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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偷听到了几个男孩子的对话,虽然并非乔家夫妻的本意,但是既然听到了,老两口又经历了一场精神风暴。

    外人看起来,这个儿子什么都好,简直挑不出什么毛病来。然而真要评价起他来,估计只能用港城老话“老实熊”来形容。

    忘了雪梨大大有没有在前面科普过这个概念了。老实熊,顾名思义,就是老实人+熊孩子。这种人既可以在大人面前表现得乖巧无比,又能在一帮熊孩子中呼风唤雨。乔楠正是“老实熊”的杰出代表。

    当年98版《水浒传》播出时,港城万人空巷,吉祥路不久就流行起了一种拜把子的热潮。据悉,小屁孩们都想当晁天王,但只有乔楠当,他们才没有任何异议(但是据说乔楠本人更喜欢鲁智深,他说这是水浒中最完美的形象)。他们常常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跟在他身后耀武扬威。

    乔家夫妻开始不信,后来有家长来控诉,说他们家孩子每次回家都把书包一扔,高喊一声“洒家回来了”;往饭桌前一坐,就冲着厨房喊一嗓子“有甚么好酒好菜都给洒家端上来”,等等,都是跟乔楠哥学的。乔建军满脑子黑线,回头揍了乔楠一顿,将他这股江湖匪气彻底打压了下去。

    乔楠常常这样,在不声不响中把所有调皮捣蛋的事都给干了。乔家夫妻也纳闷,这孩子也没多少零花钱,到底是怎么笼络人心的?

    听到儿子收藏的那些“文学书”,李兰芝心慌得半夜都睡不着。她问丈夫:“你发现没,自从咱儿子回来以后,这附近的男孩子都管不住了?要是人家再来告他的状,那可怎么办哟?唉,都要当连长的人了……”

    “睡吧睡吧,那也是孩子们愿意跟在他后头玩!明天璐璐一回来,他就老实了。”

    乔建军此言不差,随着乔璐归来,不光是乔楠,吉祥路男孩子们的亢奋与狂欢,都陷入了沉寂。

    那天,当乔璐拖着行李箱回到这条巷子时,所有孩子都变成了乖巧.JPG,每个人都笑容可掬地喊一声“璐姐回来啦?”

    在男孩子中不可一世的乔楠不再作妖,而是变成了拎包小弟。其实乔璐最近正在申请一个课题,为了能订婚,也为了能送妹妹上大学,她以最快的时间结束申请,飞回了家乡。

    在港城这几天,姥姥给乔琳缝制了一套崭新的被褥。布料是纯棉的,里面絮着厚厚的棉花。虽然姥姥尽量用了素色了,但看起来还是土土的。李兰岚很不耐烦地劝她:“你还以为这是几十年前呢,还得挑着被子去上学?这么老土,人家谁会喜欢?”

    姥姥却很执拗地做完了,乔琳喜欢得不得了,连说要带到北京去。反正哥哥姐姐都去送她,只要有哥哥在,再沉的行李也拿得动。

    姥姥笑开了花:“琳琳喜欢就好,我年纪大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再给你缝被子了。”

    乔琳再次堵上了姥姥的嘴,蛮横地说:“姐姐要出嫁了,你还给她做被子,你也要给我做!”

    “好,好!我尽量活到那时候。”

    在2008年,中国发生了很多大事,但是对乔家人来说,最大的事情莫过于大女儿订婚。但奇怪的是,乔璐并没有害羞,也没有喜悦,只有淡淡的……不开心。

    乔璐的不开心是写在脸上的,连闵佳都看得出来。乔楠悄悄问姐姐,是不是跟徐威闹矛盾了?

    乔璐很疲惫地说,这个婚,她不想订了。

    乔璐是个很沉稳的人,若非考虑周全,她是不会轻易说出来的。在弟弟面前,她也不做掩饰,而是如实说道:“徐威的奶奶给我打过电话,希望我主动跟徐威分手。”

    “他奶奶算老几,凭什么这样说?”

    “你还记得那个老太太吧,在咱们小时候,她把小孩子就分成了三六九等。我到现在还记得,那时徐威家买了第一台DVD,我说了一句‘真有钱啊’。他奶奶就阴阳怪气地说,富人的钱越花越多,而穷人只能越来越穷。你看那些捡垃圾的,能让孩子看上DVD么?夏天连支雪糕都舍不得给孩子买。听了那句话我就跑了,以后再也没跟她说过话。”

    在乔家最困难的时候,乔建军在大院里收过废品,赚点微薄的零钱补贴家用。那年夏天,乔家的孩子确实连雪糕都吃不上。徐威把家里批发的雪糕都送到乔家,结果乔楠只拿了三根,说道:“你看,我家连冰箱的电都停了,多余的雪糕放在哪儿呢?”

    徐威心里很不是滋味,其他人家听了,也会对乔家的境遇感到唏嘘。唯有徐威的奶奶不是这样,在跟其他人聊天时,她故意用很大的声音说道:“人穷都是有原因的,要么懒,要么笨,而且会一穷到底,连孩子都跟着受累。我们家也有病人,但也没穷得揭不开锅。可见,穷的根本原因就是在与人。”

    这样的话乔璐听到过,乔楠也听到过。乔璐拼了命读书,跟她的奚落不无关系。读书是她唯一有把握能改变命运的事,她必须得把握好,让那些瞧不起乔家的人全都闭嘴。

    提起这位老太太,乔璐就很头疼:“我当时脑袋一热就答应徐威了,倒忘记这位老太太了。”

    “姐,你别怕,有我在呢,我肯定不会让你受欺负。”

    第二天订婚宴选在港城最有名的一家海鲜餐厅,餐厅就在海边,装修得富丽堂皇。听说,这里的人均消费是三到五百,在十年前的港城,普通老百姓根本就没有勇气来这里吃饭。

    乔琳也是沾了姐姐的光,第一次走进这么高级的酒店。她不停地左顾右盼,哥哥则不停地把她的头掰过来,提醒她别像没见过世面一样。

    这次订婚宴,徐威的奶奶,两个姑姑、姑父全都从北京赶来了。他们提前赶到了酒店,就坐在包厢里,乔家人来了,他们咧开嘴笑了笑,打了招呼,但是除了徐威父母,没有一个人出门迎接。

    徐威奶奶穿着一件猩红色真丝旗袍,戴着一副金丝眼镜,优雅中透着一股威严。她一个眼神,就是一道命令。

    开席之前,两边家庭寒暄了几句。大体问清了乔家人的情况后,徐威的小姑笑道:“餐饮业可是暴利,我们小区门口卖鸭脖的大叔都能开宝马,你们家的店在港城挺有名的,年收入至少也得几十万吧?”

    此言一出,乔建军哪儿好意思说?他喝了口茶,打了个哈哈,想把这事糊弄过去。可他放下茶杯后,徐威那边的亲戚依然盯着他,丝毫没有放过他的意思。

    乔琳见识过那种眼神,在沈春晓一次次逼问自己,乔家三个孩子哪个不是亲生的时候,就是这种不依不饶的眼神。执着,又透着一股恶毒。

    于是,乔琳主动替爸爸挡枪:“我爸爸主要是做给二中学生吃的,他常常说,他不忍心跟学生要钱,所以我家店开了十年了,几乎就没涨过价。阿姨,我爸赚钱没天分,可您能告诉我那家鸭脖店在哪里吗?等我去了北京,我好好跟他取取经,我也想赚大钱。”

    小姑碰了个软钉子,这次轮到她喝茶了。放下茶杯后,她讪讪笑道:“年纪不大,嘴巴倒是挺快的。”

    乔琳立刻兴奋起来:“哇,阿姨,这么快就被你看穿了,我说话就是很快,同学都说我是个当记者的料!”

    “……”

    大人们赶紧干笑几声,活跃气氛。李兰芝示意乔琳不要说话,她装作没看懂。

    徐威的大姑父也是部队干部,而且他大姑雍容华贵,便知他不是一般干部。大姑一听乔楠是在作战单位,便蹙眉说道:“你那么好的条件,怎么不去个好一点儿的单位呢?”

    面对这个不友好的问题,乔楠笑道:“我是学校推荐去的,但考核的时候差点儿把命搭进去。所以我以为,我们单位只有各项成绩都拔尖的才能去呢。”

    “……拔尖是拔尖,但是太累了,还很危险,哪儿比得上去机关单位啊?要是你想调走,让我们老关帮你疏通下关系,这又不难。”

    乔琳神烦这种对别人人生指手画脚的人了,真不知道他们的优越感都是从哪里来的。她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徐威爸妈不愿去北京,不愿跟这些亲戚们来往了。

    不过不用乔琳出手,哥哥就已经漂亮地反击了:“多谢您的美意。不过,怎么那么多牛人都想让我调走啊?但我待得还挺好的。年轻嘛,还想再刺激两年。等哪天不想玩了,就找个单位去上班,舒舒服服过日子。”

    乔琳简直想给哥哥鼓掌了,真是太棒了!既暗戳戳地表明自己优秀,又不得罪人,厉害厉害!

    徐威奶奶不想让乔家人继续得逞了,便将矛头对准了乔璐:“乔璐,你还有几年毕业?”

    “我已经休完所有学分了,两年之内肯定能毕业。”

    “实不相瞒,我今年已经八十一岁了,做过心脏手术,今年又确诊为早期乳腺癌。这辈子什么荣华富贵我都享过了,现在就想抱孙子。如果你能把学业放下,立刻结婚生子,我倒是也没别的想法。毕竟,只要你嫁进徐家,根本不需要工作,这一辈子也是锦衣玉食。”

    乔璐尽量克制住怒气,平静地说道:“奶奶,孩子我是一定会生的,但并不是被强制着生,而是我和丈夫喜欢,并且顺其自然。我不可能放弃现在的研究,更不会放弃工作。”

    徐威奶奶不怒自威,步步紧逼:“我们徐家并不需要一个女强人,而是需要一个安分守己的好女人。你们家什么情况,我也知道,所以,今天来跟你家人见面,已经是我格外开恩了。”

    乔璐终于忍不住了:“说白了,就是一个对你说的言听计从,专门给你们徐家传宗接代的女人吧?”

    “乔璐,你别不知分寸!”徐威奶奶拍着桌子喝道:“你跟徐威交往这几年,他大伯去世了,他爸爸从二中离职了,我又查出来癌症,你的实验室起火,连累徐威烧伤……”

    徐威奶奶喘了口气,压低了声音:“你的出生已经给那么多人带来了不幸,要不是你品行还算端正,我能答应你跟徐威交往么?你要是良知尚存,就别再祸害别的人家了!”



    老太婆的一席话,彻底触动了乔家人的底线。别说愤怒的乔建军了,就连老徐都听不下去了,他说道:“妈,这样说就过分了啊!”

    “呵,我这是实话实说,她就是个灾星,这点还有人质疑吗?”

    乔璐脸色变得煞白,眼睛一下子失去焦点,整个人剧烈地晃了起来。乔家人哪儿还顾得去跟老太婆理论,都忙着照顾乔璐。

    李兰芝轻轻拍打她的背,柔声道:“璐璐,没事,没事,这就是做了个噩梦,做几个深呼吸就好了。”

    乔璐头疼欲裂,但是理智尚存,她轻声道:“妈,扶我出去透透气,我胸闷得慌。”

    “好好,咱们这就出去。”

    李兰芝、乔琳扶着乔璐出去了,徐威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急得抓耳挠腮。

    徐威奶奶冲着乔璐的背影,冷笑道:“被说了两句就受不了了,还想做人家媳妇呢,连这点耐性都没有,也不知道爸妈是怎么教的。”

    徐威他小姑笑嘻嘻地说:“就是哦,乔家大哥,我说了你可别生气,你家这两个女孩子,真该好好教教了,看她们跟大人说话那个样子!这要真嫁了人,还不被婆家人笑话呀?”

    徐威小姑是家里最小的,说话一向刻薄,李兰岚跟她一比,那还得叫她声师父。乔建军忍无可忍,拍案而起,不想一阵眩晕,差点儿倒下。原来盛怒之下,血压骤然升高,眼前一片金星闪烁。

    老徐急忙劝道:“老乔,别这样,犯不着跟他们生气。”

    乔楠在安抚父亲的同时,也在冷眼瞅着徐威。他希望徐威会有一些作为,但让他心寒的是,徐威并没有反抗的意思。看他的神色,他还是想劝他奶奶吧!

