披着甚么堂而皇之的荣耀名头都已经是无关紧要的虚名,因为一旦朝廷大军拿下杭州,所谓的建武朝廷便会立即烟消云散,他们的身份也就不再做数。

    严天凤转头看向范有贤,问道:“大将军可看出来什么端倪了吗?”

    范有贤先是下意识的摇摇头,而后又是皱眉说:“这些人不像是往日你我经手的那些卫所兵,要精锐得多。”

    “中间那些端着白色长矛的,怕就是四川秦良玉的白杆兵,还有两侧的骑兵,若本将所料不错,正是前些年招募过来的兀良哈镇骑兵!”

    “怕是朝廷编练新军有了成效,今后的主力,将会是这些新军啊!”

    听了范有贤的话,严天凤虽然没将他后面的分析当回事儿,却也是点头面色呆滞的道:“没想到,这些蒙古鞑子竟然会真听从朝廷的命令!”

    “若早知今日,当初怎么也不会跟着造反了!”

    “这怎么可能,这根本不会啊!”赵之龙一手拍着城砖,平日老是挂在嘴边那淡淡的微笑也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前所未有的茫然四顾,猛地,他转头道:

    “事已至此,二位,莫不如跟本王再降了朝廷!实在不成,绑了潞藩献给皇帝免除前罪,也是未尝不可!”

    闻言,范有贤回头看了赵之龙一眼,心下鄙夷,道这厮也真是乐观,就以这位皇爷办事狠辣的作风来看,就算降了能免一死,日后估摸着也将会再无出头之日。

    若是真过上这种日子,还不如渡海去投建虏,好歹也能混得不错!

    “你说什么,这个时候投降,你可知山东曲阜那罗击是怎么死的?”

    范有贤收起心思,拧头瞪着赵之龙,说道:“那罗击未曾抵抗便献城投降,最后还是被皇帝处死,你我在这个时候投降,怕不是走了他的老路!”

    严天凤听了这话,原本投降的意思也减弱半分,但下一刻他又茫然四顾,发问道:“打又打不过,降还降不得,那依你所见,吾等又该如何?”

    范有贤望了望远处辽东方向,咬牙道:“某有一计,不知二位可敢同行!”

    “说来听听!”赵之龙不是傻子,早就在考虑退路,当即附耳过去。

    “事已至此,已是别无他法了,范兄,小弟和弟兄们身家性命,可就全交予你手了!”严天凤点点头,咬牙上前道。

    范有贤道:“渡海,投清!”

    “什么!?”严天凤心中想过万般出路,但唯独没有想过投清这条路,当下立即横眉冷对,朝地上狠啐一口,愤然回身说道:

    “没想到你却是这等人,我严天凤,就算是上山落草,也断不会屈居于那建州蛮夷之下!”说着,他转身就要下城,挥手喊道:“弟兄们,跟本将出去降了朝廷罢!”

    “这无耻范贼与赵狗勾结,要投建奴,想跟着他过海的我不拦着,不想做汉奸的,就跟我去迎皇帝进城,是福是祸有我严天凤!”

    方才还一口一个范兄的叫着,半句不投机,竟然直接开始范贼这般辱骂,听得范有贤不经意攥紧了拳头,然而还不待他动手,赵之龙却率先抽出小腿断刃,赶上前几步,一下子割断了严天凤的喉咙。

    “呃...”

    严天凤满脸涨红,捂着喷涌着鲜血的喉咙说不出话来,回身愤怒的指了指正面色冷笑的赵之龙,只说出了一个“你”字,便是无力的栽落下城。

    见赵之龙动手毫不犹豫,范有贤脖颈间也是一凉,不免心寒。

    然而事已至此,范有贤也知此时唯一出路只能同心协力,面上仍不为所动,抽刀喊道:“严部的弟兄们,现在严天凤已经死了,但是你们可知道,外头朝廷大军是怎么说的?”

    见这些军兵多半踌躇起来,范有贤心道有戏,更开始加大力度,声嘶力竭的喊道:“兄弟们,那皇帝可是说了,若破城,鸡犬不留!”

    “你们可知朝廷大军破曲阜后如何处置孔府,如何处置已降的罗将军吗,男子杀头,女子如数充入南北两京教坊司为妓,若到了那时,可是后悔都来不及了!”

    三言两语将这些大头兵煽动得人心惶惶,范有贤适时宜的退下来,这时候赵之龙找上来,问道:“能打得赢吗?”

