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从年初说起。
王壑的表弟、玄武王世子张谨言,拜在舅舅王亨门下,同王壑一块读书、学机关术数,整整五年。去年底,玄武王张伯远派人进京,接世子去西北玄武关。
张谨言去边疆了,王壑也待不住了。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王亨和梁心铭商议后,决定安排儿子外出游历,而非立即参加科举。
梁心铭命儿子轻装上路。
再轻装上路,也要做些准备。大姐朝云就为弟弟准备了许多瓶瓶罐罐,全是各种药物。
梁心铭也有许多话要叮嘱儿子。
这日,她特地早早落衙,结果却找不到王壑,问管家,说是出去了还没回来呢。
梁心铭不由气闷:真是儿大不由娘!这眼看着就要离家了,按理该舍不得亲人才对,怎么不见人影呢?
梁大人便在外书房等候。
一等不回,二等也不回。
梁大人手持一卷书,一页一页、面无表情地翻看着,熟悉她的人都知道,这是生气了。
直到晚饭时分,王壑才跟父亲王亨一道回来。
一安忙回道:“大人在外书房等呢。”
他父子脚下一拐,去了外书房。
梁心铭抬眼,看着一大一小两个男子走进来。走在前面的乌纱紫袍官员是当朝左相、她的夫君王亨。后面跟着一个戴银冠的垂发少年,身着天青色锦袍,就像一竿刚褪去笋皮的青竹,长身玉立;剑眉星目像极了他父亲,目光却不像父亲锐利,而是像梁心铭一样平静,细看深邃无底,那一管直鼻和唇红齿白也像梁心铭。父子两个脸上都带着笑。
王壑先道:“母亲回来了。”
一面上前行礼问安。
王亨笑道:“你今儿回来的倒早。我被绊住了。——皇上受了风寒,大小事堆了一堆,我同崔相就忙了。”
一面说,一面在椅内坐了。
梁心铭转脸问王壑:“你呢?”
王壑道:“儿子看了一场热闹。”
王亨闻言也看向他,等他说热闹。
王壑便道:“两个纨绔为了争抢一青楼女子,大闹娴女馆,闹到京都府衙去了。简知府升堂公审。”
他没有隐瞒,而是实话实说。
京城权贵生活越发奢靡,花街柳巷的买卖也日益昌盛,而他知道母亲最厌恶官员狎妓,早年曾下大力气整饬过几次。最近几年,父亲和母亲因政敌虎视眈眈,在朝中越发谨慎行事,母亲便轻易不大出手;后又上书皇帝,主动辞去宰辅之职,去了国子监教书育人。靖康帝却不肯放任她清闲,保留了她太子太师官衔,逢双日进宫教导太子。
作为名门世家子,王壑绝不是乖巧听话的孩子,别的权贵子弟飞鹰走狗、寻花问柳的时候,他也对花街柳巷产生好奇,曾和表弟张谨言偷偷造访青楼。
他倒不是去狎妓,他只是好奇青楼女子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竟引得男人们趋之如骛?很多权贵家中妻妾成群,连丫鬟都很美貌,他们却依然乐此不疲。再者,青楼赌坊被母亲大人盯住不放,最喜跟母亲斗智的他当然要瞧瞧去。
令他意外的是,知道他去了青楼,母亲并未重罚他,问明他并未跟风尘女子胡闹,只罚他加重课业了事。
王壑暗自思量:难道母亲不希望他在京城权贵子弟中一枝独秀,怕他“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要他和光同尘吗?更不希望他成为读死书、不谙世事的书生。
这话,却不好当面问母亲。
若去问,必定讨不了好。
结果,京城权贵圈子都笑传:梁大人最厌恶人狎妓,她儿子不一样逛青楼?连儿子也管不住呢!
于是,人人都道梁大人养了个纨绔。
只有少数几个人看得清楚:王壑混迹于纨绔之中,却很少闯出祸事,让父母出面为他善后;或者说,即便有事他也能自己解决,压根不需要父母出面。
再说眼前,王亨听了儿子的话,对梁心铭道:“如今文人都是这个风气。朝堂上,哪个官员没喝过花酒!”
梁心铭问:“你羡慕吗?”
王亨笑道:“不羡慕。为夫有你就够了。”
他就是想引妻子表白自己。
梁心铭幽幽道:“女人最悲惨的人生,莫过于‘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片朱唇万人尝’。男人们乐此不彼,自以为风流潇洒。殊不知在我眼里,却是他们被青楼女子给睡了……啧啧啧,真不知他们得意什么!”
被青楼女子给睡了?
王亨猛咳嗽起来,“夫人……高见!”
王壑更是死死闭住嘴。
梁心铭却转向他,认真道:“儿子,出门在外,为娘便管不着你了。有一句话要你记住。”
王壑警惕道:“母亲请讲。”
梁心铭道:“男人也有贞洁。记住你是梁心铭的儿子,若被随便什么女人给糟蹋了,为娘会颜面扫地!”
王壑面皮抖三抖,忍无可忍,最终居然忍下来了,对母亲展开笑脸,保证道:“请母亲大人放心,儿子定当守身如玉,绝不让狂蜂浪蝶给玷辱了去。”
梁心铭点头道:“在这男权至上的社会,敢抛头露面出来的女人都不简单,哪怕她是个卖菜的小贩。你母亲我的经历就是典范。所以——”说到这她轻轻地唱道——“外面的女人是老虎,遇见了千万要小心!”
王亨“咳咳咳”大咳起来。
王壑肃然道:“儿子记下了!”
这点,他和母亲英雄所见略同。
他过去十三年的人生经历告诉他:女人,绝对是老虎!他已经从他母亲和姐姐身上体验到了。
梁心铭看着儿子,心情复杂,有欣慰有酸楚,还有一丝丝不舍——只有一丝丝,多一点就没了。
养大这个儿子,她可谓殚精竭虑,如今越大越难管教,也不知如何管教。京城许多有女儿的权贵人家,都向她表露出结亲的意思;每次王家举办宴会,哪怕是个简单的生日呢,都是贵女云集。她挑来挑去,竟没挑出一个能与儿子相配的。是“相配”,不是“不配”!梁大人没有看不起人家女儿,相反她很忧心,唯恐选择不当,害了人家女儿。
儿子外出游历,亲事便可推几年。
这一走,多少闺中少女要惆怅了!
梁心铭嘴上叮嘱儿子别在外招惹女人,其实她心底是希望儿子能带个媳妇回来,这样就省了她操心了。知子莫如母,她并不怕儿子被什么女人迷惑。凭儿子那性情和手段,能入了他的眼、并被他接纳的女子,定然不俗。
闲言少述,当晚,王壑拜别了祖父祖母。次日清晨,挽着个包裹,和老仆离开京城,除了祖父母、父亲母亲和大姐,其他人一概没惊动。既是出门游历,便要有游历的样子,若呼奴唤婢,便不是游历的本意了。
他长到十三岁,这是第一次离开京城。出城后,眼前天高地阔、前方山长水远,对前程充满期待。京畿附近他都熟悉的很,无需停留,于是放马疾奔,朝江南去了。
一路晓行夜宿,无甚可说。
转眼七天过去,进入荆州地界。
这日傍晚,他们来到一城镇,准备投宿。
老仆平静地告诉王壑:“没有盘缠了。”
王壑不可置信地问:“你说什么?”
老仆道:“没有银子了。”
王壑问:“银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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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仆道:“用完了。”
王壑问:“母亲让你带了多少银子?”这一路上他都记着呢,并未敢乱花费,住的都是普通客栈。银子这么快用完,不用想,这一定是他母亲大人的阴谋。
老仆道:“二十两。”
少年差点失声大叫,想着不能失态,失态就落了下风,他的母亲大人正在京城看着他呢,因此深深吸一口气,笑问:“此行山高路远,怎会只带二十两?”
老仆解释道:“带多带少没差别。出门在外,带许多金银在身上,一旦财物露白,或偷,或抢,都是祸事。有时走到荒郊野外,有银子也买不着东西。因此两位大人说,让少爷自谋生路,这才是游历的本意。”
少年道:“自谋生路?不止吧。”
老仆问:“不止什么?”
少年道:“我自谋生路,你呢?”
老仆垂下眼眸,谦卑道:“老奴身无所长,既跟着少爷,还请少爷赏一口饭吃。”
少年道:“也就是说,小爷不但要自谋生路,还要养活你?现在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你才告诉我!”
他终于忍不住吼叫起来。
老仆抬眼道:“少爷,天无绝人之路!”
少年道:“那你告诉爷,今晚住哪?吃什么?”
老仆道:“这要少爷想法子。少爷一出京城,历练就开始了。眼下就当金银被偷,结果是一样的。”
王壑气结,转身看向来路。
不,是看向京城。
他看见了母亲大人,靠在春雨阁回廊下的栏杆上,悠然地翻着书,初夏的傍晚,夕阳斜铺在水面,极美。
他再深吸一口气,转头道:“进城。”
进城的路上,王壑暗暗想主意:今晚吃什么?住哪呢?还没想好,就在城门口被人叫住了。
来人是王家在当地的一个田庄管事。
老仆很诧异:两位大人既然要历练少爷,怎的还没开始就派人接应了?他以为是梁心铭后悔了。
唉,女人终归是女人。
慈母多败儿!
那管事将他们引入一处客栈早就开好的房内,从怀里掏出一封信给王壑,然后就出去安排晚饭了。
王壑以为母亲又有什么花样,怀着警惕的心情拆了信一看,目光一凝,失声道:“怎么可能!”
