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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月同辉txt下载

    李菡瑶敢用人,既认可了火凰滢的提议,便放手任她施为,遇到麻烦或者难题是必然的,也是她必须经历的,相信她能妥善处置,并迅速成长。

    火凰滢欣然领命。

    县衙早已被李家人占据,主簿就是内应,李菡瑶令他听从火凰滢吩咐,随时回禀一些细节,她自己则带着落无尘、观棋和鉴书去了后堂歇息。

    到后堂,大家坐下。

    观棋忙伺候茶水。

    李菡瑶先让鉴书备下笔墨纸砚,将她之前宣告的减税和免税规定拟出条文,然后自己亲自执笔,形成一道手令,并盖上玉玺,交观棋送去给火凰滢,以此为据,官府行文公告,通传全县,其他州府效仿此令。

    落无尘拿过那玉玺,翻来覆去看了一番,道:“这并非传国玉玺,而是大靖皇帝玉玺,免税的政令是妹妹发的,却盖前朝皇室玉玺,似乎不妥。”

    李菡瑶笑道:“这政令是发给江南百姓的。老百姓知道什么?他们可不会像落哥哥这样分得清。他们只知道这手令盖了玉玺,等同圣旨一样。将来谁敢废了这条规定,谁就是违反圣旨,必不得他们拥戴。”

    她行事从来就不按规矩。在商场浸淫这些年,她务实的很,从不为了贪图虚名而做无用的事。这玉玺如何运用才能发挥最大效用,她自有主张。

    落无尘想了下,不由笑了。

    “妹妹此举得民心。”

    “那是,不然要玉玺何用!”

    “江南三州百姓有福了。”

    “三州官员要头疼了。”

    观棋笑吟吟地加了一句,拿着那盖了玉玺的手令出去了,找火凰滢去安排。

    这里,李菡瑶示意落无尘喝茶、吃茶点。

    落无尘端起茶盏,无声啜了一口。

    寂然无声中,李菡瑶静静端详他,一面在心里措辞,要如何劝他放手,又不伤他自尊呢?

    他们情同兄妹,相知却不相许,年轻男女,第一次对面敞开来谈终身大事,她很不自在。

    看着对面青年纤尘不染的气质和容颜,李菡瑶有些恍惚:无尘哥哥竟为她耽搁这么大了,寻常男子这个年纪早就成亲了。又不确定地想:若没有王壑,会不会终有一天,自己蓦然回首,发现无尘哥哥的出众,并接受他?不,她早就知道无尘哥哥很出众,因为她立誓要招赘婿,而他是家中独子,注定与她无缘,所以才忽视了。

    落无尘喝了一盏茶,吃了两块小点心,忽觉身边有些静,抬眼一看,只见李菡瑶正注视着自己,欲言又止,一副要恳谈的架势,不禁目光一凝,轻轻放下茶盏。

    “妹妹有话对为兄说?”

    “是有话对落哥哥说。”

    “妹妹不必说,妹妹的心思为兄已尽知。”

    “落哥哥都知道?”

    李菡瑶很是疑惑:既然知道,为何他没有一点颓丧和伤心之色,倒像有无限希望似得?

    落无尘点头道:“知道。妹妹无需担心,为兄乃须眉男儿,又读了满腹圣贤书,清楚自己所求。”

    李菡瑶揣摩这话意思,不确定他是否放弃求亲,歉疚又坚定道:“我不想惹落哥哥伤心。”

    怕他伤心?

    落无尘凝视着少女出神:

    她是关心他的!

    哪怕她爱上了王壑,放弃了他,对他也不像对别的求亲者漠视,她担心他放不下。

    奇怪,他已经知道她爱上了王壑,为何并不失望、伤心?正如李菡瑶揣测的那样,他甚至怀着无限的希望;并且因为这希望而内疚,反过来担心李菡瑶。

    他担心她被王壑所伤。

    他想:“妹妹到底年小,不懂得男人的野心。世间少有男子能为了一个女人而放弃这野心。即便有,也绝不包括王壑——那是个雄才大略的主!”

    落无尘很庆幸,他不如王壑野心大,更庆幸他的志向恰好跟李菡瑶的追求一致。他坚信,终有一天会跟李菡瑶走到一起,就如林知秋和刘诗雨一样。

    然他并不因此开心。

    他担忧地看着李菡瑶。

    若有那一天,李妹妹见识到王壑的无情,能不能承受住打击?更可怕的是,她的感情跟事业是相辅相成的,若王壑对她无情下手,她不仅会遭受情感重创,事业也会遭到重创……只一想那局面,落无尘便揪心。

    他柔声对少女道:“妹妹别忧心。若妹妹能得偿所愿,为兄只有为妹妹高兴的,绝不会颓废,也不会因此跟妹妹生嫌隙。为兄永远都是你的落哥哥……”

    李菡瑶惊喜万分,等不及他说完,就已经眉开眼笑。

    落无尘却接着道:“……可是妹妹,男人有时候很无情的……”他必须要警示李菡瑶。

    李菡瑶白了他一眼,嗔道:“说的无尘哥哥好像不是男人一样。无尘哥哥是最有情义的男儿!”

    落无尘微笑,温和道:“为兄与妹妹情同兄妹,自不比旁人,自然希望妹妹一生顺遂。然世事无常,前途难料,妹妹只看刘姑娘便知。——她当初何曾想过嫁林公子?”

    李菡瑶愣愣地看着他——

    原来落哥哥是这么想的!

    她想说,她跟刘诗雨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呢?

    她爱上了王壑。

    王壑也是爱她的。

    然细究起来,她跟王壑之间隔着天堑,比刘诗雨的境况更加不如,谁知将来会如何?

    即便前途未卜,她也不愿落无尘徒劳苦等;何况这等待的结果同样不确定,也许是一场空。

    她不安道:“落哥哥……”

    落无尘认真道:“为兄以为,妹妹眼下不该操心这些事,该关注天下大局。等李家定鼎天下,妹妹才有机会得偿所愿,眼下是杞人忧天。为兄会陪着妹妹。你我兄妹携手,开历史之先河,引女子入仕参政,共创盛世王朝!不论结果如何,能放手一搏,轰轰烈烈地活一回,也不枉此生。若侥幸成功,妹妹登临绝顶时,为兄自然功成名就!”

    随着他的述说,李菡瑶双目绽放璀璨光芒,一股热流缓缓向四肢百骸扩散,竟站了起来。

    “瑶儿定不负无尘哥哥教诲,亦不会让无尘哥哥白费了这番苦心。我李菡瑶,定要夺取这天下!”

    兄妹两个相视而笑。

    这一番交心后,更贴近了。

    重新坐定后,李菡瑶道:“无尘哥哥,说到天下大势,我拟近日北上,去北疆一趟。”

    落无尘一惊,“妹妹要亲自去?”

    李菡瑶点点头,道:“妹妹不过一介商女,虽有些小聪明小见识,距离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将帅还差得远,不趁着送粮的机会历练一番,将来如何与玄武王争夺天下?更何况王壑出身名门,父母生前均是朝廷重臣,他自小便耳目熏染,比我强了不止一筹,他还环绕大靖周边游历了七年呢。我须得笨鸟先飞,才能与他相抗。”

    落无尘静静地看着她。

    笨鸟先飞?

    江南第一才女若是只笨鸟的话,别人怎么活?

    不得不说,李菡瑶很有自知之明,并未因之前的顺遂而狂妄自大。她一直都很冷静,也清楚自己的实力,也知道如何运用现有的实力慢慢扩张、扩大势力,以实现凌云之志。她的眼界很宽,她的眼光很高。

    落无尘静默了一会,点头道:“妹妹去吧。为兄会与鄢姑娘替妹妹守住江南,稳定江南。”

    李菡瑶欢喜道:“妹妹也是这么想呢,让鄢姐姐总揽湖州,落哥哥节制临湖州,爹爹主理徽州,遥相呼应。若是我不敢去北疆,不敢轻离江南,以为江南离了我便会失守,说明我还不会用人,迟早要输。”

    落无尘微笑道:“妹妹连京城都闯过了,北疆当然要去闯一闯。妹妹打算如何行事?”