    乔楠强压怒火,跟徐家人说道:“徐老师,曲阿姨,还有徐威,你们先扶我爸、我姐去趟医院。医药费你们先垫着,要是我爸、我姐他们有个三长两短,我还得跟这群人算账。”

    乔建军不肯走,怕儿子一时冲动,把这群人都给灭了。乔楠说道:“老爸,你跟他们出去了,我才好说话。你还不了解你儿子么?放心吧,啥都不用怕。”

    看这个架势,乔楠真要找他们清算了。老徐担心老乔血压、心脏都受不了,急忙连拉带拽地将他拖走了。徐威要留下来陪着乔楠,乔楠剑眉一蹙,他也不敢再留了。

    所有亲人朋友都走了,就剩下敌人了,乔楠身上的杀气,便倏然喷涌出来,转眼间,便变成了另一个人。

    徐威小姑往丈夫身边凑了凑,给自己壮胆:“既然不欢而散,那我们也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了……”

    话音未落,乔楠便靠在椅背上,直直地盯着她。杀过人的人,眼睛里那股浓浓的犀利,真是藏都藏不住的。

    乔楠点上一根烟,吐出了一个烟圈,缓缓道来:“我姐有间歇性潜在抑郁症,这是继高考之后,第二次发病。这次发病,可以说是拜各位所赐。我姐要是有一丁点不舒服,我会成千上百倍地还给你们。”

    徐威奶奶面无表情地说道:“你姐姐有精神病,那从一开始就不该谈恋爱,这样只会给人造成痛苦。她还跟别人谈恋爱,只能说明她极度自私。所以说,除了她的智商和勤奋之外,她身上没有任何吸引我的地方。”

    “就是就是,要是这样的精神病嫁进了我们这样的名门望族,那我们岂不成了笑话?”徐威小姑附和道。

    尽管门外传来父亲的叫骂声,但乔楠却按兵不动,只管皱着眉头抽烟。徐家亲戚说了半天,刺激不到他,也觉得无趣,气势渐渐弱了下去。

    淡定地抽完一支烟后,乔楠方才问道:“我们两家订婚,你们来掺和什么?”

    “……?!”

    “我们家就在港城,亲戚也都在这里。但是我爸妈认为,这只是我们两家人的事,所以谁都没有请。你们呢?从北京浩浩荡荡来了这一帮人,是来打架的,还是来示威的?”

    徐威奶奶说道:“徐威是我徐家长孙,以后我的财产都是要留给他的,所以,我有权利选择孙媳妇。但是你们家今天的表现,实在让我失望,我是坚决不会同意这门亲事的。”

    乔楠笑了:“您这么一说,确实有点道理,在结婚前,应该把对方的七大姑八大姨全都见一面。幸亏今天见了,让我见识到你们都是些什么玩意儿。要是我姐真嫁过去了,还不被你们折磨死?”

    徐威大姑怒道:“你算什么东西,你信不信……”

    乔楠又点燃一根烟,就那么冷笑着一抬头,徐威大姑的声音就弱了。

    “你们徐家从一开始就没瞧上我们家,因为我们家穷,这些我全知道。但是你们知道科学家的分量吗?好多科学家,他们的价值根本无法用金钱衡量。在我看来,我姐就是这种科学家,你们瞧不起她,但总有一天,她会到达你们不可企及的高度。”

    徐家人撇了撇嘴,甚至面露鄙夷之色,讥笑着窃窃私语。乔楠不理会他们,继续说道:“我姐命苦,在她两岁时,就会扶着奶瓶给我喂奶粉;六岁上小学,就会给我煮面、煮鸡蛋;她上高中那年,家道艰难,爸妈无力照顾我们,她把我和我妹照顾得无微不至,休息日领着我们去家属院捡空酒瓶。她切着菜背化学公式,洗衣服的时候背英语单词……就是这股韧劲,让她高中三年都是全校第一。”

    乔楠越说,眼前越朦胧,对徐家人的愤怒便更上一层:“要说勤劳,谁比得上她?要说贤惠,谁又比得过她?我姐姐……嫁给总统我都觉得亏,你们居然还敢大放厥词,说三道四?!”

    徐威小姑阴阳怪气地说道:“那就让她嫁个总统试试呗……”

    “我姐嫁给谁,还轮不到你来安排!但我绝对不会让我姐嫁到徐家,嫁给你们这种人家!”

    听了乔楠一番陈词,徐威奶奶毫无触动,整理起了背包:“既然这样,那就请乔家另觅佳婿吧,我们徐家太小,可容不下这尊大佛。”

    “看来你们并不是一无是处,至少还有自知之明,知道你们徐家配不上我姐。”

    “你……!”

    “你们想走,可没那么容易。我得确认我姐没事,要不然……”

    徐威的大姑父勃然大怒:“你这是在威胁我们么?”

    “是的。”

    “你,你是不是不想在部队混下去了?”

    “不,我想继续待在部队,并且会过得很好。”

    乔楠话音刚落,乔璐便破门而入,说道:“楠楠,不要再跟他们说了,咱们走吧!”

    姐姐一进来,乔楠身上的杀气又荡然无存了:“姐,你感觉怎么样?”

    “我没事,我想回家休息一会儿。”

    乔楠回头看了徐家人一眼,挤出一句“算你们走运”,便拉着姐姐走了。

    走到酒店外面,徐威殷勤地说道:“璐姐,先别生气,我送你们回家。”

    乔璐没有搭理他,乔楠也不想跟他说话,但又觉得有些话必须要说清楚:“我姐受了委屈,你就跟个孙子似的一言不发?”

    “不……我不是……”

    “我听明白了,你奶奶要把遗产留给你,所以你不敢吱声?”

    “你听我说,我会跟我奶奶再好好说说……”

    “你爷爷在北京当过大官,几个孩子都有出息,你奶奶一定给你留了很多钱吧!多到什么地步?……就算我姐姐受了天大委屈,你也希望她能委曲求全,好拿到那笔遗产,是不是?”

    “你真的误会了,不是这样的……”

    “砰”一声巨响,徐威的脸已经结结实实挨了一拳,他跌倒在地,嘴里鲜血喷涌,引得众人一声惊呼。

    “垃圾!”乔楠鄙夷地甩下这一句,拉着家人走了。

    徐威大姑父愤怒不已:“特种部队了不起?!看把他猖狂的,回去我就找人收拾他!”

    徐威龇牙咧嘴,拦住了姑父。而乔楠则咧嘴一笑:“杀人我都不怕,我还会怕你?”

    这场订婚宴,最终不欢而散。晚上乔家人、李家人都聚集在馄饨馆,集体讨伐徐家人。老乔非常失落,他将所有的奚落全都归结为贫困,怪自己没本事。孩子们越是懂事,他就越内疚。

    李兰岚气得尖着嗓子骂:“大姐你也真是的,这么重要的场合你怎么不带我去?我李兰岚往那儿一站,他们一家肯定连个屁都不敢放!”

    姥姥说道:“你可得了吧!你就是去打仗的!你不去,我也少操点心。唉……那个老太太肯定不是善茬,把璐璐的身世调查得一清二楚。可怜的璐璐哟,年纪轻轻,怎么就这么坎坷?”

    好强是乔家人的共性,乔璐同样不喜欢被人看到脆弱的一面。弟弟妹妹在家里陪着她,到了晚上,她的情绪才稳定了。

    “徐威来过了吗?”

    乔琳答道:“来过了,但是被哥哥给打跑了!姐,我对他可失望了,今天他奶奶说得那么难听,他居然什么都不辩解!哥哥打人虽然不对,但确实很解气!”

    乔璐无力说道:“以前他就是这样,两边和稀泥,从来没有正视这个问题。这次他打包票说全都安排好了,我才回来了。唉,还是我太轻信他了。”

    乔璐虽然伤心欲绝,但还记得乔楠说的话,心里隐隐作痛。在她眼中,弟弟明明还是个调皮捣蛋的孩子,可他已经上战场了,并且……极有可能已经杀过人了。

    乔璐握住了弟弟的手,乔楠则强作欢颜:“姐,咱明天一早的火车,你还能去吗?”

    “能!当然能去!”

    乔琳一蹦三尺高:“那我把票给姥姥送去,她还被蒙在鼓里呢!跟她说票没法退了,她肯定就跟我们一起去了!”

    ——

    确实有一个是领养的,明晚身世大公开!



    雪梨大大的大纲写得再详细,也绝对没想到,居然会在除夕之夜把这个章节放出来。或许这就是命运吧,在合家团圆的时刻,讲一个历经曲折的团圆故事。

    这个故事的噱头之一,便是乔家的孩子中有一个不是亲生的。之前的种种线索表明,这个人是我的哥哥乔楠。然而你们都猜错了,哥哥确实是爸爸的亲生儿子,而我的姐姐乔璐是爸妈收养的孩子,她是大伯父的女儿。

    雪梨大大不止一次地使用“二哥”、“二叔”这样的称呼,没错,这确实是我老爸,是我和哥哥的亲生父亲;但难道从来就没有人怀疑“乔大哥”的去向么?

    看到这里,可能会有人愤怒——原来老乔这家伙,看着挺正经的,居然还跟别的女人有个儿子!呵,活该他穷一辈子。

    骂归骂,但是别弃书哈,往下看,你们一定会理解他的。

    我的爸爸妈妈是二婚,爸爸的第一任妻子,就是之前出现的陶夕云阿姨。

    试想啊,爸爸是个初中没毕业就去打工、参军的农村娃,而妈妈是恢复高考后第一批考上大学的天之骄子,两个人的命运毫无交集,怎么可能一开始就走到一起呢?

    在1986年之前,他们的关系仅限于同乡。陶阿姨跟妈妈更亲近一些,在两村交界处干活时,她总是找妈妈认字,而爸爸在远处看着他们。所以,他们彼此很熟悉,但又离得很遥远。

    至于陶阿姨的来历,我知道的就很少了。她大概是来自鲁省西南某地,父亲是一位读书人,他下放到我爸的老家——乔家屯。这就是我了解到的全部信息了。

    陶爷爷是个读书人,读书人总是有一身傲骨的,可骄傲的后果就是郁郁而终。在那场浩劫快要结束的时候,他死在了乔家屯。她的女儿,也就是陶阿姨彻底变成了孤儿,在那个豺狼遍地的乡野,不知该如何生存下去。

    那时村里的干部蛮横而又奸诈,偏偏陶阿姨长得很美,他们提出了种种(看似)有利于她的方案,但都是以她的美貌为前提的。陶阿姨惶惶不可终日,遇见男人就绕着道走。那时,我奶奶勇敢地站了出来,将她接回家,并放出话来,以后她就是乔家的闺女!

    大队干部当然不干,他们三番五次来乔家捣乱,但是都被我爸给打了出去。从小到大,我爸一直都是有股英雄气的,要不以后也不会去参军了。

    这种情形持续了一段时间,最后大队干部威胁我奶奶,你这是破坏国家政策!你就是个反动分子!为了这个臭老九的闺女,你连这样的罪名都不怕吗?

    奶奶用两只手,霸气地撑在门框上,中气十足地怼了回去:“我不管她是谁的女儿,在我这里,她就是一条人命!”