老仆忙问:“怎么了?”
王壑呆呆道:“皇上薨了。”
老仆:“……”
这消息太让人震惊了。
谁能想到正当壮年的靖康帝,会因为一场风寒而薨逝?
怪不得梁心铭派人拦截他们。
梁心铭在信中道,皇帝临终遗旨,她被重新任命为左都御史,兼太子太师,内阁阁臣。并令她和王亨、崔渊、誉亲王、谢耀辉、陈修文辅佐小皇帝。
然后,就是嘱咐一些琐事。
王壑知道,母亲不便写详细。
他顾不得同父母较劲了——爹娘同立内阁,辅佐新皇,王家如日中天,他并不觉得是好事。
算算日子,朝廷的旨意该下来了。
他决定在这里住两天,等消息。
到第三天,他去街上一打听,果然朝廷的旨意下来了,当地官府发了告示:皇帝大行,百姓服丧三月,三月内不得婚丧宴饮聚乐。太子登基,国号嘉兴。
与此同时,朝堂格局也大变:
原左都御史谢耀辉,现被任命为刑部尚书,原刑部尚书庞真调往云州,任云州按察使。
原京都知府简繁,现任命为户部尚书。
任皇后姨甥尹恒为京都知府。
任皇后娘家侄儿陈修文为兵部尚书。
……
除了朝堂,另外,军方也大变动。
大行皇帝遗旨:遵东青龙、西白虎、南朱雀、北玄武的排列,令玄武、朱雀和白虎各自归位。
玄武王原镇守大靖西北;朱雀王原镇守大靖正北;白虎侯郑基刚恢复爵位封号十几年,根基尚浅,西疆主要由忠勇将军赵子仪镇守;南疆则由忠义公镇守。
遗旨一下,这些人全要挪地方!
王壑打听清楚后,当机立断,命管事帮他卖掉一匹马,买了一辆破车,并一堆物事回来,再叫老仆来。
“你既让我赏你饭吃,是不是该听我的?”他问。
“这个自然。”老仆急忙道。
“那好,你去结账。明天咱们起大早离开这里。”王壑说着,递给他五两银子。
老仆虽疑惑,却没问,转身去了。
少时回来,问王壑还有什么事。
王壑把手一伸,道:“拿来。”
老仆糊涂,问:“什么?”
王壑道:“找的银子!”
老仆瞅着他一会,才在荷包里掏,掏了半天才掏出一个银角子,约莫二两,递给他。
王壑接过来,放进荷包里。
“明日卯初出发。”他吩咐。
“是,少爷。”老仆应道。
王壑想说什么,又止住,转而挥手道:“睡去吧。”
次日寅正时分,老仆便过来敲门,唯恐王壑少年贪睡,睡过了头。房里灯却亮着,听见敲门,里面应“进来。”
老仆便推门进去。只跨进一只脚,只见灯下坐着一位双环髻的妙龄少女,吃了一惊,心想:“老糊涂了,竟走错了屋子。”忙把脚又缩回来。缩了一半,觉得不对,又停止,狐疑地看向那坐在桌前的少女。
一个熟悉的声音道:“怎不进来?”
老仆眼睛便瞪大了。
眼前的少女正是王壑!
受梁心铭女扮男装科举入仕的影响,王壑很是钻研了一番易容术。眼下他要敛藏行迹,最好的办法莫过于男扮女装。他将一双剑眉末端上面刮干净了,并去了杂毛,修成英气的一字眉,眉尾纤细;脸部其他地方只略做修饰。主要是他扮成一个贫家女,便不能画精致的妆容,否则脂粉钱的来历就是一大破绽。即便这样,他也模样大变。
然既要历练,可不能只历练他一个人。老仆是父母派在他身边的,名为保护他、实则是监督他,还要他挣钱养活,当然要陪他一块历练;即便老仆人情练达、人老成精,根本不需要历练了,那也该配合他。
他既扮成了妙龄少女,带个糟老头子行路算怎么回事?所以,老仆得改装,最好扮成一婆子。
王壑道:“妈妈,过来梳妆。”
老仆神情顿时崩裂,且惊惧。
王壑款款起身,围着他打转。
转了几圈,很不厚道地笑了。
他虽非多俊俏的少年,扮个少女还是很耐看的,而老仆这个年纪、这个脸相,扮女人就可怖了。
他将老仆强按坐下,握着梳子就像握着刀,就要宰杀。
老仆惊惧,垂死挣扎道:“少爷,其实我们可以扮作祖孙。我这个年纪,做你爷爷足够了。”
王壑看着镜子里的老脸,问:“就本姑娘这风度气质,你觉得做我爷爷,合适吗?”
老仆脑海里浮现王壑的祖父王谏,那可是官至二品的美男,气度儒雅,仪表非凡,不由颓丧。
他又不甘心,继续抗争道:“但我这脸相,扮女人也不像,不如扮个老家人。”
王壑道:“你见谁家姑娘跟男家仆出门的?私奔还差不多。别说了,就扮个贴身伺候的婆子最合适。”
老仆一脸绝望地不再抗争。
王壑安慰道:“放心。有些女人年纪一大,就像个夜叉!”
老仆:“……”
王壑扶着他脑袋,打散他头发,开始忙碌:梳头、修眉、刮胡子、涂脸、穿耳环。
梳头最容易,挽个庄重的发髻就是了。
那眉眼则有些难动:眉毛长得披下来,上眼皮松弛,盖住了一部分眼眸,杏眼成了三角眼,开合间精光乍泄,看着挺吓人的。王壑细心地将他眉毛剪短、描画成弯眉,端详一番,还算不错,接下来处置胡须。
王壑用一把锋利的匕首,将老仆蓄了多年的胡须毫不留情地全刮了。刮后,唇上和下颌皮肤发青,毛孔隐现黑点——那是胡子桩,瞎子都能看出是男人!
于是王壑取出一盒劣质香粉,帮他搽粉。
老仆是习武之人,精气神足,面上皮肤还算光滑,就是那胡子桩难遮掩。王壑涂了一遍粉,看着他没什么变化的下颌,不由嘀咕道:“你这也太难弄了,怎么都盖不住呢?我自己都没费什么工夫就弄好了……”忽见镜子里老仆脸色难看地瞪着自己,忙收住话头,换上笑脸道:“你放心,小爷一双丹青妙手,就没有画不好的。”
刷粉,刷厚厚的粉!
终于遮住了!
最后,王壑摸出两粒黄豆,将老仆的耳垂夹着磨。
老仆崩溃,伸手捂住耳朵。
王壑也不说话,先把自己耳朵亮给他看,耳朵上明晃晃地带着银丁香耳环,昨晚就穿好的。
老仆静默一瞬,放手。
王壑满意地继续捻那耳垂。
老仆看着镜子里的“少女”忙碌,道:“少爷够狠,连耳朵都穿。也不怕将来被人耻笑?”
王壑不在意道:“此乃小节。”
一面替他穿了耳孔,当即就将一副银耳环给他戴上,再替他上药,说:“原本要过段日子才能戴,可来不及了。好在大姐帮我准备的药齐全。放心,耳朵不会烂。”
老仆沉默,任凭他施为。
最后,王壑令他换衣,穿一套立领的衣裳,还在脖子上围了条蓝布巾,将喉结遮住,又将两馒头塞入他胸口,道:“倘若人家问,你就装受了风寒。”
老仆忍无可忍道:“少爷这是故意报复我?”
原以为这趟差事不算什么,现在看来,两位大人简直将他推入了火坑。他宁愿上刀山下火海,也不愿跟在这小魔王身边,被小魔王折磨,还扮女人!
王壑道:“小人之心!爷自己不也改了?”
老仆嘀咕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王壑道:“小爷才不会干那蠢事。爷自有道理。”
装扮完毕,收拾了行囊,两人静悄悄离开客栈,赶着剩下那匹马,拉着辆破车出城去了。
王壑道:“先走远些,到徽州再历练。”
李卓航先往徽州各地,盘查李家的买卖,盘查清楚后,再至徽州府,授予李卓远总揽。
在外奔波,难免辛苦。
李菡瑶有时觉得新鲜,有时也抱怨。她不敢抱怨辛苦,怕父亲说自己不能吃苦,便质疑李卓远。
她道:“我不喜欢他。老爷为何用他?”
李卓航失笑道:“若只凭喜好用人,将无人可用。”
李菡瑶不信道:“怎会呢?”
李卓航道:“人生百态,一时也与你说不清楚。就以李家现状为例:李氏旁支族人众多,若不能安置妥当,必定生事。你信任李卓尔、李卓望,族人不敢拿你怎样,却会对他们使绊子,使得他们无法顺利做事。李卓远这一支相对兴盛,可借他之手管理族人、管理买卖。”
李菡瑶道:“那十年后徽州的产业真归他家?”
她如今已八岁了,又聪慧,对家业越发上心。
李卓航道:“他若能做到那些条件,便归他又如何?他不亏,我们也不亏。有舍才有得!更能以此激励族人上进,何乐而不为?终究是李姓一家。”
他谆谆教诲女儿,要有做大事的胸襟和气度。
李菡瑶一时哪里能领会透。
李卓航吩咐她多看多想多学。
这日,他们盘查了宣府的产业,来到青华府。这是一个山清水秀的所在,李菡瑶动了玩心。
李卓航正要叫她认识各地风土人情、市面物价行情、见识各行各业人生存的手段,当即准了。
李菡瑶跟王妈妈一块上街了。
“桃子,又大又甜的桃子!”