    李菡瑶神色一正,把上身微微前倾,目光炯炯地看着落无尘道:“当然不能明着去——明面上,我会派观棋协助刘兄筹集粮草、支援北疆……”

    落无尘便明白了:她这是要再化身为观棋,暗中潜伏去北疆,而观棋则代替她镇守江南。

    落无尘点头道:“观棋去合适。”

    李菡瑶道:“……这只是做给别人看的,其实我爹早已委托慕容家在北方筹集了一批粮草,就近运往北疆;军服也早就做好了,以经商的名义运过去了,为的就是今天。到时候,慕容居士会陪观棋回慕容家……”

    说到“慕容居士”几个字,她语气有些不自在。她如今长大了,再不是当年懵懂不知事的年纪,终于体会到爹爹身世揭开后的痛苦和对祖父的怨。

    当年,她年纪小,不会想太复杂,再者李卓航虽然没有纳妾,但李家的亲友都是纳妾的,她见惯了自然不在意,对祖父和慕容星的一段情也容易接受;如今她长大了,也有了心上人,再回首评价这件事,感触便不同。

    最尴尬的就是这称呼。

    明明就是亲祖母,却不能称其为“祖母”,否则便辜负了郭老太太,人家身为正妻,把李卓航当亲儿子养大,到头来难道连正妻之位也保不住?也太无情!只能称慕容星为“慕容居士”。又替慕容星委屈:人家付出了一生代价,到头来却无名无分,哪怕叫“姨奶奶”也好啊。

    李菡瑶将心比心,忍无可忍。

    她暗暗发誓:绝不让自己沦落到这尴尬的局面!别说无名无分跟随一个男人,就算给这个男人做妾也不行;哪怕嫁给这个男人做正妻,他却纳了别的女人为妾,也不行……不,她还是娶一个夫婿回来吧!

    落无尘见李菡瑶说着说着,忽然没声了,两眼呆呆地盯着虚空处,一会皱眉,一会发狠,奇怪地叫:“李妹妹!李妹妹?在想什么呢?”

    李菡瑶惊醒,忙道:“没想什么。无尘哥哥,你有想过纳妾吗?”她脱口就问出了这话。

    落无尘一怔。

    他对李菡瑶再了解不过了,心思一转,立即明白她为何会问这无头无脑的话——大概是“慕容居士”几个字勾起了她一腔心事,令她感怀自身。

    他深深地看着她。

    他没有回答她。

    因为他想的不是自己。

    他想的竟是王壑!

    他替李菡瑶忧虑将来:即便她真能得偿所愿,前途依然坎坷。若是她胜了,娶了王壑,王壑哪怕心中有一丁点的不平和不甘,都有可能会辜负她,纳妾再正常不过了,她不许的话,夫妻将离心;若是她败了,退一步嫁给王壑,处境更忧,王壑纳妾也十分正常,她不许的话,会被人诟病善妒,战场上败了,情场上也将一败涂地。

    落无尘再次揪心。

    他按下这揪心的感觉,微笑道:“为兄没想过纳妾。李妹妹是否因为慕容居士而感慨?”

    李菡瑶忙点头,对落无尘,她愿意倾诉烦恼。

    落无尘劝道:“妹妹多虑了。妹妹何等洒脱的人,竟也钻起牛角尖来。听观棋说,欧阳老爷出事是因为家变,妹妹当时还劝了欧阳姑娘一番话,怎么临到自己头上却想不开?据为兄看来,慕容居士这个当事人并未心含怨愤,否则她不会孤身离开李家;妹妹祖母亦未不平,否则不会将李伯父当亲子养大。既如此,妹妹又何必作茧自缚?将来妹妹若遇见这样事情,只凭本心决定即可。”

    听了他劝说,李菡瑶醒悟。

    她吐了下舌头,道:“无尘哥哥说的是,妹妹确实多虑了。当年我就是这么劝爹爹的,谁知长大了,反思虑多了。”又保证道:“放心,妹妹不会作茧自缚的。我也绝不会走他们的老路!哼,若是……”若是怎样,她没说完,只做了个可爱的凶相,仿佛面对某人杀气腾腾。

    落无尘欣然道:“这就对了。”又道:“你说长大了反思虑多了,这不出奇,人都是越年长背负越多的,很难保有赤子之心。妹妹切记时常自省。”

    李菡瑶忙点头,拉回话题继续道:“明日先让观棋离开。”

    落无尘意外道:“明天就走?”

    李菡瑶道:“是。就是要出人意料。”连自己人都想不到,敌人更想不到了,出奇才能致胜。

    落无尘目光沉静道:“好。”

    心里却隐隐苦涩。

    他品出了不同:李菡瑶急于离开,对他没有丝毫不舍,而对即将见面的王壑却充满期待。

    李菡瑶笑嘻嘻道:“落哥哥,我从京城给你带了好东西呢。回头让观棋拿给你。”



    落无尘忙问:“什么好东西?”

    他以为肯定是买的礼物。

    李菡瑶摇晃着脑袋,得意道:“从皇宫里顺来的,皇帝们用过的。没想到吧?”

    落无尘:“……”

    他无声却喜悦地笑了,笑容如雨后初晴般清朗、明净。这可是李妹妹缴获的战利品,蕴含了她的传奇经历和战绩,比她亲手做的分量也不差了。

    这时,前衙的声音大了起来。

    李菡瑶起身道:“走,落哥哥,去看看火姐姐安排的怎样了。那些人都来了吧?”

    落无尘道:“应该来了。”

    两人起身,并肩往前去。

    夜已深,前衙却人来人往,有县衙的捕快和衙役,还有藤甲军,甚至有工坊的工人,一派忙碌情形。衙役们一反素日办公的懒散,和面对百姓的凶神恶煞,神情肃然,态度恭谨,倒有了几分吃公门饭的正义,没那么可厌了。

    大堂上,火凰滢端坐在公案后。

    堂下,梅子涵正对几个年轻壮汉侃侃而谈:“……你们口口声声说火姑娘这县令名不正言不顺,又嫌在女人手下做事丢脸,怎不想想,真要名正言顺,哪轮得到你们来县衙当差?一个人再有能力,若时运不济,也是枉然,只好感叹生不逢时;倘若机会来了却抓不住,可怨不得别人,也怨不得苍天。眼下乱世争雄,就是机会。大靖太祖皇帝不就是打铁出身么,你们即便比不上太祖,难道连个普通将官也不敢想?只要敢想,眼前就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为首的壮汉微微动容。

    另一人嘀咕“忒多规矩”。

    又一人呵斥“别多嘴”。

    梅子涵察言观色,又道:“在下知道你们以往自在惯了的,那日子虽好,到底于子孙无益;若是挣得一官半职,不仅光耀门楣,子孙后代也会受益。”

    为首的壮汉更加意动,面上却呈现挣扎神情,很想豪气地喝一声“老子才不要做这丢人的官,跟在女人身边奉承,听女人呼来喝去。”然后甩手就走。

    可惜,他舍不得走。

    他姓冯名辉,是霞照城内的地头蛇,常年混迹在市井间,手底下聚集了一帮弟兄,靠收保护费、替人讨债和在水陆码头帮人干些靠拳头解决的事过日子,虽也讲义气,离君子大义还差一大截,他也不在乎那些虚名。

    冯辉与火凰滢只一面之缘。

    几年前,火凰滢尚未展露头角时,一晚在画舫上练习琴艺结束后,心情烦闷,带着丫鬟和妈妈上岸,沿田湖的十字柳堤散闷,便遇见了冯辉等一伙地痞。

    当时,好几个地痞瞅火凰滢年纪虽小,容颜绝色,便不安分了,嘴里不干不净,还要动手。

    冯辉也在场。已经二十岁的他被十三四的少女所惊艳。他们亲眼看见火凰滢从青楼画舫下来,知道她是什么人,也因此他的同伴才敢放肆,他也情不自禁流露渴望的神色,渴望一亲芳泽,然见火凰滢面对同伴的侵扰,强作镇定的眼底泄露出惊慌之色,不由心软,喝住同伴。

    后来,火凰滢名声鹊起。

    哪怕她只是一个青楼女子,也不是冯辉等地痞可以染指的,连当时的潘织造都没动手呢,当然不是因为正直不近女色,而是要留着火凰滢孝敬上官。

    后来简繁来了,果然看上了火凰滢,不过此事却没给潘梅林带来任何好处,反倒促使他丧命。

    闲言少述,言归正传。

    冯辉没想到,火凰滢竟看中了他在市井间的势力,找他担任霞照县尉一职——原县尉与县令勾结、狼狈为奸,李菡瑶今天处置县令时,顺带把县丞县尉都给正法了。

    李菡瑶深知,这些底层的酷吏在市井间都有复杂的势力,就像朝堂官员盘根错节的背景一样,若以为杀了县令和县丞县尉便清明了,未免太天真。其亲友明着不敢反抗,若让人暗中使坏,火凰滢这县令便做不下去。

    李菡瑶让火凰滢自己破解这局。

    火凰滢提议,让冯辉来担任县尉,辅佐她,执行司法捕盜、缉拿凶犯、税赋征收等庶务。

    李菡瑶自然知道这霞照的地头蛇,李家是大锦商,也免不了跟冯辉这样人打交道,只不过与其交涉的不是李菡瑶本人,而是太平工坊的管事而已。但李菡瑶对冯辉的了解一点不比同行对手少,所以一听火凰滢的提议便觉得可行,暗赞火凰滢脑子转得快,想到这么个人。

    这才是以毒攻毒呢!

