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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多年以后,文婧曾跟她的爱人吐槽:“我爸妻妾成群,最受宠的就是两个。你以为她们俩会上演一出《甄嬛传》或者《宫心计》吗?恰恰相反,两个人居然其乐融融!没有因为争财产而打破头,但每个人又分到了好多好多!!我爸说,她们这叫贤良淑德,把这样的女人娶回家,家宅才会安宁,他也乐意养着她们。我呸!你说,她们是装的,还是真的?”

    她的爱人无法揣摩她这番吐槽的意图,但从一个极具神韵的“呸”字揣测,她对这种行为是深恶痛绝的。于是他小心翼翼地说:“多半是为了对付你,假装统一战线。等解决掉你这个主要矛盾后,她们就会将这个统一战线破坏掉,各自为战。”

    “哎哟,不愧是军事家,说得真好!”

    文婧称赞了她的爱人一番,又凶巴巴地问道:“我爸说,只要是成功的男人,谁都渴望美女投怀送抱,没有人会嫌弃美女多。只不过有些伪君子,能把股欲望埋在心底;而不是像他这样坦荡荡,等着美女投怀送抱,对每个美女都情深义重。中校同志,对此你有什么高见?”

    她的爱人快要累死了,手已经不安分起来,却被她一次次无情推开。他敷衍地说了几次“没那回事”,却被她踹下了床。于是,她的爱人只好老老实实地说:“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很喜欢徜徉在夏天的海边……”

    嗯,夏天,海边……

    这个时间地点一结合,便会让人浮想联翩。

    文婧对他一阵暴揍,她的爱人连连求饶:“当时确实想入非非,但是现在,我的军饷只能养活起一个……我的心里,也只能住下一个。弱水三千,只能取其中一瓢嘛!”

    文婧快要甜蜜死了,把她的爱人放上了床。抱住他,就拥有了全世界。以往那些糟心事,就全都不记得了。

    当然,那是很久以后了,在2008年的冬天,她还是个孤单,无助,又可怜的小女孩。

    到了十一月底,文婧在飞了两次蓉城之后,收到乔楠发来的一条短信——此身已许国,无心再留恋儿女情长。从此山高水长,不再相见。望安好!

    他文采斐然,本可以写得更加凄美,然而他没有。他写得如此生硬,无非就是想彻底斩断她的痴恋。

    文婧不吃不喝了好几天,原本像一朵娇艳的花,却枯萎得不成样子。十二月初是文父五十大寿,文婧要去他的别墅给他庆寿。她实在没有心思,也不想祝他快乐,若不是某个好心的小妈一再提醒她,她都不想去。

    文父生意做得大,认识得贵人多,在外面养得花花草草也多。但是在生日这样的场合,他没有邀请外人,就跟家人一起吃顿家宴。他现在家大业大,有儿有女,这感觉,岂是一个“爽”字了得?

    文婧一进门,二弟诚诚就给她一个下马威,拿着水枪喷了她一身水,还得意地冲她吐舌头。

    每到重大场合,文婧都会习惯性地穿上她珍藏的母亲的旧衣服,今天也不例外。好好的一件毛呢连衣裙,硬是被喷得湿淋淋的,文婧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诚诚跳起来骂道:“小狐狸精,你瞪什么瞪?”

    一个“贤良淑德”的女人教出来的孩子,居然会那么自然地叫“小狐狸精”?而且,偏偏挑没有人的地方叫,外人一个字都没听到。

    文婧神色不悦,一个保姆就一个箭步冲过来,小声将诚诚哄走了。诚诚倒像受了万分委屈,跑到他妈妈身边,哼哼唧唧地诉苦。他妈妈急忙站起来,连声跟文婧道歉。文婧理都不理,径直把衣服挂了起来。

    两个小妈继续坐在沙发上,就某些店铺的打理进行深度磋商,并在化妆品、包包等领域达成高度一致。她们坐姿端庄,一口一个姐姐妹妹,还时不时地跟文婧嘘寒问暖。文婧冷眼瞅着,看她们能演出怎样的宫心计来。

    文婧一来,文家的家宴就开席了。饭桌并不是大圆桌,而是一个长方形的桌子。小妈们坐在一边,文婧很自觉地坐在他们对面,气氛顿时严肃地像两国谈判,桌子上画着楚河汉界。

    文婧孤家寡人,文父给两个男孩使了个眼色:“谦谦,诚诚,坐到你姐姐这边!……”

    “不必要!”文婧很利落地将小包扔在旁边的椅子上,十分霸道地抢占了座位。

    文婧的冷淡,让席间的气氛也冷了下来。文父小声劝道:“文大小姐,给点面子,好不好?”

    文婧毫不客气地反问道:“谁给我面子呢?”

    文父十分尴尬,大妈笑道:“婧婧还没长大呢,别太跟她计较了。”

    “是呀,我还没长大,所以几处房产都挂在了你们名下,哪怕那些房产我爸给我妈置下的。”

    文婧说得刻薄,那两姐妹不自在地轻咳了几声,还是大妈识大体,劝道:“婧婧,关于财产的分配,想必你有些误会……但今天是你爸五十大寿,咱们说点儿开心的,等改天再让你爸说清楚,好不好?”

    文婧玩弄着红酒杯,都不正眼看她,便冷笑道:“方姨,这个皮球踢得可真好。你们凡是有点事,就会让我爸替你们兜着。哪儿像我妈,什么事都硬着头皮往上冲,从来不劳烦别人。”

    文父撂下筷子,所有人都坐得笔直,大气不敢出。文父终究不忍心对女儿发火,缓了缓语气,说道:“婧婧,今天是爸爸生日,就算你不祝爸爸生日快乐,但咱们聊点儿别的,好不好?”

    二妈急忙附和道:“就是就是,婧婧,听你爸说你谈了一个军官,年轻有为,什么时候把他带回来给我们看看?”

    要说起心上人,文婧又骄傲,又辛酸,但是不想跟这群人分享。她只顾吃菜,对二妈的问题置若罔闻。

    文父不想闹得太僵,便替女儿说道:“在汶川的时候,我见过那个男孩子,确实一表人才,英气十足。听他领导说,小伙子军校毕业的,他那所军校一般人可考不进去。所以说,那小伙子能文能武,把婧婧迷得死去活来的。”

    “老爸,适可而止……”

    二妈的彩虹屁随之而来:“哎哟,那敢情好!婧婧,你爸还从来没有这么夸过别人呢,看来这小伙子确实不错。你也早早把他带回来,让我们开开眼界呐!”

    大妈却记着自己正宫的位置,适当表达了一下忧虑:“当兵的挣钱肯定不多,还有一定的危险性,这些你都要考虑到了。你爸爸说得对,把他领回来,亲眼见了,才能商量出个主意来呀!”

    “并没有这种想法。”

    文婧的冷淡,最终激怒了文父:“每次一家人开开心心聚在一起,你总是摆一副臭脸,让所有人都扫兴!再这样你以后就别来了,我可不想让你坏了心情。”

    文婧心如刀扎,强作笑颜:“一家人?这里这么多人,谁跟你是一家人?”

    “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在谦谦出世不久,我就跟你方姨结婚了。怕刺激到你,才一直没告诉你。时隔这么多年,你方姨又有了身孕……她为这个家付出了很多,也为你操了很多心,你但凡懂点事,就要把她当成母亲来尊敬。”

    一道晴天霹雳,在文婧头顶炸开,她白白防守了那么多年,到头来一无所有。要是现在情绪崩溃,那肯定正中敌人下怀。于是她强装微笑,问道:“原来……方姨已经是你的合法妻子了?那林姨呢?她算什么呢?是你的妾,还是你的小蜜?”

    “婧婧,怎么能这么说话?!”

    “老爸,这都二十一世纪了!你怎么,怎么还能搞这一套?”文婧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们,含泪控诉道:“你们俩,好歹是受过现代教育的女性,破坏别人家庭也就算了,居然还能这样和谐相处?!这到底是怎样一个奇葩的家?!”

    大妈、二妈神色凄然,温顺体贴,一言不发。文父心疼得不得了,说道:“难得你方姨、林姨都是安分守己的人,不像你妈,主意那么强……你也随你妈……要是你也温顺一点,咱家该是多么和睦?”

    和睦?

    文婧一把掀了餐具,怒道:“文庆辉,你别得意,也别忘了你是怎么发家致富的。闭上你那张臭嘴,以后别再提我妈!”

    文父知道说得重了,也有些后悔。在走出家门前,文婧回头说道:“姓文的,帮你发家致富的那个女人,走了整整十六年了。前天是她的忌日,你还记得吗?”

    文婧甩门而去,家里的那些女人都在劝文父别再生气,却没有人再来问文婧一句,这些天怎么瘦了这么多,妈妈的忌日是怎么度过的。十二月的北京已经很寒冷了,别墅区叫不到车,文婧走了很久,都没有走到路的尽头。

    在陶然亭公园,她掏出手机来,想给乔楠打电话,但那边却是关机。泪水在流淌,风吹在脸上,冻得她整个人都麻木了。



    文婧在陶然亭公园凄凄惨惨切切,乔楠电话也打不通,突然灵光一线,想到了他的妹妹。

    乔琳电话倒接得很快,但是那边嘈杂得不成样子。她发了一个地址过来,是在民大的小吃街。文婧太需要摆脱这种冷清的局面了,二话不说,便打车过去了。

    乔琳正在过生日,其实今天不是她的生日,但是难得能跟孙瑞阳凑在一起过,便选在今天过了。今天没有邀请新朋友,所有人都是二中老同学,比如一起跳健美操的学姐杜鹃,在北大中文系就读的徐娜,孙瑞阳的好朋友某某涛、什么泽,还有就是孙瑞阳,以及来借读的小朋友魏成林。

    上大学就是一个逐渐独立的过程,然而在这种场合,乔琳却很享受这种久违的被宠溺的感觉——蛋糕是徐娜买的,这桌饭是孙瑞阳请的,杜鹃学姐送给她一套化妆品,孙瑞阳送给她一个酷似贝蒂的狗娃娃。最用心的是魏成林,还背着吉他来的,为他俩的生日写了一首简短的歌。

    文婧赶到的时候,孙瑞阳正在往乔琳脸上抹蛋糕,乔琳抱头鼠窜,连说浪费粮食最可恶。可孙瑞阳才不管,只管把奶油伸到她跟前,乔琳捂着脸惨叫,他却一口把奶油吞掉了。

    “可恶!又被耍了!”乔琳正要打他,却看到文婧站在门口朝这里张望,她急忙跳起来挥了挥手,让她过来坐。

    杜鹃的眼睛也是超市扫描仪,片刻之间已经将文婧的身价给扫了出来,不由得睁大眼睛倒吸一口凉气,也很纳闷——这位朴素的小师妹是如何傍上这位款姐的?

    乔琳没意识到学姐的诧异,很兴奋地介绍道:“这位是我哥哥的……”

    女朋友?好像不对;前女友?好像也不对……乔琳咬着手指头,陷入了两难。

    文婧倒大大方方地说道:“我是乔琳的好朋友,我叫文婧,很高兴认识大家。”

    这位小姐姐像是个大明星,从港城来的小伙伴们都看直了眼,还是徐娜领着头鼓起掌来。文婧看到了桌子上的蛋糕,歉然道:“对不起啊,我不知道今天是你的生日,也没有带礼物过来。”

    “哈哈,本来今天也不是我的生日,不用带礼物的!”乔琳调皮地说道:“我跟孙瑞阳同月同日差一年,在老家的时候,每年都在一起过生日。到了北京,还是一起过生日。”

    “真好,真羡慕你们!”