李菡瑶刚从一间绣坊出来,就听见这样叫卖声,有人挑了一担桃子正卖呢。急忙跑过去一看,那桃子青白中透着红,越到桃尖儿越红,每个都比她拳头还大,有些上面还带着滴青的桃叶呢,十分的新鲜惹人爱。
她问:“这桃子怎么卖?”
一面拿起一个,沉甸甸的沉手。
有人回答:“五文一斤。小兄弟,买几斤吧。瞧多新鲜。”
李菡瑶这才抬头看卖桃人——哎呀,是一位好看的小姐姐,跟她卖的桃子一样鲜亮。旁边还站着一位板着脸的妈妈,不过李菡瑶没在意,倒是王妈妈留心了。
这二人就是王壑和老仆了。
李菡瑶忙甜甜地笑道:“姐姐真美,像天仙一样。姐姐,能不能便宜点卖给我几斤?”
王壑笑容一僵,跟着又诚恳道:“小兄弟,不好便宜了。瞧这桃子多新鲜,又大又红又甜,五文不亏。”
李菡瑶道:“我买的多。”
王壑道:“买的多也不降。这货色,五文都买不来。”
李菡瑶道:“瞧这天都快黑了,你便宜些卖了,早些回家不好吗?再耽搁,就要关城门了。”
王壑道:“我不急着回家。”
回家?
他今晚还不知住哪呢。
这些桃子是他顺路从农家贩来的,不卖了,今晚吃、住都无法解决,如何肯降价。况且他也不是瞎卖的,早打听过,桃子就卖这个价,降价的都是次等货。
他长到一十三岁,学的东西广博又杂,唯独没学过如何自谋生路。自诩聪明的他,这一路来吃的苦可多了。几次试手后发现:钱,真是难挣啊!
他们想恢复男装去码头做工,结果发现码头的脚力都是有帮派的,他们未必能插进去。王壑想在街头摆摊给人代笔写书信,然江南历来文风鼎盛,读书人多,这一路经过的城镇,从不少在街上摆摊写字的书生。
没奈何,只得继续女装。
他们搭船来时,在船上谋得一份洗碗的活计,结果她和老仆打碎了人家几只碗,倒赔钱!
昨天经过一个村子,看见一户农家园子里的桃子成熟了,然家里没壮劳力,如今田里又忙,没工夫去城里卖。王壑听见了,立即掏出剩下的老本,买下这些桃子,要赚些铜子买干粮,谁知遇见李菡瑶。
他在历练,李菡瑶也在历练!
更何况,李菡瑶可是正宗的商家出身。在商言商,无论李家多富,她作为李家嫡支唯一的继承人,首先要学的便是体察人心和人性、会经纪讲价钱。
小姑娘十分肯学习,跟在李卓航身边,见证了他谈下一桩又一桩买卖。学了东西就要会运用,她做事脚踏实地,出来买东西也不忘记运用。
就听她道:“你这桃子莫不是大风刮掉地上的吧?今天上午下了一阵大雨,又刮好大风。”
六月盛夏,说下雨就下雨。
王壑急道:“小兄弟别瞎说!”
李菡瑶道:“不然你怎会下晚来卖桃子?人家都是趁着早上摘桃,新鲜鲜的,早市的时候人又多,才好卖。你这时候来,人都回家了,卖给谁?瞧这个桃子,连枝都掰下来了,有这么摘桃子的吗?肯定是风刮掉的!”
王壑道:“我……”
哎哟,他可气坏了!
这要如何说呢?
说他顺路贩来的?
说他从没卖过桃?
说他被母亲大人陷害了?
这些都不能说!
他捡起李菡瑶挑出来的带枝叶的那个桃子,反驳道:“你看看这桃,像是从树上掉下来的?掉下来能不磕破皮?”
李菡瑶道:“掉在草皮上了呢?”
王壑道:“就算掉在草皮上,也没这么光亮!不然你往草地上扔一个桃子试试?”
李菡瑶似乎被他反驳住了,词穷。
王壑又打量她,见她穿着绸布衣裳,便道:“小兄弟,我瞧你也不像穷人家的。姐姐卖桃子不容易,你何苦为一文钱压价。”
李菡瑶闻言不好意思了。
她不是小气抠门,她正在学习呢。
然而,她把王壑仔细一打量,也看出问题来了,疑惑道:“姐姐你也不像穷人家的女儿呀?”
王壑道:“我怎不像穷人家女儿?”
他低头朝自己身上瞧——
哪儿露出破绽了?
李菡瑶撇嘴道:“姐姐,有句俗语叫‘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我瞧姐姐穿上粗布也不像穷人,莫不是大家闺秀,偷偷溜出来玩的吧?我瞧你没干过活,倒像读书识字的。”
王壑的脸就不用说了,白皙干净,言行举止挥洒自如,隐含书卷气,实在不像农家女。手指也修长白净,没干过粗活的;右手大拇指和食指指腹光润,也不像拿针线的——李家工坊内多的是纺织、刺绣女工,常拿针的女子,又是十几岁正学习的年纪,食指指腹断不会如此光滑。而王壑无名指和中指的印痕都表明他经常握笔。
李菡瑶目光一转,又看见旁边的老仆,心里疑惑:这又是谁?定不会是这姐姐的娘亲。
难道是仆妇?
王壑心里咯噔一下——
卖个桃子有这么多问题?
这孩子是谁家的?
比他小时候还要鬼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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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尴尬之余,觉得脸作烧。
他便顺势降低了声音,黯然道:“小兄弟,实话告诉你,我们家也算是耕读人家。哥哥要读书科举,花费颇重,家里入不敷出,我才跟妈妈出来卖桃。妈妈脸相不和善,人见了都不敢靠近,我便自己吆喝上了。”
李菡瑶恍然大悟。
连王妈妈也解开疑惑。
她刚才就觉得这媳妇脸相不大和善,和卖桃子的小姑娘不像母女,更不像仆从——若是仆从的话,能让娇滴滴的姑娘吆喝卖桃子,自己站在一旁看着吗?
王妈妈觉得这情形有些像拐子拐的女孩子一样。可是也不对,拐子拐了女孩子,一般都精心培养了,好二道转手卖人,断不会做这样苦力活。
王妈妈深深地疑惑了。
现在听了王壑的话,总算释疑。
只有老仆郁闷,觉得自己真成了夜叉。
王壑见李菡瑶不再怀疑他,松了口气,趁机道:“小兄弟,你说的对,我没做过买卖,没经验,其实我心里也急,也想早些卖完了好出城回家。降价实在不成,你称几斤?我帮你把零头给抹了。唉,买卖难做啊!这秤还是我跟人家掌柜借来的,抵两斤桃子呢。”
李菡瑶道:“称五斤。”
王壑道:“怎不多买些?”
李菡瑶道:“哎呀,我就是个小厮,帮主人买东西,哪能随便乱买。刚才我压你价,想省几文买包子吃。瞧你也艰难,我就不吃包子了。”
王壑心想,你不吃包子,我就有包子吃了。
于是,帮她称桃子。
这认秤也是个难题呀。
好在王少爷聪明,也学会了。
买完桃子,王妈妈提着,李菡瑶拿出一个小银角子,对王壑道:“不用找了。姐姐回见。”
王壑听了一怔,忙看向王妈妈。
王妈妈猛扯李菡瑶袖子。
李菡瑶以为她催自己快回家,忙将银角子丢在王壑手上,道:“走走。回去晚了老爷要骂。”
王壑笑道:“谢小兄弟。小兄弟慢走。”
李菡瑶转脸道:“姐姐,你降降价,早些卖完了回去吧。你长得这么好看,当心坏人。”
王壑:“……”
会遇见登徒子吗?
李菡瑶和王妈妈走出一段,拐到另一条街上,王妈妈才道:“墨竹,你刚才犯错了可知道?”
李菡瑶忙问:“我犯什么错了?”
王妈妈道:“你才说自己是小厮,费了那许多口舌跟那姑娘压价,末了却给人家一个银角子,都值一百文了,还让人家不要找。谁家小厮像你这样买东西?”
李菡瑶不由满脸尴尬。
她真是顾头不顾尾,为了五文钱跟人家争了半天,付二十五文,余七十五文不要了,蠢呐!
都是那个姐姐闹的!
王妈妈见她羞愧,道:“算了,下回留意就是了。其实钱是小事,你这样人家会怀疑的。”
李菡瑶忙不迭点头受教。
王妈妈又道:“我瞧那姑娘也古怪,不像是一般人家的。那婆子更古怪,那脸相……”
李菡瑶忙道:“看她们不像坏人。”
王妈妈道:“不是坏人。就是……”
她也说不上为什么,因为人家卖桃子,并未做什么骗人勾当,所以她想不出两人目的。
正说着,就听身后叫“小兄弟”,李菡瑶回身一看,那小姐姐追上来了,忙问:“姐姐有事?”
王壑将碎银递给她,笑道:“虽然小兄弟心善,姐姐我却不能贪便宜。这是找你的银子。”
他之前听李菡瑶说“不用找了”,心里一喜。等李菡瑶走后,他又不安,反省道:“我出身书香门第,竟然占小孩子便宜!那小兄弟若有钱,也不会为了一文与我费半天口舌了。可见是他同情我。我怎好骗他!”