    就在冯辉犹豫不决之际,上方火凰滢发话了。

    她轻笑道:“冯爷向来爽快,为何在大事上反迟疑起来?冯爷所虑,无非是我家姑娘能不能成气候,而不是什么名正言顺。所谓名正言顺,本官这样理解的:上应天命,即为名正;下顺民心,即为言顺。今天街上的情形想必冯爷都瞧见了,若我家姑娘不顺应天命民心,能得那么多人响应?嘉兴帝倒是奉旨登基,因不得民心,到底丢了江山。我家姑娘的前程,她已经用实力证明了——皇城兵变中,从一群男人中夺得玉玺,并留书太庙,能是普通女子?”

    冯辉眼神微缩,暗想:“这女人嘴跟刀子样!”

    他刚要说话,就见一红一白两位公子走来,一个神采奕奕,另一个飘然出尘,都气度不凡。

    他眼露疑惑:这是谁?

    火凰滢起身迎道:“姑娘,落公子。”

    梅子涵也躬身见礼。

    冯辉等人这才明白来人身份,一个个都有些拘谨和紧张,冯辉则盯着李菡瑶不错眼。

    李菡瑶也好奇地上下打量他。

    对,就是好奇。

    没有故作高深摆架子显威风。

    她一个十几岁的少女,装模作样不合适;再说,少女本色才好呢,才迷惑人呢,让人摸不清她的底细,容易小觑她,只当她天真不谙世事,没经验。

    冯辉却没有被李菡瑶迷惑。

    他打心眼里敬佩李菡瑶。不是最近的事,不是李菡瑶起兵造反、大闹京城后,他才佩服李菡瑶的,而是早在李菡瑶执掌李家生意时就敬佩了。

    他从未当李菡瑶是弱女子。

    李家豪富,李菡瑶美貌,想打她主意的人不知多少,李氏宗族内部有,外面人更多,可是她竟能保住自身和家业,并经营兴盛、不断扩大,这是一个弱女子能做到的?虽然其父李卓航也很厉害,但李菡瑶自己若没点能力和手段,断不能毫发无伤,更不要说替父分忧了。



    李菡瑶打量了冯辉一会,冲他含笑点点头,问:“不愿意?”不等他回答,便转向火凰滢道:“不愿意就罢了。人各有志,若他不真心留下,强留他在此,他必不能安心当差;不安心当差,便很难做出成就,于他自身、于我们都无益,不如放他去,另选一人。——工坊不是有许多。”

    火凰滢将李菡瑶让到公案后坐下,笑吟吟道:“是,姑娘。不过属下瞧他并非不愿意,倒像有什么顾忌,正问他呢。他若真不愿,属下绝不勉强。”

    说罢回头,看着冯辉。

    梅子涵安心要替火姑娘分忧,并在李菡瑶面前表现,拿下头功,又打叠了一番话对冯辉道:“冯兄,这有什么可犹豫的?在下就不说这位落公子了,也不提忠义公府方世孙——你比不了他们,李姑娘麾下一位叶屠夫、一位姓胡的牛贩子,他们你总听说过吧?当年是什么情形,如今又是什么情形?这可是活生生的例子!还用想吗?”

    冯辉忽道:“小的愿意了。”

    说罢起身,上前跪下。

    跟他的汉子都愣住。

    冯辉道:“小人拜见李姑娘、落少爷、火县尊。”

    他看明形势了:人家并非非他不可的。正如梅子涵所说,若他错过了这次机会,只怕要在市井混一辈子了。

    李菡瑶微微颔首,很高兴。

    火凰滢也含笑道:“好!”又瞟了梅子涵一眼,眼波流转,似在感谢,又似夸奖,内容丰富。

    梅子涵冲她一笑,也是大有情义。

    火凰滢怕人看出来,忙转开目光。一侧首,却与落无尘目光对上。面对落无尘淡然的眼神,她破天荒有些狼狈。为掩饰这狼狈,她冲他眨眨美眸。

    落无尘:“……”

    火姑娘的功力着实厉害,哪怕明知她每一个举动都不简单,并非真放荡,他依然应付不来,只能主动败退,先转开目光,看向堂下冯辉等人,才好了。

    火凰滢这才抿嘴笑了。

    李菡瑶也看见了这一幕,不由好笑:火姐姐好像特别爱逗落哥哥玩,落哥哥总被她撩得狼狈。

    梅子涵笑容却有些牵强了。

    幸好这时堂下有了动静。

    冯辉转向几个同伴,道:“咱们虽是兄弟,我也不好强求你们,我只说一句:往常咱们虽然也算自在,到底不如在衙门当差体面、威风,要是争气,将来还能当将军。——胡齊亞不就领兵了吗,咱们为什么不能?”

    他的劝说比梅子涵和火凰滢见效多了,那几个年轻汉子立即围到他跟前,七嘴八舌道:

    “我们跟冯爷一起混!”

    “冯爷还带我们发财。”

    “大家共进退!”

    冯辉显然松了口气。

    火凰滢看重他在市井间的势力,而他在市井间的势力少不了这些弟兄们,若没这些弟兄们,他是成不了事的。他知道这些弟兄最看重体面,钱财还在其次,所以点明在衙门当差的好处——既体面又威风,却一字不提要受的束缚,以及在女人手下当差有损男人的尊严。

    见事成,他急忙提醒他们:“快给两位姑娘见礼。”

    众人愣了会,才跪下。

    火凰滢受了礼,方道:“本官有一句话要郑重嘱咐你们:不管你们从前干什么,眼下在衙门当差,绝不可利用手中权力欺压百姓,若被本官知晓,一律从严处置!但若你们发现欺男霸女的恶徒,不管他是什么身份,比如从前的潘子辰,再不必怕他、对他点头哈腰,从严查办!”

    比起冯辉,她更了解男人的心性,也摸准了这些人的心思:若是一上来便用严苛规矩束缚他们,恐怕会令他们产生抵触情绪。她便先警告他们不得欺压百姓,然后话锋一转,赋予他们惩治恶徒的权利,还特地选了个他们以往见了要点头哈腰奉承的潘子辰做例子。

    众人听了,怎不扬眉吐气!

    自觉拔高一等,神气威武。

    有几个激动得面色潮红。

    冯辉率先保证,道:“小的们以前就是没笼头的野马,第一次当差,一定小心谨慎,不敢给两位姑娘丢脸。”

    其他人也纷纷保证。

    火凰滢赞道:“好!”

    然后她转向李菡瑶,问:“姑娘可有吩咐?”

    李菡瑶笑眯眯道:“今后,你们一切听火县令的。冯辉,听说你有两个妹妹,你很是维护她们,当年就是因为有人欺负你大妹妹,你才与人拼命斗狠?”

    冯辉忙恭敬道:“是。”心里却嘀咕,李菡瑶竟把他老底都摸清了,不知该荣幸还是警惕。

    李菡瑶赞道:“不错,你很有兄长的担当。听说你小妹妹很聪慧,我们这次要在县里办女学,延请各地有名望的女子来教学。你若希望小妹妹将来出人头地,像那些名门闺秀一样知书识礼,可将她送来上学。”

    冯辉大喜道:“是。谢姑娘!”

    说罢又磕了个头。

    等直起身又想起什么,又冲火凰滢道:“谢火大人!”然后也磕了个头,嘴巴都咧开到耳门了。

    火凰滢敬佩地看着李菡瑶,心想:“姑娘真厉害,随意一番话便挠到冯辉的痒处。之前我们说了那么多,这家伙都没这么开心的。姑娘目力也过人,随时随地都能发现人才。我本是临时提议任用冯辉,姑娘竟清楚他一个市井帮头的底细,连他家有两个妹子、当年为大妹妹出头打架一事都清楚,可见早就关注他了。”这样雄才大略的姑娘,注定要君临天下,为天下女子之表率。

    其他几人忙问,他们家也有妹子,可也能上学?

    李菡瑶道,当然可以。跟着又道:“因各人资质不同,恐怕不能在同一处学习。我们会简单甄选,分别教导。若实在没有读书的天分,也会送去普通学堂,请老夫子教她们认几个字,不做睁眼瞎;重点则教授她们纺织女红和茶饭手艺,以及基本的为人处世道理,以为将来安身立命之本。将来嫁了人,面对公婆夫君也有底气。”

    众人听了都欢喜。

    李菡瑶又郑重道:“我们初次办女学,怕是会有许多的麻烦,这还要你们通力配合。”

    冯辉坚定道:“请姑娘放心。”

    李菡瑶再转向梅子涵,道:“冯辉任县尉,梅公子任县丞。梅公子可觉得委屈?”