    奶奶的刚烈终于让那些坏蛋们退缩了,陶阿姨也得以在奶奶家住了下来。在日子平静了以后,爸爸做出了一个决定——他要投奔大哥,去港城化工厂当学徒。

    陶阿姨知道,爸爸的决定多半跟自己有关。只要爸爸在家,村里的风言风语就不断。唯有一走,才能保住她的名声。

    爸爸去化工厂工作了一年,又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去参军,去遥远的边境保家卫国。爸爸文

    化程度很低,所有的决定几乎都是大伯帮他做的。长兄如父,大伯绝对是个称职的好哥哥。

    爸爸去部队前夕,陶阿姨为他做了一身衣服、两双鞋,并羞怯地表明了心迹——二哥,等你回来,我就嫁给你。

    爸爸脸蛋红红的,还有几分稚气,但更多的却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虎气——夕云,等我回来,我就娶你。

    在当今的抗战剧中,只要主角一说出这番话,一般就是教科书般的FLAG了,是GG的前兆。但是这句话却并没有成为FLAG,在1983年,爸爸回到了家乡,跟陶阿姨结了婚。

    为什么会在1983年呢?因为那年家里出了很多事,姐姐的父亲,也就是我的大伯,因为化工厂爆炸事故去世了;怀孕九个月的大伯母悲痛万分,早产生下姐姐,自己却因大出血而死在了手术台上;爷爷受不了这个刺激,在姐姐出世不到一个月后,也跟着走了。

    1983年的夏天,乔家送走了三条生命,一向坚韧的奶奶也垮了,写信让爸爸回来。爸爸还没有从战场的杀戮中恢复过来,就要忍着巨大伤痛顶起这个家来。

    爸爸心里有多苦?我不敢想。或许,他连痛哭的时间都没有。

    在爸爸退役后,他还是回到了港城化工厂工作。在1983年冬天,他跟陶阿姨领了结婚证,并在港城玻璃厂给她找了一份工作。两个人踏实肯干,小日子过得蒸蒸日上,余钱都寄回老家,供姑姑读书,也给年幼的姐姐买些奶粉、衣服什么的。家里的日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了起来。

    哥哥就是在那时来到他们身边的,可以说,哥哥的降生给这个不幸的家庭带来了无限希望。他又是五月出生的,那个季节的港城简直美得不像话。从来不信鬼神的爸爸还去特意去一个算命先生那里给哥哥算了名字,足以见得他对这个小生命的喜爱了。

    然而命运的捉弄总是无穷无尽,在八月份的一天,哥哥要过百日了,爸爸跟妈妈约好,当天下班后,去照相馆拍一张全家福。陶阿姨特意给哥哥换上了一套新衣服,很开心地出了门。

    80年代中期的港城,大众交通根本就不发达,整个城市都没有几辆公交车,陶阿姨就抱着哥哥走。在走到一条小巷子时,哥哥的帽子被风吹走了,陶阿姨慌忙去捡。这一捡不要紧,一辆大卡车飞速袭来,径直将她撞飞了。车祸现场极其惨烈,幸运的是,哥哥在陶阿姨的庇护下毫发无伤。

    命运真够讽刺,明明是去拍全家福的,但他们一家,愣是连一张照片都没有留下。

    爸爸还在照相馆里跟老板聊着天,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妻儿。回家时,已经有警察围在家门口了。爸爸又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陶阿姨的死亡呢?

    所以长大后的我常常想,命运对爸爸,真的太残忍了。

    失去陶阿姨后,爸爸终日酗酒,连哥哥的哭闹都不愿理会。无法追查肇事司机,更让爸爸沉沦。姑姑不得不休学,来港城照顾他们父子俩。但是她笨手笨脚,又满脑子浪漫思想,怎么能照顾好?爸爸胡子拉碴,哥哥面黄肌瘦,父子俩随时都有可能丧命。

    在那个寒冷的冬天,爸爸、姑姑

    带着哥哥回老家过年。按照老家的风俗,只要家里有丧事,那就三年不贴春联,而是贴白纸。从1983年到1986年,奶奶家门口上的白纸贴了厚厚一摞,村里人见了都绕道走。

    持续不断的丧事,让奶奶眼睛快哭瞎了。为了追姐姐,她还把脚给扭伤了。家不成家,人不像人,这就是老乔家1986年的春节。在看到家里的惨状后,爸爸总算振作了一点。他打算把姐姐接到港城,用他微薄的工资养活两个孩子,以及供姑姑读书。

    在初四返回港城那天,爸爸在大李家村村口等车。就在那时,他跟妈妈重逢了。

    爸爸非常狼狈,头发、胡子都是乱糟糟的,衣领黑漆漆的。怀中抱着一个小婴儿,婴儿哭得震天响;身边的姑姑一脸不耐烦,拉着姐姐不让她乱跑。而姐姐的花棉袄已经看不出颜色了,羊角辫一高一低,鼻子里吐着泡泡。

    妈妈也好不到哪里去,虽然衣衫整洁,但形容憔悴,双目无神,也在等车去港城。

    妈妈先跟爸爸寒暄了:“乔二哥,过年好啊!”

    “……你也过年好。”

    妈妈挤出一丝笑来:“这些年都没见到夕云了,她还好吧?还学着认字吗?”

    “她……过世了。”

    妈妈显然没有料到,惊讶得嘴巴都合不上。正好开往港城的车来了,他们坐到了一起,聊了一路。

    妈妈那时刚从南方回来,去港城投奔她的好姐妹陈芸。她在南方待不下去了,具体原因没说,但四个字足以概括一切——感情不顺。

    爸爸已经被苦难打磨得失去知觉了,他十分平静地跟妈妈讲述了这些年的遭遇。哥哥很不给面子地嗷嗷大哭,妈妈将他接了过来,跟他做了几个鬼脸,他竟然咯咯笑了起来。

    妈妈赞叹道:“这孩子长得真漂亮,跟夕云一样一样的。”

    爸爸敞开心扉后,也放松了不少,他不服气地跟妈妈说道:“可他浓眉大眼,工友们都说像我。”

    妈妈噗嗤乐了,想把哥哥还给爸爸。可很神奇的是,哥哥居然抓住了她的衣领,张着小嘴,眨着两只黑漆漆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她。

    许多年后,妈妈依然忘不了那种感觉——那是怎样一种澄澈的眼神啊,真真把她所有的温柔全都召唤出来了。

    跟爸爸分开后,妈妈也时常来看哥哥姐姐,爸爸很感激她。在四月初的一天,妈妈又给哥哥姐姐送吃的来了。在离开之前,她突然跟爸爸说了这样一句话:“乔二哥,要不,咱俩在一起过吧!”

    爸爸受到了巨大冲击,什么话都忘了。

    妈妈点着脚尖,说道:“反正……我这辈子不可能再有孩子了,而你有现成的两个孩子。我跟你保证,我会把他们当成自己的孩子来疼爱,把他们抚养成人。咱们就这样搭伙过日子,行不?”

    爸爸愣愣地出神了很久,他一定是想了很多拒绝的理由。但是那天天气分外明媚,樱花片片飞落,远处又是蓝粉色的天空。爸爸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说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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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夕快乐,想说的话太多,看“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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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爸爸妈妈的结合,算是两个沦落人的互相取暖。他们领了证,就算结婚了。他们没有钱,也没有精力去宴请宾客,只有好好过日子的念头。

    结婚后,他们从浓烟滚滚的化工厂附近,搬到了相对整洁的吉祥路。身为家中大姐,妈妈做家务能力一流,她把这个小家打理得井井有条。哥哥被她养得白白胖胖,姐姐的辫子也不再一高一低,爸爸的脸上有了血色,整个人都精神了许多。

    有了几次前车之鉴,爸爸对待这次幸福相当谨慎。他不敢太高兴,大多数时间都在厂子里埋头工作,下班后摆摊赚点小钱,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这份来之不易的幸福。

    妈妈嫁过来时,哥哥尚不会说话,所以直接喊“爸爸妈妈”。就连陈芸阿姨都怀疑,这是不是妈妈在彷徨期间生下的儿子?面对同事的质疑,妈妈选择了含糊其辞,所有人都认为,哥哥就是妈妈未婚先孕的儿子。在那个民风保守的年代,她受到了很多非议。但妈妈没有辩解,更加印证了别人的猜测。

    而姐姐不同,搬到吉祥路时,她已经三岁了,稚嫩地喊着“二叔、二婶”。她小小年纪,却格外敏感,什么事都抢着干。直到有一天,她拿着比她高很多的拖把,模仿妈妈拖地板时,妈妈才意识到了不对劲。

    再三追问下,姐姐哇哇大哭,抽抽搭搭地说:“好多人都说,如果我不好好表现,叔叔婶婶就会只疼弟弟,不要我了。”

    姐姐天煞孤星的人设是与生俱来的,也是她订婚失败的原因之一。可她当时年纪小,懂什么呢?妈妈心疼得直掉眼泪,她知道姐姐口中的那些人,就是整天蹲在墙根嚼舌头的那些长舌妇。妈妈当机立断:“敏敏,以后不要叫叔叔婶婶了,就叫爸爸妈妈,听到了没?”

    对了,姐姐刚开始的名字叫“嫚嫚”,严格地说那不叫名字,是我们那一代对小女孩的爱称;被爸妈收养后,我那颇有点墨水的姥爷给她起了个名字,“靖敏”。前面已经解释过了,就是平安和靖、敏而好学之意。可妈妈觉得,姐姐本来就够敏感了,她就给改了名字。在姐姐上幼儿园之前,大名便成了“乔璐”。

    从此以后,姐姐就变成了我们家的孩子。在走过那群长舌妇身边时,妈妈故意让姐姐大喊一声“妈妈”,惊掉了那些人的下巴。妈妈还放出话来,以后谁要是敢说乔璐是别人的孩子,那就撕烂她的嘴!

    所以,姐姐的身世就成了吉祥路的一条禁忌,一半出于街坊邻居的良知,一半出于妈妈的震慑。那时,只要听到有人议论姐姐,妈妈真能冲上去跟人干架。她的庇护就如同一道铜墙铁壁,让哥哥姐姐在城墙内安然无忧地成长。

    因此,就算妈妈脾气再不好,奶奶这一边的人,也格外感激她。用现在流行的话要怎么说来着,“我暴躁,我固执,我干工作干到头破血流,但我是个好妈妈。”

    在上高中之前,哥哥丝毫不怀疑,他就是妈妈的亲生儿子。然而,升入高中后的第一次查体,却让他的世界充满了灰色。我的口述不够强烈,这里就把哥哥的一篇作文给贴上吧!

    2000年冬天,港城晚报发起了一则征文通知,征文面向高中生,要求以“成长”为主题,写一篇八百字的文章。特等奖获奖人是“佚名”,但我们家人都知道,那篇文章肯定是哥哥写的。

    《我成长于谎言中》——佚名

    “从幼儿园开始,我们就被要求诚实;从小学三年级开始,我们写过无数次有关诚实的作文。父母常说,诚实是立人之本,我说一个小小的谎言,都会惹得他们勃然大怒。在我印象中,父母就是诚实的典范。然而我未曾想过,我居然生活在一个巨大的谎言中。

    升入高中的那次查体,让我第一次知道了自己的血型。我兴冲冲地跑回家,跟爸爸炫耀,我是O型血,俗称万能血。爸爸说他是A型血,干什么事都小心谨慎;妈妈说自己是AB型血,她是人群中最独特的。

    妈妈的话引得我们哈哈大笑,可过了一会儿我便笑不出来了。我们在生物课上疯狂背过,A+AB的结果不可能出现O……那么,我的O型血是从哪里来的?

    我想到脊背发凉,翘课回到家中。爸妈房间有一个小柜子,我们家的重要证件全都藏在里面。里面还有一个上了锁的木头箱子,它锁得越紧,里面的秘密就越深。

    我用尽力气把箱子砸开了,可里面的秘密却彻底把我击垮了。那里面,有爸爸跟另外一个女人的合影,有他们俩的结婚证,还有厚厚一摞通信,以及……我的出生证明。

    应该是听说我逃课了,爸爸跑回家,要捉我回去。可是他推开房门,却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我从未哭得如此汹涌,我想质问他,为什么要隐瞒我的身世,为什么我亲生妈妈离开不到一年,他就娶了别的女人?可我居然一句话都问不出来,夺门而出,跑向了大海。

    我曾以为,我生活在最明媚的天空下,却没想到,阳光背后却是阴霾重重。我对着大海疯狂呐喊,有那么一个瞬间,我真的很想纵身一跃,或许就到了另外一个世界,在那里,可以见到我的亲生母亲。

    可我没有跳下去,在漆黑的潮水把我包围时,我看到爸爸正在拼命地奔向我。他的脚在战争中受过伤,一旦走快,便有点跛。他跑进了海水中,那姿态摇摇摆摆,非常怪异。可我没有笑,我比任何时候都想哭。

    从什么时候起,他从一个威风凛凛的战斗英雄,变成了最普通的巷间百姓?又是什么时候,他所有的一切,都被打上了‘狼狈’的标签?