想罢,忙撵来退还给李菡瑶。
李菡瑶见他不肯占人便宜,顿时好感大增,笑眯眯道:“姐姐真有志气。可是我既已经送姐姐,怎好再拿回来呢?就当我帮姐姐好了——朋友相帮。”
她是女孩子,因此这么说。
王壑是少年,也不觉唐突。
他笑道:“好,姐姐交你这个朋友。不过,姐姐眼下还能撑得住,等哪天撑不住了,再找你。”
“再找你”不过是托词,他不能告诉李菡瑶他的名字和身份,李菡瑶也不敢告诉他自己的名字和身份。
有缘的话,自然会再相见的。
又寒暄几句,李菡瑶收回了找零。
王壑这才转头回去。
这笔买卖给了他启发,他当即总结经验教训,让老仆挑了担子沿街叫卖,他则一路喊:“卖桃子——又大又红又脆又甜的桃子,降价卖了!”
街边商铺里有人过来问价格。
王壑说:“五文一斤。”
来人皱眉道:“这么贵!”
王壑便道:“大爷,这已经降价了。瞧这桃子,多鲜亮!要不是上午下了一阵雨,我见这桃子又熟了,怕熟过了不容易放,才赶晚摘了这一担过来卖。明早上我还要再来,那时人多,我肯定要卖六文一斤。”
人家一听,机不可失,忙道:“给我称三斤。”
王壑道:“好的大爷。”
于是给他称桃子、收钱。
接着,又有人来买。
王壑照样重复之前的话。
不一会工夫,就卖了一大半了。
最后二十来斤,全被一家粮铺的掌柜买了,叫他们挑了担子送去铺子里,当面付钱。
王壑欢喜,老仆也意外。
等到地方,王壑抬头一看,门上一匾额,上书“丰盛粮行”,那掌柜的让他们进去。
老仆挑着担子就进去了。
掌柜的一面叫人拿礼盒来装桃子,一面对王壑二人道:“这银子给你们。你们等我一会,我进去问问,说不定还要买些,你们好明天早上送来。”
王壑忙道:“我们等着就是了。”
那掌柜的提着礼盒便往后院去了。
后院的葡萄架下,坐了两个男子喝茶。
掌柜的先给两人见礼,称其中一个三十多岁的为“东家”,另一个年纪大些的为“钱师爷”,并将礼盒放在钱师爷面前,赔笑道:“这是给钱师爷的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
钱师爷拱拱手道:“破费了。”
谭东家道:“不值几个铜子,拿回去哄孩子。”又问掌柜的:“怎不多买些,给知府大人也送些去?”
掌柜的道:“只剩这些了。正要问东家,可要再买些?若要买,我便告诉那卖桃子的,明早送来。”
谭东家道:“这还用问?再买一百斤。”
掌柜的忙道:“是。”
谭东家又对钱师爷道:“前儿的西瓜吃着怎么样?若觉得好,再让他们每天送些去。”
钱师爷道:“还算甜。”
谭东家便吩咐掌柜的去安排。
掌柜的正要走,就听东家低声对钱师爷道:“前儿说小女的事,知府大人那里可有回话?”他忙止步。
钱师爷道:“老谭,咱们不是一天两天的交情了。告诉你句实话:你要和知府大人攀交,法子多的很;把女儿送去给少爷做妾,靠不住。少爷不是个常情的,再美的姑娘,也新鲜不了几天。所以,攀亲靠不住,不如走别的路子合适,也省得耽搁了侄女的终身。”
谭东家忙问:“走什么路子?”
钱师爷咳嗽了一声,道:“这个么,明日你来府衙,再细商议。”又对掌柜的道:“少爷喜欢闻野花。那卖桃的姑娘,我方才从窗子里瞄了一眼,很不错。”
掌柜的和谭东家一怔,然后对视。
谭东家试探道:“要小的帮着说合?”
钱师爷道:“说合什么?倘或出了岔子反不美。你不是要买桃子送知府大人吗?明儿让她直接送去府衙。”
掌柜的恍然道:“哦,小的明白了!”
谭东家对他一霎眼,道:“去告诉她们,明天再送桃来。好生说,别惊动了。”
掌柜的道:“是,东家。”
说罢转身往前面铺子去了。
钱师爷这才满意地捻须。
他是个久试不第的举人,在本府刘大人身边做文案。因为近水楼台,一向被各方人奉承。这丰盛粮行的谭东家,就最巴结他,逢年过节、婚丧生日,一样礼数不缺的。因刘大人的公子风流多情,偏爱美人,姓谭的几个女儿,便想请他牵线,送一个女儿到刘少爷身边。
钱师爷见过谭家几个姑娘,相貌都平常的很,心里明知刘少爷看不上,自不会费无用的口舌,到头来反被谭东家认为不给出力办事,所以他才说了那一番话,听上去很是诚恳,全是为了谭姑娘的终身着想。
好巧不巧的,这时王壑来送桃。
钱师爷见这女孩正年少,衣着虽朴素,容貌举止皆不俗,灵机一动,计上心来:唆使谭东家以买桃为名,将王壑诱入府衙,回头他却告诉刘少爷,说是他发现的尤物,并安排谭东家办的这事。刘少爷得了美人,必会赏他;谭东家这边,感激他出了好点子,也少不了他的好处。
这一箭双雕,堪称完美!
至于王壑下场,则不在他心上。
那掌柜的到前面,对王壑二人道:“明儿再要一百斤。你家还能有这么多桃么?有的话,再多些也行。明天一大早送来。水灵灵的送人才好看。”
王壑忙道:“有。能摘一百多斤呢。”
掌柜的道:“那就好。先付一百文定金。”
老仆上前接了铜钱。
王壑便告辞,说要赶着出城。
他急着出城不假,联系上家确定货源才是真。今晚不将此事敲定,恐出意外。只好在城外借宿了。看在帮忙卖桃子的份上,希望那户农家能借宿一晚。
一夜无话,次日清晨,王壑和老仆挑了一百多斤的桃子,城门一开便进来了,直奔丰盛粮行。
那掌柜的正等着呢,见他们来了,便带着他们往府衙去,也不装礼盒了,就这么挑着担子。
王壑是出来历练的,卖桃不过是他谋生的手段,谋生的同时,学习人情世故、了解风土民情和官场吏治等,才是他的目的,他自不会舍本逐末、忘记初衷。
历练,随时随地都在进行。
当下,他想探问知府其人其事。
他便笑问那掌柜的:“掌柜的,今天怎不装盒了?送去给知府大人,不更要好看些吗?”
掌柜的放慢脚步,对他道:“姑娘你不知这当中的窍门。昨儿那桃子是送给知府大人跟前的师爷。值钱的送不起,应季的时鲜瓜果菜蔬不断,混个人情。也不图他帮大忙,就图他能在知府大人跟前递个话儿。今天这些是送知府大人的。百来斤的桃不值多少钱,若装在礼盒里,好看是好看了,这么大摇大摆地抬进去,不知道的人见了,还以为送什么贿赂呢,有损知府大人的清廉。不如带你们过去,别人只当是刘大人家买桃。一来不会妨碍大人的官声;二来说不定运气好,还能见着知府大人呢。回头还要劳烦姑娘和这位大嫂把桃子送进去,我再结账给你们。”
王壑“哦”一声,恍然大悟。
掌柜的又叹道:“咱们小民,做买卖不容易!”
王壑笑道:“确实如此。”
心里倒有些同情他了。
刁掌柜说这么多,一是怕王壑二人起疑,不肯进府衙后宅,要消除他们的疑心;二来呢,他把人家姑娘往火坑里推,还不想人家怨恨他,还得感激他个人情。“推心置腹”说了那些话,是想在王壑心上给知府大人树立清廉、威严的官爷形象,使王壑敬畏、向往。等见了知府公子,知晓受骗,就不觉是被骗,而是交了天大的好运。万一王壑将来得刘少爷宠爱,别忘了他这个居中牵线的人。
眼下他见说通了王壑,暗自高兴。
王壑哪知卖个桃子惹出这许多事。
一时来到青华府府衙前,从角门进去,到府衙后宅。门房通禀,领了进去。两个婆子迎上来,掌柜的吩咐老仆挑了担子跟婆子去,自己却带着王壑去堂上等。
王壑终于觉得不对劲了。
他道:“我跟妈妈一块去。”
掌柜的忙道:“她去送桃子,转头就来;姑娘同我去堂上等,见了大人府上管家,当面结账给姑娘,方显我这人情礼。你跟了她去,难道找知府大人要钱?我这不是送人情来了,竟是讨债来了呢。叫人怎么看我?”
王壑道:“我们送了桃子,回头去铺子里找掌柜的拿钱。”
掌柜的道:“什么回头不回头!我哪有那些闲工夫。我还要求见知府大人呢。”竟不肯放他走。
王壑本不想惹麻烦的,然而这人图穷匕见了!
他难道会害怕?
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指的就是他这样的少年。
当时他心下冷笑:爷可不是什么乡下女子!
他是京城豪门世家子。
他的爹娘是朝中炙手可热的权臣。
他从几岁开始,便同爹娘斗智斗勇;眼下若是连这点局面都不能应付,岂不白瞎了爹娘十几年的教导?说不得就留下来,看他们意欲何为,权当练手。
他也可以当场翻脸走人。然一来,钱还未拿到;二来,不知这些人什么意图;三么,若老仆亮了武功手段,他们的身份便会招致别人怀疑,这是他不愿看到的。
他便对老仆道:“那……妈妈你去吧。要快些回来。”听上去有些胆怯,言外之意只有老仆明白。
老仆点头道:“姑娘别乱跑。”
王壑道:“嗯。我就在这等妈妈。”
于是老仆就跟着那两个婆子走了。
王壑则跟着掌柜的被引进厅堂。
等了一盏茶的工夫,一个小子进来请掌柜的,掌柜的忙起身问道:“可是知府老爷要见小的?”