    “打不赢!”

    范有贤啧啧冷笑几声,见赵之龙满脸疑惑,便解释说道:“朝廷大军刚在三屯营打了场大捷,如今又汇合了南直隶的兵马,打肯定是打不过的。”

    说着,范有贤偷摸拉着赵之龙来到城下,小声说道:

    “方才煽动这些人,只是想让他们多拖延些时间,呆会儿打起来了,你我需得多加小心,叫上几个有马的兄弟,人数不能多,一定要可靠!”

    “城外不远就是个庄子,换了一身难民衣裳,不出半柱香功夫就能到!”

    范有贤冷笑几声,继续道:“我可不是姓罗的,还对这昏君寄予厚望,结果把自己全家性命搭了进去,关外大清入主中原,只是时间问题!”

    “只要你我跑出这城去,近了庄子,到了那时候晾天色也不早了,咱们再换一身行头,往山里一钻,还是继续向东走,都不是官军能捉得住的!”

    赵之龙连连点头,阴恻恻笑道:“范兄说的不错,如此看来,你我兄弟二人到了大清那边儿,总还是有翻身再起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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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吁——”

    城前传来一声马儿吃痛的鸣叫声,却是一骑远远从朝廷大军本阵而来。

    只见此人,虽是一名普通骑手,但却穿着灰黑色的崭新铠甲,腰间悬着一柄战刀,眉宇间充满了浓浓的不屑一顾。

    战马奔驰,忽然遭骑手勒停,一时停止不得,前蹄猛地扬到半空中,过不半晌又重重落下,激起一片飞扬的尘土。

    来人一双满是煞气的目光看得城头几名军将胆虚不已,只见他朝城上来回看了几圈,才是大声喝问道:

    “朱常淓呢,叫他出来,圣上有话要问!”

    话一经喊出,城头数名军将互相询问几句,其中一人唤做赵四的,嗤笑几句,说道:“圣上?我们这杭州城内的,才是真正的圣上,直呼皇帝名讳,你小子有几个脑袋够砍!”

    听到这几个军将如此目中无人,城下这神武军千总剑眉一挑,眼中寒光霎时闪现,冷哼一声,说道:

    “汝等且听完了我说的话再答不迟,这次,我可是奉了皇上的令,来宣达赦免旨意的,若怠慢了,城内数十万军民,怕不得将你们几个撕碎了!”

    等会儿,赦免旨意?

    这可和方才那姓范的说的对不上啊,那小子不是信誓旦旦的说,一旦让朝廷大军破了城,就要鸡犬不留吗,想到这里,赵四立马回头喊道:

    “那姓范的人呢,跑哪儿去了?”

    过会一人跑回来,面色难看的说道:“四爷,找不见了,那姓范的怕是换了身衣裳逃了,咱们让他给骗了!”

    “好个范有贤,名字叫的好听,却是满肚子坏水!”赵四咒骂一声,回头之后的语气却有些恭顺起来,紧忙吆喝道:

    “城下的你等会儿啊,这事儿俺们说了不算!”

    “你且快着点,这可是全城军民的身家性命!”神武军千总自然注意到这些人前倨后恭的态度,不过也只是在意料之中,面色并没有什么变化。

    “本官便是张秉贞,你到底有甚么话!”不待多时,城头响起一道颤颤巍巍的声音。

    “罢了,小爷还是先把话传到,免得周都督他们等急了!”等了半晌,等来的却是这建武朝廷的所谓首辅大人,神武军千总笑着摇摇头,转念喝道:

    “都听好了,大明皇帝有旨,城内各支叛军,只要放下刀枪投降官军,仍只诛首犯,其余人等,皆赦其谋逆之死罪,征发至京畿各地劳工。”

    “至于潞王爷的处置方法,皇帝仁德,不忍同室操戈,仍免其死罪,但活罪难逃,与鲁王爷一样,朝廷将会保留潞王藩号,自领军民,许其发配出关,在外开国,终生不许踏入大明国土。”

    “若是有人不想做劳工,想随潞王出关开国的,可以带上全部家当,一同出关,朝廷非但不会治罪,还会一路护送尔等出关!”

    “城内的,你们可都听清楚了,天大的仁政,过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城头各军将听得连连点头,这不错啊,看来那范有贤纯属瞎说,拿自己当他跑路的挡箭牌,这皇帝哪儿有那么绝情,竟然还能放自己带着部下出关。

    赵四虽然没读过书,但他却越听越迷糊,转头见周围人一片欢腾,自己也是傻呵呵的跟着笑起来,笑了几声忽然意识到什么,转念又想。

    不对啊,这说的跟自己有个屁的关系?