    乔琳一把揪过魏成林,说道:“成林,上次被抄袭,就是这位姐姐帮你讨回公道的,还不快谢谢人家。”

    魏成林慌忙站起来,对着文婧鞠了一躬:“我都没想到您会帮我,真的太感谢了。以后要是我有什么能帮上忙的,您跟我说就是了。”

    文婧噗嗤一声笑了:“什么‘您’呀,我哪儿有那么老?就是举手之劳而已,别太在意了。”

    举手之劳,便能让一个偶像俯首称臣……嗯,可以的。

    乔琳发现了文婧的失落,但是她也不好意思当众揭开她的伤疤。老朋友们继续说说笑笑,魏成林调好吉他弦,唱了一首老歌《I`d love you to ant me》,文婧连连惊呼:“哇,你这水平完全可以出道了!”

    魏成林害羞地摇了摇头:“不行,我实力还没达到。”

    “你也太谦虚了吧?”

    孙瑞阳插嘴道:“这年头吧,只要长相过得去,唱歌不跑调,跳舞不顺拐,那就可以当偶像。但是我们魏同学呢,志向比较远大,他的目标是……”

    考虑到魏成林的自尊心,他便没说出那句“改变华语乐坛”,转而说道:“他的目标是做一个有追求的音乐人。”

    乔琳附和道:“就是就是,没有根基的大厦,过几天就塌了。魏成林能沉下心来打地基,真的很棒呢!”

    魏成林被他们夸得无地自容,但自信心也比以前更加强烈。即便北京高手如云,魏成林也相信,这里肯定会有自己一席之地。

    在即将迈入十九岁的这一天,乔琳身边有朋友,有美酒,还有对未来的无限畅想,在她看来,这样的青春真的太美好了。她希望赵琳琳能尽快来北京,跟她共享这一份美好。

    文婧喝了两瓶啤酒,酒气冲上头顶,让她把烦心事说了出来。当然,她没有说太多,只是说,她藏起了父亲的户口本,就是不想让别人成为文家的女主人,却没想到父亲早就跟别人结婚了。

    几个单纯的学生从未听过这样的奇闻,都在心底感叹——不愧是京城豪门啊!孙瑞阳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小心翼翼地说道:“恕我有个小小的疑问,你父亲在逃往国外时,还没有跟你母亲离婚吧?”

    “我妈妈要离婚,可是他逃得飞快,一听说我妈要告他,连夜跑了。”

    “既然这样,他有没有可能犯……重婚罪?”

    一语惊醒所有人,小伙伴们很惊奇地看着孙瑞阳,他反而平静下来,说道:“你重新捋一下时间线,如果你父亲犯了重婚罪,那他和那个女人都要受到法律制裁的!”

    文婧激动起来,算道:“我爸说,在谦谦出生不久后,他就跟方姨领证了。谦谦是在92年出生的,那就是说,我爸很可能就是在92年跟她结的婚?我妈妈是在92年十一月底走的,这样……可以构成重婚罪吗?”

    孙瑞阳飞快推了某某涛一把:“快,政法大学高材生,来解答一下!”

    某某涛推了推眼镜,说道:“婚姻关系会随着配偶的死亡而自然消失,如果你父亲是在你母亲去世后跟情人结的婚,那就不会构成重婚罪;但如果是在你母亲去世前,那就是在存在婚姻关系的前提下跟别人结婚,是非常典型的重婚罪。而且,重婚罪必须要当事人告发,法院才能受理,不然不会管的。”

    “哇哦~~”小伙伴们发出惊呼,崇拜地看向某某涛。他谦虚地笑了笑,低调地表示这不算什么。

    文婧的心脏急速跳动,她深知父亲是个很狡猾的人,说不定很巧妙地设计了登记结婚的时间,在妈妈去世后再领的证。如果真是这样,那她会更加寒心——妈妈尸骨未寒,而爸爸却早已迫不及待地找别人进门。无论如何,她要把真相找出来,让犯错的人都受到惩罚。

    文婧从未往“重婚罪”这上面考虑过,无意中来参加乔琳的生日宴,竟然找到了这样一个神奇的突破口。在欣喜之余,她也对这群孩子的智商刮目相看,尤其是孙瑞阳,他怎么就能一下子想到重婚罪上面呢?

    他们说说笑笑,快要散伙时,杜鹃清了清嗓子,开玩笑道:“喂,孙瑞阳,你打算什么时候跟我小师妹表白呀?可不能因为青梅竹马,就把表白什么的全给省了,那样我可不干!”

    某某涛和什么平都看向孙瑞阳,低声起哄。孙瑞阳不走寻常路,得意地笑道:“什么表白?我可是有女朋友的人。”

    乔琳害羞的笑意,一下子就僵在脸上了。徐娜深知她的性格,生怕她下一秒就要嚎啕大哭,便锤了孙瑞阳一把:“胡说八道什么呢?”

    孙瑞阳刚要辩解,乔琳却生气了,站起来就走,谁也拉不住她。她逞强道:“谁稀罕你?追我的男生从这儿排到长城!我还没考虑接受谁的表白呢!”

    孙瑞阳还真来劲了,顺着乔琳的话,贱兮兮地笑道:“要不要哥哥替你把把关?”

    “不稀罕!”

    乔琳气鼓鼓地走了,众人纷纷将谴责的目光投向孙瑞阳。而孙瑞阳喝了一口闷酒,强笑道:“诸位别着急,待我亲自跟她说清楚。”

    文婧先追上了乔琳,她拦了一辆出租车,执意送乔琳回宿舍。坐上了车,乔琳终于忍不住哭了,边哭边骂:“死秀才!臭秀才!谁稀罕你!”

    文婧劝道:“你一听他有女朋友了,就直接跑了,那万一下一句就是‘我的女朋友就是你’呢?”

    哦豁?

    乔琳的表情非常好玩,文婧强忍住笑,说道:“他的一句‘有女朋友’了,你就方寸大乱了。看来,他对你非常重要啊!”

    乔琳点点头,想了一会儿,如实答道:“我没有想过他是不是我男朋友,但是如果他谈恋爱了,我会非常难过。”

    到宿舍楼下,文婧很阔气地把车费给付了,乔琳为难地说道:“姐姐,你这样对我,我真的很感动。但有这样两三次,我就养成花钱大手大脚的习惯了。姥姥说过的,一旦放开手脚花钱了,那以后也就收不住了。”

    文婧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误,慌忙说道:“对不起啊,是我疏忽了……”

    “不不,这不是你的错。就是……你以后不要替我花那么多钱,好不好?”

    “好!”

    文婧从来都没有跟这样的直肠子打过交道,虽然有点儿不习惯,但她却不排斥。这个小妹妹很直率,但又很真诚,她很喜欢。

    乔琳宿舍的宵禁时间是晚上十点,她刚要刷卡进门,却看到了夜色中的文婧。人群匆匆涌向宿舍,而她孤零零地站在那里。

    “姐姐……要不,你去我们宿舍,跟我挤一张床上?”

    “好啊!我能进去吗?”

    “能是能,就是我们宿舍特别简陋,我担心你住不习惯。”

    “没关系,我从来没住过集体宿舍,还想体验一回来着。”

    “那好,你还需要伪装一下,我们楼管阿姨侦查能力比我哥还强!”

    说罢,乔琳摘下围巾,套在文婧脖子上,遮住她的口鼻;又把书包解下来,将她的手包装进书包里;然后,让一身名牌的文婧背着朴素的双肩包,乔琳则挽住她的胳膊,有说有笑地走进了宿舍,顺利地混过了阿姨的火眼金睛。

    她们俩真的非常像一对好姐妹,乔琳笑嘻嘻地说道:“正好,我哥哥有消息啦,等会儿跟你说。”



    在开学不久后,心灵手巧的王可可做了一个很可爱的卡通牌子,挂在寝室门外面,显示每个人的状态,比如,上课、外出、寝室等等,希望她们每次进出宿舍,都能将自己的名字拖动到适当的状态底下。

    其他人常常忘记,但乔琳很喜欢这个状态牌,每次都是很认真地调整。晚上回来后,她把自己的名字拖到了“寝室”那一栏。文婧看到了其他人的名字,毫无疑问,她也被“慕容飞雪”给吸引了。

    其他人早就回寝室了,慕容和张巧都在床上,王可可坐在凳子上洗脚,翻着张悦然的《水仙已乘鲤鱼去》,看得泪水涟涟,惹人爱怜。

    在十几年前,安妮宝贝、张悦然、郭敬明这些作家在女生中的人气如日中天。但是,他们86小说的高中生活,跟乔琳实际的高中生活隔着十万八千里的距离,所以她找不到什么共鸣。王可可买了一排青春疼痛文学,乔琳也会跟她借书看。但相比之下,她更喜欢藏在被窝里看《鬼吹灯》。

    乔琳先跟室友介绍了一下文婧,每个人都以微笑表示欢迎。文婧拍了拍王可可的肩膀,笑道:“想必你就是慕容飞雪吧?果真人如其名,是个多愁善感的女孩子。”

    ???

    慕容飞雪一下子坐了起来,就像床上突然立起了一座塔。慕容巨塔很不友好地看着文婧,王可可指了指她,讪笑道:“慕容飞雪在那里,我是王可可。”

    ……

    “啊,真对不住啊,你们的名字都那么好听,我就弄混了……”文婧试图以大笑来掩饰尴尬,然而她失败了,这确实不怎么好笑。好在慕容早就习惯这种误会了,并不往心里去。

    文婧第一次走进女生宿舍,第一次看到很多新奇玩意,比如,藏在衣柜里的热得快,只有烧水时才把它拿出来;正在给电池充电的“万能充”,像一只巨大的苍蝇插在电源上。看来这还是一只比较高级的苍蝇,因为它的光不是单纯的红色,而是散发着七彩霓虹。

    乔琳的书桌很简单,除了书之外,就只剩最基本的洗漱用品了。文婧惊奇地发现了一本初级意大利语教程,遂问道:“你不是英语系的吗?怎么还要学意大利语?”

    乔琳毫不犹豫地答道:“为了卡卡呀!”说罢,她还指了指贴在墙上的海报,那是去年她去德国前,班里男生送给她的,她走到哪里都带着。

    王可可调侃道:“乔琳这样的才是正确的追星方式,追到最后,追出一个意大利语专家来!”

    “我的目标没有那么远大,但是在放寒假前,我希望自己能用意大利语演唱AC米兰的队歌!”

    在AC米兰最强大的那几年,文婧算是它的路人粉,每次听到它的队歌,都会感到热血沸腾。她默默为乔琳加油,并答应她,一定帮她搞到卡卡的亲笔签名。

    时间不早了,乔琳示意她早点休息。慕容巨塔内分泌有点失调,所以每天都睡得很早。她也没有强迫别人早睡,但是吧,众人也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她的体格,再想起她爸那句“不要打架”,就乖乖地早睡了。在别的寝室因为作息时间打破头的时候,她们寝室却一片祥和安乐。

    文婧难得睡这么早,但是有一个很现实的问题摆在面前——她并没有带洗漱用品。牙刷什么的可以去二楼的小卖部买,但是卸妆油要怎么办?不卸妆的话,明天她的皮肤就毁掉了。这群朴素的大学生,恐怕都不知道卸妆油是什么。

    文婧也不愿意给人添麻烦,最后决定不卸妆了,反正明天也不会见人。但这是乔琳第一次留朋友过夜,她不想招待不周。她想起来了,团支书刘积极平时会化淡妆,她肯定有卸妆油。

    但是刘积极此人……乔琳实在不想跟她打交道。不光是她,整个409寝室的人都不想搭理她。

    正在为难之际,慕容一把掀掉被子,爬到楼下,从她的收纳盒里找出一瓶卸妆油来,还递给文婧几片化妆棉。几个人看得目瞪口呆,谁都没料到,平时素面朝天的黑色巨塔,居然还有这么齐全的装备?