那小子嗤笑道:“这大清早的,老爷哪有功夫见你。是管家大爷,请你去后面说话。”
掌柜的便对王壑道:“姑娘等等,我先进去。”
王壑要拦,估计也拦不住,任他去了。
少时,又一个丫鬟来告诉王壑,说是掌柜的正跟管家在后面说话呢,叫她进去结账。
到此时,这府衙后宅便是龙潭虎穴,王壑也只好闯一闯了,于是跟丫鬟进了后院,被引入厢房。
掌柜的并不在厢房。
王壑问丫鬟:“姐姐,掌柜的呢?”
丫鬟道:“即刻就来。小妹妹还未吃早饭吧?先吃点东西、喝口热茶垫垫。”说着朝外挥手。
两个丫头端了些茶点上来。
王壑的确没吃早饭,原想等拿了桃子钱,好去街上吃一碗馄饨或者饺子,谁想被人家觊觎美色,竟被诳进府衙,面对江南细致精美的茶点,哪敢吃!
正心里盘算,那几个丫鬟俏没声退了。
忙转脸一看,门也关上了。
他急走到门口,伸手拉了拉门插,外面锁上了;从门缝朝外一瞅,外面还站着两个衙役。
他不怒反笑——气得笑了!
这些人,狗胆包天呐!
眼下,发脾气也没用。
他便走到桌旁坐下,对着香气四溢的茶点,一面望梅止渴,一面想脱身之计,并教训这帮狗东西。
屋里静下来,静得能听见心跳。
就在这时,他听见隔壁有动静。
响声是从左手边的房间传出来的。
王壑忙起身,轻轻走过去。
透过圆形镂空雕花隔扇窗,就见房间的角落里、柜子边坐着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手脚被绑着,嘴巴里塞着白布,正在挣扎,挣不脱,默默流泪。
他忙轻声叫“小妹妹?”
那女孩抬眼看他,“呜呜”,眼露求救之意。
他忙跑过去推房门,推不动,外面锁上了。
他眼珠一转,转身提起一把椅子,对着那镂空雕花隔扇就砸过去,就听“咔嚓”碎裂声,砸穿了!
这声音引起了外面衙役警惕。
门外有了动静。
王壑忙转身跑到门口,使劲摇晃那门,并喊“来人!来人!放我出去!你们做什么关着我?”
这么一来,外面的人反而不理会了,笑着嘀咕道:“刚来的都这样。喉咙喊破了也没用。”
闹了一阵,里面声音歇了。
一个衙役朝门缝里瞅,只见王壑跌坐在门边,正捂着脸哭呢,便道:“姑娘别哭,一会就有人来了。”
王壑便不哭了,问:“谁来?”
衙役道:“这你别问。横竖有人来。”
这是怕王壑一直闹,给他点念想。
王壑便不吱声了。又等了一会,见外面人不再盯着他,他才爬起来,蹑手蹑脚走向砸破的隔扇,将裙摆往腰间一掖,双手扶着那空处,轻轻一纵身,翻了过去。
他惯用脑子的,但也学了些三脚猫的功夫,虽比不上表弟张谨言身手了得,也不是弱书生。
那小女孩看见他进来,眼露惊喜。
他忙扯出女孩嘴里的白布,一面替她解捆绑的绳索,一边低声问:“小妹妹,你是谁?怎被绑在这?”
小女孩道:“我、我是小丫。”
王壑听不明白,忙又问:“你谁家的?”
小丫瘪嘴道:“我爹卖肉的,叶屠夫。我……我被刘少爷抢来,爹爹也被抓了……”
王壑解开了她的捆绑,扶她起来,一面活动手脚,一面问:“刘少爷是谁?为何抓你?”
小丫道:“刘少爷是知府大人的公子。”
王壑又问:“他为何抢你?”
小丫垂头道:“不知道……”
王壑想:是难以启齿吧?
这女孩很小,若非那刘少爷逼她做不可见人的勾当,她不会反抗这么激烈,以至于被捆绑。一般情形下,小户人家的女孩子,能谋到去大户人家做丫鬟的差事,也是条出路呢,犯不上要死要活地反抗。
他搬了一张椅子放在隔扇破洞下,自己先翻出来,又接了小丫出来,要她藏在帷幔后,叮嘱她别出声,“待会有人来救我,我带你一块出去。”
小丫点头道:“多谢姐姐。”
王壑嘀咕:“都是‘姐姐’惹的祸!”
一面又想:“妈妈怎还不来?”
一面再细细地问小丫,被抓经过。
据小丫说,她家住在城外十几里的牛头山,她爹叶屠夫就是一卖肉的,家里也穷,没甚么可让人惦记的,能让刘少爷不顾身份掳人,只能是小丫自己。
王壑仔细打量小女孩:白白净净的小脸上,一双狐狸眼,灵秀又温柔,看着很是惹人怜爱。他不由愤怒:这刘少爷连这么小的女孩子都不放过,畜生!
王壑问:“你为何不愿给刘少爷做丫鬟?”
小丫道:“爹爹说,刘少爷不是好人,玩不要了的姑娘,都会送去醉红楼。爹爹说,那地方不好,姑娘做的事都见不得人。爹爹一定不要我去。”
因为这个原因,叶屠夫死活不舍女儿,被刘少爷使手段,刘知府以莫须有的罪名将他关进大牢。小丫也死活不肯顺从,叶屠夫就被带来府衙后宅,用来胁迫小丫。
王壑默念:醉红楼!
外面已经日上三竿了。
青华府前衙,某公房内,钱师爷正和谭东家谈买卖。
钱师爷道:“……这批粮食,数额不小,你可能吃的下?若敢接手,所得二八分:你二,这边八。”
谭东家忙道:“与大人合伙做买卖,是钱某的福气。然小人拿两成,是不是多了些?”
他嘴上这么说,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刘知府哪里来的粮食?还数额不小?只怕是官仓的储备粮,拉了他代为脱手。刘知府拿八成,他并不觉得多,因为这当中肯定还有别人参与,那些人也要分钱。只不知道都有哪些人联手。肯让两成好处给他,是为了将他绑在一条船上。
钱师爷露了这口风给他,他还有退路吗?
其实,他早就没有退路了。
之前梅雨季,钱师爷就委他代销几万斤粮食,说是刘大人历年的俸禄粮和下面庄子的收成。他丝毫未怀疑,全卖了。此时想来,应该就是刘知府在试探他。倘若事发,上头追查下来,他是脱不开干系的。
所以,他立即答应了。
生恐一犹豫,钱师爷起疑。
他想:人无横财不富,跟知府大人绑在一条船上,也没什么不好,富贵险中求嘛。谁还会嫌银子烫手呢?不然,他花这许多心思奉承钱师爷,所为何来?
钱师爷意味深长道:“不多,这是你该得的。你上回不是托我疏通,要为你兄弟谋个差事吗?”
谭东家忙问:“有眉目了?”
钱师爷道:“官仓那边,要添几个人。”
谭东家一听“官仓”二字,证实了自己的猜想,又激动又紧张,想着他兄弟能安插进去又欢喜,站起来,正正经经冲钱师爷躬身道:“先生费心了!”
钱师爷忙挽着他胳膊,道:“大家兄弟,不必见外。”
两人仍旧坐下说话。
这时,彼此亲近了许多。
钱师爷告诉谭东家,之前为他兄弟谋差事,是要花钱的;现在不必了,“大人相信你,才用你的人。”
谭东家感激,又奉承刘知府一番。
钱师爷看看外面天色,道:“大人恐怕上衙了,你且等等,我帮你瞧瞧去。”说着起身。
不大时候,又转来,笑道:“大人正吃早饭呢,想着你一大早过来,定没吃早饭,叫你一块吃。”
谭东家喜出望外,忙颠颠地跟了他进了三堂,果然刘知府穿着官服,却没戴官帽,正坐在圆桌前喝粥。谭东家不敢放肆,诚惶诚恐地磕了头。刘知府叫他坐,他才战战兢兢坐了半个屁股,犹望着大人,等大人吩咐。
刘知府道:“天大的事吃了饭再说。”
钱师爷已经在桌旁坐下了,也让他。
谭东家这才拿起筷子,扫一眼桌上,无非是绿豆稀饭、馒头、小笼包子几样,他搛了一个馒头,且不吃,奉承道:“大人真清廉节俭,饮食朴素。”
刘知府道:“这已经很好了。一味酒池肉林,靡费不说,伤身哪。我等为官,自当节俭克制。”
谭东家忙放下筷子,站起来束手称颂道:“大人之言,字字如金。小人铭记!”
刘知府摆手道:“坐下说。”
谭东家才坐下,再拿筷子搛起馒头,小口吃着,以防知府大人突然问他话,他来得及回。
正在这时,一人带刁掌柜来到门外。
钱师爷听回禀,忙问:“可妥了?”