    只诛首犯,自己特么不就是建武朝廷的将军么,自己不就属于伙同潞藩造反的那拨首犯么,这话说来说去,意思不就是要砍了自己赦免其他人么。

    “他娘的,这还谈个屁?老子就不该让他喊话,开干了,弟兄们,跟着老子开干了!!”

    赵四战意激昂的喊了两句,发现没人鸟自己,当下就纳了闷,心道这他娘的是怎么回事儿,这帮崽子要造反了不成?

    他回头一看,却见这些傻蛋都以为自己被赦免了,正在那偷着乐呢,包括张秉贞,这屎蛋怕不是读书读傻了,这都没听出来,也在那穷开心呢。

    赵四正想着殊死一搏,但转念又一想,自己贱命一条,以前在朝廷也就是个守备的官衔,虽然建武朝廷是乱党,但好歹也混到了伯爵的官身,死了也再没什么遗憾了,还能让弟兄们保全身家性命,似乎是有些道理。

    想到这里,赵四又回头朝下面看了一眼,就连自己下属都已经扔下刀枪,就只等着一声令下,就开城放官军入城了,哪里还有甚么战意。

    若这个时候自己下令死守,只怕立马就要变成千夫所指,这帮狗娘养的下一刻就要拿着老子的人头献给皇帝请赏。

    不死守,直接投降倒好办了,但是自己咋办,洗白白等着皇帝进城之后把头砍了堆叠京观?

    这个时候,赵四感觉到人生处处是昏暗,无论怎么选择,自己都逃不脱个死的命运,你说说从前咋就一个不小心犯了浑,跟着朱常淓这狗娘养的玩造反干啥。

    现在倒好,朱常淓二话没说,拍拍屁股出关还做他的王爷,自己他娘的要被砍头祭旗了。

    只是这么个死法实在太窝囊了,赵四是个想到哪儿就做到哪儿的主,当下也明白再顽抗没有任何处理,直接把刀把子收起来,向城下来人喊道:

    “那个神武军的什么千总,你能不能跟皇上说说情,就说俺赵四不想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被砍头,就算死,也要战死在辽左!”

    “安排个危险的去处,越危险越好,老子若是再投,就不是爹生娘养的!”

    下头的神武军千总传完了话正等着对方回话,此时听见赵四的话,下意识就把这话当成他们唯一的要求,想都不想便点头拨马会阵。

    这一幕倒是看得城头内心忐忑的赵四一愣,这货居然能有这么好心,二话不说直接帮自己求情去了?

    不多时,崇祯皇帝听着神武军千总的话,也是根本没料到会是这么一个结果,你说这些藩王,造反闹事情个顶个的强,带着大军一到,投降起来也是一个赛一个的快,这到底是图啥呢。

    本来还想着看看自己军队攻城战斗力能什么样,这下愿望算是落空了。

    不过转念一想,这么倒还有个好处,死的人少了,孤儿寡母少了,报社和厂卫对外又能夸大其词的吹牛逼了。

    至于怎么吹,什么所到之处,望风披靡之类的,吹呗,往吓人了吹!

    这吹的时间一长,次数一多,就容易给人一种错觉,那就是这支军队真了不得,战斗力真强,到最后,外出基本不用打仗,旗帜往那一摆,对面投了。

    不然你以为鞑清那满万不可敌怎么来的,入关之后又为何到哪哪投,崇祯皇帝算是明白了,鞑清这个年代吹战斗力,后世还有些包衣“无不怀念我大清”,拼命给继续吹,吹成十七世纪东亚最强军队。

    那好,既然鞑清是东亚最强军队,那朕就要把战斗力往更高了吹,东亚最强算个屁,朕麾下的大明军队,是要吹成十七世纪全球最强军队的!

    最好这次叙功的时候,再搞出一个民谣,关于朕文治武功,御驾亲征不可敌之类的?