    梅子涵忙道:“属下不觉委屈。”

    李菡瑶点头道:“我用人虽不拘一格,但量才为用。火县令因其在京城作为,才有资格任霞照县令。白墨在我面前夸下海口,我便让他主一县之事,看似光辉实则凶险——若他表现好,固然会高升;若他表现强差人意,今后便很难再得机会。任你为县丞,一是霞照情势复杂,虽只是县,其经济之繁荣、吏治之混乱却比某些府治之地还要复杂,又是江南水陆交通枢纽,十分重要;二来,你初入官场,以此为起点,可循序渐进,稳步成长。你可明白?”

    梅子涵感激道:“李姑娘苦心,梅子涵铭记于心,愿意脚踏实地、循序成长,并不委屈。”

    李菡瑶见他明白,微微点头。

    冯辉和梅子涵即刻上任。

    火凰滢把脸一肃,让冯辉上前听令,令他将手下弟兄打散,与藤甲军和工坊护卫混编成队,全城搜捕敌军奸细。

    冯辉一怔,略有迟疑。

    火凰滢道:“你不必多虑,非是本官不信任你,本官自有深意:藤甲军自小便受严格训练,经验、能力绝非你那些兄弟可比;工坊护卫有些也是从藤甲军中挑选出来的,纵有些是工人出身,平日有管事监管,也比你那些兄弟知道规矩;然你手下兄弟虽散漫野性、不服管束,但他们对市井十分熟悉,这城内角角落落,任哪个旮旯里发生的事也休想瞒过他们,三方混编,正可互补……”

    冯辉听后,敬服不已。

    “属下遵命!”他领命而去。

    这一夜,李菡瑶等人便坐镇霞照县衙,一道道命令连夜发出去,霞照城大街小巷、水陆码头顿时戒严,连只耗子也休想无声无息躲过巡逻人员;城内城外不断有消息汇集到县衙,并请指示和处置:

    “拿到范大勇余孽几十人,杀死八人。”

    “捉到妄图暗杀姑娘的奸细四人,杀死三人。”

    “拿住妄图煽动荆州桐柏山禁军俘虏冲营的敌军三十人,为首者五人,三人是将官。”

    “拿住刺杀某某官员的奸细三人。”

    “齐县令的侄儿、毛县丞的弟弟带人火烧太平工坊,被当场拿获,两人逃跑时被杀死。”

    “拿住炸刘家的奸细数人。”

    ……

    火凰滢便一一处置,或关或杀,果断犀利,毫不手软,县衙大牢顷刻间便关满了人。

    李菡瑶没有阻止。争霸天下过程中,有些杀戮免不了的,正如皇城兵变一样。今夜,她若手软,只怕转眼间她和手下便会沦为阶下囚,任人宰割;杀一批,方能震慑住他们,再辅以怀柔手段,可迅速收服俘虏、平定内乱。

    她和落无尘在后堂下棋。

    梅子涵辅佐火凰滢处置公务,他一介书生,初次接触这些,未免有些不适用,几件事下来,脸上便失了血色,看火凰滢的目光有些复杂,笑容也勉强。

    火凰滢忙碌中并未察觉。

    县衙一夜灯火通明。

    李菡瑶和落无尘也一夜未睡。天明,鉴书打了水来,李菡瑶简单洗了一把,脑子清明许多;鉴书托着一盒香脂,她抠了一团往脸上抹,一面对落无尘笑道:“落哥哥快洗,也来抹一点。春日风大,吹着脸难受。”

    青春少女,花样年华,每次洗完脸总感觉脸上皮绷紧了,扯得难受,得赶紧搽点脂膏,不似上了年纪的人皮肤松弛,想尽法子保养也难得平滑。

    落无尘见她不染胭脂不抹红唇不描眉不画眼,熬了一夜,却仍然如清晨初绽的鲜花鲜艳,身上疲倦一扫而空,心情如东方初升太阳红彤彤柔和,当下也洗了脸,也抠了一团抹在脸上,脸上滋润,心底更滋润。

    梳洗完,两人再次来到大堂。

    那时,冯辉等人都回来了,方勉和鄢芸、刘嘉平也奉命赶了来,众人注视着含笑而来的男装少女,不由自主挺直了腰脊,目中露出敬佩和敬畏的神色。

    李菡瑶令方勉接手兵权,统领包括胡清风在内的藤甲军、工坊护卫,整编所有俘虏。不过,这些俘虏还要先运去景泰府天青山天鬼峰下集训,并建造天鬼峰要塞,等集训出一点样子来,再抽调过来霞照。

    这要跟胡齊亞配合交接。

    方勉心喜:这可是从无到有建立一支军队,且是他亲自建立和掌管,不依靠父辈祖荫,完全凭自己的能力!少年感觉热血上涌,激情澎湃,得令去了,都来不及跟李菡瑶多寒暄几句,更没心思吃落无尘的醋。

    他的昂扬感染了冯辉等人,引得他们羡慕不已,对未来也充满了憧憬,期待有一天也能领兵。

    李菡瑶又交代火凰滢几句,拒绝了刘嘉平请他们去刘家吃早饭的好意,和落无尘、鄢芸出了县衙,凌寒凌风拉了马来,风雨雷电等人护卫着,往街上走去。

    春日的清晨,空气清新且清寒,丝丝缕缕的雾气也随着朝阳的升起,逐渐消散,街道两旁的檀树和杨柳披着一树新绿,杨柳枝在清风中微微摆动,各买卖铺面都开了门,饮食摊铺内更是香气四溢,诱得人食指大动。

    商家殷勤地打理铺子、张罗生意,瞅空跟左右隔壁的掌柜或者进店的客人们低声议论一番昨晚的动静,不过面上都没什么惊慌惧怕之色,因为他们知道,这动静不是冲他们来的,且于他们有好处,所以津津乐道。

    忽然看见李菡瑶一行人来了,大伙儿忙笑着招呼——昨天他们都见过李菡瑶的,都认识。

    这招呼是奉承也是试探。买卖人大多会看几分人眼色,眼下这城里李菡瑶为尊,他们小心奉承着总不错;再者可就近观察李菡瑶的心性为人,推测她昨天的减税是一时的笼络民心之举呢,还是真为民着想。

    李菡瑶含笑一一回应。

    众人大喜,都觉荣幸。

    那话就多了,一路走来,东家喊西家唤,有喊喝茶的,有喊吃饭的,就没停过。

    百姓们见识浅,不会扯那些复杂的大道理,一来李菡瑶的手段令他们生敬畏之心——昨天杀了几十个官儿呢,那可不是玩的;二来李菡瑶亲民爱民,他们被她的亲和力所吸引,便暂且忽略了她以女子之身争夺天下的最终目的,只想着眼前,记住了她亲民爱民这事实。

    李菡瑶心情很好,环顾两旁街道,对落无尘和鄢芸笑道:“《道德经》上说:圣人常善救人,故无弃人;常善救物,故无弃物。是谓袭明。这话果然精深。”*

    落无尘笑道:“妹妹已得其髓。”

    鄢芸也道:“妹妹已稳踞霞照。”

    ------题外话------

    *注释:这句话意思是圣人总是善于挽救和帮助芸芸众生,做到人尽其才,因此世上没有被遗弃不能用的人;总是善于求助和利用一切物品,做到物尽其用,因此天下也没有被遗弃不能用的东西。这是内在的大聪明、大智慧。

    李菡瑶笑道:“先吃饭吧。”

    鄢芸道:“妹妹请客。”

    李菡瑶道:“那是自然。”又道:“吃包子吧,就谭大嫂家。她那还有卖豆腐花的,味道极好。”

    鄢芸道:“你这也太俭省了!一顿包子就把我们给打发了?虽然刚免税,也不至于这样。”

    落无尘呵呵笑起来。

    风雨雷电也忍俊不禁。

    李菡瑶道:“省点儿是点儿。”遂在一家水煎包子铺前下马,那大嫂老远就招呼她“李姑娘,还没早饭呢?吃包子吧。这还有嫩豆腐花,配包子吃最好。”

    她家门前一棵檀树,树底下歇着一挑子,卖豆腐花的。每天早上,人们都买她家的水煎包子,再来一碗豆花,配着吃,十分美味,又便宜又实惠。

    李菡瑶等人就在檀树下坐了。

    谭大嫂忙过来殷切地擦桌子、掸凳子,眼瞅着左右隔壁人见李菡瑶被她喊去了,都羡慕地看着她,笑得合不拢嘴,说“姑娘好一阵子没来了呢。”

    李菡瑶问:“大嫂记得我?”