刁掌柜跪下,回道:“妥了。”
钱师爷道:“去吧。”
刁掌柜方退下去了。
刘知府并未出声,等吃罢早饭,接过丫鬟递来的手巾擦了嘴,才对钱师爷二人叹道:“养儿不易呀。犬子读书天分极好,就是难得堪破情关,才被耽搁了。”
钱师爷笑道:“人不风流枉少年。”
谭东家忙道:“少年人都是这样的。”
刘知府点头道:“本官只盼他遍阅芳菲后,收心养性、回归本然,一鼓作气,金榜题名。”
钱师爷和谭东家都说“这是一定的。”
奉承了一会,才转至粮食买卖上。
谭东家赔笑道:“有大人照应,小民就等着发财了。但小的既蒙大人照应,就该为大人事事考虑周到;一点心不操,怎配大人关照呢。粮食售卖,不劳大人操一点儿心,但是别的方面……有件事小的要提在前头。”
刘知府道:“什么事,你说。”
谭东家道:“这徽州是梁心铭大人起家的地方。她曾在六安府潜县做过几年县令。她夫君王相也是在徽州长大的。徽州人都知道,梁大人眼里揉不的一粒沙子。当年她在潜县,一桩拐卖女童案,牵连徽州和湖州两地无数官员落马;后来又在青华府查出白虎王谋反,牵连更广。那王相最宠妻子,小的担心,若事有泄露……”
说到这他住口,其意自明。
刘知府没出声,端起茶盏喝茶。
钱师爷笑道:“若是从前,谁敢动手脚?然先帝这一去,梁青云再任左都御史,情况就不一样了。”
谭东家疑惑道:“怎么不一样?”
明明那对夫妻权利更大了呀!
刘知府但笑不语。
钱师爷掰着手指分析道:“从前梁大人和王相有先帝撑腰,令出必行。如今先帝去了,临终遗诏:命王亨、崔渊、誉亲王、梁心铭、谢耀辉、陈修文六人辅佐新帝。这六人当中:誉亲王是皇族的,陈修文是后族的,王亨和梁心铭夫妻一体,谢耀辉是苏熙澈弟子,崔相刚正、独来独往。你想,这都五派了!五派互相掣肘、互相监督。梁心铭身为女子,跻身朝堂,本就被天下文人士子所不容,全仗着先帝宠信才得以重用。先帝一去,她还想像从前一样纵横官场,哪能那么容易。瞧着吧,她必定步履维艰。”
谭东家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
他彻底放心了,笑容满面。
刘知府起身道:“时候到了,本官要去办公务了。”自始至终,他一个字没提粮食买卖和政事。
谭东家和钱师爷忙起身,送至门外,眼看着他进了二堂,才回身坐下,商议官粮倒卖细节:官仓的粮食倒卖后,要用陈粮李代桃僵,应付突然征调。
……
再说王壑这边,正等老仆来会合呢,就听外面门锁开了,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领着两个小厮走进来,并吩咐其他人:“你们不用进来,就在外面守着。”
王壑做出警惕模样,暗中打量来人,只见他穿着大红八团如意锦袍,相貌倒也清俊,只是笑容轻浮、眼底带青,一望而知是个酒色之徒,骄奢淫逸。
这便是知府的儿子刘少爷了。
刘少爷围着王壑转了两圈,用折扇敲着掌心,赞道:“不错,不错。小妹妹水灵灵的堪比鲜桃……”最后在他面前停下,用折扇去挑他的下巴,仔细观看。
王壑急退躲过,浑身起一层鸡皮疙瘩。
他想起临行前母亲大人的忠告:你若是被随便什么女人给糟蹋了,为娘会颜面扫地。
眼下,他正面临严峻形势:即将被一个酒色之徒侵犯,虽然对方未必会得手,但陷入这种情境,已经令他羞愧、无法容忍了。
他在心里掂量:教训这小畜生和两个小厮容易,教训完如何带着小丫离开呢?门外还有不少人守着。老仆还没来,他完事后,上哪找“妈妈”去?
这时,他不免惋惜,若他有谨言那一身武功,定将这小畜生打得让刘知府也认不出来,然一个人的精力有限,他选学了经史谋略和机关术数,便无暇再学武功,况且他也懒得很,不大喜欢舞刀弄枪的,他喜欢动脑子。
眼下,只能与对方先周旋了。
他便问:“我妈妈呢?你们为何关着我?”
刘少爷笑道:“小妹妹,你这么水灵的人儿,卖桃子多辛苦,也挣不了几个钱。不如跟了爷,保你锦衣玉食。”
王壑道:“不,我要回家!”
刘少爷道:“往后这就是你家。”一面往前逼近一步,看着王壑,满眼的戏弄和轻佻。
王壑后退,道:“你这是强抢民女。难道不怕王法吗?”
刘少爷笑道:“王法?——”他手一抬,折扇指向门外,指着前衙方向,道——“王法就在前面!”
两个小厮也凑趣地大笑。
一人道:“我家少爷就是王法。”
王壑“惊惧”道:“你就不怕、不怕梁大人治你罪?前年还有人上京找她告状呢。”
他想着,父亲和母亲都跟徽州有莫大牵连,在徽州的名望也高,这人难道一点都不忌惮?他便用话去试探,一是想试试父母的威慑力,二来拖延时间。
很快他便后悔,不该提母亲。
就见刘少爷笑道:“我这么怜香惜玉,梁大人定会喜欢。她少年时可是受过情伤的……”
王壑听他言语辱及母亲,大怒,再也忍不住,突然冲到门口,迅速将大门关上、拴死。
刘少爷和小厮以为他要冲出去逃跑呢,谁知并不是,而是把门给关上了,不禁一呆——关门干什么?
就见王壑转身一跃而起,抬腿踢向刘少爷,同时胳膊一抖,一柄匕首从袖内滑下,握在手中,寒光闪闪。
刘少爷急忙闪开,大叫“来人!”
他是个文弱书生,不善打斗。
王壑挥舞着匕首,将两个小厮逼退,探手揪住刘少爷,将匕首横在他脖子下,喝道:“都别动!不然我割断他喉咙。”说罢匕首一抹,一根血线就冒出来。
刘少爷惨叫,双手乱划,急急道:“小妹妹,快放下刀子!你要回家,我叫他们送你回家!”
小厮也惊恐大叫,连连呵斥。
外面人大力撞门,叫嚷起来。
王壑高声道:“都别进来,进来我就杀了他!”
刘少爷忙跟着叫道:“都别进来!”
又呵斥小厮:“不许对姑娘无礼。”
又向王壑求饶、要他放下刀子。
王壑道:“我妈妈呢?”
刘少爷道:“快带她妈妈来!”
外面人忙答应,说即刻带来。
正在这时,王壑听见身后有人叫“姑娘”。转脸一看,是老仆来了。大喜,命他:“先将这两个狗奴才腿敲断了,叫他们一辈子不能助纣为虐。”
老仆只一招,便将两小厮打晕了。
刘少爷见遇见高手了,吓得肝胆欲裂,耳朵嗡嗡响,想求饶却说不出话,也听不见王壑二人说的话。正晕乎,忽然摔倒,后脑勺砸得生疼;还没来得及惨叫,就感到胯下被重重一脚踩住,他的宝贝被碾压碎了……
刘少爷陷入一片黑暗中。
王壑断了他的子孙根,使他今后再不能祸害女子;想了想,自己白丢了一百多斤的桃子,这损失不能不找补回来,忙又解了他的荷包揣在怀里,然后将小丫背起来,对老仆道:“从后窗出去!”
老仆点头,护着他往后去。
到后面,一拳击碎后窗。
翻出后窗,便到后院。
正要翻墙时,小丫恳求道:“姐姐,救救我爹爹。”
王壑道:“你爹爹关在哪儿?”
小丫道:“我不晓得。”
王壑便道:“去找找。”
老仆略一想,道:“我知道在哪了。跟我来!”
当下,他领着王壑往内宅跑去,便有院墙阻挡,他也不当回事,分两次带王壑和小丫翻墙越院。
熟门熟路的,他来到柴房前,一脚破开一扇门,里面果然绑着一个人,小丫喜叫“爹爹!”
王壑看得一呆——
这是小丫亲爹吗?
老仆也十分的疑惑。
眼前的汉子虽不像猛张飞一般豹头环眼,但也是一脸络腮胡子,胡子中间藏着一双和小丫一模一样的狐狸眼,证明了他是小丫亲爹。只是这狐狸眼生在小丫脸上很温柔灵动,嵌在他脸上却尽显凶狠和狡诈,瞧着就不是良善之辈。
王壑没有以貌取人。
叶屠夫能为了女儿跟知府对抗,足可见他是个至情至性的汉子,也是个好爹。
王壑忙让老仆给叶屠夫松绑,一面三言两语将救小丫经过说了,又催道:“快走!他们追来了!”
叶屠夫不知两人身份,但自己竟被一妇人和一小姑娘给救了,又是羞愧又是感激,连连道谢。
老仆没理他,转身就走。
叶屠夫忙将小丫背起来,对王壑道:“姑娘先走,我在后面。”他还想断后呢。
王壑推了他一把,道:“快走吧!”
几人匆匆离去。
后面,一片喊杀声追来。
刘知府听闻儿子被挟持了,急忙赶回来,同来的还有谭东家、钱师爷和刁掌柜,都来看究竟。
一众家仆被关在门外,不知里面是个什么情况,因刘公子亲口令他们不要进去,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刘知府来后,问明情况,叫了两声里面却没人答应,不知儿子是死是活,心急如焚,喝道:“给我撞!”
几个汉子抬了一根合抱粗的圆木来,大力往门上撞。
撞了几下,就听一声闷响,夹着一声急促又短暂的惨叫,圆木顶着大门一起向里倒下,很快没声音了。
众人忙蜂拥进去,寻找刘公子。
有人惊叫:“是少爷!”
另一人喊:“快抬起来!”
原来,刘少爷正躺在离门不远处,大门破开,他便承受了第二次重创,生生被砸醒,紧接着又晕过去。
几个人合力,先将圆木抬走,再将厚重的大门给抬起来,露出被砸中大腿的刘少爷。
刘知府手脚冰凉,颤声叫:“齐儿!”腿一软,就跌倒在刘少爷身边。
等看清儿子胯下还有一大滩血,刘知府险些昏过去,跪在儿子身边,扎着两手不敢碰儿子,生恐一碰,儿子就碎了,一面悲呼:“儿子!本官就这一个儿子啊——”
老天爷这不是要绝他后吗!