    其实说实在的,崇祯皇帝在三屯营御驾亲征,打赢了历史上多尔衮率领入关的那支清军,清军吹自己满万不可敌,这次十几万人被击退,脸皮算是彻底被打肿。

    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除了惯例让厂卫和皇家报社那帮人先可劲吹之外,回到京师的第一天,崇祯就仿效万历皇帝抗倭援朝战争胜利,以“平虏”昭告天下。

    然而这还没完,崇祯皇帝老是觉得少了点什么,对了,藩王之乱还没平定,李自成和张献忠还在西北、川蜀那一片儿称帝建国,闹得不可开交。

    相比内部一打即投的藩王们,崇祯皇帝真正挂念的还是大顺和大西这两支,自己毕竟穿越过来的时候太晚,能打的敢打的,这会儿基本都已经死光了。

    而且李自成已经统一了整个西北,虽然被击退两次,但手底下据说还是有百万大军,毕竟人家小李子占据人心,兵源来的向来容易,张口一呼,云起响应嘛!

    张献忠在四川,手下的大西军也号称五十来万,战斗力据说也不差,目前就只有秦良玉能靠土司和沐王府跟他周旋一番,短时间内,想把手伸到四川去,基本不可能。

    自己还处在守势,每天各地都有各种人玩儿了命的造反,想剿灭他们两位,没个百八十万新军,谈何容易。

    虽然剿贼非旦夕之功,但是装逼这种事儿,崇祯皇帝不想落下。

    “你且回去告诉那个赵四!”

    说着,崇祯皇帝暗自喃喃一句,赵四?怎么起这么个破名,按理说该是好端端的一个莽汉,这名字让人一听,就容易想起乡村爱情,什么感觉都没了。

    “就说朕给他换个名字,叫赵忠!”

    嗯,这么叫起来,就好听多了。

    “你且回去告诉赵忠一声,就是他的要求,朕全都答应了,许他带着部下到山海关镇守,就封个山海关参将吧,若有个叫吴三桂的问起来,就说朕怕他自己在那应付不来,派个人给他搭把手!”

    “遵旨!”那神武军千总点点头,调转马头,风也似的再次驾马而去。

    山海关这个地方,在击退了李自成和多尔衮之后,马上就要是崇祯皇帝接下来处理的地方,没法子,毕竟这个位置不能老是让吴三桂捏着。

    吴三桂手握几万关宁军,不说战力无双,起码常年驻扎宁远,也称得上是久经善战,不知比京畿各城镇新招的兵马强到哪儿去了。

    要是一直搁在那让他稳当坐山观虎斗,就像在枕头边放了颗定时炸弹,崇祯皇帝都不用想都知道,要是三屯营自己打输了,这厮没准就直接放多尔衮入关了。

    想起这事儿,崇祯皇帝就觉得来气。

    唐通不是野战把阿济格都给击退了吗,部下按理说战斗力也不会低到哪儿去,派他去山海关搅吴三桂的局,结果第二天就给关住了,到现在一年多了,山海关还是吴三桂一家独大。

    高第、唐通,还有他们的部下都在关内,关宁军能多少人,往多了说也就五万,高第和唐通的兵马加在一起也有三四万,怎么就连个响屁都不敢放呢。

    唐通下面那些部下也一个赛一个的窝囊废,良乡城外鞑子骑兵都打赢了,关宁军有个屁的好怕,还能比鞑子更厉害?

    操刀子跟他们干啊,后头不有朕做主呢吗,唐通是傻还是怎么的,朕派你去山海关,是为了让你和吴三桂和睦共处的?那是让你跟他玩命去的!

    崇祯皇帝想着,这次回去以后是得好好处理下山海关的事儿。

    吴三桂这个人脑后有反骨,历史上玩起命来就连亲爹和一家老小都不顾的主,还是别指望他给自己效忠了,效忠了也不敢收。

    神武军千总回去没多久,城头的叛军就把建武朝廷那四不像的大旗扔到地上,纷纷扔下手中刀枪,又有把总指挥部下起闸开门,看样子是没了任何顾虑,拍拍屁股打算投降了。

    军将们没几个和赵忠想的一样,都觉得明摆着打不赢,自己直接投降,这事儿办的对啊!

    毕竟朱常淓是你老朱家的人,你再怎么也不能杀了,要是大家操刀子跟着他玩命,作战时死的是自己的人,打不过被诛九族的也是自己全家老小。

    看着城门逐渐被打开,赵忠静静蹲在地上,他怎么都没想到,这皇帝真是令人意外,不光痛痛快快的允了自己的请求,顺带着还给自己赐了个新名字。

    赵忠,是暗示自己要忠心的意思?