    他常常说,人只要撒一个谎,就要撒更多的谎圆下去。他是个想法相当单纯的人,不可能同时思考两件事。然而,在过去的十几年中,在他生命中最艰难的那些岁月里,他如何一边维持生计,一边绞尽脑汁地编织谎言呢?我自诩聪明,却从未识破过他的谎言。我那头脑简单的父亲,必然有着比一流侦探家还缜密的逻辑。

    他逆流走向我,每一步都无比艰难;而他走过的那些路,一定更加艰难。

    我突然想起了姥姥,每次见到她,她都会顶着我的额头,无比亲昵地喊我‘姥姥的大外孙’。原来这位诚实了一辈子的老人

    ,为我编织了最慈祥的谎言;

    还有我的舅舅,只要见到我,他就会说‘楠楠刚出生那会儿啊……’如此说来,这些也都是他编的,他没有见过我出生的样子;我的姨妈也会绘声绘色地说‘你妈生你那会儿吃了很多苦,你以后可得好好孝敬她’。

    妈妈的好朋友C阿姨,每年都为我买新衣服、新书包。在她儿子出生后,这个习惯也没有改变。她说,因为我是她至亲好友的儿子,所以她会像疼亲儿子一样,疼爱我一辈子。

    这么说来,这些全都是谎言。

    妈妈说她不爱吃鸡蛋,喝牛奶反胃,对排骨的味道过敏,吃了香蕉桔子会拉肚子……于是,我帮妈妈解决了十五年的难题,消灭掉了她绝大部分不能吃的东西。如此想来,这大概也是谎言。

    爸爸已经走到齐腰深的海水里了,再有一个浪过来,就可能把他卷跑了。我第一次惧怕那些黑黢黢的海水,我不想死,也不想让它带走任何亲人。于是我跳了下去,奋力地朝爸爸游过去。海浪十分凶猛,正好可以掩饰掉我的眼泪。爸爸从来不允许我流泪。

    在跟海水搏斗的那几分钟,我有点想明白了——说得肉麻一些,那张用无数谎言编织的网,或许织成了一个铺天盖地的‘爱’字吧!不管出于什么理由,他们说谎的原因,无非是为了这一个字。

    我并没有完全理解他们,但从那一刻起,我决定隐瞒自己的发现,装作什么也不知道。是的,我决定了,也做一个说谎的人。让我的家人们,也生活在我的谎言中。”

    以上就是哥哥获奖的那篇作文,港城晚报上还登着老师的评语,“这是唯一一篇让所有评委老师落泪的文章”。妈妈保存了下来,偷偷给亲人们看了。大家不约而同地表示,愿意继续说谎,将这份爱传递下去。

    在这篇作文中,我和姐姐都没有姓名,他应该是想保护我们吧!哥哥姐姐都有一种神奇的超能力,那就是遇到了再大的事,都会若无其事地吞咽下去。不像我,蒙在被子里哭,砸着桌子哭,对爸妈大吼大叫。也正因为如此,我心里没有压任何不愉快的事情,每天都快乐得像只小老鼠。生活还有很多不如意,但我从来没有怀疑过,我是所有同学中最幸福的那一个。

    在离开港城之际,我决定把这个故事给写出来。离开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我有很多不舍,但是有一个很大的疑问,让我耿耿于怀。

    姐姐是伯父、伯母的孩子,聪慧灵巧;哥哥是爸爸和陶阿姨的孩子,智商130多,属于天才级别;我是爸爸妈妈的孩子,妈妈常说我是家里最笨的一个,那么,我这个“笨”的基因,到底来自于谁呢?

    好吧,在我提出疑问的一瞬间,我妈决定了,第一个月的生活费不给我了。

    嘻嘻,开玩笑的。燕子长大了要离巢,孩子长大了要离家。等我寒假归来吧!在万家团圆的喜庆时刻,再给亲爱的家人们讲述我的新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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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年初一头一天,给大家拜个年~~

    .。m.



    在没有高铁动车的那个年代,从港城到北京需要在车上晃荡十五个小时,乔楠全给买了卧铺。姥姥虽然总是念叨花钱多,但很显然,她满心期待着这次北京之旅。

    姥姥不希望乔璐强作欢颜,安慰了她一路——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那都是徐家的损失,不值得为这样的人家伤心。

    话虽这样说,但同为女人,姥姥自然明白这次事件对乔璐自信心的打击有多大。乔璐担心的却是另外的事情,她和姥姥睡在相邻的下铺,在寂静的深夜,她不安地问道:“姥姥,我会不会真是颗灾星?无论我走到哪里,都会给人带来不幸?”

    “咳,亏你还是个搞科学研究的,还信这些东西?在姥姥眼里,你可是我们家千金不换的大宝贝。”

    乔璐满心感动,但姥姥刚说完,乔琳立刻从上铺伸下脑袋来,急切地问道:“那我呢?我是什么?”

    “……你是姥姥的小宝宝啊!”

    乔琳执拗地摇头道:“不对,你昨天还说我是你的大宝贝来着……”

    ……!这个时候吃什么醋啊?姥姥、姐姐被逗得哈哈大笑,哥哥却一脚踹了过来:“睡不睡了?不睡一边呆着,别打扰我!”

    乔琳毫不留情地踢了回去,兄妹二人互踢半晌,最终乔楠以一句“好男不跟女斗”结束战斗,白白被乔琳踢了好几脚。特种兵都成自己的手下败将了,乔琳别提多得意了。

    2008年初秋的校园,学生的手机卡基本被“动感地带”给垄断了,处处回荡着周董拽拽的“我的地盘听我的”。时隔十年后,乔琳再次走进校园时,那句洗脑的歌词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现在的大学生还知道“动感地带”这个概念吗?

    办理报道手续十分繁琐,要是没有哥哥姐姐的帮忙,乔琳肯定晕头转向。好多女生都在偷瞄哥哥,一半是因为他长得帅,另一半或许是因为……这样一个身姿挺拔的帅小伙,居然抗着一个农民工用的蛇皮袋?

    蛇皮袋里面装着的就是姥姥给做的新被褥,乔璐很贴心地买了蓝白格床单被套,一下子就洋气了起来。

    工大的女生并不多,所以女生宿舍大多都是四人间,上床下桌的格局,有独立卫生间。宿舍门口贴着名单,除了乔琳之外,其他三个人分别是王可可、张巧、慕容飞雪。

    毫无疑问,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慕容飞雪”这个名字给吸引过去了。乔楠笑道:“你这同学的父母看武侠看得走火入魔了吧?”

    除了慕容飞雪,其他几个人都到了。王可可来自遥远的云贵高原,张巧来自黄土高坡。在乔琳的想象中,慕容飞雪应该是江南大户人家的小姐,是一位弱柳扶风的绝世美人;父亲应该是一个江湖帮派的首领,人近中年,但气质非凡;而她的母亲,也一定是一位佳人,说不定还掌握着一门独步天下的武功绝技。

    乔琳还沉浸在幻想中,姐姐已经把床铺给铺好了。让乔琳意外的是,她的室友并没有说她的被子很土,她们反而惊叹了一番:“哇,你的被褥又软又厚实,肯定很舒服!”

    乔琳自豪地扬起了下巴:“是我姥姥给做的!做了好几个月呢!”

    王可可的妈妈羡慕地说:“现在上哪儿去找这样手工缝制的被子?我们花钱买也买不到啊!”

    姥姥很欣慰,从行李箱里拿出大久保桃子来,每个人都分了一个,絮絮地说:“你们在外面上学都不容易,一定得好好相处呀!”

    乔琳未曾预料到,在这个宿舍里,她度过了四年温馨快乐的时光。姥姥带的大桃子肯定是被施过魔法了。

    姥姥、姐姐在寝室里忙前忙后,哥哥就在楼下抽烟,接受女生的注目礼。乔琳又跟他逗起嘴来:“你就是故意站在这里的!好让那些女生花痴你!你真是个大傻子,从来没见过女生宿舍,也不趁这个机会好好参观一番。”

    “切,我带军训的时候,什么女生宿舍我没见过?”

    “那你说说,女生宿舍都是什么样的?”

    乔楠深思片刻,慎重地吐出了一个字:“乱!”

    ……

    念在他辛辛苦苦做挑夫的份上,乔琳松开了拳头,暂且决定不打他了。

    他们下午到的北京,办完住宿,差不多就到晚上了。乔楠执意要找个地方吃烤鸭,因为姥姥很可能只来北京一次,他必然要带姥姥过足瘾。

    幸好他们学校的会议中心就有一家很正宗的烤鸭店,乔琳看到价格直咋舌,却被哥哥敲了脑袋一下:“这有什么好吃惊的,没见过世面!”

    “凶什么凶?你比我大几岁,本来就应该比我多见世面!”

    再这样下去,两个人肯定又要拌嘴了,姥姥急忙用一个红薯丸子堵住了乔琳的嘴,将这场唇枪舌战扼杀在了摇篮里。

    学校比她想象得好太多了,乔琳很期待即将到来的大学生活,但她敏锐地注意到了姐姐的失落,又实在想不出该怎么安慰姐姐。乔璐也不想因为自己这些破事儿影响到亲人们的情绪,她努力挤出笑容来:“琳琳,孙瑞阳怎么没来看你,这不应该啊!”

    乔琳脸上飞起两抹红晕:“谁稀罕他来?”

    乔楠打趣道:“姐,我们有三个电灯泡呢,会把孙状元的光芒挡得严严实实的,人家怎么会挑这个时间来?”

    乔琳这次毫不客气地揍了哥哥好几拳,但是哥哥身上的肌肉太结实了,震得她的手隐隐作痛。

    吃完饭后,他们把乔琳送回寝室,然后走回了招待所。这一路舟车劳顿,已经让姥姥筋疲力尽了,她一回去就睡了。乔璐买了两瓶啤酒,跟弟弟一人一瓶。她酒量并不好,喝了三口,就被呛住了。

    “姐,你心情不好,我陪着你喝,但是你得慢慢喝,别呛着。”

    乔璐苦笑道:“像我这样,一出生就克死了父母、爷爷;被爸妈收养,家里又出了那么多事;去了美国,实验室发生了爆炸;现在又连累你,跟你发小闹掰了。这一桩桩,一件件,都在说明什么呢?”

    “姐,咱家绝对没有一个人这样想。姥姥常说,人生在世,生老病死,病、死合起来就占了一半的概率,跟你有什么关系呢?”

    乔璐喝得微醺,捂着脸颊哭了起来:“昨天被徐威奶奶一说,我犹豫了一下,要不要送琳琳来上学。我真怕自己是颗灾星,毁了她的大学生活。”

    乔楠心疼地擦去了她的泪水:“姐,你要是再胡说,我可真就不理你了。”

    借着酒劲,乔璐跟弟弟说了很多知心话。在课程全都修完了之后,她公派生的资助也到期了。因为那次爆炸事故,再加上帮着徐威解决代 购风波,让她错过了申请延长资助的机会。也就是说,从下个学期开始,她就没有奖学金补贴了。

    乔楠最关心的是她能否继续从事研究,乔璐苦笑道:“虽然国家奖学金拿不了了,但我可以申请研究室的项目,资助力度跟国家奖学金差不多。但拿人家的总是手短,就像公派生必须要回国一样,我拿研究室的钱,肯定是要出成果的,不知道他们要求我在研究室工作几年。万一我没有在规定时期内回国,那我当时答应宋主任的,就……”

    世界上绝大多数问题的根源都在于一个“钱”字,学习尤其如此。很多时候,乔楠都想问姐姐,科研枯燥而又辛苦,不做了不行吗?就冲姐姐这条件,哪个大公司不是任由她挑选?但乔楠也知道,“放弃”两个字根本不可能出现在姐姐的字典里。不,更确切地说,是不会出现在乔家人的字典里。

    若非喝了这么多酒,乔楠根本就不会知道,原来看起来顺风顺水的姐姐,会过得这么不如意。他握住姐姐的手,说道:“姐,要不别申请研究室的项目了,反正我挣了钱也没地方花,我供你读书。美国那么远,我不能跑到那里去保护你,就希望你能快点儿回来。”

    乔璐噗嗤一声笑了,像小时候那样捧住弟弟的脸,欣慰地说道:“哎哟,楠楠长大了,都要供姐姐读书了。不过呢,男孩子花钱的地方总是更多的,你还要买房子,娶媳妇,把钱都攒起来吧!”

    听到娶媳妇,乔楠竟然害羞了一下,乔璐打趣道:“是不是有情况,没有告诉姐姐?”

    乔楠笑着打了个哈哈:“你弟长得这么帅,媳妇排着队挑,可不劳姐姐担心。”

    “贫嘴!”

    姐弟俩相拥着说说笑笑,而乔琳则开始了大学生活的第一晚。说不想家,那是不可能的,她很想念小狗乔贝蒂,想念为了争拖鞋、争睡衣跟闵佳闹成一团的时光,越想越难过。

    到了晚上九点,她的临铺还是空着的,她不仅担心起来,那个人的名字取得那么飘逸,会不会人也特别高傲啊?就像她以前觉得沈春晓的名字特别好听,但没想到她是那样的女生。

    到了夜里,依然有不少来送学生的家长。外面有一位妈妈抱怨道:“我要你买早点儿的火车票,你舍不得闺女早起,看吧,这都大晚上了,差点儿都进不了宿舍。”

    爸爸说道:“得了吧!这不十点以前到了吗?到宿舍门口了,能不能别吵吵?给咱闺女留点儿面子?”