钱师爷急叫“快去请大夫!”
早有人飞奔去街上请大夫。
刘知府哭完又喝问:“这是谁干的?”
小厮们急忙回禀,如此这般。
在屋里的那两个小厮受了重伤,被人抬过来,讲述他们随少爷进屋后,与王壑冲突的经过。
谭东家和刁掌柜听说是王壑伤的刘少爷,王壑可是他们引来的,顿时吓得魂不附体,满眼惊惧。
刘知府一叠声地喊“快去捉拿小贱人!”
管家带着一大群家仆、衙役就去追了。
这里,刘知府两眼像刀子射向谭东家。
谭东家主仆当即跪下,筛糠一般抖。
钱师爷则不住发号施令:令人去前衙找捕头来;又令人去通禀青华县的县令,行文缉拿凶犯;再令人摆笔墨纸砚,他要绘制凶犯画像,张贴出去,捉拿凶犯。
一转身见谭东家主仆跪着,刘知府雷霆震怒,忙劝道:“大人,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捉拿凶犯要紧;再者,少爷也要及时看大夫,耽误不得。就是谭东家,属下想来,他也并非有心害少爷。谁知那女子如此凶狠呢……”一面冲刘知府使眼色,意思卖官粮还要靠这人。
因诓骗王壑来府衙本是他的主意,他唯恐被牵连,故而替谭东家开脱,其实是为了自保。
刘知府平日多依赖钱师爷出主意办事,听他说得有理,只得压下悲伤和怒火,先叫人将儿子抬到床上去,等大夫来医治;等冷静些,又问起捉拿凶犯一事。
钱师爷是老书吏了,善书亦善画,当场画了王壑的女装画像和老仆的夜叉婆图像,着人去街上张贴。
一时刘夫人来了,见儿子伤成这样,又是捶胸顿足地嚎哭;然后大夫来了,解开刘少爷裤子一看,那宝贝踩得稀碎,便是神仙也难重塑,只得据实以告。
刘知府如被雷击,双目呆呆的,想:“我这般辛苦做官,就为了光耀门楣;想方设法捞银子,也是为儿子铺前程,如今儿子断了子孙根,捞再多银子何用?”
刘夫人更是当场晕过去。
刘知府从打击中清醒过来,雷霆震怒,将一腔怒火发在王壑身上,命全城搜捕妖女,挖地三尺也要抓到人。
他这些年官场不是白混的,搜不到王壑主仆,便想找她们的来历。要想找来历,先找桃子产自何处。这么新鲜的桃子,今早上才摘下来的,桃园必定离城不远。于是,一批家仆被派出城去,人人身上带了两个桃子,去到各村镇,逢人就问:谁见过这么新鲜的桃子,有人要买。
再说王壑等人,逃出府衙后宅,到大街上才松口气,然很快发现,街上到处都是官府的公差,正贴他画像呢。
王壑想,自己和老仆很容易逃,只是这叶屠夫父女两个有些拖累,但他既然救了人家,便要救到底,断不会中途抛下人家自保。于是他决定分头行动:先送叶屠夫父女出城;至于他和老仆,留下来吸引官府追兵,让人以为他们都还在城里,给叶屠夫父女制造机会逃远些。
他将这意思告诉叶屠夫。
叶屠夫忙道:“那你们呢?”
王壑道:“我们不用你担心。你们跟着我们还拖累呢。”
叶屠夫看向老仆,想起这个母夜叉鬼魅般的身手,自己留下来确实会拖累人家,这才答应了。
王壑又问他:“你家还有什么人?你这一回去,可不能在家待了。那知府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叶屠夫道:“就我父女两个。我出去就带女儿逃命去。”
王壑点点头道“这才对”,顿了下又想起一件事,问道:“你是怎么知道那刘少爷和醉红楼有勾结?”
他想搜集姓刘的父子罪证,所以追问。
叶屠夫道:“听醉红楼的姑娘说的。”
王壑疑惑道:“你认识醉红楼的姑娘?”
他可不认为一个卖肉的有钱逛青楼。
叶屠夫眼神闪烁道:“我、我给醉红楼的姑娘送肉,听说的这事。”
王壑眼下可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老仆也是妈妈装扮,叶屠夫还背着才九岁的女儿,当着三个“女子”面,他怎好说自己去喝花酒的事呢?
老仆听了鄙夷地翻白眼。
王壑则差点笑出来——
给青楼姑娘送肉?
谁给谁送肉还不一定呢!
这件事他一定要弄清楚,当下他也不管叶屠夫尴尬,一面送他父女去北门,一面把叶屠夫在醉红楼买欢的经历追问了个彻底,问得叶屠夫胡须也遮不住窘色。
快到城门口时,就见前面一个人赶着几头牛、一辆破车,正要出城,叶屠夫大喜,压低声音叫:“胡兄弟!”
那人回头,见了他一愣。
王壑忙问:“这谁?可靠吗?”
叶屠夫道:“这是我们村的牛贩子,叫胡清风,和我是好兄弟,可靠。我正好跟他出城。”
这人是牛贩子?
王壑看着白衣飘飘、书生一般的胡清风,觉得江南果然文风鼎盛,连牛贩子也这么温文尔雅!
叶屠夫简短和王壑二人道别,谢了救命之恩,说今后有机会定要报答,然后背着小丫赶上前去。
王壑在街角看着他们。
就见叶屠夫跟胡清风嘀咕几句,胡清风忙跳下破牛车,让他父女上了车,再若无其事地挥着牛鞭,继续往前走。
官府的人尚未赶到北门,守城的官兵还不知出了事,所以对进出城的行人检查只是例行公事。
王壑看着他们顺利出城,一颗心落下,转头对老仆道:“走!小爷要将这狗官扒皮抽筋!”
老仆阻道:“少爷不可!”
王壑道:“如何不可?”
老仆道:“少爷是出来历练的。狗官可恶,少爷想惩治也无不可,却不能惹出人命官司。若留下首尾,再暴露身份,会给两位大人惹来麻烦。——朝中不知多少政敌虎视眈眈,等着揪两位大人的把柄呢。”
王壑道:“爷有你说的那么蠢吗?”
老仆:“……”
他真是瞎操心,忘了这是个小魔王。
王壑果断道:“先引开追兵。”
他便和老仆故意在街面上现身,引得官府差役和捕快一窝蜂追来;各城门口也都接到通缉文书并他们的画像,对过往行人严加盘查,一时间,两人脱身不得。
老仆低声道:“姑娘先藏起来,待我引开他们。”
只要王壑藏好了,以他的身手,再多捕快和差役搜捕,也休想拿到他,如此才能引开追兵。
王壑觉得有理,当即答应。
只是城里风声鹤唳,躲哪呢?
老仆扯着他来到一家宅子后院墙下,翻身跃入,一面低声道:“这家太平绸缎庄,我昨天留意过。少爷就躲在这里,我去引开追兵。”说完撒手就要走。
王壑一把扯住他,道:“妈妈去哪儿?”
老仆道:“引开追兵。”
王壑笑道:“你老总要有个落脚的地方。我告诉妈妈一个好去处:你找人打听丰盛粮行东家住哪里,你就去他家住下,或者回去刘知府家安置。”
老仆有些愣神——
这不是自投罗网?
王壑“真诚”道:“来而不往非礼也,人家如此‘盛情’对待本姑娘,本姑娘不得回礼?不过,妈妈要记住了:咱们不是一般人家,这送礼有讲究的,可别惹来御史弹劾才好。要送些特别的、适合他们的……”
老仆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模样,打了个寒噤,在心里对谭东家等人道:“惹谁不好,惹这个小煞星!王大人和梁大人拿这个儿子都头疼,你们上赶着找霉运。”
当下两人道别,分头去了。
王壑站在院墙角落,打量四周一番,心想:偏僻旮旯里容易藏人,但也容易被人搜查,倒不如躲在众人眼皮底下,那才出人意料,没准就混过去了呢。
想罢,遮遮掩掩地往前院跑去。
他瞄见厅堂无人,右面屋里却有人说话,他胆大包天,一闪身窜进去,溜进左边屋里。
他站在当中张望:躲哪好呢?
藏在床底下?
忽听外面有轻捷的脚步声过来,他急忙闪到床后,蹲在马桶边,屏息凝神。听那人进来后,将房门关了,径直走向床尾,掀开帘子往床后走来。
王壑心一惊,难道这人发现自己了?
不该呀!
若真发现了,该叫人来拿他。
他蓄势待发,等那人一进来,便迅速出手,一手扣住她脖颈,一手捂住她的嘴,“别叫,不然杀了你!”
李菡瑶进房来是小解的,谁料裤子解一半,就被人给捉住了,且捂住她的嘴,大惊失色,抬眼一看,不由怔住。
王壑也怔住了,“小兄弟?!”
看看人家裤子快掉了,忙松手。
李菡瑶获得自由,忙去提裤子,一面打量王壑,压低声音问道:“姐姐,你怎么来我家了?”
王壑心想,你先把裤子系好吧,如厕时突然被一姑娘给拿住,纵然人还小,怎不脸红呢?