    无论赵忠怎么想,崇祯皇帝还是带着大军驾马来到城内,望着浑身金灿灿的皇帝,还有他身后寸步不离的那些锦衣卫和军将们,后头滚滚而入的朝廷大军,众人全都是松了口气。

    自己得亏是见势不妙赶紧投了,不然这帮人打进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臣张秉贞,率文武罪臣,恭迎大明皇上进城!”崇祯皇帝还在打量这些叛军,心道就这些烂番薯、臭鸟蛋,哪儿来的勇气造自己的反,却是忽地听到一个声音,转头一看,当时笑了出来:

    “哦,你就是张秉贞?”

    看到崇祯皇帝笑了,张秉贞一颗放下的心总算落了地,赶紧爬上前几步,憨笑着道:“回皇上,罪臣,罪臣就是!”

    “就是你,蛊惑朕的皇兄造朕的反?”崇祯皇帝脸色一变,上一秒还温煦的笑容,下一刻就变成杀气腾腾,挥手道:

    “来人,给朕将这十恶不赦的狗贼拖下去凌迟处死!还有这些人,都给朕一个不剩的砍了,诛九族,诛他们的九族!”

    “敢造朕的反?下辈子让你们张长记性!”

    说完,不顾周围这些人瞬间苍白的面色,崇祯皇帝弯下身,轻轻用手上的宝剑拍了拍张秉贞的脸蛋,笑吟吟的道:

    “朕的皇兄是个铁憨憨,什么都不懂,根本不知道造反,你们这帮蛊惑人心的乱臣贼子,每个都该杀,拉下去!”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

    张秉贞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李若链示意锦衣卫们拽了下去,其余那些建武朝廷的文臣武将,公候勋戚们也是哭爹喊娘的求饶,但是没什么卵用,一个个还是被锦衣卫拉下去砍了头。

    赵忠跪在那里浑身都在抖,心道这下完犊子了,自己就不该信了这皇帝,说起来也是,历来造反的都是杀首恶,自己身为首恶之一,怎么能活。

    就在他想着是不是要殊死一搏的时候,却听崇祯皇帝问道:“谁是赵忠,站起来让朕看看!”

    “这...我...”赵忠先是愣了半晌,后被身后亲丁推了一把这才反应过来,忙起身抱拳喊道:“我是!”

    “好,果然是个粗汉!”崇祯皇帝来到他身前点点头,满意的笑了笑,又用剑柄打几下他的肩膀,说道:“粗汉好,比那些文人让人省心,他们肚子里墨水太多,多的让朕厌!”

    “赵忠,你且听好了,山海关这趟是九死一生,若是你能在朕回京之前看住了山海关,你就是大功一件,不仅功过相抵,朕还要让你做真正独当一面的大将!”

    “想不想做这种大将?”

    “想,做梦都想!”赵忠不假思索的喊道。

    “那好,你近前来。”

    崇祯皇帝摆摆手,示意赵忠往前来,这个举动使得后头李若链和戚元辅等人下意识紧张起来,都是死死盯住这赵忠的一举一动。

    不过这次并没出现什么茬子,这赵忠老实的很,崇祯皇帝跟他低声说了几句,这小子直接抱拳喊道:

    “陛下放心,有我在,山海关就还是大明朝的!”



    朝廷在东南和江南一带大力整治内乱,就连当朝皇帝都亲自下去摆平自己这些作乱的叔伯,已经接受朱常淓王号的张献忠,此时却是率领二十余万大西军出征。

    张献忠这次的意图很明显,他趁着秦良玉派出援剿部队没回来的时候,开始大举进犯,正是要趁此时机统合四川全境,然后发兵出关。

    忠州城下,守城明军望着远远而来的大西军,浑身颤抖得说不出话来,更是有人已经扔下刀枪,开始屁滚尿流的弃城而逃。

    “大西必胜!大西必胜!大西必胜!”

    漫山遍野都是头裹红巾,身披红色衣甲的大西军士卒,远远又有不计其数的老营马队,他们手持各式刀枪,以营为单位,开始向城下整齐进发。

    这些大西军兵士在四川境内连战连捷,就算局部有一些小型的失利,却也并不影响张献忠即将统合四川全境的大局。

    城外,张献忠正带着大西的武将们观战。

    “皇上英明。”大西前军都督府左都督郝希文看着望风披靡的官军,大笑几声说道:“那马乾还真是天真得很!”