    “谢谢。”回想起刚才的失误,文婧的这一声道谢夹杂了些许愧疚。

    巨塔低声回了一句“没事儿”,便重新钻回了被窝。

    寝室的床都是狭窄的单人床,好在乔琳、文婧都是瘦子,单人床也勉强挤得下。文婧第一次睡这么窄的床,床板又很硬,虽有些不习惯,但也足够新奇了。

    担心影响到慕容休息,两个人躲在被窝里,以很小的声音咬耳朵。文婧问道:“我还以为女生宿舍都很吵呢,没想到你们都这么安静。”

    “慕容不爱说话,她就是最强的一股低气压,她不说话,我们都不敢说。”

    慕容忽然一掀被子坐了起来,吓得乔琳大气不敢出,以为她听到了。结果慕容很烦躁地问道:“谁的狮子在打呼啊?”

    张巧慌忙下床,晃了几下鼠标,电脑屏幕就亮了。那时,笔记本电脑上大多都装着一款名为“瑞星”的杀毒软件(据说除了病毒之外,什么都杀)。它的形象为一只小狮子,如果电脑长时间不动,那这只小狮子就会趴在电脑屏幕上睡觉,发出呼噜声。

    张巧关了电脑,说道:“不好意思啊,我忘了关电脑了。”

    “没事。”慕容淡淡地说完,又躺了下去。

    乔琳、文婧不约而同地长舒一口气,文婧偷笑道:“她还真是挺吓人的。”

    “呃……大家都说她挺可怕的,但我觉得,她挺好相处的,一点儿都不吓人。《鬼吹灯》就是她借给我的。”

    “哈哈,那是因为你人缘好!”

    乔琳开心地踢了踢被子,说道:“其实我的人缘也没见得多好,就拿我们现在的团支书来说,我总感觉她在针对我,还在暗地里说我的坏话。”

    “为什么这么说?”

    “军训第一天,她就当着全班同学的面问我,你们家三个孩子,计划生育怎么搞的?弄得我特别尴尬;她听说我哥哥姐姐都很厉害,就在私下里说我吹牛。真是气死我了!但又不想当面跟她吵,那样太幼稚了。”

    “她应该是嫉妒你吧!你的生活那么完美,别说她了,连我都嫉妒你呢!”

    乔琳得到些许安慰,嘿嘿笑了起来,继而贴在文婧耳边上,说道:“你是不是特别想知道我哥哥的下落?”

    “那还用说?”

    “我哥哥吧……一跟家里闹矛盾,就不跟我们联系了。我觉得,他应该是通过某种渠道监视着家里的动静,知道家里没事,所以就放心大胆地继续玩失踪,就让我们担心他。但是我也百思不得其解,哥哥休假时还好好的,怎么会跟家里闹得那么凶呢?”

    文婧黯然伤神:“他应该是受到了很大的冲击,要不然也不会跟我绝交。”

    “我爸以前有个老战友,姓方,在我哥学校工作。我哥在读书期间玩失踪,我爸就通过那位方伯伯了解我哥的状态。这次我爸特别担心我哥,又找了方伯伯,那位方伯伯打听了好几天,才知道我哥集训去了……”

    “真的是集训去了?”

    “嗯!”乔琳将声音压得更低:“你千万不能告诉别人,他这是要代表中国出去参赛的。参赛的地点也不能说,大概就是中东某国。”

    自己的爱人总是那么优秀,文婧对他更增添了几分崇拜。乔琳又说道:“我哥在军校期间就带队参赛,拿了一个特别牛的一等奖,可厉害了呢!虽然我常常跟他吵架,但我也很佩服他,他就是不服输,哪怕脱层皮,也得拿第一。”

    这一点文婧也知道,所以,那次连累他退出演习,还差点儿因为袭警被击毙,心高气傲的他该是多咽不下这口气啊!但是他偏偏什么都没说,这让文婧更加内疚。

    “姐姐,你不要太担心了,我哥哥是个重情重义的人,等他脑子转过弯来,肯定会跟你说清楚的。”

    “嗯……”

    “姐姐,如果……我是说如果,你跟我哥哥没有修成正果,你跟我还是好朋友吗?”

    “那当然,要不我今天怎么会给你打电话?”

    乔琳放下心来,临铺的慕容巨人烦躁地翻了一个身,两个女孩马上不敢多说话了。经过这一天的折腾,文婧早就累坏了,哪怕在这简陋的硬板床上,她也很快就睡着了。

    乔琳也困了,但是回想起刚才孙瑞阳的表现,她又烦躁得睡不着。到了午夜十二点,乔琳的手机屏幕亮了,她以为是孙瑞阳发过来的短信,但让她失望的是,发信息的是魏成林。

    “乔琳姐,今晚你连蛋糕都没吃完,明天我再给你送一个吧!”

    “不用了,那东西吃多了会发胖。”

    “这样啊…那你早点睡吧,别想烦心事,晚安。”

    “嗯,你也是。”

    乔琳几乎一夜无眠,而文婧睡得很香甜。第二天早上一开机,铃声便响个不停。昨晚爸爸和几个姨轮番给她打电话,最后变成了短信。短信上说,她爸爸感冒了,希望她回来看看,给爸爸一点安慰。

    文婧冷笑一声,感冒而已,文大佬还需要她去探望?她将那些信息全都删了,但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却让她看直了眼。

    短信是凌晨五点发来的,没有任何内容,只有一个句号。

    想念到极致是一种什么感觉呢?只要是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就会心脏狂跳,往思念的那个人身上扯,哪怕那个号码只是一个深夜恶作剧。

    文婧不折不挠地打了过去,她这才发现,那个电话号码做了加密 处理,她根本就打不过去。

    ————

    情人节快乐~~



    在得到孙瑞阳的启发后,文婧以谦谦为突破口,想问问这小屁孩,他妈妈是什么时候结的婚。

    她以为自己还挺有心眼的,谁知小家伙警惕性贼高,看到这个高傲的姐姐出现在校门口,他就想跑来着;一听她的问题,便更觉得可疑,支支吾吾地说不知道,回头就给他妈打了电话。

    他妈酝酿好情绪后,又给他爸打了电话,委婉地说文婧去学校门口恐吓她儿子了。于是,文父立刻召见女儿,问她怎么回事。

    文婧这下倒拿出了地下党的风范,不肯将自己的目的说出来。文父何等敏锐,直截了当地问道:“你是不是想给你方姨下套?”

    “……才不是,就是因为她跟你结婚了,我咽不下这口气。”

    “婧婧,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是你得理解爸爸。老爸把生意做得这么大,家里要是没个女人,那还正常吗?”

    “……那你跟我坦白啊!要不是做了亏心事,何必这样遮遮掩掩的?”

    “行啦,你别像你妈那么刚烈,眼里揉不得一点儿沙子。你妈听说我撞死了人,就要让警察来抓我,我放下大好的事业,跑去东南亚躲了好几年。这事要换别人,那还不得记恨死你妈?但是我没有,我当年就喜欢她这性子,还记着她的好,所以我没怪她,还把你好好地养大了,这样你还不满足吗?”

    “老文,你单枪匹马创业的时候,我妈把我姥姥家的家底都给掏空了。这还不算,她白天在单位算一天账,晚上回到家,继续给你算……我睡着了,就背着我算……”

    “婧婧,别老翻旧账。你妈对我的情谊我都记在心里,但你说多了就没意思了。还是那句话,你是我大闺女,我肯定亏待不了你。但前提是,别跟你妈似地,干些大义灭亲的事。跟你几个姨好好相处,对你也有好处。”

    文婧还想跟爸爸吵,文父却冷不丁地问道:“你那个男朋友叫什么来着?叫乔楠是吧?他们部队的代号,是不是以7打头来着?”

    爸爸问得漫不经心,文婧突然觉得爸爸很可怕。他笑得那么自然,可眼睛里锐利的光芒,也是那么自然。文婧浑身发冷,她明白了,自己永远不是爸爸的对手。

    “我不再去查方姨了,你也不要为难乔楠。”文婧本来想说得气壮山河一些,可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光剩下害怕了,一点力气也没有。

    文父一愣,继而哈哈大笑,颇有几分得意之色。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来,说道:“你说什么呢?你以为老爸是在威胁你吗?你未来的夫婿,爸爸替他铺路都来不及,怎么会为难他呢?你最近茶不思饭不想的,肯定是因为他吧?爸爸替你打听了一下,托人搞了几张照片过来。但你可注意咯,这些照片千万不能流传出去,否则咱们都有麻烦。”

    文婧无法判断爸爸是不是真心的,她接过信封,只想快点逃开。谁知文父又意味深长地喊了一声“婧婧”,让她胆战心惊。

    文父将一张卡推在她面前,笑道:“再去买个包,买点儿新衣服,得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文婧拿着卡走了,那么短短的一条路,她才体会到什么叫做如履薄冰,脚踩在棉花上。伴君如伴虎,在她威胁父亲的那一瞬间,父亲早已轻而易举地将她反杀。

    在公司楼下的咖啡厅里,她迫不及待地拿出那一摞照片来,看到朝思暮想的人儿,她开心地大叫了一声,泪珠子一下子就冲出了眼眶。

    每个训练科目,几乎都被拍了一张。文婧最喜欢牵引横越那一张,她的爱人居然能爬过那么细长的一根绳子,他的眼神足以将她俘获百万遍。

    文婧轻轻摩挲他的脸庞,忍不住亲吻了一口:“辛苦了!”

    她的爱人身体上受了很多苦,但更多的却是精神上的压力。他们这个小队能被选中参加国际比赛,这是无尚的光荣。乔楠心里铆着一股劲,就算把命丢在那里,也要拿个第一回来。就像参加“精英之剑”那次一样,只要能带领团队拿第一,付出多大的代价他都不在乎。

    在某天晚上,他在写训练报告时,这次集训的领导喊他谈话。乔楠万万没想到,领导告诉他,他必须要退出这场比赛,这是命令。

    乔楠懵了,自从上军校到现在,他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他摸不着头脑,问道:“为什么?是我犯了什么原则性错误吗?”

    领导摇头道:“不是,这是我们经过慎重讨论后做出的决定,乔楠同志,你不适合担任这次比赛的小队长。”

    在下达这样的命令时,领导总是比想象中更加冷酷,这也是有原因的——如果和颜悦色,甚至表示遗憾,这就是给下属创造了商量的机会;如果冷酷到底,那就是一点都不给他们商量的余地,让他们知难而退。

    乔楠被这个消息打击得回不过神来。距离比赛仅剩半个月了,若他不能参加,那固然遗憾;但现在换队长,对整个小队的影响都是巨大的,搞不好这次连名次都拿不到。

    就在那几分钟之内,乔楠的喉咙就疼得要命,他不甘心就这样走掉,执着地问道:“至少告诉我原因,要是我哪里做得不好,那我再去改进。”

    领导说道:“你隐瞒了心理疾病,这么重要的比赛,我们怎么能让一个心理有缺陷的人担任指挥官?”

    乔楠瞠目结舌——苏雪都说了,他并没有心理疾病,只是因为孤独而已。又没有书面诊断,这些人怎么就给他扣上一个“心理疾病”的帽子?

    “这个理由不能说服我,我可以让心理医生开一个证明,证明我没有任何心理疾病。”

    “据我们了解,你曾多次出现幻觉、幻听,就算在心理学上无法确诊,这样的情况也是很危险的。”

    乔楠据理力争:“那我以前带队执行任务时,出现过失误吗?”

    “以前我们不了解情况,现在了解了,所以才做出了这个决定。这次比赛关系重大,我们必须得做到万无一失。至于你的状态,我们还需要持续观察。”

    乔楠担任了一年多基层军官了,种种公平或者不公平的事情,他也见识过了。他隐约觉得,心理疾病不过是一个幌子而已,就是有人要整他。

    乔楠也不客气了,冷笑道:“我从来没有隐瞒自己去精神科挂号的事实,既然你们不想让我担任指挥官,那为什么从一开始不说清楚?我训练了这么久,手上的皮都磨掉了好几层,你现在让我走人?然后你告诉我,这里面没有黑幕?”