    他们边说着话,边走了进来。这个时间来报到的,肯定是传说中的慕容飞雪了。本来三个女生正在床上套近乎,她们都不约而同地朝门口看去。这一看不要紧,她们都石化了。

    慕容家的爸爸近乎秃顶,五大三粗,白T恤下面有着隐隐的纹身。他一弯腰,乔琳都担心他的裤子会崩开;慕容妈妈的体格也差不多,烫着一头小卷,染成了黄色。她精心画了妆,带着一串沉甸甸的金项链,手腕上套着两个明晃晃的金镯子。

    他们身后跟着一个身高接近一米八的女巨人,穿着一身黑。她看来是累坏了,也不管是谁的椅子,一屁股坐了上去,像一座会喘气的黑山。

    她环视一周,发现了坐在床上的三座雕像,开口便是一股大碴子:“你们都瞅啥呢?”

    乔琳知道这样看人不礼貌,但是她控制不住自己啊!什么江南烟雨,小桥流水,气质不凡,大家闺秀……这些词汇都像泡泡一样,在乔琳面前一一破裂。

    慕容爸爸把行李全都放了进来,大笑一声:“你们都好好处啊!别打架,听见没?”

    乔琳点头如捣蒜,但是他说了什么,她都没听进去。



    女巨人慕容飞雪爬到上铺,压得床铺吱吱响。乔琳回想起慕容爸爸刚才说的那句话,缩在被子里大气不敢出,双手合十默默祈祷,但愿慕容一家不是骁勇好战之辈。

    报到第二天,乔家三个孩子陪姥姥去了天安 门、鸟巢、水立方,奥运的余温还在发热,在鸟巢的合影基本看不出谁是主角,谁是背景,但这并不影响他们的好心情。第三天,哥哥姐姐继续带姥姥逛北京城,而乔琳的军训要开始了。

    第三天晚上,姥姥太累了,早早回招待所睡了,乔家姐弟便各自去找在京城的同学。在地铁上分开之前,乔璐随口问道:“去见二中同学?”

    “唔……”

    “谁呀?黄金子他们?”

    明明是姐姐漫不经心的发问,可乔楠支支吾吾起来:“嗯……”

    “不是刚在港城见过了吗?怎么又要去见她?”乔璐狡黠一笑,说道:“她在二中读书的时候,我对她印象还挺深的,大高个,办事特别利索。你多跟她接触接触,也不错。”

    乔璐话里有话,乔楠不会听不出来。他打了个哈哈,飞快地跑下了地铁。他才不是来见黄金子的,而是来见文婧的。

    对文婧来说,跟乔楠交往这件事,压根就不需要什么考虑期。她的头脑非常简单,只要他一放话跟自己交往,那她立刻就能去大山里面盖座房子,跟他长相厮守。

    于是乎,在跟乔楠分开的这段时间里,她继续疯狂到迷失自我,对乔楠进行了信息轰炸。其实在乔楠内心,也无比渴望再次见到她。因为……如她所言,她很特别。

    五道口是他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他们俩就约好在这里见面。文婧见到乔楠超级兴奋,一脑袋就扎进了他怀里,已然把他当成了男朋友。上一次恋爱,谈了很久才拉了一次手……而这女孩子热情似火,还是让乔楠无所适从。

    乔楠尽量不动声色地推开了她,却还在犹豫着要不要牵她的手,因此手指总是无处安放。

    文婧穿着很简单的白T恤、牛仔裤,T恤外面披着一件姜黄色的格子衬衣。那衬衣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但是她穿着很好看,有种复古的时尚感。

    文婧还想吃火锅,她没有跟乔楠说,上次打飞的就是为了跟他吃一顿火锅。她决定不说了,反正说出来,也是徒增他的负担。

    文婧休学了之后,想正儿八经地走上模特之路,用她的表述就是:“心理医生跟年龄无关,多大都能干,但模特只能吃几年青春饭。趁着还年轻,我就想体验一下舞台上的人生。”

    她这一番话,再次把乔楠拉回现实。他跟富豪之女宋闵柔都没有共同语言,跟这位文小姐又能聊到哪里去呢?她们的人生可以为所欲为,但他只能按部就班。

    文婧见他面色凝重,便急忙说道:“当模特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时间自由,我可以随时……去看你!”

    “你干嘛这样……”乔楠虽然不好意思,但也很感动:“其实我还是希望你能完成学业,将来的选择可以多一点。如果能拿到谢大的毕业证,那你的人生岂不是锦上添花?”

    恋爱中的女生智商近乎于零,文婧对乔楠言听计从,连连点头:“还是乔楠哥的话有说服力,那我就申请下个学期复课。”

    他俩相谈甚欢,除了有几个熊孩子跑来跑去地打扰气氛,一切堪称完美。文婧听说乔琳来北京上学了,立刻要来她的地址,并跟乔楠打包票,要在北京罩着她。

    乔楠没当回事,以为就是小女生说的玩笑话。自从知道跟乔琳在海德堡见过一次之后,文婧就期盼着再次跟她相见。她在无意中已经见了一多半乔家人了,这种缘分的确不一般。

    其实乔楠很想问问她,文家是不是跟乔家有什么过节?不然老爸为什么会对文家人那么排斥?可那几个孩子实在吵得要命,他俩面对面聊天,都得扯着嗓子喊。乔楠也不想破坏氛围,遂将问题压了下来。

    乔楠装作去卫生间,其实是去结账。等他买完单回来,老远就听到文婧在跟人吵吵。原来是那几个熊孩子挤作一团,将果汁全都洒在文婧身上了。这还不算完,他们非但没有道歉,还对着文婧做起了鬼脸。文婧的大小姐脾气,就这么被激起来了。

    “你们这些熊孩子,有没有点儿教养?要是没人教你们,要不要我给你们点儿颜色看看?”

    看来这几个熊孩子的妈妈是在聚餐,她们听到有人训斥孩子,像是被激怒的一窝蜜蜂,扑楞着翅膀,嗡嗡嗡地飞了过来。

    蜜蜂一号率先发起攻击:“你凶什么凶,这么大的人了,还跟小孩子计较?”

    文婧举起湿漉漉的袖子,说道:“这是你家孩子干的好事,把我珍藏好多年的衬衣给弄成这样了。你不道歉就算了,还有理了?”

    蜜蜂二号扯着脖子吼道:“孩子都吵,我们也不是没管,可别人也没像你这样得理不饶人啊。”

    文婧怒道:“真没素质!上梁不正下梁歪,果然有什么样的家长,就有什么样的孩子!”

    被骂没素质,这实在让人下不来台,蜜蜂三号嗷嗷地往上扑,目标却被一个挺拔的身姿给挡住了。原来乔楠手疾眼快,已经把文婧拉到身后,将他严严实实地保护了起来。

    乔楠不由分说拉过个子最高的那个孩子,笑眯眯地问道:“小朋友,幼儿园老师教过你没有,在公众场合不能大声喧哗?”

    熊孩子才没那么听话呢,他摇头晃脑,挤眉弄眼,就是不肯回答乔楠的问题。蜜蜂一号甩了一句“你能不能别为难孩子”,便使劲拉儿子。然而乔楠的手却像一个大钳子,任她怎么用力,也拉不回儿子来。

    乔楠没生气,继续问道:“你做错了事,是不是该给姐姐说声对不起?”

    小孩继续做羊癫疯状,哇哇乱叫回避问题。软的不行,乔楠只好来硬的了:“从前有个小朋友,因为在餐厅里大喊大叫,被警察给抓走了,叔叔要不要把警察喊来呀?”

    听到警察,小孩子的“羊癫疯”总算好了。蜜蜂一号却不干了,不满地喝道“你这是恐吓孩子……”,可惜话音未落,又被文婧给打断了:“刚才还以为他是个智障呢,看来不是啊,还知道被警察抓走丢人!”

    “智障?!你骂谁呢?”

    蜜蜂一号气炸了,气急败坏地要把文婧给撕了。不过有乔楠这道铜墙铁壁,她根本无法得逞。乔楠握住她的手腕,冷静地说道:“这位妈妈,您最好冷静一点,其实就是道个歉,这事儿就过去了;要是不道歉,那咱们就派出所见吧。”

    乔楠动了真格,而家长们自知理亏,遂做出让步。蜜蜂三号讪讪地说:“我们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是她说话太难听!”

    文婧又不干了,不过被乔楠给拦下来了。蜜蜂二号说道:“说吧,这件衣服多少钱,我们给你赔就是了。”

    “九零年Burberry限量款衬衣。”

    文大小姐轻易不炫富,一炫起来,便能让空气突然安静。她挑挑眉毛,仿佛在挑衅——赔啊!

    蜜蜂一号有点儿怂,但是又不太相信,这个小女孩能有多大,居然穿着九零年的限量款?但是吧,女性的眼睛就如同超市的扫码仪,只要一扫过,物品价格就显现出来了。天呐,这个小女孩简直是穿了一身人民币啊!

    蜜蜂们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哈哈大笑起来,连说“对不住啊”,便赶紧拉着自家孩子逃之夭夭,再也不敢提赔偿这回事了。

    走出商厦后,文婧的心情还是很低落,乔楠也不明白,仅仅一件旧衬衣而已,文大小姐至于这么耿耿于怀吗?

    “在西方,一件贵重的衣服通常能流传好几代,我这件衣服,就是妈妈传下来的,我还想把它继续传下去。”文婧缓缓说道:“我爸生意刚有起色的时候,给我妈买了好多贵重物品,这件就是其中之一。我妈妈生前很喜欢这件衣服,她走了之后,我还保存着。今天来见你,特意穿上的,没想到……”

    乔楠可没想到,一件衣服居然还有这样的历史。对于文婧在他身上花的心思,他没有办法不感动。

    “乔楠哥,虽然我现在心情很糟糕,可刚才你挡在我身前的时候,真是太帅了!只要有你在,就有安全感!”

    “这算什么呀?其实这件事没必要跟他们吵架,你骂她们没素质,她们当然急眼了。言之美者为文,你姓文,可得对得起你这名字!”

    虽然乔楠是在责备自己,但文婧却美滋滋的。她想,完蛋了,自己一定没救了,居然还有受虐倾向了。

    而且,在她心目中,乔楠真是太厉害了,常常很自然地拽出一些古文来。比如他刚才说的那句,言……什么文来着?

    乔楠只好又重复了一遍:“言之美者为文,文之美者为诗!”

    文婧眼冒金星:“颜值……什么诗?”

    “言,之,美,者,为,诗……哎,不对,是为文!”乔楠被成功地带跑偏了,嘴都不好使了。

    “乔楠哥,你真是个当兵的吗?”

    “那当然,你看我不像吗?”

    文婧崇拜得不得了:“哇,你要是不说,我还以为你是个文人呢!”



    乔琳想打死哥哥的理由之一,就是根本无法预料他嘴里会吐出什么破牙来。

    比如军训第二天中午,哥哥打电话让她中午一起吃饭。乔琳兴冲冲地跑到那个小饭馆,结果哥哥指着她,笑得直不起腰来:“快看,挖煤的来了!”

    乔琳冲上去就是一套降龙十八掌,不过她这点力道,对哥哥造不成任何影响。她愤愤不平地说:“你上军校,下基层,每年都黑一个色号,我也没笑你是从非洲来的啊!”

    谁知哥哥笑着说:“反正我皮糙肉厚,黑就黑了,谁在乎?”

    “……那我也不在乎。”

    乔琳故作洒脱,哥哥就凑到她耳边,贱兮兮地唤道:“乔黑炭!”

    ……

    只要兄妹二人凑在一起,那根本无法预测暴力事件会在何时爆发。乔璐急忙跟弟弟换了座位,并先劈头盖脸地训了他一顿,以平息乔琳的怒火。

    乔琳心想,那些写出兄妹情深义重情节的编剧一定没有经历过真实的兄妹生活。要是他们来体验一天乔琳的生活,回去肯定会修改所有情节,让妹妹不遗余力地将哥哥打到不能动弹。

    还是姥姥贴心,问她军训累不累,跟同学相处怎么样。乔琳终于找到了释放的机会,一股脑儿地说了起来:“姥姥,我们班32个人,你知道有几个男生吗?”

    “那不得占一半?”

    乔琳伸出两根手指头,夸张地叫出声来:“我们班只有两个男生!”

    乔楠则见怪不怪:“我大学班里的女生也是个位数,但个个都是女中豪杰,‘安能辨我是雄雌’的那种。珍惜你们班这两个男生吧,免得他们下学期转专业走人,你可真就进尼姑庵里了。”

    乔璐也忍不住打趣:“进不进的无所谓,人家可以去清华找孙瑞阳啊!哦~~想起来了,瑞阳这个学期就要搬到协和那边去上课了,怪不得到现在还没露面。”

    “你们有完没完?!”