    说完,马乾便是驱马而出,亲自领着队伍攻城。

    孙可旺看着马乾的背影,心下有些嫉妒,道是这么好的军功被他抢走了,据说城内还有个姓朱的王爷,他娘的,这可太可惜了。

    不过尽管孙可旺心中十分不满,他却仍是大笑几声,故作豪迈的道:

    “咱们接受朱常淓的册封,这姓马的就把曾英和李占春的人调走,现在秦良玉又派白杆兵人去京畿一带援剿,余下的人守卫石柱尚且不足,也不会来救。看来,这忠州城,我大西是拿定了。”

    “不光要拿下忠州,秦良玉这次是棋差一招,就连石柱,朕也要一次性拿下!”张献忠轻抚胡须,面上红光闪烁,望向秦良玉驻守的石柱方向时,满脸都是憎恨和钦佩。

    “这个娘们,真他吗不像个娘们!”艾能奇朝地上啐一口,冷哼几声说道。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艾能奇的言语中显然对秦良玉和她属下的川军有着浓浓的忌惮。

    李定国同样如此,在他心中,秦良玉这样的人正是朝廷最缺少的,若四川多几个秦良玉,多几个曾英和李占春,大西可能就不会达到如今这个地步。

    心下活动很丰富,但李定国却并没有将所想和盘托出,只是说:

    “父皇,李自成已经拿下整个西北,和朝廷打了两次,差点就让他先把京师拿了下来,咱们要尽快让整个西南尽数成为大西的领土,这样才能和大顺抗衡!”

    “这个朕知道,不用你多说!”张献忠点点头,毫不留情的回道。

    不多时,一骑风尘仆仆而来,这骑兵面上带着惊慌失措,直接下马跪在地上哭喊道:“皇上不好了,郝都督阵亡了,郝都督被守城那个叫刘道贞的给两刀劈死了!!”

    “什么,你说什么,朕的义子被......”张献忠怒目圆睁,咬牙切齿道:“刘道贞,又是他,这次朕要活活撕碎了他!”

    “皇上,此人是曾英得力部下,莫要轻敌啊!”李定国这时候赶紧站出来劝阻,却被张献忠直接一巴掌扇开,“你是皇帝还是朕是皇帝,传朕的令旨,让所有人都上,把那个刘道贞活捉回来见朕!”

    许多人听到郝希文战死的消息时,都是面色哀伤,内心愤怒,孙可旺却是满脸的幸灾乐祸,第一时间站出来喊着要给郝希文报仇。

    张献忠也没多想,心道孙可旺真是个好义子,也便派他去继续指挥攻城,就连本阵的中老营都交给他指挥,说是要日落之前拿下忠州城。

    孙可旺胸脯拍得震天响,一副要为郝希文报仇的样子。

    说起郝希文是怎么死的,这全因为城内那个叫朱荣藩的王爷不是个傻子,明白一旦被大西军破城,自己定然是死无葬身之地。

    老蜀王和楚王怎么死的?