    大嫂忙不迭道:“记得,记得!姑娘神仙一般的人儿,哪个看了都忘不了!”

    说话间,鉴书买了几碗豆花来,摆在李菡瑶等人面前,嫩黄的豆花上浇着香油和虾皮黄豆等熬制的肉酱,香气扑鼻,李菡瑶只觉肚子咕噜噜乱叫。

    她道:“无尘哥哥,你也好久没吃过这豆花和煎饺了吧?还是那一回你考罢举人来,我带你吃的。”

    落无尘微笑道:“是好久了。”

    那天李菡瑶也是男装,跟他一起慢步在霞照街头巷尾,吃了许多小吃,买了许多民间工艺品,最后又坐画舫游田湖,对着田田荷叶品茗,听他弹琴。

    那份回忆,美好而隽永!

    大嫂又喊“当家的,盛饺子。”

    她男人四十多岁,是个憨厚的胖汉子,揭开锅盖,铲了两盘热气腾腾的水晶煎饺端了过来,却鼓着嘴板着脸,竭力不去看李菡瑶和鄢芸,随手将两盘子煎饺放在她们面前,只把目光对准落无尘,说“公子请用。这饺子刚出锅的,有点烫,公子小心别烫了嘴。蘸点醋吃味道更鲜。我再给公子搛点我们自个做的嫩姜,开胃的。”

    落无尘忙道:“多谢大哥。”

    那汉子便颠颠地进屋去了。

    李菡瑶和鄢芸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再向落无尘求证道:“这大哥不待见我?”

    落无尘看着她笑,温和道:“没有的事。他不是搛他自家做的姜给我们尝,别人可没有……”

    李菡瑶示意他听屋里。

    落无尘忙住口。

    原来那谭嫂子也发现了男人对李菡瑶和鄢芸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又气又心慌,不好当着人面发作,便撵进屋去,一把揪住男人腰间肥肉,隔着衣裳下死劲一拧,嘴里压低声音骂道:“死鬼!你摆脸子给哪个瞧?”

    男人忙躲道:“哪摆脸了!”

    谭嫂子骂道:“还没摆!就你那小气巴拉的性子,还想瞒我?不就是瞧不上李姑娘是个女人么?女人怎么了?老娘帮你生儿养女,每天起早贪黑做活做买卖、伺候公公婆婆,哪一点差了?这家要是没老娘,你能撑得起来?老娘没嫁你的时候,你穷得叮当响,一条裤子连屁股都遮不住,亏得老娘嫁过来,又累死累活苦了几年,日子才好了,你还敢嫌弃女人?家里才买的十亩田,李姑娘就免了税,你要敢再叨咕,不说李姑娘好,看老娘怎么收拾你!”

    她先还顾忌脸面,知道压低声音,说到后来就不行了,大嗓门嚷嚷卖包子惯了的,那声音不知不觉就飙高了,外面人听得清清楚楚,都忍不住笑。

    李菡瑶三人也都笑了。

    谭大哥尴尬万分。

    他也不是不喜李菡瑶,他挺欣赏李菡瑶的,这么点大年纪的闺女,这么能干,他只有佩服的,也感激李菡瑶免税的政策,更感激李菡瑶杀了贪官。

    可他骨子里的男人为尊思想根深蒂固,到底看不惯李菡瑶跟男人争,坏了几千年的规矩,然李菡瑶不跟男人争,就杀不成贪官,也免不了税,怎办呢?

    谭大哥窃以为,李菡瑶应该嫁给落无尘,辅佐落无尘成大事,这才是一个女子该行的事。

    他只是个卖包子的,左右不了李菡瑶的人生和决定,所以面对李菡瑶的时候,脸上气色就不大好。

    李菡瑶也知道这缘故,却一点不生气,等他夫妻出来,笑道:“谭大哥,你不待见我?”

    谭大哥忙赔笑道:“没,没。”

    谭嫂子高声道:“他敢!”

    李菡瑶笑道:“我虽任用女子做官,也不是就压制男人、从此不让男人翻身了。无论男女,谁有能力就用谁,谁能为民做主就用谁;没有能力还贪墨欺压百姓的,绝不姑息!”

    一吃包子的老汉赞道:“这才对。”

    其他人虽未吭声,也未反对。

    李菡瑶又道:“你们且看好了:若是这霞照的火县令无能,我必撤了她!”

    众人大喜,都问“真的?”

    李菡瑶道:“绝不失言!”

    众人纷纷议论起来。

    落无尘又微笑道:“先皇任用梁大人,那是信任她也欣赏她的能力。梁大人可是做了许多利民的实事,可见做官没有男女之分,只有能力高下、品行优劣之分。”

    众人都附和、赞成。

    谭大哥也无言以对。

    梁心铭,那是大靖百姓公认的好官、女官。

    李菡瑶庆幸不已:幸好有梁心铭在前,否则谁能扭转这几千年的男尊女卑观念?有了梁心铭做官在前,有英武帝允许女子投军的规定在前,再辅以循序渐进的方式方法,假以时日,女子参政必能被老百姓所接受。

    吃罢包子,李菡瑶等人重新上马,奔田湖东魏家去了。他们是去求见魏若锦——江南第二才女。

    若是昨天之前,李菡瑶对游说魏若锦加入,还不十分有把握,眼下却有几分信心能成事。

    到魏家门口,鉴书递上拜帖。

    须臾,魏若锦亲迎了出来。

    一见这情形,李菡瑶冲落无尘鄢芸一笑,言下之意:成了!她来意明显,若是魏奉举不许孙女跟她搅和在一块,能找出各种理由推拒,不让她们见面;既允许魏若锦亲自来迎接,那就有几分意思了。



    魏若锦将几人让入正房厅堂坐下,命丫鬟上茶。

    李菡瑶见她如此重视,对刚才的判断又肯定了几分,然如何开口,还需仔细斟酌,先瞧瞧再说。

    魏家园子西南角有一精致的小院,门上匾额书“上善若水”四个字,梅花已谢,桃李芬芳,簇拥着几间雅室,西、南方向皆临水,檐外垂柳飞扬,印着背后一片波光,待荷叶荷花开时,推窗便是一幅画。

    魏老爷子魏奉举身上穿着羊皮褂子,正站在书房的书桌前泼墨挥毫,清癯的面容上一片宁静,全部精神都专注于狼毫笔端,一笔一画皆圆转自如。

    门外传来脚步声,须臾进来一儒雅中年男子,正是魏若锦的父亲魏天方,因受去年底皇城兵变影响,以老父病重为名,刚辞了奉州知府的职位回乡。

    “李菡瑶来了?”

    魏老爷子头也不抬地问。

    “是,父亲。”

    魏天方回道。

    魏老爷子便不说话了。

    昨天霞照城内连轰三炮、昨晚城内一夜喧嚣,魏家上下也惊慌失措,然静等了一夜,无人上门骚扰。魏老爷子便吩咐儿子:若是明天李菡瑶上门,只管让魏若锦出面接待,不论她请魏若锦做什么,只管答应。

    魏天方虽应了,却十分疑惑。

    今天,李菡瑶果然来了,他照父亲吩咐令女儿出面,自己到底忍不住,找父亲问个究竟。

    可是老爷子只顾写字。

    魏天方熬不过老爷子,主动问道:“父亲,让锦儿随李菡瑶抛头露面合适吗?若宁家知道了岂不糟糕?”

    魏老爷子仍然没抬头,一面蘸着墨汁,一面道:“致远那孩子不会的,他常赞锦儿内敛含蓄,否则这江南第一才女的名头断不会落到李菡瑶头上。他也是希望锦儿展现才学的。况且,锦儿又不是第一个,那鄢家姑娘不是也跟了李菡瑶了么?锦儿不过是适逢其会。”

    魏天方不安道:“可我魏家书香门第,竟纵容女儿跟着李菡瑶造反,传出去岂不有损父亲名望?”

    魏老爷子猛抬头,目光炯炯地看着儿子,沉声道:“谁说我魏家纵容女儿跟李菡瑶造反了?”

    魏天方诧异道:“锦儿不是……”

    魏老爷子打断他道:“魏家受废帝母族陈氏连累,族中为官者纷纷辞官,以避灾难;我大病不起,你要尽人子之孝,每日榻前伺候汤药,故而疏于管理家事;魏家败落,锦儿为了重振魏家门庭,擅自主张,投靠李菡瑶……”

    魏天方张着嘴,一缕短须翘老高,愕然看着老父——这一番话,真是从为人端方、治学严谨的父亲口中说出来的吗?他几乎以为父亲疯魔了。然父亲刚才泼墨挥毫的架势,举重若轻,哪有半点生病的样子?