    乔琳嗓音一高,哥哥姐姐立刻停止调侃,专心吃起饭来。

    乔琳这顿饭吃得很难受,并不是因为哥哥姐姐都寻她开心,她倒是希望这种吵闹能一直持续下去。但让她惆怅的是,再吃两顿饭,她就要跟家人分离了。每分别一次,就相当于在胸口上剜了一刀子。

    中午吃完饭,乔琳匆匆回到宿舍,倒在床上小憩了一会儿。她还小心翼翼地给那位马先生发了条信息,说自己来北京了,什么时候能去他的公司当伴舞?

    发完之后就没消息了,乔琳觉得自己挺可笑的,那么多专业舞者都找不到工作呢,她还想当伴舞?就像魏成林说,他会改变华语乐坛,大多数人也只是把它当成少年一时狂语而已。

    管它呢!少年时有个不切实际的梦也不错,年纪大了就做不出来了。

    乔琳中午睡得很香,极不情愿再去军训。刚入学的女生基本是以整个宿舍为单位进行活动的,经过昨天一天军训后,乔琳跟慕容巨人走得更近了一些。她总觉得慕容不怎么开心,用十年后的流行语来说,她的表情就是一个字,丧。

    巨人告诉乔琳,从小到大,她一直被两件事情深深困扰。第一件,就是她的名字跟形象严重不匹配;第二件,就是她的名字跟形象太过鲜明,所以从来不敢逃课。

    乔琳颇有惺惺相惜之感,因为她走到哪里,也都被一个问题困扰着。每当她说出自己家有三个孩子时,对方总是条件反射地来一句——都是亲生的么?这个问题乔琳实在不愿意回答,还好现在熟能生巧,随便一点头,管他们信不信呢。

    下午两点,他们顶着大太阳在操场集合,继续进行军训。对于那些抢占了墙角、树荫等有利地形的班级,乔琳他们只有羡慕的份。

    在军训期间,乔琳明白了慕容飞雪的处境。作为一个可以碾压大多数男生身高的女巨人,她肯定都是站排头。不仅如此,她还成了他们班的标志性人物,只要找到她,他们班就有了方向,哪怕她在厕所门口排队。

    每次向右看齐,同学们都会齐刷刷地看向她,教官也不例外。但是慕容巨人的厌世脸,却让教官很不愉悦:“这位同志,你有什么不满情绪吗?”

    “长官……”

    “……是教官!说话先打报告!”

    “报告教官,我没有什么不满情绪。”

    “那为什么一直紧绷着脸?”

    慕容巨人很无辜——不是说不让笑的吗?

    但教官放话了,她还是掀了掀嘴唇,“嘿嘿”了两声。

    别说学生了,就连教官也差点儿没崩住,笑出声来。

    乔琳就站在她旁边,根本就憋不住,噗嗤一声便笑了。教官冷峻地扫了她一眼,乔琳只好继续憋笑,腮帮子都憋得生疼。

    可军训真是个奇怪的场合,放在平日里毫不起眼的小插曲,都能让人笑到岔气。乔琳成了教官重点关注对象,她只好使劲儿掐着大腿,让痛感压过笑意,这样就笑不出来了。

    下午乔楠来操场看妹妹军训,就好像是来幼儿园看自家孩子运动会的家长。他跟领队互报了一下番号,互相行了军礼,便找了一个地方攀谈了起来。

    乔琳远远地看着,感觉那群教官对哥哥肃然起敬。哥哥又连连摇头,示意自己没什么了不起。乔琳冷眼瞅着他,这种无形装×真是酷得很呢,呵呵。

    乔琳还在以强大的意志力憋着笑,哥哥突然朝这个方向走近了些,乔琳还以为他是关心自己,结果这家伙迅速地做了个鬼脸,又飞快逃了。乔琳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突兀的笑声让教官勃然大怒:“笑什么笑?再笑就到前面来,对着同学笑一天!”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教官训斥,乔琳委屈得想哭,在心里已经把哥哥杀了无数遍了。她横眉冷对乔上尉,而上尉同志则潇洒地吐出烟圈,吹了个口哨,又乐颠颠地聊天去了。

    训了两个小时后,乔琳的教官不知死活地带着他们去跟别的班级拉歌,犹如城下叫阵。人们常说巾帼不让须眉,可乔琳不太相信这句话了,因为在拉歌这个环节,她们输得很彻底。

    工大男生居多,她们面对的还是电子专业,更是男生输出大户,一眼望去看不到女生。

    在乔琳看来,他们唱歌才不管跑不跑调呢,声音够大就行。每个人都用力抻着脖子,活像一只只大鹅,呱呱呱地向天歌。乔琳很不服气,明明她们班唱得更好听,气势却被对面压得死死的。

    这还不算完,对面还有一个街舞达人,唱high了之后,还出来表演了一个街舞基本动作。就是头抵在地板上,四肢腾空地转圈。这个高难度动作引得大家纷纷喝彩,对方教官十分会来事,鼓动着男生们做出嘘声,嘲笑乔琳一方什么都不行。

    这时,乔琳班里的临时团支书站了出来,自告奋勇要为大家表演一顿诗朗诵。从昨晚竞选班干部来看,她是一个凡事都很积极的女生。乔琳一开始没记住她名字,索性以“刘积极”代替了。

    刘积极朗诵了一首舒婷的《致橡树》,她声情并茂,眼角含着泪花,两只手交替着伸向远方,又拉回来。可乔琳并没有听进去,刚刚高考完,听到《致橡树》的第一反应还是“舒婷,原名龚佩瑜,福建晋江人,当代女诗人……”

    完了,真没救了,就算高考结束了,储存在脑子里的还是高考信息,而不是欣赏这首诗本身。

    刘积极的朗诵并没有掀起什么水花来,但大家还是礼貌性地鼓了鼓掌,叫了两声“好”。对面又派出一位女将,人家可十分不屑刘积极的朗诵,继而用女高音唱了奥运会主题曲《我和你》,还模仿莎拉布莱曼,用中英双语演唱。

    先不管她唱得好不好,人家能唱美声,那就是正儿八经地练过的,自然又引来一阵惊叹。慕容巨人低声道:“这年头,没点儿才艺都不敢军训了!”

    乔琳的教官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挑衅真是自不量力啊!这一番较量让他很没面子,他正准备收兵回营,却不死心地问了一句:“咱还差一个呢!谁还想表演节目?都没有?那你表演一个呗!”

    不知道为什么,教官的目光落在了乔琳身上。乔琳脑子一热,轻轻点了点头。

    没有人把乔琳放在眼里,这个女生除了瘦点高点,眼睛大一点,没有什么特别吸引人的。她又是被临时揪出来的,更不期待她能带来什么惊喜了。

    其实乔琳也后悔死了,可能人家都不屑于在这种场合表演节目,自己轻率地答应了教官,这样是不是太出风头了?

    可她就是不想输。工大的英语系是隔年招的,且只有一个班,本来就势单力薄,她不想让别人说,英语系不行。

    她很诚实地说道:“没有音乐,我不能干跳,那我就表演一个基本动作吧!”

    别人一听到“跳”,便疑心她会跳舞,要表演一字马、下腰什么的。结果乔琳往后退了好几步,简单地热了一下身,像一道闪电翻了过去。

    一眨眼睛,发生了什么?

    “卧槽,空翻?!”

    待众人反应过来,乔琳已经害羞地躲回了队伍里。在代表二中健美操队比赛的那几年,她是雷打不动的空翻少女。在被孟老师折磨到狂砸地板的时候,她就想想一个个帅气的瞬间,硬是把那些艰苦的训练全都撑了下来。

    普通学生不一定知道,但那些教官都知道,空翻对一个人的柔韧性、平衡感、力量要求极为严格,而乔琳能这么干净利落地完成空翻,不知道练了多少年。

    站在边上聊天的教官也被这一幕惊呆了,乔楠难得露出欣慰的笑容来,嘴上却说:“这女生,以前是不是混过马戏团?”



    亲人们走的时候,乔琳还要军训,所以就没有去送他们。大早上的,她在被窝里咬着被子哭,这一别又要好几个月见不着了,剩她孤零零地在北京城了。

    姥姥常说,老人又慢又唠叨,身上还有股霉味,有什么好亲近的?不用想她,有空回来看看就行。

    乔琳才不会这样想,就算姥姥的皮肤变得比门前的大柳树还要粗糙,她也喜欢跟姥姥在一起。

    家人离开后,孙瑞阳马上就来看她了。在过去的一年,他比高中时期还累,现在走到哪儿都得戴着眼镜。他小时候戴眼镜,人家说他像柯南;现在戴眼镜,特别像藤真健司。

    孙瑞阳来找她,还给她带了两样糕点,一样是稻香村的,一样是味多美的。乔琳迫不及待地品尝了一番,最终得出结论:“我更喜欢味多美!”

    孙瑞阳笑眯眯地看着她,说道:“跟我一样,我也喜欢。那我以后就给你买这样的。”

    “嗯!”

    孙瑞阳又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套娃模样的手机挂件来,递给乔琳:“逛街的时候,看到这个特别可爱,就给你买了一个。”

    那时候还没有智能手机,摩托罗拉、诺基亚如日中天,到处都能听到它们洗脑的铃声,谁都没想到十年后的它们都会销声匿迹。

    在乔琳上大学的2008年,诺基亚5300更是成为爆款街机,十个女生有六个用。但乔琳的不是,她的是一款粉色的翻盖手机,是小姨夫送给她的。这个礼物太贵重了,乔琳不敢收。小姨告诉她,这是小姨夫一个客户送的,家里多得送不出去,送给谁不是送?

    这句话让乔琳心里不舒服,还好小姨夫及时化解了危机:“别听你小姨瞎说,家里那些手机都是黑不溜秋的,给大老爷们用还行。这个是我特意买的,你和闵佳一人一个。小女孩嘛,就该用粉粉嫩嫩的。你考得不错,又那么用心地陪伴闵佳,小姨夫理应奖励你啊!”

    小姨夫说话真是一门艺术,乔琳满心欢喜地收下了,还非常感动。开学之后,她这款少女心十足的翻盖手机果然赚足了眼球,同学们不知道有多羡慕呢。

    在那时,每个女生都会用手机挂件,就如同现在买好看的手机壳;如果有男朋友,那么会强迫男朋友跟自己用情侣挂件。乔琳很喜欢孙瑞阳送的这款套娃,当场就挂了上去。

    孙瑞阳永远都是那么贴心,但是用乔楠的话说,这小子其实狡猾得很,用点儿小恩小惠就能把乔琳哄得团团转。乔琳毫不客气地回道:“那也比某些人从来不给小恩小惠强得多!”

    乔楠哑口无言,无法辩驳。而在乔琳眼中,孙瑞阳又可爱了几分。

    孙瑞阳很关心她报了哪些社团,有没有竞选班干部。乔琳说道:“她们竞选班干部都好厉害,我怎么可能选得上?我就报了一个舞蹈社,但是我一个空翻,就翻进了艺术团。”

    “哇,你厉害了!进了艺术团,以后就是学校的风云人物了。”

    “才不是呢!别看我们学校又小又破,可牛人比我想象得还要多!昨天晚上第一次排练,他们每个人都那么厉害,有人从小到大都在省台春晚表演节目,有人拿过全国范围的舞蹈大奖,还有人代表学校去各个国家演出过。我本来还觉得自己那个健美操一等奖挺厉害的,结果发现自己不过是只井底之蛙!”

    “我明白。就像清华的学生,每一个拎出来都那么厉害,第一学期简直让我怀疑人生。不过呢,不要妄自菲薄。你想啊,高考的分数要求都不一样,这就说明咱们并不在同一个起跑线上。但是现在咱们共处同一个平台,那反而显得我更厉害了,要重新起跑,我一点儿都不怕!一个学期下来,我就是班里第一了。”

    孙瑞阳这一番话,当然也有吹牛皮的成分,不过他吹得可比哥哥吹得可爱多了。乔琳听了很受用——就是,就算别人的过去再辉煌,但现在每个人都是重新起跑,她就不再自卑了。即使渺小到尘埃里,那也有可能变强大。

    孙瑞阳临走之前,他俩都收到了魏成林发来的QQ信息,原来他在肖邦国际钢琴大赛上拿了国内三等奖,他要转到北京来读书了。

    能来到文化首都学习音乐,这对他以后发展肯定是大有好处的,朋友们都替他高兴。魏成林是在开学后第二个周末到北京的,乔琳、孙瑞阳亲自去火车站接他。见面后才知道,原来二中不想放人,给他办手续办晚了,这才耽误开学了。

    乔琳打趣道:“毕竟放走的是未来华语乐坛的领军人物,二中肯定舍不得放人。”

    “乔琳姐……”

    “好啦,我相信你肯定能成为特别优秀的音乐人才,才不是跟你开玩笑。”

    魏成林脸红未答,但心里还是美滋滋的。

    “虽然离开了吉祥路,但是咱们在北京聚齐了,真好!要是闵佳和赵琳琳也能来,那就更好了!”