    张献忠和李自成不对付,可对付自己这些宗室上却出奇的一致,只要被破了城,都是一个活口不留。

    崇祯皇帝虽然御驾亲征连战连捷,但那是在辽左和东南,自己这特娘被分封在西南,中间还隔着山西和大半个湖广呢,援军根本没指望。

    不过这朱荣藩也没想着逃,老早就带着府内各色人等,搬出藏着的金银和粮食犒军,并且征募民夫上城助战,亲自上城给官军加油打气。

    起初效果还是有的,刘道贞的部下本来是强弩之末,毕竟其余的明军已经全盘崩溃,根本抵挡不住大西军的攻势,仅靠这一小部分也难以支撑太久。

    朱荣藩的增援一到,不少明军手里拿着沉甸甸的金子,立马就鼓起勇气杀了过去,将当时带人冲锋的大西前军左都督郝希文打了个措手不及。

    刘道贞这个人名字很文艺,但早年却是以杀大西军起家的,由于作战勇猛被曾英看上,累功至忠州守备,也曾率部赶到石柱,支援秦良玉麾下川军,共同抵御大西军的进攻。

    这厮拎着一口大刀,抓住机会,上前直接两刀上去将郝希文的脑袋就给砍飞,有那么一瞬间,朱荣藩觉得自己有可能挡住贼军的进攻。

    然而好景不长,在张献忠的震怒之下,郝希文的死并未起到任何震慑作用,却使得余下大西军纷纷整军又杀了回来。

    孙可旺带着生力军来到前线之后,并没有跟郝希文一样傻不拉几的亲自带人上,他只是在后面懒洋洋的看着战场,不断催促让兵士往前顶,喊得挺厉害。

    不过大西军此时在四川境内一路势如破竹,少有官军抵挡锋芒,孙可旺的所作所为,实际上并没能影响到大西军整体军心振奋的一丝一毫。

    忠州守备刘道贞死战三个时辰,浑身如同一个血人,然而城池最终还是被攻破。

    据当时城内存活亲丁所言,刘道贞奋战于城头,面中一刀,仍手刃数十西贼,抱一人坠城而死,至于藩王朱荣藩,为了免去羞辱,破城时便带着袁妃李氏回去焚府自尽。

    忠州皇族支脉,全宗守节而死。

    大西军攻入忠州城,藩王朱荣藩死后不到一个时辰,“秦”字大旗出现在北侧,曾英亦率领部下赶到,两人合兵一万三千余人,遭遇孙可旺部四万余人。

    曾英奋勇当先,秦良玉坐镇在后,一万余明军,杀的孙可旺所部四万大西军丢盔弃甲,狼狈窜逃,一战枭首两万有余。

    张献忠见势不妙,下旨严惩孙可旺,继之放弃忠州城狼狈而走。



    漫步在满目疮痍的忠州城,四川参将曾英一把将满是血迹的长枪扔到地上,愤愤道:“秦帅,我们在四川打了这么久,究竟是在干什么?”

    “前些年还有援剿兵马,最近这几年,只是你我还有李占春他们在苦苦支撑,若没了我们,这川蜀怕早就尽丧于西贼之手了!”

    说着,曾英开始对杀不尽的贼寇有些丧气,蹲在地上唉声叹气。

    秦良玉看了他一眼,却没有说话,她慢慢向前走,经过脚下无数明军将士和贼寇的尸体,一步一步走到最顶上的城头。

    每经过一名战死明军将士的尸体,秦良玉就会仔细看看这人生前的最后表情,有人面色惊恐,有人满脸写着不甘心,张开嘴像是要喊出什么话,也有人是仰面朝下,显然是在逃跑的时候被贼寇追上。

    走到城楼顶上,秦良玉环视下面寂静无声的兵士,中气十足的道:

    “曾公子,你问本候这些年究竟是在干什么。”说着,秦良玉拾起忠州守备刘道贞作战时的那把刀,抬到半空中让所有川军和曾部的人马看清楚,喝道:

    “我们是在保家卫国,刘守备面中一刀,仍手刃数十西贼而死,我们和西贼打了这么些年,就算只剩下一个人,也要继续打下去!”

    “这句话本候说了无数遍,我秦良玉虽是一介妇人,却也有忠君为国之心!陛下封我为忠贞候,那是对我这一介妇人的信任,但是我说,这忠、贞二字太重,我还当不得。”

    “我秦、马两家为了守卫四川,战至今日,但凡能拿得动刀枪的,全都被我亲手送上战场和西贼拼命,为的是什么,为的是这大明天下的长治久安!”

    不得不说,秦良玉虽然是个女人,但是她在军中的威望比起曾英来还要更高,所有人都望着站在城头的秦良玉,面色动容,就连蹲在地上垂头丧气的曾英都站起来,捡起了自己的长枪。

    “大捷!大捷!”

    正在这时,场中的寂静被猛然打破,一骑远远自街道尽头飞奔而来,秦良玉闻言皱眉看过去,发现这人衣甲装束,是李占春麾下标兵。

    不少川军都是又震惊又纳闷,大捷?

    这标兵左手紧紧拉着缰绳,右手高高举起一份自京师而来的文书,驾马狂呼:“大捷!陛下御驾亲征,在三屯营大破二十万清军,枭首七万堆叠京观!”

    这还没完,那标兵又继续喊道:“陛下又亲自率军南下,平定藩王之乱,鲁王、潞王全都不战而降,江南和东南数州府县重归大明!”

    “这个时候,陛下应该正在金陵举行验功升授大典,秦帅,您的孙子马万年和侄子秦翼明,全都得了此战的二等功啊!”

    “大捷!陛下亲征,枭首七万,大明万胜!!”

    “什么,枭首建虏七万,这怎么可能?”

    “是真的!皇帝陛下御驾亲征,大明打胜了!”