    “乔楠同志,请注意你说话的语气。我们也是在了解情况后,第一时间做出的决定。你有任何质疑,我们都欢迎你提出来。”

    多年后,乔楠跟他的爱人在一起看一部日剧,里面有一句台词,是这样写的——比悲伤更悲伤的事情,是空欢喜。

    他的同学分散在全国各地,其中不乏优秀的技术人才,出色的基层军官,也有一些学长在维和部队里工作,但像乔楠这样能带队出国比赛的,可谓凤毛麟角。他还想为母校争光来着,结果,不过是空欢喜一场。

    荣誉很重要吧?他是否可以偷偷给这些管事的递上几包好烟,说几句软话,求得一个参赛机会?不……气节更重要。委曲求全参加比赛,他怎么能咽得下这口气。

    到这份上了,他也干脆撕破脸了,问道:“说吧,到底是谁看不惯我?在背后搞小动作?”

    “乔楠,你这是在怀疑组织的公平原则么?你能为你这句话负责么?我告诉你,不要以为年轻,取得了一点成绩,就什么都不放在眼里!你能这样问,就说明你的党性出了问题!”

    乔楠终究还是年轻,在嘴炮方面,根本就不是那群老家伙的对手。他离去时满怀愤恨,但也甩下一句狠话:“老子不在这个鸟地方干了!”

    话虽如此,但是转单位基本不可能。服役还没达到年限,肯定不能转业。老冯帮他想了很多办法,但也一筹莫展,最后劝道:“你还是仔细想想得罪了谁,去跟人家低头认个错,肯定还会有转机的。”

    乔楠又一次烟不离手:“平时带着手下的兵训练,肯定得罪了不少人。”

    “……不是说他们,是上面那些人,能决定你去留的那些人!”老冯很郁闷,乔楠平时聪明得跟个人精似地,一到这种事情,就呆得像块木头。

    “我行得正,坐得正,从来没做亏心事,才不会像恶势力低头。”

    “你这种想法,很幼稚!一个成年人,哪儿有不低头的时候?你还天真地以为,身正不怕影子斜,就不会栽跟头?还以为,你勤勤恳恳,机会就一定会落在你身上?别做梦了!很多人的肠子都有无数个弯,里面都是阴谋诡计。你要是不适当低头,总有一天会被玩死。”

    乔楠同志倔强得油盐不进:“不是我的错,我为什么不能反抗?”

    “……算了,说不动你。”

    “大不了走人,老子才不怕他们!做人就得硬气一点。”

    “你还是太年轻!不是不让你有硬骨头,而是让你学会……学会琢磨成年人的生存之道。谁不想硬气?等你有了老婆孩子,有你硬气的时候。今年九月,我儿子刚上幼儿园,每次幼儿园贴出来的活动照片都没他。我老婆说,爸爸不在身边,儿子胆小懦弱,注意力不集中,老师凭什么喜欢他呀?在幼儿园被打了,老师都没管。老子当场就炸了,我儿子怎么就能随随便便被忽视?我领着他去幼儿园大闹了一场,把他们老师给投诉了。然后一咬牙,就把我儿子弄进一个更好的幼儿园去了。虽说一个月多花一千多,但花得值!你猜我儿子怎么说?他说,老爸在身边,感觉什么都不害怕了!”

    在给乔楠灌输处世哲学时,老冯尚且有几分灰头土脸,忍气吞声;但是,当说起为儿子报仇时,又神采飞扬,满脸得意。乔楠忽然明白了点儿什么,一个成年人活得再卑微,但是在孩子面前,总想变得像超人一样勇敢。

    但是眼下并不是思考人生的时候,乔楠最终想出来一条出路来,说道:“明年满两年,老子要考研,离开这个鬼地方!”

    “你可得了吧!考研名额就那么一两个,你才来这里一年多,能放你走?”

    “不是说老子有精神病么?那老子就打个报告,回家养病得了。”乔楠颇有些自暴自弃:“反正老子厉害,换一个领域,照样风生水起。”



    儿子事业不顺,乔建军是做梦梦到的。这让他觉得,上了年纪以后,梦也变得通人性起来,尽管他很烦这种通人性。

    他梦到了儿子小时候,在积水的泥泞路上,他非要去踩那个水坑。老乔很生气,唠唠叨叨,让儿子好好走路,不要再踩了。结果儿子调皮地冲他笑笑,一脚踩下去,那个大坑居然变成了一个硕大的无底洞,他掉了下去,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老乔被这个梦给惊醒了,那是凌晨三点。他起来上了个厕所,再次入睡,还是做了类似的梦。他被吓得一身冷汗,而一旁的小童鼾声震天。乔建军越发烦躁,一脚将小童踹了起来。

    梦醒之后,老乔止不住的心慌,隐约觉得是儿子出事了。他从老方那里打探到了消息,几经周折,原来是儿子不能带队去参加比赛了。

    儿子强烈的胜负欲,乔建军比谁都清楚。他想不明白,谁能忍心下这样的狠手,把这个名额给拿下来?老乔心神不宁,一直考虑着老方的话——部队是考虑到乔楠的精神隐患,才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如果儿子真有精神病,那肯定跟自己脱不了干系,老乔更自责了。

    又费了一番周折,老方把老冯的电话号码发了过来,老冯说道:“乔叔,乔楠没有任何精神疾病,他肯定是得罪人了。我也在到处打听,今天忽然想起来,月初从北京来了一位大首长,来我们单位视察。他们走了不久,乔楠就被撤下来了,我越想越蹊跷。”

    儿子还真是有能耐,在西南的山沟沟里待着,居然还有机会得罪京城的大领导?乔建军冥思苦想了一天,愁得茶饭不思。正好乔璐打来电话,他跟女儿讲了这个事情,乔璐到底是脑子转得快,很快就想到了一个可疑的人。

    “老爸,你还记不记得,我订婚那天,乔楠打了徐威一拳,他大姑父很生气,扬言要找人收拾他?”

    老乔一拍大腿——可不是嘛?他当初还担心来着,儿子倒一点儿都不在乎。但是从种种线索来看,确实很像是徐威的大姑父所为啊!

    乔璐继续说道:“徐威一直求我复合,但是我没有搭理他。听同学说,前段时间他大姑来旧金山玩了。有没有可能,徐威跟他姑说了我俩的事,他姑很生气,就让丈夫收拾乔楠了?”

    乔建军气得咬牙切齿,在心里咒骂了他们一万遍——这一家子盛气凌人,小肚鸡肠,明明跟他们无关的事,却能记恨这么久!甚至不惜毁掉一个年轻人的前程!

    乔建军没法咽下这口气,他要想办法为儿子伸冤。在美国的乔璐也没闲着,她主动找了徐威。为了向心上人示威,徐威跟一个90年的小女孩走得很近。但是乔璐一来找他,他就很没骨气地抛开新欢,屁颠屁颠地来见乔璐。

    乔璐瘦了很多,手上一点肉都没有,这让徐威很心疼。乔璐淡然说道:“我要尽快写出博士论文,多发几篇SCI,对得起研究室的培养,就赶紧回国。”

    乔璐的努力程度永远都让人望尘莫及,这点让徐威很佩服。她不施粉黛,但她读过的书,足以给她一个平和的容貌,在人群中气质出群。

    就冲这一点,就足够让人念念不忘啊!

    徐威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赔笑道:“我现在觉得留在美国也挺好的,这里机会很多,对你这样的科技人才也很友好。”

    “这个我也知道,但当年出国时,基金委的宋主任为我做的担保。我答应他学成之后回去报效祖国,这不是假大空,而是……承诺。”

    徐威点点头:“我明白。”

    “徐威,我不想跟你绕弯子,我想问你,你的奶奶,还有你的姑妈都很疼你吧?”

    “我们徐家就我一个男孩,对奶奶来说,我是唯一的孙子;对姑姑来说,我是唯一的侄子……”

    “她们那么疼爱你,一定不允许你受到什么伤害吧?”

    徐威低下头,颇有些赧然:“当然,我觉得他们对我有些保护过度,但是……我深受她们宠爱,也没办法反抗……”

    “既然这样,当初乔楠打你那一拳,她们肯定心疼死了,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肯定想要给你出气吧?”

    徐威闷闷地喝了一口咖啡,回避了这个问题:“当时我也很生气,但我拦住了他们,我可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大打出手,那样太不体面,所以我也没有追究。”

    “这样啊……”乔璐虽然附和着点了点头,但徐威听出了她话里的敷衍。

    “璐姐,我说过了,我奶奶,还有两个姑都对我疼爱有加,就算跟我妈关系不怎么样,但她们对我没得说。所以,在产生分歧的时候,我怎么反驳她们?你给我一点时间,我去跟她们沟通……”

    “徐威!”乔璐冷不丁喊了他一声,打断了他的滔滔不绝。

    “徐威,乔楠在部队出事了,你肯定不知道吧?”

    徐威错愕了一会儿,才问道:“出什么事了?”

    “原本由他带队去约旦参加一场比赛,前几天,毫无征兆地被撤下来了。”

    “这,这……”对于发小争强好胜的性格,徐威也是无比了解。这件事对他的打击,自然也不言而喻。

    “你也知道乔楠,这样的事情他不可能跟家里说,我也无法想象他现在有多煎熬。我爸到处打听,才得到了一些消息……我想问问你,你姑父最近去过他们部队吗?”

    乔璐的潜台词,就是让徐威问问大姑,然而徐威除了翻来覆去的一句“我大姑父不是那样的人”,就没有任何作为。

    乔璐的心越来越冷,她打断了徐威的东拉西扯,果断说道:“我可以自己查清楚,但是我来找你,就是还抱着一线希望,希望你能有一点担当。原来,还是我想多了。”

    徐威这才意识到乔璐的冷静克制,他敏锐地察觉到自己又要失去一次机会了,便立刻掏出手机来,说道:“你等着,我这就给我姑打电话。”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一通寒暄过后,徐威试探着问道:“大姑,问你件事,我姑父最近出差了么?”

    “他?他这一个月天天出差,我都习惯了,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

    “也没什么,就是……他有没有去过川西啊?”

    “嗨,我正要跟你说呢!不就是乔家那个谁吗?他是不是找你诉苦了?”

    “没,这倒没有,我俩好久都没联系了。今天见到高中同学,听说他过得挺不如意的。我就想起来了,他跟我大姑父结过梁子,会不会……”

    “不如意?那太好了,哈哈哈哈!”电话那边传来一阵狂笑声:“威威,你姑父是搞思想工作的,在下去调研途中,你猜他有了什么发现?乔家那个男孩居然有精神病!一个特战军官,常常对着枯草有说有笑,把他身边的战士吓得够呛!你姑父把这个情况跟他们领导说了,至于后面怎么样,那就不是我们能控制了。”

    “威威,你姑父这可不算公报私仇啊,他这属于公事公办。要是你好奇他的近况,我倒可以帮你打听打听。哈哈,家里穷得要死,又赚不到钱,也不知道他的傲气是从哪里来的。那小伙模样还挺周正的,居然还有精神病!虽然挺可怜的,但是活该!大快人心!”

    大姑越说越得意,就是那种混到一定阶层后,觉得全世界都在她脚下的那种得意。徐威唯唯诺诺,不停地说着“是”“好”,抬头看乔璐一眼,乔璐的愤怒值快要突破天际了。他还没有挂断电话,她就不耐烦地起身了。

    “璐姐,你听到了,我姑父不是故意算计他的……他本来就是搞思想工作的,发现问题,不能不……”

    “这还不算故意?你姑父到底是有多闲,去他们部队挖出一个精神病来?”乔璐的愤怒爆发了:“你年初时犯了那么大的错,差点儿被遣送回国,你能跟家人说得那么清楚吗?同样的道理,你姑父千方百计挖到了乔楠的黑料,他会跟你说清楚?你以为他三言两语,说的就是全部吗?”