    魏老爷子还在说:“……若将来李菡瑶不成事,我病愈后便会斥责锦儿,令她回来与宁致远完婚;若李菡瑶成就大业,我也不便插手——女大不由娘啊!”

    魏天方腹诽:“你是祖父!”

    锦儿的亲娘早没了。

    听到这,魏天方算是明白了:老爷子想靠孙女振兴门楣,也算给魏家另辟蹊径,寻一条出路。不然,玄武王和王家联手灭了大靖,魏家作为废帝母族姻亲,到头来却投靠玄武王,岂不惹人耻笑?当然,投靠李菡瑶也不妥,然经老爷子这么一解释,此事成了魏若锦自作主张,与魏家长辈无关,将来视情形再做打算,可算进退自如。

    这一手自欺欺人!

    这真是他父亲么?

    他可怜的女儿,竟被最敬爱的祖父当成棋子利用了。这会子,他心里很期盼李菡瑶能成就大业;若败了,他女儿白忙一场不说,下场恐不太妙。

    面上,他却恭敬道:“父亲高明。”

    魏老爷子瞅了儿子一眼,很瞧不上他口是心非的样子,又懒得跟他解释,随口吩咐道:“去,把药端来。”

    魏天方忙转身去小厨房。

    魏老爷子确在吃药。

    不过,吃的是补药!

    不说魏家父子在后院打机锋,且说前面正堂情形。丫鬟上茶后退下,魏若锦一面示意李菡瑶等喝茶,一面找些话来寒暄,神情又喜又忧,忐忑不已。

    李菡瑶将她表现都看在眼里,更加笃定,喝了两口茶,便将茶盏一放,眼望着她笑道:“魏姐姐想是知道小妹来意了?不论魏家长辈是何打算,既肯让魏姐姐出来见我,便是我的机会,也是姐姐的机会。我不会轻易放过,姐姐也不该轻易放弃,该把握这机会才是。”

    魏若锦见她说破,不由释然,因放松了神情嗔道:“你就是个最精明的!就没有能瞒过你的事。”

    李菡瑶笑道:“哪里是我精明,姐姐脸上都写着呢。”

    魏若锦噘嘴道:“我哪比得了妹妹,都混成人精了,谈笑间能令樯橹灰飞烟灭;我是一点子事都藏不住的。妹妹郑重登门来请我,我只怕要让妹妹失望。我既无决断之才,也无决断之能,怕是辅佐不了妹妹。”

    李菡瑶笑道:“姐姐也忒谦了。我知姐姐的性子,不会胡乱安排姐姐去冲锋陷阵的——”

    听到这,魏若锦脸红透了。

    鄢芸和落无尘也都笑了。

    李菡瑶接着道:“我们办了个女学,想请姐姐出面执掌这女学院长之职。魏老爷子曾为翰林学士;以姐姐的才能,将来做到国子监祭酒不在话下。这教书育人的重任,当不至于让姐姐为难。姐姐可愿意接下?”

    魏若锦眼睛一亮——教书育人,既符合她的性子,不用长袖善舞、混迹官场,以她的才学也能胜任,是个清贵的差事,若做的好,名望不低。

    她当即点头道:“好!”

    李菡瑶拍手儿道:“姐姐爽快!”

    这趟真是太顺利了。

    落无尘也没想到这么顺利,不由暗自猜测魏家长辈的用心,怎会允许魏若锦出门呢?还有李菡瑶,真把人用到极致。若她让魏若锦担任霞照县令,恐怕魏若锦做不来;但让魏若锦负责女学,确是一步好棋。

    就听李菡瑶对魏若锦细细分析:“……一应对外的琐碎应酬往来和经费开销都由火姐姐、刘姐姐料理,魏姐姐只管安排教学,你们各司其职,各安本分……”

    魏若锦越听越满意,不住点头。

    上善若水小院里,魏老爷子将每日晨练的书法练习完了,补药也喝了,无所事事起来。虽然外面春光正好,若是往常呢,自有魏若锦陪他下棋钓鱼、伺弄花草;现在孙女要忙“大事”,而他竟然要当作不知道,不能参与不说,还要装病,叫他如何能耐得住?

    他便对魏天方道:“也不知前面怎样了。那李菡瑶狡诈如狐,锦儿自小养在深闺,别被她哄骗了。你叫个丫鬟去送点心,顺便听听他们说什么。”

    魏天方忙道:“儿子即刻安排。”

    心里却情不自禁替李菡瑶反驳老爷子:你孙女虽然养在深闺,但有你这老谋深算的祖父亲自教导,耳濡目染之下,也不是那么不谙世事的。

    一面转身吩咐丫鬟去了。

    少时,一丫鬟端了两碟子新做的点心进入前面厅堂。

    李菡瑶顺利请动魏若锦,展望前景,一时间豪气迸发,对着鄢芸和魏若锦铿然道:“乱世出英豪!今日,我等以女子之身参与其中,有机会尽展所学,追逐深埋心中的梦想和抱负,比这世上许多女子都要幸运,当竭尽全力,为天下苍生谋福祉!若侥天之幸,能在史书上留下一笔,也不枉此生,也不输给这天下的男儿们了!”

    鄢芸和魏若锦相视而笑。

    这一刻,她们也激动不已。

    李菡瑶并未狂妄,青史留名,留定了!就凭她大闹京城,将来史书上便少不了这一笔。她们跟着李菡瑶,是将这成果加固、加深、扩大,开历史之先河!

    丫鬟放下点心,悄悄退出。

    到门外廊下,正找机会留下窃听更多谈话内容,却听里面李菡瑶道:“魏姐姐,随我去刘家见见他们。”

    魏若锦道:“好。待我换身衣裳。”

    她刚换了衣裳出来见客的,哪里需要再换,不过是想进去回禀父亲一声,她可不敢自作主张。——魏老爷子算计这孙女,实在是有些昧着良心。

    那丫鬟听罢急忙溜走了。

    上善若水小院。

    魏老爷子听了丫鬟的回禀,老眼深沉,半天没说话。他心里却不像面上沉着,激情澎湃的很。

    乱世出英豪!

    青史留名!

    说的他都蠢蠢欲动了。

    年轻真是好啊。

    他本来对李菡瑶印象不大好的,觉得太叛逆,这会子却又希望孙女能跟着李菡瑶闯出一番事业,青史留名,其复杂心绪非一两句话能分析清楚。

    魏奉举不是一个随性不羁的人,相反,他为人端方严谨。当年梁心铭女子身份暴露后,他便不能容忍,觉得梁心铭以女子之身混入官场,简直是对礼教和律法的亵渎,颠覆三纲五常。到李菡瑶起兵造反,他也斥责其“大逆不道!”却比当年要理智冷静。一是因为经过这些年,梁心铭以实力证明了自己;二来他也不满嘉兴帝所作所为,失道寡助,王壑、李菡瑶都是嘉兴帝命中的劫数。

    魏老爷子隐隐期盼孙女能像梁心铭一样大放光华,那他可是睡着了都能笑醒了。他丝毫没意识到,他对女人的偏见在孙女身上网开一面,格外优容。

    正想着,魏若锦派丫鬟来回禀,说李菡瑶邀请她去刘家,对江南官场的官员们宣告她负责女学一事。

    魏天方忙看向父亲。

    魏老爷子很高兴,心想“这李菡瑶还算会用人,让锦儿负责女学这一招甚妙。嗯,锦儿前景可期,将来可做国子监祭酒、女翰林学士、礼部尚书……”

    正想得开怀,忽见儿子在旁神情诡异地盯着他,不知他为何咧嘴笑,方想起锦儿来请示的事,丫鬟还等在外面呢,忙道:“叫她自己拿主意。”

    魏天方照样回了丫鬟。

    丫鬟忙去前面回魏若锦。

    魏若锦听后心领神会:父亲和祖父这是答应她了,忙高高兴兴地跟着李菡瑶出去了。

    魏若锦是坐马车的。

    走在街上,忽见街上人流都往一个方向涌去,一边走一边还议论纷纷,像赶什么集会一样。

    李菡瑶命风儿上前打听他。

    风儿打听后来回道:“都是去衙门告状的。”顿了下又补充道:“也有去看热闹的。”

    李菡瑶听后一怔,和落无尘、鄢芸对视一眼,很快便明白过来:这现象是她一手造成的。

    自从废帝委任潘梅林为江南织造局主官后,江南各地,包括霞照县在内,都吏治败坏,各种贪墨、营私舞弊,乃至人命冤案不知有多少,却求告无门。——王亨和梁心铭一再遭废帝厌弃,此是原因之一。

    自潘梅林死后,朝堂局势变幻,江南也发生了一系列事件,霞照县衙便形同虚设,吏治崩溃,官吏们不去欺负老百姓就算好了,哪里还会为民做主。

    昨天李菡瑶杀了齐县令等几十个官员,又任命火凰滢等一批新官员,加上今早她在谭家包子铺吃包子时放的豪言“若火县令无能,我必撤了她!”这话经谭大嫂和吃包子的人之口传开后,市井百姓坐不住了。

    胆小的也就议论几句,并不敢有所行动;胆大的却不管不顾地冲向县衙,要找火县令告状。

    这一天他们等太久了!