    闵佳曾是所有人心中的白月光,现在却成了他们心中的痛。她还没有上学,并且没有上学的计划。乔琳还在家的时候,好几次听到小姨发了脾气,指责闵佳太不争气,是不是借着抑郁症的由头逃避上学?

    当然,所有人也指责小姨,说她操之过急。家人的宽容,形成了一道保护网,闵佳这才没有被妈妈给刺激到。

    孙瑞阳无不惋惜地说道:“李老师对双胞胎的教育可是下了血本的,闵佳就此辍学,她肯定咽不下这口气啊!唉,闵佳也真是可惜了!”

    “以前,闵佳是想高中毕业后去韩国留学的,她想学编舞,将来去娱乐公司,为她的偶像编舞。”想起这些来,乔琳胸口便堵得难受:“我还期待着闵佳会成为特别棒的编舞师呢,现在只希望她能好好活着。”

    魏成林插嘴道:“我以前不是一直在港城福利院给孩子们弹琴么?我一走,刘院长一个人弄不过来。所以,我跟闵佳商量,她能不能去教那里的孩子跳舞,每周只去一次就行。闵佳很痛快地答应了。”

    这也就是说,闵佳不是只跟动物打交道了,接下来还会呵护人类幼崽。对她这一变化,乔琳当然满心欢喜。

    魏成林曾在港城组织过一个乐队,在乐队活动期间,他才得知,原来那位福利院刘院长,居然是港城摇滚教父。在二十年前,他是港城地下摇滚届的扛把子。现在提起他来,别人还都尊称他一声“大刘”。

    后来,魏成林去跟他考证,刘院长抽着烟,笑道:“唉,俱往矣!现在就是个糟老头!”

    “您混得那么风生水起,怎么突然就隐退了呢?”

    刘院长干笑了两声:“年少成名,狂到不可一世,欠了很多风流债。那时有过一个女儿,有天晚上她发烧了,但我和孩儿她妈都很混蛋,把她自己扔在家里,我们俩跑去酒吧疯癫……咳咳,后来嘛,我就成孤家寡人了。”

    魏成林不敢问,他女儿到底是死了,还是他老婆带着女儿跑了?但这么多年,都没有人来看过他,他跟父母的关系也不好,想必是前者的可能性更大吧!

    刘院长掐灭烟头,语重心长地说道:“成林啊,大器晚成不是一件坏事,你能坚持到晚成的那一天,那就说明你是个百折不挠的人。而且,到了那个时候,你就比较沉稳了,不会再犯我这样的错误。每个学音乐的孩子,哪个不渴望功成名就,过上纸醉金迷的生活?但是在失去了一切之后,我才发现,只要你勤奋,那你肯定会有很好的物质生活,但美女、豪车都是虚的,甚至都是很不好的,它们足以毁掉你,不要太迷恋。”

    “所以,对成名多些耐心,成名后,多些平常心。挣了钱,别玩嫩模,也别挥金如土。非宁静无以致远,这些老话都是非常有道理的。”

    看来刘院长是打开了话匣子,跟魏成林讲了很多。他年纪尚小,很多事情都是听得云里雾里的,但他努力记了下来。刘院长最后跟他说:“记住,艺术是可以改变人生的,你有能力之后,要在这样的事情上多下功夫。”

    福利院这样的地方,基本就是艺术荒漠。可刘院长用几年时间,硬是带出一个童声合唱团来。那些孩子虽然衣衫破旧,但是唱歌的时候,眼睛一眨一眨亮晶晶,那份纯真赤诚,足以带给人感动。

    在离开港城之前,魏成林还想问一声,当初为什么会教自己作曲?刘院长问道:“在英国访问团来二中的时候,你是不是改编过二中校歌?”

    “……是,那时钢琴走音走得太厉害了……但我改编得很幼稚,根本不值一提。”

    “二中校歌,是我家老爷子写的。老爷子自负得很,他常说,他写的歌,别人连一个音符都不许改。那次听老徐说,你把二中校歌改了,还改得挺能煽动情绪的,我就想见见你,看看你是何方神圣。”

    过去的创作都可能成为黑历史,魏成林一想起来就会愧疚不已,更何况当着创作人家人的面呢?不过刘院长笑道:“发自内心地说,你确实很稚嫩,但是很厉害。圣经里有一句话,大约是‘开始我会很渺小,但以后我会变得很昌大’。魏成林,去北京吧!愿你以渺小启程,以伟大结束。”

    *注:本章题目来自歌曲《SO FAR AAY》



    乔楠休假快要结束的时候,给妹妹打了一个电话,说乔贝蒂生病了。

    乔琳几乎是从上铺跳到了地上,如果小狗病得严重,她会直接赶回港城,带着它去看病。她太了解爸爸妈妈了,他们脑海里可没有“宠物医院”这样的概念,他们会好好照顾贝蒂,但应该不会带它去看病。

    她急哭了,哥哥才笑嘻嘻地说:“没事,贝蒂就是患上了一种不愿出门的病。”

    乔贝蒂长大了以后,简直就是一匹小野马,门开一道小缝,它就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逃出去。它还是个精力旺盛的小男孩,专门去小母狗身边转悠,并且伺机祸害。为此乔琳大伤脑筋,每次遛它的时候,总是把狗绳攥得紧紧的,不让它有任何可乘之机,并寻思着什么时候给它来一刀。

    乔琳走后,乔楠的休假仍在继续。常年部队生活让他非常自律,即使是在休假期间,他也是五点半准时起床,沿着海边跑步。有一天,他拉着贝蒂一起去。贝蒂刚开始很怕他,但是这位大哥用两根火腿肠,就让它狂摇尾巴了。

    就这样,他们一人一狗,奔跑在海雾迷蒙的海岸线。主人英姿飒爽,狗子活泼可爱,撒着欢地狂奔。迎着朝阳,奔向希望。看啊,多好的宣传片素材!

    贝蒂本来一马当先,但跑了一会儿,舌头就耷拉出来了。然而他的主人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不停地给他鼓劲儿:“乔贝蒂同志,连这点路都坚持不下来吗?喂你那么多好吃的,都喂到狗肚子里了?”

    乔贝蒂呜呜直叫,乔楠这才转过弯来,不怪贝蒂,它本来就是条狗。

    贝蒂跑不动了就开始耍赖,先是打滚,然后就躺在地上,躺成了一摊,一幅看你能把我怎么样的无赖嘴脸。乔楠才不管呢,二话不说,把它拎起来继续跑。30公斤武装越野都跑下来了,这条十几斤重的小狗算什么?

    从那儿以后,贝蒂就患上了严重的心理障碍,再也不愿意出门了,尤其不想跟乔楠一起出去。第二天早上,乔楠要去捉它,它就到处躲,还是露一截尾巴在外面。乔楠觉得小狗不能老是待在家里,于是跟妹妹打电话,让她支招。

    乔琳被哥哥逗得哈哈大笑,嘴上却在吐槽:“你欺负我,又欺负贝蒂,就不怕遭报应?”

    “什么报应?我这是在锤炼它!咱家的狗还是一般的狗吗?不是!它是一条跑过五公里的狗!只有培养坚强的作风,才能打胜仗……”

    乔琳期待着,到哥哥走那天,乔贝蒂会蜕变成一个钢铁战士,成为港城最能打的狗。

    在哥哥休假结束前,文婧来学校找乔琳了。乔琳接到电话,懵懵懂懂地去找她。她开着自己的宝马,戴着一副看起来就很贵的墨镜,像是一个拍画报的女明星。

    她吐了一个很大的泡泡,跟乔琳打招呼:“HI!”

    乔琳回想起来,以前看见她的时候,她身上的星味还没有这么浓,就像个吃喝玩乐的大小姐。穿回现代装……不得不说,闵柔的气场也只能算她八成。

    文婧摘下墨镜来,乔琳才对她熟悉了起来。文婧把她拉到车上,带她去了一个西餐厅。菜单上的一杯水就要三十块,乔琳差点儿起身溜掉。可哥哥说过的,不能表现得太没见识,所以她就强装镇定,微笑着点了最便宜的一份。

    文婧笑而不语,召唤过服务生,给她换成了跟自己一样的主菜。在服务生走了之后,文婧很大方地说道:“可能你吃不惯西餐,但是你都上大学了,方方面面都要接触一下,这样对你也是有好处的。”

    乔琳点点头,心想,如果闵柔请自己吃西餐(假如会有那么一天吧),她肯定是盛气凌人地坐在对面,看自己如何出糗。而这个小姐姐虽然是个有钱人,但和蔼可亲,还挺体贴的,让人心生亲近之感。

    在乔琳上大学时,有一部特别火的电视剧,叫做《奋斗》。乔琳最喜欢里面的米莱,她说道:“我一开始感觉你长得像闵先艺,后来又觉得你长得像米莱……再后来,又觉得你比她俩都要美。”

    文婧爽朗地笑了,很坦诚地问道:“闵先艺是谁?”

    “就是韩国女子组合onder girls的队长!她们组合刚刚出了一首新歌《Nobody》,我推荐给了我们舞蹈队的队长,现在正在排练呢!”

    “原来这样,我不太关心韩国的流行音乐,所以对她不了解。”

    乔琳老老实实地答道:“其实我也不太了解,但是我表妹很喜欢这些,我跟她一起练过舞蹈,只要看到好看的编舞,我俩就会扒下来。”

    “真好,我都没有兄弟姐妹,干什么都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乔琳听她说得心酸,心里很不是滋味;很想劝她,有兄弟姐妹也不一定是一件好事,就像自己,还不是分分钟想打死哥哥?但这好歹是哥哥新交的女朋友,乔琳不能揭他的短,还要说他的好话。

    “姐姐,我哥哥是怎么跟你表白的呀?”

    文婧脸颊微红:“还没表白呢,我还在等着。但是吧,我又觉得不差那一步,我俩就可以交往了。”

    “没有表白可不行,我替你催催他!”

    “别了别了,别给他增加负担。乔楠哥是个很成熟的人,他有自己的想法。你呢,就安心地过你的大学生活,有什么事,尽管给姐打电话。”

    乔琳又乖巧地点了点头,心里暖洋洋的。虽然跟她接触不多,但这个小姐姐应该是个很有趣的人吧?在失去了女朋友之后,哥哥都是强装笑颜,可近来却欢脱得很,渐渐把过去的自己找回来了,想必这位小姐姐厥功甚伟。乔琳有很多时候都想打死哥哥,但她也满心期待,哥哥能够长长久久地幸福下去。

    乔楠在家住了一个月,把家里出问题的地方全都修理了一遍,扔掉了徐威给的旧电脑,搬了一套全新的回来。父母说他花钱太厉害,乔楠却说道:“不给家人花钱,给谁花呢?”

    儿子结婚总归是需要房子的,房子的首付可把乔建军给愁坏了。乔楠一点不担心,说道:“我们买房还是有福利的,我打算明年年初先买一套小一点的,等有能力再换大的,你们当年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儿子的懂事多半是被家境给逼出来的。所以儿子越是自立,乔建军就越是愧疚。

    在离开前一夜,乔建军做了好几个菜,还花费大量时间做了鲅鱼馅的饺子。乔楠想起了远在北京的文婧,便试探着问爸爸,乔家跟文家到底有什么过节?姓文的是在化肥厂时期使过绊子的同事,还是开店后来家里闹事的小混混?

    乔建军原本还和颜悦色的,可是听到“文”这个字,就冷着脸摔了筷子。李兰芝替他把筷子捡起来,语气不怎么友好:“你呀,不能老埋怨人家,虽然他做错了事情,但是也有恩于我们一家啊!”

    “有恩个屁!他给咱们钱,并不是他良心发现,想跟咱们认个错;而是想息事宁人,花点儿钱把咱们给打发了!”

    乔楠急了:“爸妈,你们能不能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李兰芝叹气道:“你都长大了,也该告诉你了。当年撞死你亲生母亲的凶手,我们知道他是谁……”

    乔楠久违地激动起来:“你们不是说,那人撞人之后就逃走了吗?根本没有任何线索!难不成,那人姓文?”