    徐威被问得哑口无言,也有几分火气:“我姑父也真是的……可是他都这么做了,我能怎么办?他是我姑父,我能去指责他吗?”

    乔璐被气笑了:“下黑手的人是你姑父,受害者是你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你私心觉得,是谁做错了?做错的一方,该不该接受谴责?”

    徐威咬着嘴唇不说话,不用说,姑父是他的长辈,又是为了自己好,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开口说个“不”字。

    乔璐彻底心寒了,冷笑道:“我猜,他一定是找了很久,想找黑料压死乔楠。可乔楠偏偏洁身自好,一身正气,还那么有能力,没有任何可以打压的地方。你姑父费尽心机找出一点线索来,就开心得不得了。这也真让我大开眼界,两个家族之间的一点小恩怨,居然让一个高级军官这么执着地实施报复,佩服!”

    徐威很难受,但还是一言不发,任凭乔璐数落。姑父毕竟是自己的家人,还那么疼爱自己,他连稀泥都不想和,主动地站在了他更亲近的这一边。反正沉默几天,乔璐气消了,这件事就过去了。

    乔璐临走之前,留下了最后一句话:“徐威,其他的我就先不问了。你姑父说乔楠有精神病,他好歹是你从小到大的好朋友,你就不想问问,他的精神病是真是假,严不严重吗?”



    老乔可没有女儿那么冷静,在听到真相之后,他直接杀到学校,找到老徐,质问他对这件事的看法。

    这是自订婚失败以来,两家家长第一次正式交锋。老乔太过激动,差点儿就揣着他祖传的菜刀来了。

    老徐的无辜不是装出来的,对于姐夫的黑手,他确实不知情。但是他还算了解大姐夫的为人,了解他这种睚眦必报的性格。不同于儿子的不作为,老徐愤然说道:“老乔,我大姐夫这事干得确实阴狠了些,但我有什么证据去说他呢?他对你们家干的这些事,我在心里记下了。但是当务之急,是先给乔楠讨回公道。”

    老徐说得倒是在理,乔建军也是这样想的,但他毕竟学识有限,想不出更好的法子来,一着急上火,心口就火烧火燎得疼。他在老徐办公室闹完了之后,李兰芝也过来了。他们三个商量了一番,终于有了些眉目。

    首先,得找到乔楠的心理大夫,让她给开一个乔楠没有任何心理疾病的证明,这是最关键的材料;其次,老乔一家给他们军区领导写一封信,连同证明一起给他们看。只有这样,才能洗清乔楠精神病的嫌疑。

    但这样一来,又有几个现实的问题摆在眼前:第一,他们谁都不认识心理医生,更不知道乔楠是在哪里挂的心理科;第二,最重要的问题——像他们这样的老百姓,上哪儿去认识军区领导啊?

    困难总想逼迫他们放弃,但是乔建军的倔劲也上来了,他说道:“乔楠的心理大夫,我可以去找找那个叫冯勇的指导员,他跟乔楠走得近,他肯定清楚;至于军区领导,我拜托老方,不管用什么法子,一定得让他帮我这个忙。”

    老徐看了看日历,已经到了十二月下旬了,乔楠注定跟那场比赛无缘了。他也心痛得要命,但他也不想让乔建军徒劳奔波,便劝道:“乔楠这次参加不了比赛了,你悠着点儿,慢慢来……”

    “那怎么行?那是我儿子!好端端的被人污蔑成精神病,换做你,你能慢慢来么?”

    在儿女们遇到困难时,贫弱的乔家夫妻总能撑起一片天空,硬气得让人刮目相看。老徐打心眼里佩服他们,歉然道:“老乔,是我们老徐家对不起你。这一桩桩,一件件,都让我抬不起头来……”

    “我对你们徐家有怨气,但绝对不是针对你徐正厚。毕竟这么多年街坊邻居了,你什么样的人,我们都知道。”

    李兰芝也说道:“这事是你大姐夫干的,又不是你指使的,你没必要跟我们道歉,但是我们不希望再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感动于乔家夫妻的通情达理,老徐拍着胸脯说道:“你们放心,就算跟大姐夫撕破脸皮,我也得把这事跟他说清楚!”

    回到家后,老乔打了一个又一个电话,通过老冯,找到了苏雪。老冯也挺心疼这位年近半百的大叔,便自告奋勇地去跟苏雪联系。乔建军不同意,说道:“你很忙,我不好意思麻烦你。再说,你终究是乔楠领导,而我是他爹,我去说更好。况且,我也想了解一下他的情况啊!”

    老冯没有再坚持,但是很佩服这位平凡的大叔。乔建军说道:“冯指导员,我还有个不情之请,这段时间,多关心一下乔楠。他这个孩子好强,有什么心事从来都不跟外人说。我不是说过了嘛,很小的时候,他就不当着大人的面哭,再难过的事情也一个人扛着。所以,你多陪他说说话,开导开导他,我就很感激你了。”

    “乔叔,这个不用您吩咐,我肯定会做到。”

    “另外……那小子对我意见还挺大,肯定不希望我掺和他的事。所以啊,拜托你替我保密,千万别告诉他。要是他知道了,肯定就不会再让我帮他了。”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只要他在外面顺顺当当的,让我干啥都成。”

    老冯只好违心地点了点头:“那我答应您,替您保密。”

    挂了电话之后,乔建军又马不停蹄地给苏雪打了电话。在听了乔楠的遭遇后,苏雪同样惊讶地合不拢嘴:“他们领导也太草率了吧?连主治医生的意见都不问,就把他给开除了?”

    “一言难尽……苏大夫,您能不能给开一个证明,就说乔楠没有精神病,也没有什么心理障碍?”

    苏雪非常义气地说道:“大叔,这个没问题,我可以给您开,但问题是您不能来取,邮寄又太慢……您有电子邮箱吗?没有啊……这样吧,我给您传真发过去,这样最快,效率最高。”

    “苏大夫,没想到您这么痛快,真是太感谢您了。”

    “大叔,您可千万别客气。除去医患关系,我跟乔楠也是很好的朋友。他遇到了困难,我当然应该帮他。”

    乔建军活了大半辈子了,经历了很多需要人证的场合,可绝大多数人证都选择了拒绝。为啥?因为人的本能是抗拒承担责任的。他听老冯说,这位苏大夫是名牌大学毕业的,还去英国读了硕士,自身条件非常优秀,而这样优秀的姑娘,骨子里是带着一股傲气的。所以,在打电话之前,乔建军光措辞就斟酌了很久。

    他甚至想说,只要她愿意作证,他就愿意给她支付一笔酬金。

    可乔建军没想到,这位大夫居然如此痛快地答应了自己的请求,还想方设法为自己提供最大的便利。感动堵住了喉咙,他突然就失声了。

    “大叔,我这就开一个证明,您把传真号发我手机上就行。”

    “知道了,苏大夫……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

    “大叔,您真的太客气了,举手之劳而已,这是我应该做的。”

    “还有……乔楠真没什么问题吧?”

    “您相信我,真的没有。乔楠是个很优秀的男生,难得找到一个跟他在精神上产生共鸣的女孩。所以那个女孩去世后,他就在孤独中无法自拔。他所有的症状,也都是由于孤独引起的。只要有了新的感情寄托,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那就好,那就好……”

    乔建军千恩万谢,并叮嘱苏雪不要告诉乔楠,苏雪一一答应了。挂掉电话之后,乔建军就放心了一大半,他正准备跟李兰芝要个传真号,有几个年轻人来店里吃饭了。

    这几个年轻人也算是熟客,来了几次之后,乔建军知道他们也是部队上的,便跟他们更亲近了些。其中一个叫小六,经过几次攀谈,乔建军得知他跟儿子同龄,也是去年军校毕业,现在在港城边防部队工作。

    小六最年轻,也最健谈,每次都能跟乔建军聊半天。乔建军为儿子的事忙得晕头转向,店里生意基本都是小童、老董帮忙操持。但小六他们一来,老乔就亲自上阵了。对他来说,看到小六,就跟看到自己儿子是一样的。

    小六这次没能拉着老乔拉家常,因为馄饨出锅后,乔建军就不停地打电话。这个电话是打给老方的,虽然是在里屋打的,但老乔情绪激动,说着说着,声音就高了起来,所以小六他们听得很清楚。

    “老方,我跟你保证,这是最后一次这样求你了……咱那一批就数你级别最高,我不找你找谁?只要这次能帮我儿子讨回公道,你让我做什么都成……”

    “老方,困难肯定是有的嘛……要不你给我一个大领导的联系方式,我自己跟他说。”

    “我知道,就算为我儿子伸冤了,这次比赛也肯定赶不上了。但我并不只是为了他比赛啊!他受这窝囊气,我怎么能忍?”

    “老方,我是真心实意地求你,我乔建军这辈子就没这么求过人。我知道你也不容易,要打通关系,肯定还需要钱。你给我发个账号,我给你打过去。这些年也麻烦你不少,都没好好谢谢你……不用啊?那怎么成?……哦哦,好的,那知道了。老方,真的谢谢你啊!还是老规矩,替我保密。”

    在求人办事时,乔建军笔挺的脊梁会不由自主地鞠躬弯腰,他讨厌自己这样,更不喜欢卑躬屈膝地去求人。他以为这次难度太大,老方拒绝了,然而,老方说的最后一句话,却让乔建军觉得,这个战友真是交得太值了——

    老乔,咱俩都是当爹的人,你的心情我不明白么?你别再跟我提钱了,再提我翻脸。虽然不知道能帮到哪一步,但只要我还有能力,就会尽全力帮。

    老乔真觉得自己年纪大了,因为他真的越来越容易感动了。

    他掀开门帘走出来的时候,小六那一桌齐刷刷地看他,这让他很不好意思。结完账之后,小六问他怎么回事。乔建军长叹一口气,捡着要紧的说了个大概,小六听完,神色也凝重了起来。

    “完了,就冲他那副性子,还不得背地里气得吐血?”

    乔建军惊奇地问道:“你认识我家乔楠?”

    “哦哦,不认识,您不是说过嘛……他走出港城,就想为港城人争光;从军校毕业,就想给他母校争光……这个机会,他肯定特别珍惜。唉,真的可惜了。”

    乔建军点头称是,目送着小六他们走出去。但是不一会儿,小六又拉开门,闯了进来:“乔叔,偏巧我认识一个能说上话的人……要不,我帮您介绍介绍?”



    军中自古卧虎藏龙,乔建军实在捉摸不透对方是何方神圣。小六却握着电话,诚恳地说道:“叔,如果您同意,我就打个电话,把乔……您儿子的情况跟这个人说说。”

    “这人到底是什么人啊?”

    “呃……很多年前是一位军长,现在嘛,就是我爷爷。”

    嗯,毫无意外,乔建军的瞳孔经历了一番强烈地震。

    小六笑道:“老爷子可是老党员了,一身正气,爱惜人才,最看不惯部队里的歪风邪气。正好他在北京,要是他知道这件事,陷害乔……您儿子的那个人,肯定会被他骂一顿。”

    乔建军不爱走后门,不爱麻烦人,但是此刻,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要是不麻烦,我就答应了。”

    “真的不麻烦。”

    小六的表情很真挚,但是乔建军却想不明白,这孩子为什么要帮自己呢?他执意要留下他的联系方式,等儿子跟自己和解那一天,喊他过来喝一杯。

    小六推辞了半天,最后说道:“等您儿子回来,我肯定还会来你家吃饭的,这点小事不用记在心上。”

    在乔建军看来,这件事情可一点也不小,所以他拉着小六,刨根问底:“至少告诉我你的名字,我得到你们部队去感谢你啊!”