    李家的口碑、李姑娘以往的名声值得他们信赖,再说眼下许多官儿都聚集在霞照,这火县令敢弄鬼吗?她要是个聪明的,新官上任就该烧三把火!

    百姓们要试一试这新县令。

    李菡瑶想明白后,立即吩咐鉴书去县衙,传话火凰滢:此是收获民心的好机会。身为县令,治理一方百姓,应由小入大、由易至难,以简驭繁、循序渐进,切不可操之过急,妄图一蹴而就、一劳永逸。

    涉及百姓,无小事!

    一切都要慎重处理

    “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改变世人对女子的看法,要从她这个父母官做起,真正为百姓撑起一片青天。

    礼仪法度,应时而变*。

    等她获得这一城百姓的认可,什么男尊女卑,什么女人不能科举不能入仕,他们会扭转曾经的观念。

    改变,从霞照开始!

    从她火凰滢开始!

    鉴书领命,匆匆去了。

    李菡瑶这才催马而行,一面对落无尘道:“先去刘家,回头再去县衙瞧瞧。”

    她终究还是不放心。

    ------题外话------

    *注释:这句话出自(《庄子?天运》)

    鄢芸以为她不放心火凰滢,安慰道:“妹妹放心,火姐姐定能应付,她一向敏锐。”

    李菡瑶道:“我从未怀疑火姐姐的能力,只怕有人借她曾经的身份出言不逊,而以她的脾气未必能容忍。她恣意嘲弄官员和权贵,人只会赞她不畏权势;若用同样的手段怼百姓,只怕要落个欺压百姓的下场。”

    这么一说,鄢芸也担心起来。

    火凰滢就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连简繁的虎须都敢捋,当着江南众官员的面也敢毫不留情地嘲弄段存睿等人,如今做了官,岂能容忍小民对她出言不逊?

    落无尘却道:“火姑娘不会的。”

    李菡瑶诧异问:“何以见得?”

    他又不了解火凰滢,跟火凰滢接触更少,才见了一两次面而已,也未深谈,为何说的这样笃定?

    落无尘解释道:“风尘女子,身处泥淖之中,最善察言观色。火姑娘性子虽烈,竟能保全自身,还取得如此大的名气,若没有玲珑心窍,如何能行?两位妹妹只听说她不卖权贵的面子,可曾听过她欺压同行姐妹或者弱小?——”见李菡瑶和鄢芸都摇头,才接着道——“为兄听说她这花魁之名,可不是男人送的艳名,而是秦楼楚馆的女子们公推她为行首,故名‘花魁’。可见她驭下的手段。”

    李菡瑶目光大亮。这么说,火凰滢在霞照——也许是江南的青楼女子中有非凡的号召力?若真如此,可就太好了,秦楼楚馆最容易收集各种消息。

    忽然她又想起什么来,诧异地看着落无尘,疑惑地问:“落哥哥对秦楼楚馆很熟悉?”

    她都不熟悉呢。

    她虽大胆,也不敢去那种地方瞧稀奇,李卓航曾严令她不得妄为,否则绝不轻饶。故而,她对风尘之地不甚了解,只知那不是什么好地方,去那里追欢买笑的男人大多不是好人,沦落风尘的女子都很可怜。

    落无尘急忙摇头,道:“不不,为兄从未去过那种地方!有、有一次,同窗开诗会,请了两位姑娘来唱曲。”他被李菡瑶怀疑的目光看得很狼狈,说话都不利索了,失了一贯的淡然。见他慌张,李菡瑶和鄢芸都抿嘴笑。

    李菡瑶笑道:“慌什么!去听个曲也不算什么。我还想女扮男装去见识一番呢——”落无尘忙喝道:“休得胡说!”就听她后边接道——“可是爹爹不许。”

    那表情好像十分惋惜。

    落无尘见她不在意,又想自己刚才斥责有些伪道学的嫌疑,不然开诗会还请青楼姑娘去唱曲?

    须得换个方式劝她。

    他低头略想了一想,才认真对李菡瑶道:“妹妹既推崇火姑娘,对她的遭遇想必感同身受,就不该当那是好玩的地方,否则岂不是对火姑娘的亵渎?”

    李菡瑶警醒,忙道:“落哥哥教训的是,是妹妹浅薄了。”

    落无尘这才放心下来。

    刚才他真担心李菡瑶哪天女扮男装去逛青楼,那才麻烦呢,回头传出去对她名声不利。

    鄢芸促狭地对落无尘眨眨眼,笑道:“我怎么觉得,落兄有些李叔叔管教女儿的口气呢?”

    落无尘脸就红了,道:“为兄年长,又是男儿,自然要多劝着些妹妹,不可淘气顽皮。”

    李菡瑶:“……”

    她哪里顽皮了?

    说话间,已来到刘家门口。

    刘嘉平等忙迎了出来,让入正堂。

    因刘夫人昨日受了惊吓,刘诗雨顾不得矜持,也未遵守新婚之俗,出来张罗招呼各路客人。

    李菡瑶跟赵朝宗等人见面,替他们引见魏若锦。

    赵朝宗等人都很震惊。

    昨天,落无尘说已经延揽了宁致远,他们还没见着宁致远,却先见着了宁致远的未婚妻。这一双人,一个是江南第三才子,其父为镇江知府宁浩;一个是江南第二才女,背后是江南诗书望族魏家,竟都投靠李菡瑶了!

    听说是一回事,亲眼看见又是一回事。

    颜贶、段存睿等都神情沉重;赵朝宗面上嬉笑,心里也慌张的很,有些怀疑王纳哥哥的谋划:与李菡瑶联手真的是正确的吗?当然,对大局无疑是最有利的,但李菡瑶也因此坐大了,将来会不会成为心腹大患?

    刘嘉平兄妹则大喜。

    李菡瑶坐定后,先问众人:“各位今日要离开?”

    段存睿正色道:“官员不得擅离治下。之前范大勇相邀,我等恐江南局势有变,才不得不来;如今事了,还请姑娘恕我等要先行告辞了。”

    李菡瑶道:“晚辈也要告辞。临别时,有些话要交代各位——”众人都竖起耳朵听她说道——“从今日起,湖州一切公务由鄢姑娘总理,落子安节制临湖州,徽州自有爹爹坐镇。各位若有要事,可找他们。”

    她口气比昨天又变了:斩截地宣告统帅江南三州,并不征询大家的同意,也不管他们反对。

    颜贶愣住——

    他也要听落子安的?

    不等他反对,就听赵朝宗警惕问:“那妹妹你呢?”分派了鄢芸和落无尘,却不提自己,难道要趁着王纳哥哥和世子哥哥去北疆抵御外敌的时候,悄悄率军攻占京城?

    这可不是玩笑。

    赵小爷十分怀疑李菡瑶的企图。

    李菡瑶笑吟吟道:“小妹就在景泰府李家,总揽江南全局。赵哥哥若暂不去荆州桐柏山,可先随小妹往景泰府走一趟。——你不想见胡齊亞么?当日在京城送别时,你可是嚷嚷着再见时要扒了他的皮呢!”

    赵朝宗忙道:“那是玩笑。”

    说罢神情一松,放心了。

    他正要跟颜贶去宁波府,顺道拐去景泰府摸摸李菡瑶的老底也好。再说,鄢芸不是在景泰府么,胡齊亞也在,他今后要常去的,今天先去认认路。

    想罢又笑道:“正要去看望胡齊亞兄弟,在京城我们也曾联手抗敌,配合的极好。但不知鄢妹妹可欢迎哥哥去?”说罢期盼地注视着鄢芸。

    鄢芸早发现这小子对自己似乎特别青睐,心里想着他见自己是鄢苓妹妹,故而有所图,想策反自己,倒是没想到别的方面去,因此笑道:“赵少爷若愿去,鄢芸荣幸之至。景泰府的百姓也会夹道欢迎。”

    明知她客套,赵朝宗也欢喜,笑道:“真的么?”