    乔建军失落地说道:“是的,后来我才知道他姓文。在85年那会儿,确实没办法追查,我求爷爷告奶奶,央求警察查了好久,警察也没找到什么线索。有几个人看到了,但是只会说‘那女的去捡小孩帽子,被一辆卡车撞了,车就改道跑了’。警察说,那辆车八成是辆外地车,它逃走之后,就再也没回过港城。”

    李兰芝怕乔楠误会,赶紧接过话茬,说道:“你爸爸真的追查了好几年,拿个小本做记录,记的都是港城大大小小卡车的车牌号,但是一无所获。再后来,过了四五年,有一个女人找到咱们家,说她的丈夫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她深感愧疚,所以带着女儿来认错。她打听了好几年,才找到咱们家来。”

    “你爸爸非常愤怒,要把她扣下,逼着她丈夫来领人。那个女人说道,她曾劝说丈夫投案自首,但是他不肯,并在她报案之后,逃到东南亚去了。她带着所有家当来到港城,以最大的诚意来跟乔家道歉。并不奢望能取得乔家的原谅,但希望能减轻一点罪孽,为这个家庭做些什么。唉,那真是个好女人啊,怎么就摊上那样的丈夫呢?”

    乔楠浑身发冷,颤声问道:“那后来呢?你们接受了她的钱,所以就不追究了?”

    李兰芝欲言又止,但还是如实相告:“你爸并没有接受她的钱,那个女人也没有再来过咱家。又过了六七年,从北京来了一位律师,他拿出一份和解书,希望能跟乔家达成和解,让他们的文总免受牢狱之灾。”

    李兰芝说到这里,乔建军已是不敢抬头,一杯接一杯地喝酒,最后干脆对着瓶子干了起来。乔楠一把夺下酒瓶子,红着眼睛问道:“那……你跟他和解了?”

    乔建军羞愧不已,热泪长流:“楠楠,那年是98年,咱家实在没有办法了……”

    又是那该死的一年!而他请求和解的时间,又他妈巧得让人无语。

    李兰芝握住乔楠的手,说道:“你还记得年初来咱家的那个女孩吧?看了她的照片,我才想起来,她跟她的妈妈长得特别像。是不是因为她,你才问起来的?”

    乔楠头疼欲裂,他捂住眼睛,不让家人看到自己的窘迫。他踹开椅子,拎起早已收拾好的行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家。

    秋风已经很凉了,越是寒冷,人就会越不幸。在成长历程中,他被父亲打骂过无数次,也跟他冷战过无数次,但每一次,都是他先跟父亲示好。但是这一次,他不打算原谅他。



    乔璐回到美国后,没有接受徐威的道歉,对徐威的围追堵截,她放出狠话来:“如果你再靠近我半步,我就报警!”

    订婚泡汤了,而且是被未婚夫的家人给嫌弃了,这对任何一个女孩来说都是致命的。面对室友们的关心,乔璐也选择了回避,她打算冷处理,反正过段时间以后,一切又会归于平静。

    转眼到了11月份,天气越来越寒冷。在跟家里视频时,乔璐说道:“我给乔楠寄点东西过去,他腿受过伤,一到冬天肯定特别难熬。”

    父母反应淡淡的,尤其是爸爸,眼睛里毫无神采。乔璐意识到家里是出什么事了,她马上想到了最坏的情形——难道是弟弟牺牲了?家人都选择了隐瞒?!

    在她再三追问下,妈妈总算回答道:“璐璐,其实我们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他上次离开家后,一次都没有跟我们联系过,乔琳也联系不上他。”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能让懂事的弟弟做得如此决绝?但是对前妻做过的那些亏心事,乔建军总归是难以开口的,乔璐也不忍心穷追猛打。关了视频以后,她尝试了很多办法,但是乔楠手机关机,QQ头像是灰色的,就连校园网的账户都注销了。

    看来这次他是真生气了,想要彻底隐身。乔璐越来越担心,她想起了黄金子,她们俩在校园网上加了好友,但几乎从未联系过。

    想到这里,乔璐给她发了一条私信:“金子,你好,我是二中49级的乔璐。乔楠好像跟家里闹矛盾了,家人联系不上他,你最近有他消息吗?”

    乔璐没有预料到,黄金子刚去看望过乔楠,并且将她发来的私信给他看了。那时,她经历了第N次失恋,乔楠说请她喝酒,黄金子飞去蓉城,两个伤心人便凑到了一起。

    乔楠敲着杯子,无力地说:“我姐是无辜的,你告诉她一声吧,就说偶然跟我联系过一次,近期我在执行任务。”

    黄金子依言回复了,看着昔日的壮汉消瘦得不成样子,心疼得难以言喻,劝道:“你何必这样折磨自己?你的家人肯定也担心坏了。”

    乔楠很是憔悴,唇边都有淡淡的胡渣了,在部队里也没人管管他这幅鬼样子?!他无力说道:“因为那些破事……不想再跟他们联系。”

    “无论如何,家里人总是关心你的,这点毋庸置疑。况且,父母的艰辛不是我们能想象的,如果不是万不得已,他们不会那么做的。”黄金子一看乔楠面色不善,立刻调转话头:“好啦,你下山不是来看心理医生的吗?快到时间了,我陪你去。”

    乔楠确实是来找苏雪的,但不是来看病的。他让黄金子在外面等着,他有事情要问苏雪。

    “呀,乔楠同志,好久不见!现在已经是上尉了?升得好快,前途不可限量啊!”

    “……”

    “这次是怎么了?还是失眠做噩梦吗?……”

    “苏大夫!”

    “嗯?”

    “我这次来不是看病的,是来跟你打听一个人的。”

    “谁?”

    “文婧。我就是想问问,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苏雪眼中的乔楠,瘦了整整一大圈,原本就棱角分明的脸庞,更显瘦削。上次见到他, 他还是那么的神采飞扬,不像现在,沧桑得像个没有希望的中年人。

    苏雪说道:“实不相瞒,文婧跟我打听过你的下落,她说你突然就失去了联系。我拜托我丈夫打探过,知道你一切都好。但是我跟她撒了个谎,说你可能执行任务去了。你们俩发生什么问题了?”

    “……是我了解到两个家族之间的一些过往……文婧给我讲过一个故事,她曾在一个圣诞节去丹麦旅游,结果出了机场之后,路上没有任何行人,所有店铺全都关门,她在风雪中走到绝望,才看到一家很小的便利店开着门。她在便利店里吃着廉价的三明治,看着窗外下着的大雪,第一次得知,原来《卖火柴的小女孩》并不只是童话,很有可能是纪实文学。以前,我以为罗密欧与朱丽叶就是一部狗血剧,后来才知道,这也有可能是那个时代的纪实文学。”

    苏雪闻言,替他们感到心酸,问道:“你们两个家族之间发生过什么事呢?”

    “他的父亲,撞死了我的亲生母亲。”乔楠苦笑一下:“够狗血吧?但是请您先不要告诉她,我还没想好,她该怎样面对这个事实。”

    “原来如此……那我答应你,我不会告诉她;我也想告诉你,她真的是个特别善良,也特别让人心疼的小女孩。”

    “我去谢大第一年,家里发生了很多事情,我爸妈本来就是拿死工资的,家里的钱一下子周转不开了,他们希望我能中断学业回国。但是我不太甘心,准备去找份兼职养活自己。但是英国的劳工法很苛刻,我一时间找不到工作,在被房东赶出来的那个晚上,我遇到了文婧,是她收留了我。”

    “我父母无力支付我的生活费,文婧养了我整整三个月。后来家里度过了危机,我把钱还给她,她说,她在心底把我当成好朋友,好朋友之间就该互相帮助,所以这个钱她不能要。”

    时间过去很久了,现在提起来,苏雪依然是满满的感动:“文婧跟家里关系不好,但是对朋友却是掏心掏肺的好。在谢大留学生圈,她就是仗义的代名词。但是她人傻钱多,难免资助一些白眼狼,我劝她,她也不在乎。她的座右铭就是,能用钱看清某些人,那这钱花得不冤枉。”

    “乔楠,别看她花钱大手大脚,但她身世真的挺苦的。她的妈妈是一位特别了不起的女人,在发现丈夫的罪行后,便要大义灭亲,结果文婧她爸火速逃到国外,好几年都不敢回来。在那几年,她跟妈妈相依为命,但是在她幼儿园没毕业的时候,她妈妈就死于车祸;没过几年,她姥爷也去世了,她爸这才从国外偷跑回来,而且不止一个人,还拖家带口的……你看,文婧除了刷不完的信用卡,几乎一无所有。在谢大读书时,文婧常常喝得酩酊大醉,一遍遍问我,为什么他爸爸犯的错误,要让她妈妈来承担?”

    从苏雪办公室里出来,乔楠比之前更加消沉了。黄金子并不知道他是来听故事的,还以为他听到了不好的诊断,吓得大气不敢出。

    这一下午过去了,乔楠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他甚至有了一些很邪恶的念头——其一,他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文父干掉,这对他来说轻而易举;其二,他可以把文父弄进监狱,再把他的遗产都弄到文婧名下,他跟文婧远走高飞,从此过上幸福的生活。

    看,这样做才够爽!够刺激!这样才像一个都市文的男主角嘛!既能报仇,又能抱得美人归,继续享受着美人对自己的无限崇拜。

    可乔楠注定威风不起来,他经历过战场,面对过最凶狠的敌人,他知道,杀戮一旦开始,就停不下来;恶念只要一生长出来,那就再也无法消失。

    因此,他做不了威风凛凛的男主角,要是那样做了,他会难受一辈子,再也不敢面对文婧了。

    遇到这样的大事,雷厉风行的黄金子也没了主意。可是看到乔楠一根根地抽烟,她又很心疼:“你不要命啦!再这么抽下去,你会死的!”

    “死了还好呢,那就解脱了!”

    “不吉利,不准这样说!”

    “好啦!”乔楠掐灭了最后一根烟,对着夕阳发起了呆。

    黄金子失落地说道:“你说,咱俩谈恋爱怎么就这么不顺呢…我谈一个,分一个。好不容易谈了个看对眼的,要商量买房了,嘿,人家跟一大学生上床了;你谈了两个,一个去世了,一个又是仇人的女儿。啧啧,最狗血的事全让咱俩占了。”

    “就是啊,这是招谁惹谁了?要不,你去替我拜拜菩萨,找个大师问问,是不是我前世做了什么孽?”

    黄金子嫌弃道:“要问你自己去问,干嘛指使我?”

    乔楠开玩笑道:“我是人民子弟兵,又是党员干部,不能搞封建迷信嘛!”

    “去你的!你是党员干部,我就不是了?!要我说,别搞那些虚的,尽快做决定,到底要不要跟那个大小姐交往?”

    乔楠疲惫地说道:“我心里都有这样一块大疙瘩了,还怎么跟她交往啊?”

    黄金子却不这样想:“你想啊,至少这个姑娘人品是很好的,她的妈妈更是一位深明大义的母亲。要是你跟她讲清楚,她肯定会明辨是非,站在你这一边。”

    乔楠不是没有想过这些,但是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对文婧太残忍了。她那么好,值得更好的人来呵护她。他决定暂且冷静下来,告诉她,此身已许国,就不再奢望儿女情长了。

    天色已晚,他必须要归队了,黄金子也要赶飞机回北京。乔楠把她送上出租车,他也要打车回驻地。

    在等车的功夫,不知哪家店铺放起了《漂浮地铁》。回想起文婧为自己唱这首歌的情形,乔楠心如刀割。从此以后,他俩各自人海中旅行,再看天空一眼,身边已经少了一个你。

    他站在街边发呆,谁知黄金子突然飞奔过来,面色通红,呼吸急促。

    “怎么了?是不是忘了什么东西了?”

    “乔楠…”

    “嗯?”

    “那个……要是咱俩都这么不顺,要不,要不咱俩凑合着过得了!”

    乔楠怀疑自己听错了,他俩?他俩好了这么多年了,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俩的关系要更进一步啊!

    乔楠呆呆傻傻,而黄金子突然爆笑,捏起了他的脸颊,大声道:“哈哈!特战军官也不过如此嘛,这么好骗!上了战场可得当心点儿,别被敌人给骗了!哈哈哈哈……”

    乔楠这才放松下来,同样大笑道:“你也太狡猾了,这种玩笑也能乱开?”

    黄金子笑得很吃力,笑容越来越诡异,最后留下一句跑掉的“走啦”,便消失在了城市绚烂的灯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