    “哈哈,您要是真想找我,来我们部队六连,找一个姓陆的,就能找到我了。”

    乔建军老了,侦查能力几乎为0,没有察觉小六和儿子的关系。但是他琢磨过来了,他姓陆,陆就是“六”的大写,他又分在六连,大概是因为这些,他的外号才叫做“小六”吧!

    在为儿子奔走呼吁的过程中,乔建军再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事在人为”。过了几天后,老冯打来电话,说道:“乔叔,您的控诉或许起作用了,刚才我们开会,团长说有个别同志受到不公平待遇,被人造谣陷害,造成了很恶劣的影响。这种情况不应该发生在部队里,要求各单位严格反思,并提交书面材料。”

    老乔曾在信中写道“我如此大费周章,并不是为儿子搏一个好前程,只是作为一个战士的父亲,作为一个老侦察兵,对这样的事情感到十分寒心。尽管注定错过比赛,但我依然想告诉所有人,我儿子根本没有精神病!他的能力,名誉不容诋毁!”

    乔建军知道,肯定是老方联系到那边首长了,要不部队的反应不会这么快。这么多天,他总算没有白忙活,儿子不是精神病,受到的不公正待遇,也终究会平冤昭雪。

    在十二月最后一天晚上,老董拿来一只桂花鸭,说是儿子以前战友寄过来的,要跟乔建军一起吃鸭子,喝个一醉方休。

    这几天老乔总是心口疼,但他心情不错,一不小心就喝多了。一阵西风刮过,送来一阵雪花,原来在这奔走繁忙中,又一年隆冬将至。

    老董感慨道:“戏文中有很多儿子为父亲报仇的戏码,你这个爹当的,还为儿子报仇!”

    “嘿嘿,这把老骨头还行,区区一小老百姓,还能为儿子申冤,不赖!”

    “唉,可是你为乔楠付出这么多,他也不知道啊!说不定,他还在心里记恨着你呢!”

    “那没办法,当年我的确做了对不起他妈妈的事,他怨恨我无情,我也埋怨他不懂事……但那又能怎么样呢?他还是我儿子,他出了事,我哪儿能不管他?”

    老董喝了一口闷酒,呛出眼泪来:“不管怎么说,有个能让人操心的儿子,那也是人生一大幸事!来来来,喝酒!”

    一杯港城古酿下肚,乔建军的胸口疼得更厉害了。他隐隐觉得情况不太好,但是儿子休假时,刚带他做过全身体检,结果一切正常。难道才过了这么几天,就能生出什么病来?

    唉,古人常说急火攻心,老乔心想,他也体会到攻心的感觉了。

    在队友们飞去中东比赛后,乔楠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消沉,训练时不再生龙活虎,每次写报告也是应付了事。单位领导找他谈过话,他就玩世不恭地说:“反正我有精神病,什么也干不了,你们把我开了呗!”

    乔楠不会被开除,但是很有可能会被降职,那样更丢人。老冯帮他上下打点,这才保证他暂时没有危险。老冯劝道:“自暴自弃可不是你的性格,你不应该拿出更大的决心来,让抛弃你的人后悔么?”

    乔楠抽着烟,很是桀骜不驯:“他们后悔有个屁用,反正老子铁定心要走,报告都打好了。”

    “……你给哪里打的报告?”

    “司令部啊!”

    老冯急得跳脚:“你这是越级报告!”

    “那我也是无奈之举,我说我没病,你们偏说我有病,我只好一走了之……”乔楠胸口起伏得厉害:“那就请团部领导做指示。”

    再后来,乔楠果然被喊去谈话了,说是有团长、政委,还有好几个不熟悉的领导。政委开玩笑说道:“听说你最近训练还闹情绪了?”

    “报告,确实闹情绪了。因为我受到了不公正待遇,让我对组织的信任产生了动摇……”到了这种场合,乔楠终究还是有点怂的,不敢把话说得太死,说两句话就得查看领导们的脸色。

    “继续说下去,这次事件,还引发了什么严重后果?”

    “报告,在被开除的当天,我异常愤怒,想到了很多欧美电影中,主人公被冤枉后,最终变成反派、报复社会的情节。但是,我并没有用军刀割腕,也没有饮弹自尽,更没有用机关枪、手 榴弹等危害无辜同志。简言之,我比那些反派更加愤怒,但没有做任何自残或者残害别人的事情。甚至在回来的当天晚上,我还吃了一个包子,一个鸡蛋,喝了一碗粥,写了一篇日记。在就寝前,还喂了我们连队大黄一根火腿肠。我做这些,足以表明,我不是个精神病。”

    ???

    几位大领导咬住嘴唇,挤眉弄眼,谁都看得出来,他们是在拼命憋笑。

    这位年轻的军官是个写材料的好手,报告写得严谨认真,条理清晰,堪称模板。就算做口头报告,他也说得一板一眼,没法确定他到底是不是一本正经地搞笑。

    乔楠却没有觉得好笑,他又补充了一句:“总之,我正常得很,虽然愤怒至极,但是依靠强大的理性,我还是按部就班地生活,恪守着解放军战士的原则。”

    “乔楠同志!”

    “到!”

    “那个,噗嗤……”团长也没忍住,但是在这种场合实在不应该笑场。他镇定了一下,又说道:“接到你的报告之后,我们做了慎重讨论,再综合各方意见,最终达成一致,在对待你的问题上,集训队的骨干确实草率了一些。但是事关重大,他们不得不慎重,还请你多多理解。”

    乔楠其实预料到了这样的结局,所以内心毫无波澜。他闷声道:“报告!我有个问题!”

    “请讲!”

    “我是否有精神病?”

    “只能说,从医生提交的诊断看,暂且没有精神病。”

    “那……我以后还能继续执行任务吗?”

    “在你一切正常的前提下,只要各项成绩达标,我们肯定会给你机会。对每个战士来说,机会都是均等的。”

    乔楠就想要这个结果,但是他也不知道,这样算不算领导给他画大饼,暂且把他稳住?他在报告里提到了离开,但是领导们绝口不提。

    “乔楠同志,这次事件,我们充分理解你的心情,并对你的遭遇深表遗憾。如果你有任何不满情绪,我们都欢迎你提出来。但是我们不希望你继续闹情绪,而是希望你早日调整好状态,继续投入到工作训练中去。”

    “……是!”乔楠已经尽量让自己有活力一些了,但是在领导听来,这样的回答还是有些有气无力。

    在乔楠离去的时候,政委喊住了他,其他领导却给他使眼色,示意他不要说。乔楠正觉得纳闷,政委终于开口道:“你的父亲……真的为你付出很多,就算为了他,也早点振作起来吧!”

    “……是!”

    乔楠完全被蒙在鼓里,不知道父亲为他付出了什么。当天晚上,他一个人在训练场上拼命跑圈,跑到随时都有可能吐血,才将脚步停了下来。老冯在他身边坐下,还没开口,乔楠就知道他想要说什么。

    “冯哥,我挺好的,虽然感觉心凉,但还没那么脆弱。”

    老冯绝望地说道:“话虽这样说,但我总觉得,这里已经留不住你了。”

    “那我也得有本事离开这里。在这里待一天,还得好好干。”乔楠没有说,他已经拜托黄金子买了考研的书。老冯说得对,他的心已经木了,想尽快离开这里。

    他的好兄弟赵宇也过来找他,拍着他的肩膀说道:“乔帮主,你手下的兵都在你宿舍里等着。他们都很关心你,但是又怕你好强,不敢跟过来,回去跟他们聊聊吧!”

    “老赵,那个……”

    “算了,别提出去比赛的了,一团糟。”不愧是黄金搭档,乔楠一开口,赵宇就知道他想问什么。

    乔楠心里五味陈杂,他勉强笑道:“冯哥,能借我你手机用用么?”

    “拿去。”

    “我想打一个越洋电话,我手机停机了……”

    “如果咱这信号能打出去,你就打打试试吧!”

    乔楠找了个角落,拨通了一个美国的号码。那边一接起来,他也不知道怎么了,隐忍了那么久的委屈,一下子就爆发了。

    “您是哪位?是……楠楠吗?”

    乔楠没有说话,咬住了拳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

    “乔楠,真的是你吗?快跟姐姐说说,你那边发生什么事了?”

    乔楠最难过的瞬间,第一念头就是听姐姐的声音。可那个声音一传过来,他就很没骨气地泣不成声了。

    他疯狂地擦眼泪,因为从小到大,父亲都不让他哭——男孩子不应该哭,哭就是没出息。所以再难过的事情,他也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哭。

    然而这一次,他的眼睛像坏掉了的水龙头,泪水根本就止不住。慌乱之中,乔楠挂掉了电话,他不想让姐姐担心,自己过得不好。

    虽然在角落里,他的呜咽声还是清晰地传了出来。他的好朋友们装作没听到,安静地抽着烟,耐心地等着他“打完电话”。



    哥哥遭遇到的不幸,乔琳是听父母说的。这让她难受得睡不着觉,那个混蛋却偏偏还在关机。

    她隐约想起来,在最后一次跟哥哥通话时,她还诅咒哥哥,那么欺负贝蒂,不怕遭报应吗?

    她立在哥哥身上的FLAG,无一例外地全都实现了。她抽了自己一个大嘴巴,懊悔得不知如何是好。暗自下定决心,就算哥哥对自己做再缺德的事情,也绝对不会再诅咒他了。

    在即将迈入新年之际,乔琳接到了一个电话,原来是久违的马先生。马先生说,他在国外待了半年,刚刚回国,所以乔琳之前没有联系上他。

    “你最近有空吗?有的话就来我公司,排几个舞……到年关了,这边忙不开了。”

    乔琳欣喜若狂,在接到消息的那个晚上,自己干了一碗鸡汤——原来在经历漫长等待后,好消息真的会自己长脚走过来。

    在寸土寸金的北京,马先生的娱乐公司真的小得可怜。公司外面还贴着几张海报,上面有几个杀马特少男少女,写着“超人气偶像**组合”什么的。

    但是乔琳完全不认识他们。

    马先生的公司估计快要倒闭了,接到的都是年会、开业典礼之类的演出,乔琳就是给杀马特组合们当伴舞。虽然演出层次很低,但回报还是很可观的,至少能超过家教的时薪。

    乔琳很珍惜这个机会,虽然每次坐地铁很累,在天寒地冻的环境中演出很冷,但是她至少体验到了自立的快感,再多攒点钱,寒假回家就能给家人买礼物了。

    在上次过完生日之后,因为那句“有女朋友了”,她没有跟孙瑞阳见过面。他倒是发过信息,说自己是开玩笑的,让乔琳别当真。

    但是乔琳并不领情,若换做以前,他俩一闹别扭,他肯定会买些好吃的来收买她的人心,就算是买一根冰淇淋,也能让乔琳立刻忘掉不快(所以乔楠才说孙瑞阳狡诈,乔琳没骨气)。但是这一次,他什么都没表示,干巴巴地发了一条信息来,让人火大。

    所以乔琳并不想理他,想让他为自己敷衍的态度做出深刻反省。

    但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给魏成林发信息:“喂,成林,你瑞阳哥真谈对象了?”

    “这个……我也不清楚啊,我最近没见到他。”

    “噢,那你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他,我从来没问过你。”

    “好的,放心吧!”

    “成林,你还好吗?要是有什么事,一定跟姐姐说呀。”

    魏成林心里挺酸涩的——乔琳不是不关心自己,而是永远将自己排在某个人后面。他淡淡回复道:“挺好的,别担心。”

    “那就好,晚安啦!”

    其实魏成林也有很多烦心事,有一个去美国读书的机会,他不知道该不该申请。他想问问小伙伴们的想法,但是又怕他们说——唉,你还是一到大事就拿不定主意。这样的好机会,当然要去啊!