    鄢芸正色道:“千真万确。”

    众人都笑着凑趣。

    堂上气氛十分的好。

    李菡瑶分派她的人,赵朝宗也要分派自己这边的人,不能输了气势。于是也环顾堂上众官员道:“诸位,即日起,湖州由段大人总理,临湖州由颜将军坐镇,徽州——”徽州的情况他还未摸清,派不出人来,只得道——“就辛苦李老爷了。”既各自为阵,又亲如一家。

    段存睿起身,抱拳道:“本官责无旁贷。”

    颜贶也表白了一番。

    只有温士杰郁闷、后悔不已——他这个徽州巡抚好像被双方都给遗忘了。

    少时,众官员纷纷告辞。

    李菡瑶等人一一送别。

    殷殷拜别之极,鄢芸悄悄捣了下李菡瑶。

    李菡瑶转头,顺着她目光一看,只见赵朝宗嘴里说着“一路辛苦”“一路顺风”之类的话,浓眉大眼也跟着一齐活跃,表情丰富,传达隐秘的嘱咐,不由暗笑,心想他定暗中派了人保护这些人,但愿别出事才好。

    好容易送走一批人,剩下几个的要么离得近,要么还有事跟李菡瑶或者赵朝宗商议,故意留在最后,都暂时不走,见李菡瑶要去县衙看火凰滢审案,忙都要跟去。

    此刻的县衙门前,人声鼎沸。



    火凰滢肃然端坐在大堂上。

    她身上穿着绿色官服。

    这是六品官的官服。

    霞照属上等县,其县令品阶为六品。

    这官服是李菡瑶让人预备的。

    当日,李菡瑶从京城回来,便密令太平工坊制作各级官服、官帽、官靴等物,就为了有一天替换官员时可用。李家乃大纺织商,做这些自是容易。

    火凰滢穿着这官服端坐在大堂上,上方明镜高悬,背后大幅江牙山海图,配上她肃穆的神情,威仪自现。

    梅子涵、姚主簿、冯辉等都屏息立于堂下,静静地看着上方的女县令,等她的示下。

    衙门口的大鼓一直在响。

    衙役们不断奔进来回禀:

    “大人,人越来越多了。”

    “都要请大人做主。”

    “大人,都跪下了!”

    “大人……”

    冯辉先也在外面维持秩序的,因见来告状的人实在太多,便亲自进来请示下,好遵命办理,不然人越聚越多,又得不到回应,只怕要闹出大事。

    火凰滢听后就一直发呆。

    他见火凰滢只管出神,以为被吓住了。也对,大人到底是女子,面对这么多告状的百姓,不知所措也难免,便是他对着衙门外那一片密密麻麻的人头也觉头皮发炸呢。可是,这么拖下去也不是个事啊。

    他便忍不住催道:“大人?”

    火凰滢没听见般。

    她正神游天外呢。

    今日这情形,令她想到二十一年前,梁心铭就任京都知府后,因斩杀了当朝左相,一时间名声大噪,引得京城百姓蜂拥而至,齐聚京都府衙前告状的狂潮。其后,梁心铭以非凡的魄力和手段,将京城吏治肃清一空。

    今天,她也引来了万民。

    她可有梁心铭的魄力?

    她可有梁心铭的能力?

    她可能肃清霞照和江南的吏治,成为百姓口中津津乐道的女县令、女知府,乃至女青天?

    火凰滢目光坚定想:她有!

    梁心铭的背后站着靖康帝。

    她的背后站着李菡瑶!

    她应该比梁心铭更具优势才对,因为靖康帝虽然支持梁心铭,却是有限度的,梁心铭要受女子身份限制;而她如今却被李菡瑶倾力支持,因为李菡瑶自己就是女子,无需她出面,李菡瑶已经替她扫平了女子身份的阻碍。若是这样大好的局面,她都不能做出成就来,有什么资格称江南才女?也休想洗尽在风尘中沾染的污渍。

    这时,鉴书来传李菡瑶的吩咐。

    火凰滢这才仿佛活了过来,站起身,束手恭听。听罢,正容道:“请回复姑娘:属下绝不敢辜负姑娘期望,亦不敢欺民心,定会全力以赴!”

    又对鉴书道:“还有一事……”

    她请鉴书回禀李菡瑶,要借鉴书帮她整理案卷。观棋、鉴书等女都是李卓航精挑细选出来的,从小便陪着李菡瑶一块儿读书学习,又被李菡瑶亲手调教,助她打理商务人事,有经验有能力,非一般的丫鬟仆役可比。

    鉴书忙去请示李菡瑶。

    李菡瑶自然满口答应。

    很快,鉴书转来了。

    火凰滢便命:敞开衙门,受理状子的同时,也准许百姓进入仪门,在大堂外观看。

    换言之,她要公开审讯!

    只这一手,便令百姓们热情高涨,奔走相告、呼朋唤友,本来就拥挤的衙门街市口更加拥挤了。

    火县令要学梁心铭的手段,却不打算改变自己的行事风格。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就想改,也怕改不好,反落个“东施效颦”的结果。索性维持她自己的特色,她发挥起来更加自如和得心应手。

    于是,霞照的百姓们发现,新上任的女县令一身绿色官服,容颜俊俏,嫣然一笑,颠倒众生,平添了两分风流和一分妩媚,却少了三分为官的威严。

    百姓们便有些迟疑,还有些怀疑:这么风流的女县令,她真懂升堂断案吗?听说她原是青楼红牌,如今坐在县衙大堂上,依然不改魅惑之态,成何体统!

    众人对着火凰滢窃窃私语。

    火凰滢虽是青楼女子,但学识丰富,见识也广,跟宰相也能过招的;她经历的耻辱和挫折也不是一般人能想象的,心性极坚韧,这点子闲言碎语算什么!

    面对一众异样目光,她从容不迫地宣进一个又一个苦主,接下一张又一张状子,并简单询问案情;然后根据案件性质和复杂程度,命鉴书和梅子涵等人分类规整、登记造册;最后和颜悦色请苦主静候衙门传唤。

    一汉子忍不住问:“大人不审?”

    火凰滢笑道:“本官也想即刻就审,只是形式不由人。——”说着以目示意他看外面——“你瞧瞧外面,那么多人等着告状,就算本官来不及都审,总要先接下他们的状子,再酌情处置,万没道理将他们都赶回去,只审最先来的,叫他们以后再来。你说是不是?”

    汉子被她波光粼粼的眼给闪丢魂了,脑子一片空白,呐呐道:“是、是、大人、小人糊涂……”

    火凰滢轻笑,叫“传下一位。”

    那汉子还发呆,不知下堂。

    衙役便来赶他走。

    又宣下一位苦主上堂。

    火凰滢却对梅子涵和齐主簿道:“二位就按刚才的样子,分头接状子,先整理个大概,分门别类,回头本官再集中阅览。冯辉在外协调。本官去去就来。”

    她没有派六房胥吏中的书吏参与,一是之前清剿前任县令和县丞的亲信,很多人都被清剿了去;二是吸取当年梁心铭的经验教训,不敢用这些人,怕他们给苦主下绊子,或者给被告通风报信,泄露了消息。这些底层小吏的势力就在市井间,盘根错节不亚于朝堂。

    她要培养自己的人!

    那三人忙都躬身应了。

    火凰滢又叫:“锦儿。”

    锦儿忙应道:“婢子在。”

    火凰滢道:“随我来。”

    锦儿道:“是。”

    梅子涵看着火凰滢,似乎想问她做什么去。

    火凰滢瞅他一眼,一副“山人自有妙计”的神秘样,却不说,成心吊他胃口,转身往后堂去了。

    后堂,火凰滢低声吩咐锦儿一番话。

    锦儿不住点头,然后从后门离开,去了醉红楼。找当红头牌绿牡丹,先将县衙门前百姓告状的盛况说了,再传火凰滢的话:“我们姑娘说,这是她的机会,也是你们的机会。她若能出人头地,绝不会忘了昔日好姐妹,定会将你们捞出这火坑。将来成家立业也好,跟着她也行,都随你们。不过,眼下姑娘有事请你们帮忙……”

    绿牡丹急问:“什么事?无论什么事,只要火妹妹开口,我便是为她赴汤蹈火也愿意!”

    锦儿道:“不用赴汤蹈火,就是让你们留心各方面消息。”

    一刻钟后,锦儿离开醉红楼。

    绿牡丹则派心腹去丽人舫。

    接着是梅香楼、兰香苑……

    一张由青楼女子编结的又红又香的消息网迅速铺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