殊不知李菡瑶是个女孩,在自己家的私密之地看见王壑这个“小姐姐”,首先感到的不是害羞——都是姑娘家,有什么好脸红的——而是震惊,不知王壑怎么闯进来的,又为什么闯进来,她当然要追问真相。
王壑低声道:“唉,别提了。”
李菡瑶催道:“说嘛,姐姐。”
王壑愤愤道:“昨天我卖桃子,那家掌柜的说今天还要一百斤,叫我们一早送去府衙。谁知这狗东西目无王法,将本姑娘骗进府衙,送给知府大人的公子……”
他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李菡瑶听得目瞪口呆。
等他一说完,便道:“我就说,姐姐长得好看,一定要当心。怎么样?被我说中了吧。”一副未卜先知的神情。
王壑羞恼,道:“都是你不说好话!你见我落难了,你幸灾乐祸是不是?外面一堆人要抓我呢。你要是把我交出去,说不定还能得知府大人奖赏。”
李菡瑶忙道:“我是那样人吗?姐姐放心,你就躲我这,我帮你掩护,定不让他们搜到你。”
王壑这才笑了,道:“谢小兄弟。”
他觉得这孩子很不错。
李菡瑶两眼四处乱转,嘴里道:“躲哪呢?躲床底下?不好,一弯腰就瞧见了。躲箱子里……”
王壑拉住她,低声道:“别费心了。你先出去帮我探探风声,看官府的人来了没有。我自己找地方。”
李菡瑶醒悟道:“姐姐说的是。”
转身就掀帘子出去了。
才出去,复又退回来,睁着黑亮的杏眼对王壑笑道:“姐姐,小弟……这个……想方便一下,劳烦姐姐暂避。不然,坏了姐姐的闺誉,小弟就罪过了。”
王壑见她一脸顽皮,竟调戏自己,伸手揪住她的小羊角一扯,道:“什么闺誉!你才多大?”
李菡瑶悄声笑道:“再小也是男儿。”
王壑心里想:姐姐也是个男儿。
他还是掀帘子出去了。
不出去,蹲里面闻臭吗?
李菡瑶待他出去后,忙忙地解了裤子坐在便桶上方便,一面想刚才的事,真是惊险又好笑。想:到底小姐姐是个姑娘家,自己虽是假扮的男童,然而姐姐并不知道,待会说话行事可要留心些,别让人家难堪。
一时事毕,收拾妥当才出来。
王壑见她小脸红红的,以为她当着一姑娘面方便不自在呢,忍不住好笑。也想:人小鬼大!你若知我也是个男儿,不知什么神情。这番害羞也白害羞了。
李菡瑶叮嘱他躲好,便出去了。
王壑看着她背影,对自己莫名疑惑:怎就这么相信这孩子呢?就不担心对方会泄露自己行踪?
嗯,小孩子不如大人险恶。
街上,已经闹得沸沸扬扬。
府衙和县衙的所有捕快、差役们全被拉了出来,挨家挨户地搜查凶犯,很快到了太平绸缎庄。
在这片搜查的是县衙的潘县丞。
李卓航听了阎掌柜回禀,忙问道:“这姓潘的可就是咱们交好的那个潘岳?”
阎掌柜道:“正是他。”
李卓航认得潘岳,是因为青华县前任县令鄢计。他和鄢计是至交好友,在鄢计入仕以前就相交了。
鄢计任青华县令期间,李卓航常来青华府,一为巡查商铺买卖,二是拜望好友。后来鄢计赴镇江府就职,李卓航就来的少了。刘知府的为人品性,李卓航也有所耳闻,不愿与他打交道,一应官面上的应酬,都命阎掌柜找潘岳。
潘岳二十来岁,其父祖都曾在衙门当差:祖父原是县衙牢头,父亲曾在县衙做捕头。因此,潘家在青华府人面广。潘岳为人讲义气,交的朋友三教九流都有,手眼通天,鄢计离任时,托了他照应李家买卖。
当下,李卓航亲迎了出来,一面与潘岳寒暄,一面令阎掌柜:“大热的天,先开几个西瓜,给官爷们解解渴;再备些银耳绿豆汤,等官爷们查完了喝。”
阎掌柜忙答应,即刻吩咐下去。
李卓航趁机请潘岳进去说话。
他要弄清楚:刘知府唱的什么戏!
皇帝薨了,朝堂和官场定会产生变化,这变化对繁华富庶的江南尤其重要,他不能不防。
堂上,两人坐下。
李菡瑶进来奉茶奉瓜果,放下瓜果,她便不走了,站在李卓航身边,要探听消息。
潘岳虽在衙门办公,对李卓航却是另眼相待。一来,阎掌柜这些年着实送了他不少东西,把他当个人供着;要知道,李家连新任刘知府都不大趋奉呢。二来,他常听鄢计说,李卓航满腹经纶,是个人物,不似一般的奸猾商贾;再者李家有钱,官面上人脉也很广,他很愿意交结。
当下,他抱拳笑道:“搅扰李老爷。”
李卓航微笑道:“魏大哥公务在身,怎能说搅扰。”
一声“大哥”听得潘岳十分舒坦。
李卓航又道:“这些年亏得魏大哥照应,小号才得以经营顺畅,兄弟不胜感激。”
潘岳道:“哪里,并未照应多少。”
客气一阵,李卓航便问他,此来为何事。
潘岳道:“还不是刘少爷……”
他有个表弟在府衙内当差,对此事一清二楚。当下他长话短说,将刘少爷联合丰盛粮行的谭东家,强占卖桃民女,却被那女子踩碎命根子一事说了。
“刘知府只这一个儿子,现下出了这事,等于绝后了,能不怒吗?这不,衙门的人全出来了。”
王壑并未告诉李菡瑶,他把刘公子的命根子给踩碎了。李菡瑶听了潘岳的话,对小姐姐佩服万分,引为知己,认为小姐姐是跟自己是一类人,换上一个娇弱的女孩,早吓得不知哭成什么样了,更遑论反击恶贼。
只是有一点她不太明白:到底那命根子是个什么东西,为什么踩碎了刘知府就要绝后了?
她现在是下人,也不好问的。
她想:“等回头去问姐姐吧。”
李卓航暗想:“这才是报应呢。”
嘴上道:“既是知府大人发令搜拿,我等无不从命。只望老哥吩咐他们:翻的时候手底下轻些。”
潘岳一笑,道:“这不消兄弟吩咐。”
这些官差如狼似虎,常打着办公事的名义,进了民宅便巧取豪夺,跟抄家一样,事后找谁说理去?李卓航也是知道他们的劣根性,故而请潘岳照应。
李卓航拿出一个荷包,递给潘岳,道:“这点小意思,请大哥拿去,帮忙打点他们。”
潘岳忙道:“有老哥在,无需这些。”
李卓航道:“魏大哥应酬广,怎能让你倒贴呢?况且小号多亏了大哥照应,原该感谢的。”
潘岳推脱一番,收下了。
他怕人说自己怠忽职责,估摸着官差们西瓜也吃了,便起身道:“兄弟,大哥就放肆了。”
李卓航忙道:“潘大人请便。”
即刻便换了个称呼。
两人往外走去。
李菡瑶忙跟了出去。
潘岳站在台阶上,吩咐带来的衙役:某人查前院,某人查后院,正说着,忽然外面进来两个人,前一个正是丰盛粮行的刁掌柜,直直地朝他走来,抱拳行礼。
潘岳问:“刁掌柜何事?”
刁掌柜赔笑道:“小的因为见过那两个凶犯,知府大人特命小人来协助潘县丞搜查,恐怕众位大爷不认得人,凶犯狡猾,被她们混过去了。”
潘岳听了很不悦:混不混的且不说,他可不喜别人插入自己的权势范围,而且还不是公门中人。
李卓航刚给了他好大的面子,太平商铺也不可能窝藏凶犯,所以他打算胡乱应付一番就走的。这姓刁的一来,在旁边看着,他怎么好徇私?
当时他脸上就不好看了。
他又不能抗拒刘知府的命令,只好点点头,道:“刁掌柜是该来。我听说,是掌柜的引那卖桃女子去的府衙。刘公子落得如此下场,掌柜的想必也不好受。”说罢又向众人道:“去搜吧。都是老街坊了,手脚轻一点。”
众人忙都应是,四散分开。
刁掌柜一路赶来,浑身是汗,脸红如关公,听了潘岳这话,顿时那汗都变成了冷汗。
这番话指责他是罪魁祸首;而且,他诱骗卖桃女子去府衙,将人家好好的女儿推入火坑,用的是见不得人的手段,现被潘岳说破,脸上哪下的来。
又见李卓航站在一旁,气度不凡,阎掌柜却根本不替他引见。他早就听说这太平绸缎庄背后的东家是徽州一富贾,与前任县令鄢计关系很好,看来就是此人了。怪不得潘岳如此关照。只是这人却从不拜刘知府。
李卓航见他脸色变幻不定,知道这是个小人,懒得与他啰嗦,反正他又没窝藏凶犯,怕什么。
他不怕,李菡瑶害怕了。
这姓刁的一来,小姐姐怕是藏不住了。小姐姐若被搜出来,就凭她踩碎了知府公子的命根子,下场不用说,肯定凄惨。李家绸缎庄也会受到连累。到时候,爹爹会被抓去官府,她和娘亲怎么办?李家就垮了!
李菡瑶越想越怕,心急如焚。
她一溜小跑,跟着那些官差往后去,一面大声喊道:“我们这是不会窝藏凶犯的。各位官爷放手查,箱子、柜子,都打开了瞧。就是请各位官爷手脚轻点儿,别碰坏了东西……查完了回来,都有绿豆汤喝啊。”
这是提醒王壑:赶紧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