    其实,魏成林早就有了答案,要不然,他也不会在不知不觉间把材料都给准备好了。

    乔琳对此毫无察觉,在听到哥哥消息那天,孙瑞阳给她打了电话,让她来协和一日游。乔琳不想去,说是没时间。孙瑞阳又说道:“你想不想吃涮羊肉?我带你去东来顺吃。”

    乔琳(假装)苦恼了三秒钟,回复道:“看在没人陪你吃饭的份上,我就过去陪你吧!”

    于是孙瑞阳便感激涕零:“还是你最好。”

    杜鹃曾告诉乔琳,跟男孩子约会,最好化一点妆,所以她才给乔琳一套化妆品。乔琳虽然演出经验丰富,但是化妆水平真的惨不忍睹。在去吃火锅的那天,她一边回想着曾经被化妆的经历,一边往脸上涂着东西。

    在她差不多化好的时候,慕容和张巧回来了,乔琳一转头,吓得她们差点儿把手里的暖瓶给扔出去。

    乔琳很沮丧,她把自己化成了一只女鬼,还是杀马特女鬼,必须得卸妆了。

    乔琳以前都是用香皂卸妆的,效果比卸妆油还要好。但是慕容告诉她,香皂会伤皮肤,卸妆油肯定更温和。于是乔琳决定不再当糙汉子,要善待自己的皮肤。况且还有了一次借卸妆水的经历,所以她自己去买了一瓶,以备不时之需。

    但是化妆水使用起来也不是那么得心应手,辣得她眼泪直流。折腾了一下午却毫无成果,乔琳很难过。慕容看了她一眼,说道:“你已经很漂亮了,为什么还要化妆?”

    乔琳不好意思回答,张巧打趣道:“是去找那个协和小帅哥吧?人家那么优秀,确实值得好好打扮一番。”

    乔琳的声音突然高了起来:“我俩从小一起长大,最丑的样子都见过了,见他才不用打扮呢!”

    说罢,她背上书包,飞快地逃离了宿舍。慕容冷着脸,说道:“要是我长成她那样,这一辈子都不用化妆了。”

    在去往协和的公交车上,乔琳收到了孙瑞阳发来的短信:“还要宰一只小白鼠,要是到得早,先来我们学校等我吧!”

    “好啊!我去瞻仰一下协和。”

    “我们学校特别小,没什么可转的。要是无聊了,就给我打电话,我把你接进来。”

    “才不要,屠杀小白鼠,那场面太血腥!”

    孙瑞阳也不再勉强她,叮嘱了她几句多穿点,别冻着,就不再唠叨了,因为他不想变成孙奶奶。

    协和医学院真的很小,乔琳感觉还没有自己学校的操场大。但是在这里,她才体会到“浓缩的就是精华”,这里汇集的都是全国最厉害的医科生。而且这里很安静,乔琳的脚步也变得更轻了一些。

    孙瑞阳一旦投入到学习中,注意力就会超级集中,把其他的念头都抛到九霄云外。天色暗了下来,他也没有忙完。乔琳担心打断他的思路,便给他发了条短信。孙瑞阳显然在忙自己的事情,匆忙回复道:“马上就好,我让一个同学去接你,你上来等我一下。”

    乔琳就在临床医学院下面等他,大概五六分钟以后,一个娃娃头、齐刘海的女生下来接她。那个女生长相甜美可爱,就像是从童话书里走出来的一样。她的声音也很好听,她说她叫田淼,是孙瑞阳的同班同学。

    田淼笑道:“你就是乔琳吧?常听瑞阳提起你。”

    乔琳也不知道怎么了,心里有点不舒服,鬼使神差地问道:“你们平时关系挺好的吧?”

    “嗯!”田淼毫不避讳,说道:“大概就是恋人未满那种状态?”

    当年有一首歌非常流行,名字就叫做《恋人未满》。常年被这首歌的旋律洗脑,乔琳可以毫不费力地脑补出它的歌词——再靠近一点点,就让你牵手;再勇敢一点点,我就跟你走……再向前一点点,我就会点头……

    回想起孙瑞阳之前的种种表现,乔琳更加惶恐不安了。

    这个田淼,长得比自己漂亮,皮肤比自己白,学校比自己好,就连性格,都比自己可爱吧?

    浓浓的自卑涌上乔琳的心头,偏巧田淼还在喋喋不休:“这个学期开了病理学的课,我和孙瑞阳分到了一组,下周就是我们俩发表实验报告了。我想拿第一,偏巧孙瑞阳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最近每天都在一起讨论。”

    “每,每天啊?”

    田淼点点头:“是啊,其他同学的报告都非常棒,我们必须得比他们付出更多。幸好我遇到的是孙瑞阳,以前跟他竞争,是棋逢对手;现在跟他一组,我俩团结协作,倒有种‘其利断金’的感觉。”

    田淼自信地侃侃而谈,乔琳却越听越难过。她在怀疑,是不是自己太敏感了?田淼说的是事实,可乔琳却总觉得,她是在针对自己——你根本配不上孙瑞阳,只有跟他达到同一高度的,才能跟他走到一起。

    “快到了。孙瑞阳刚才还说,他最近太忙了,没能照顾好你这个同乡妹妹,还挺愧疚的。”

    同乡妹妹……

    乔琳的心脏针扎般难受,她再也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正在此时,孙瑞阳从卫生间出来,迎面向她们走来,惊讶地合不拢嘴:“你们俩怎么在一起?”

    田淼神色坦然,乔琳却充满了怨气,拼命把泪水咽了回去。不等孙瑞阳走过来,她转身就跑了。

    她心里难受,跑得飞快,可孙瑞阳那颗心脏却不允许他跑那么快。他眼睁睁地看着乔琳远去的背影,急得直跺脚:“到底怎么得罪你了?你倒是说清楚啊!”

    乔琳一生气就关了手机,当年的北京城,学生卡坐公交车只要两毛钱。乔琳坐在公交车上漫无目的地流浪,不知道坐了多久,她在车窗上看到脸色苍白的自己,原来自己比想象中还要惨,她更想哭了。

    她最后在北大下了车,浑浑噩噩地去买了一瓶啤酒,喝了一口就不知道东南西北了,呆坐在未名湖旁边,等着徐娜来接她。

    隆冬时节,最后一片枯树叶落了下来,乔琳却毫无察觉。徐娜来了之后,找到了坐在角落里的乔琳,看她可怜兮兮的样子,忍不住打趣道:“呀,乔琳,你头上长草啦!”

    这一句话,像是打开了时空的闸门,乔琳穿越到很久以前的吉祥路,那时候他常常搞一个幼稚的恶作剧,往她的头上撒树叶,然后高喊一声——

    乔琳,你头上长草啦!



    乔琳第一次喝酒,是在哥哥的谢师宴上,误喝了一口啤酒,结果就不知天高地厚地呛了小姨;第二次喝酒,就是在这个寒冷的冬夜,一个女孩刚跟她说,她跟孙瑞阳是恋人未满的关系。

    从未认真考虑过恋爱问题的乔琳,第一次陷入了深深的恐慌中。直到快要失去时,她才明白孙瑞阳对自己意味着什么。徐娜来找她之后,她借着酒劲大哭:“徐娜,我失恋啦!”

    乔琳正在留长发,处于半长不长的尴尬时期。大冷的天,也没戴个帽子,被风吹得像个鸟窝。她唯有一双大眼睛还算出彩,但已经哭得通红了,像一条可怜兮兮的流浪狗。

    “别瞎说,才没有那回事。”徐娜把这条流浪狗领回了宿舍,给了她一个热水袋。稍稍暖和过来之后,乔琳才发觉手脚都痒痒的,刚才在外面冻麻木了。

    徐娜拿过她的手机,说道:“孙瑞阳给你打了很多电话,还给你发了短信,你要自己看,还是我读给你听?”

    乔琳踟蹰片刻,还是用不听使唤的手指点开了手机,才发现孙瑞阳就发了两条短信过来。

    “她不是我女朋友。”

    “我没有让她去接你,她偷看了我手机,我很生气。”

    他没有长篇大论地请求她原谅,可是就这两句,就让乔琳破涕为笑了,鼻涕还挂在脸上,也顾不得擦了。

    徐娜笑道:“你们俩也真是好玩,从来没见过像你们这样闹矛盾的,还没吵架就和好了。”

    “我才没跟他和好呢,我决定这几天不理他了。”

    “你不理他,就不担心他被别的女生给抢走了?”

    对哦!

    肯定是脑袋冻麻木了,倒把这一茬给忘了。乔琳摸摸头,若有所思地说:“那我也不想理他,我先跟他说话,那我就输了。”

    徐娜不再勉强,看了看手机,说道:“明天晚上世贸天阶有灯光秀,要不要一起去看?”

    “明天晚上还有个演出,不知道能不能赶过去。”

    徐娜失落地说道:“乔老师,我知道您档期紧张,但是明天晚上的灯光很值得期待,对我们这些没钱的学生党来说,能免费欣赏到一场视觉盛宴啊!”

    乔琳还没从“失恋”的阴影中走出来,面对好友的盛邀,反应也是不冷不热。徐娜见状,坐在床上一本正经地说道:“还记得苏子的《赤壁赋》么?对他来说,唯有江上之清风,山间之明月,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对于咱们这些穷学生党来说,灯光秀就如同清风明月……”

    徐娜自从进了中文系之后,越来越像唐僧了,常常搬出大段古文碎碎念。乔琳急忙点头答应:“好的徐夫子,我明天一定去,求你别用古文轰炸我了。”

    乔琳第二天的演出是在国贸附近,是一个大型互联网公司的年会。当天晚上,乔琳的妆容并不怎么浓厚,演出完了也就不用卸妆了。演出结束都九点多了,她饿得眼冒金星,但也顾不上吃饭,就往世贸天阶赶去。

    乔琳记得那天天气非常冷,等了很久公共汽车都没有来。两个地方离得不太远,她索性走着去。她裹着去年姑姑给买的长款羽绒服,像一只笨拙的熊。天气实在太冷了,冻得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大狗熊也会像她这样迎风流泪吗?孙瑞阳肯定知道答案,但是乔琳并不想问他。

    好不容易赶到了,乔琳却被眼前的人山人海给吓住了。看来,免费的灯光秀是很多人的清风明月吧!不仅如此,听说还有很多想表白的人可以提前准备祝福,到点就会播放。可是乔琳并不想被这样表白,那样她会非常不好意思。如果一个人很安静地跟她说“我喜欢你”,那她就能开心得上天了。

    乔琳好不容易找到了徐娜,徐娜也冻得很狼狈,哆哆嗦嗦地将一块烤地瓜递给她。吃上烤地瓜,就不像漫步在小资情调十足的世贸天阶了,而像是穿越回了大李家村赶庙会。但乔琳饿急眼了,她又一向喜欢吃烤地瓜,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拿起来就啃。

    徐娜拿着数码相机,换着角度拍着绚丽的灯光,没空管乔琳。乔琳吃得像只花猫,看灯光看直了眼,不停地鼓着腮帮子发出惊叹声。不过一会儿,她就被噎着了。她想去买杯奶茶,可是一转身,一杯奶茶已经递到她眼前了,还是她喜欢的香芋味。

    不仅如此,飘来的叮嘱也是熟悉的配方:“你慢点吃嘛,这样容易把冷风灌进肚子里,胃又要疼了。奶茶也慢点喝,喝急了也容易胃疼。”

    乔琳还生着他的气,见着他就想哭。可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居然还忍不住笑了。

    孙瑞阳使劲憋着笑,说道:“都多大了,还这样又哭又笑!”

    “不想跟你讲话!”

    乔琳想溜走,却被孙瑞阳一把扯了回来:“喂,你把我的烤地瓜都吃光了,这么走了,太没良心了吧?”

    “烤地瓜是你买的?”

    “要不然呢?除了我,还有谁这么了解你的口味?”