    相比前两年的良乡、固关两战,这次的三屯营之战直令人刮目相看,以往对阵清军几无胜迹的大明官军,竟然以少胜多,在三屯营大破多尔衮亲自率领那号称二十万的清军。

    此战当中,大顺在襄阳投诚的守将蔺养成令人刮目相看,他在所有人都不看好的情况下爱,带着几千兵马,硬生生在豪格疯狂的进攻之下,稳守了城关一整天。

    蔺养成部下损失是最为惨重的,当初跟随投降过来的几百人,时下几乎全部都战死在辽东,就连革左五营旧部剩下那十二骑,都在三屯营之战中战死五人,仅剩七人。

    蔺养成在三屯营之战的表现,狠狠的抽了看不起农民军降将那些人一巴掌,抽的声音就连远在四川的秦良玉和曾英,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此战之后,蔺养成和杨御藩两个人的名字,开始在鞑清军中传扬开来,从前本是无名小卒的两人,俨然已经成为清军眼中的仇人大敌。

    杨御藩没有辜负他爹杨肇基在军中的威名,一浪更比一浪强,他面对的是多尔衮亲自压阵的八旗精锐,竟然也能阵杀三名率队攻城的鞑清郡王。

    据军中人言,杨御藩在战时左臂几乎被砍断,却仍然奋力在城头督战,一直都没有后退一步,正是身为主将的如此身先士卒,才能让下属兵士尽数拼命。

    可以说,三屯营城内的数万明军将士,用他们的性命,替崇祯皇帝和大明开了这万世之功。

    三屯营一战之后,清军损伤惨重,被迫提前出关。

    秦良玉一直都是淡然自若的面色,听到这个消息后也不免动容,若斩首七万这种战绩是真实的而非吹嘘,只怕国朝和建虏之间战事的又一次转折点,就是崇祯二十年的三屯营之战!

    “若此事为真,至少数年之内,建虏无力再来侵犯我大明边疆!”看着周围将士纷纷开怀大笑,曾英忽地感觉浑身都是力气,跳起来喊道:

    “秦帅,这是大明还不到该亡的时候,这是天佑大明!末将请命,率部下追击献贼,这次定要将他脑袋砍下来,送到京师献给皇帝!”

    参将杨展跟着喊道:“就是,宣大和山东的兄弟们如此勇猛,我川军再不斩获大捷,岂不教天下官军嗤笑,秦帅,下令吧!”

    范文光默默站起来,道:“算俺一个!”

    秦良玉欣慰的看着意气风发的兵士们,心道军心可用。

    崇祯二十年二月十一日,秦良玉、曾英、李占春等在忠州附近集结川军两万四千余人,在张献忠退往成都之时,请示了山西巡抚马乾攻取重庆之事。

    马乾本与秦良玉有隙,果真断然回绝秦良玉所请,严令秦良玉、曾英、李占春等各部回军,可是这个消息却被张献忠手下的探子得知。

    因惧秦良玉锋芒,本来在重庆摇摆不定的张献忠,得到这个消息以后,这才断然决定退兵回重庆修整来年再战,留下后军都督府左都督刘延举防守重庆。

    然而这个时候,秦良玉却视巡抚马乾之令为无物,与曾英率数万川军向北奔袭重庆。

    十一日夜晚,守城大西军兵卒突中暗箭,未能及时发出报警便纷纷倒下,黑夜中又陡然出现万点火光,四面猛然爆发出川军的喊杀声,继而巨响颤动整个重庆城。

    却是秦良玉指挥炮手,用土炮轰开已经支离破碎的重庆城南门,曾英、李占春各率本部步骑分先后杀入城内,恰好刘延举率大西军慌忙来挡。

    曾英身先士卒,一人当先,胸中数刀,仍在乱军之中手刃刘延举,继而李占春率骑兵掩杀,主将阵亡,大西军惊慌失措,遂全面崩溃。

    正在城北不远处扎营修整的孙可旺闻讯率残部来救,被出城追击的曾英率部趁势击溃,孙可旺本人亦身中曾英一刀,不知去向。

    曾英、李占春二人,一步战,一骁将,各率部奋勇当先,贼寇望风而披靡,二人鼎鼎大名随之威震川东,时人称:

    “军中曾、李二虎将,西贼闻之心胆跳。”

    秦良玉指挥川军收复重庆,正在统计结果,准备向崇祯皇帝报捷,然而四川巡抚马乾却抢在秦良玉率先上疏,称其不听号令,以致忠州失陷,藩王死难,罪不可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