    乔琳忽然感觉不太对劲,好像掉进一个圈套里了。她想找徐娜问清楚,可是四周人头攒动,怎么也找不到她。

    “别找啦,昨晚是我拜托徐娜,让你出来看灯光的。要不然,像她那么酷的人,还会在意这点风景?”

    对哦,自己怎么没想到呢?还在港城时,每年正月十五,孩子们都聚在一起放烟花,徐娜都不愿意参加。这样一个熙熙攘攘的灯光秀,她又有什么兴趣来观看呢?

    看来哥哥说得没错,孙瑞阳就是很狡诈,他在背地里使的阴谋诡计,乔琳怎么也想不到,就是被他牵着鼻子走。

    乔琳的鼻尖冻得红红的,说话也瓮声瓮气:“既然你都让徐娜约我出来了,怎么不让她帮你解释你干的那些好事呢?”

    孙瑞阳很无辜:“我干什么好事了?”

    乔琳一瘪嘴,孙瑞阳立刻又好声好气地哄道:“咱俩认识这么多年了,我心里想什么,你还能不知道吗?你从来都不是小气的人,怎么为了那个不相干的人,非要跟我怄气呢?”

    他这一番话,倒真心把她当个知己,乔琳心下感动,却仍然不松口:“人家都说跟你是恋人未满了,你还打算狡辩呢?”

    孙瑞阳找了一个避风的地方,看着她喝了奶茶,然后认真说道:“田淼是对我有意思,但是我对天发誓,我对她完全没感觉。至于她乱动我手机,并私自回复我信息的事情,我已经很严肃地跟她谈过了,她要是再犯,我就不会再原谅她了。”

    三言两语就把误会说清楚了,就跟小时候一样,他俩闹别扭最多过一夜。乔琳破涕为笑,说道:“烤地瓜真好吃,奶茶也好喝!”

    ……

    孙瑞阳明白,她这就算是原谅自己了,他还没想好怎么回呢,乔琳又凶巴巴地说道:“你以后不准再跟她说话。要是被我发现了,这辈子就不理你了。”

    “……我跟她是同学,怎么可能一句话也不说?”

    “那你不准主动跟她说话!”

    “好,我对天发誓!”

    乔琳终于满意了,坐在台阶上,感觉不远处的灯光更绚烂了一些。不知怎的,她想起了远方的家人,要是能跟他们一起观看这幅繁华景象,那该多好?

    她把哥哥的遭遇告诉了孙瑞阳,孙瑞阳义愤填膺,说道:“林冲是怎么被逼上梁山的?不就是惹了高俅那个小人吗?堂堂八十万禁军教头,落得郁郁而终的下场……”

    “你闭嘴!我哥才不是林冲,他才没那么懦弱呢!”

    孙瑞阳急忙说道:“我也很庆幸,乔楠哥不是林冲那种性格。我是说小人难防,一旦被小人缠上,那就是一辈子的噩梦。可惜乔楠哥现在还势单力薄,要不然凭借他的聪明才智,他肯定会把那个人逼得俯首称臣。”

    乔琳听得很受用,孙瑞阳每一次的安慰,都像是一道阳光,可以直接照耀到她心里面。二人又说笑了一番,乔琳问道:“你老实招了,你是不是我哥安插的底线,盯着我家一举一动?”

    “我对天发誓,我绝对没有接到过乔楠哥这样的指使。”

    “那会是谁呢?我问过杨树哥,他说,他跟我哥就见过一次,还没有熟到互相帮忙的地步。况且,就算我哥不叮嘱,他也很关心我们家里;徐威哥肯定也不是,我哥都跟他闹掰了,他怎么跟我哥报告?魏成林就更不是了,那个小傻子,干这种事肯定露馅。”

    乔琳一一排除了之后,孙瑞阳刮了她鼻子一下,笑道:“还说别人呢,你不是个小傻子么?乔楠哥在港城有那么多同学,他军校毕业的同学也肯定有分配在港城的,找他们不就行了?还不容易露馅。”

    “哇,真不愧是狗头军师,看得就是透彻!”

    孙瑞阳低头一笑,暗暗地装了一个×。不远处放起了烟花,二人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孙瑞阳轻唤了一声,乔琳应声回头,就在那一瞬间,孙瑞阳的嘴唇迅速地触碰到了她的额头。

    她一定是触电了,并且被电到灵魂出窍;而他脸颊绯红,细语叮咛:“你再转过头去嘛!”

    乔琳的脖子也被电坏了,僵硬到不能动。孙瑞阳小声道:“你这样看着我,有很多话我都说不出来。”

    乔琳这才机械地转过去,孙瑞阳凑到她耳边,嗓音无比温柔:“我原以为,这世界上肯定有人比你更可爱;但是走过千山万水,路过人山人海,到头来还是你最可爱。我最爱看冬夜里的烟花,可是你比此刻的烟花,还要可爱得多。”

    “乔琳,我……很喜欢你。”

    烟花还在绚烂地绽放,乔琳依然灵魂出窍。但是她知道,在2008年的最后一刻,她恋爱了。



    再后来,乔琳见识过很多表白的场景,比如最常见的,在宿舍楼下摆个心形蜡烛,男生拿着鲜花,单膝跪地,深情款款地跟女生告白。

    乔琳怎么想怎么觉得自己亏大了,自己也不算太差啊,怎么就被孙瑞阳一块烤地瓜给打发了?

    她气得在床上辗转反侧,直到把慕容给弄烦躁了,才停止了翻滚。她咽不下这口气,给孙瑞阳发了信息,结果孙瑞阳回复道:“要是你真喜欢,我回港城,给你放一晚上烟花;或者就在北京,找一块最大的电子显示屏,写上‘乔琳我爱你’,这样的表白你喜欢吗?”

    乔琳想了想,其实自己还是个挺害羞的人,如果有很多人知道她恋爱了,她肯定会很没出息地找个地方躲起来。还是孙瑞阳最了解她,给了她一种最没有压力的告白。

    乔琳沉浸在初恋的喜悦中,就连枯燥的期末复习都笑嘻嘻的。她的舍友们纷纷摇头叹息,一个怀春的少女很容易疯疯癫癫啊!

    乔琳并不是智商为0,她在为奖学金拼命学习。来工大之前,乔琳隐隐瞧不起这座学校的文科专业,但过了一学期之后,她被啪啪打脸——能考进来的都是有两下子的,她必须得全力以赴,才能争得一个好名次。

    姐姐不止一次告诉她,千万别相信“上了大学就解放了”,一个人的黄金岁月,是应该好好珍惜的。哥哥姐姐已经做出榜样了,就算他们不叮嘱,乔琳也会朝着他们的方向努力。

    过了元旦,就意味着快要回家了。在乔琳回家前,乔建军的心口疼还没有什么好转,这让他很焦虑。孩子还没长大,尤其是这个小的刚上大学,他可不能倒下啊!

    李兰芝生怕拖成大病,急忙拖着他去医院做了检查。一套检查做下来,没有发现什么病症。老乔嫌妻子小题大做,费钱费力,李兰芝却更加忧虑:“你懂什么,能查出病来也好有个数,没有病,光是疼,万一是疑难杂症怎么办?”

    做完检查第二天,乔建军在睡梦中被疼醒了,毫无疑问,小童又被他踹醒了。他不敢抱怨,在凌晨三点给老板娘打了电话。

    李兰芝觉得这事不能拖,一定得去北京的大医院查一查,要去就去协和。谁知乔建军死活不去,他说道:“大夫都说了我没什么毛病,干嘛要去北京瞎折腾?嫌咱家钱太多了?”

    乔建军还有另一重顾虑,那就是一旦去北京,那街坊邻居肯定就知道了;他们一知道,三个孩子也就知道了,他们怎么能安心地在外打拼?尤其是小女儿,敏感得不得了,姥姥掉颗牙都能把她吓哭一整天(她说,掉牙就意味着老了),他可不能吓唬她。

    绝大多数国人似乎都习惯这种报喜不报忧的模式,乔家也是如此,不让家人操心,就是对彼此最大的支持了。

    可乔琳坚决不认同,她更希望家人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存在,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能在第一时间分担,这样才是一家人。

    在就医问题陷入僵局时,乔楠居然打过一个电话来,老乔激动得老泪纵横,差点儿绊倒。

    虽然电话只是打给李兰芝的。

    “妈,你跟我爸都挺好的吧?”

    李兰芝忙不迭地点头:“好,当然好!你呢?”

    乔家夫妻时刻提醒自己——他们必须得装作对儿子的情况一无所知,儿子才不会起疑心,在接电话的那一瞬间,他们就得一秒入戏。

    “我……我就那样吧!”

    “你这个孩子,走了之后一个电话都不给家里打,我们也没法联系你。你都多大了啊,还这么不懂事!”

    李兰芝一唠叨,老乔就拼命使眼色,生怕妻子把话说重了,那小子再把电话给挂了。他好不容易转过弯来,可不能把他再逼走了。

    “我就是忙嘛!唉,也没空问你们,你们身体怎么样?”

    儿子这样问,李兰芝的怨气蹭蹭往上涨:“你还记挂我和你爸?我俩挺好的,不用你挂念啊!你好好工作,多保重身体。”

    乔楠嘻嘻一笑,有点儿无赖:“是我错了,妈,我刚刚往家寄了1万块钱,你和爸多补充点营养。要是哪里不舒服,快去医院做个检查。”

    李兰芝当然没想到,儿子早就在家安插好眼线了。她还以为是父子连心,当爹的身体不舒服,儿子马上就打过电话来了。她对这种心有灵犀深感欣慰,对他的所有怨气也就烟消云散了,只剩下满满的牵挂:“你到底怎么样啊?有没有受伤?你姐说要给你寄点东西过去,也跟你联系不上。你说你这孩子,还要攒钱买房子,还往家里寄钱……”

    “妈,我真的挺好的,我要集合了,先挂了。”

    李兰芝还想问问他,要不要跟爸爸说几句话,他就已经把电话挂断了。李兰芝怅然若失,老乔却很乐观,打了几个长长的嗝,畅快地说:“哈哈,儿子来电话了,我胸口一点儿都不疼了。”

    李兰芝怀疑他在说谎,但是老乔的脸色真的变好了,因为胸痛而佝偻的腰,也直了起来。他吐纳了一番,说道:“胸中的浊气全都排尽了,总算舒畅了!干活,干活,还得给咱儿子挣钱买房子呢!”

    老乔瞬间精神焕发,哼着小调就去干活了。李兰芝很想告诉他,听儿子的语气,好像并没有原谅他,要不怎么一句话都不跟他说呢?但是她又自我催眠——没事的,儿子都说要集合了,只是没时间打电话而已。

    乔楠的这一通电话打破了坚冰,跟姐姐、妹妹也都联系上了。在视频通话的时候,乔璐把他好一顿批评,说他不够懂事,太过任性,说失联就失联,丝毫不考虑家人有多担心。

    乔楠不做任何反驳,待姐姐发泄完了,才弱弱地解释了一句:“你们通过其他途径,对我了解得也挺透彻啊!”

    “那能一样么?”

    乔璐刚想长篇大论,突然想起来,这小子话里有话。家人不想让他知道为他四处奔波的事情,为此隐瞒得很辛苦,难道他都知道了?

    乔璐一迟疑,乔楠就说道:“你们的情报工作还是没做彻底,又找了那么多人,我想不知道都难。”

    对于家人为自己的付出,乔楠震惊了许久——这群普通群众的战斗力可以啊,居然还能找到门路为自己伸冤。震惊之后,就是感动。但仅仅是感动而已,心中的死结还没那么轻易打开。

    乔璐数落完了之后,又感觉弟弟很可怜。经过这一件事之后,她更深刻地体会到,弟弟处在一个极度需要背景的环境里,而他却孤身一人,只能靠实力打拼。可工作几年就明白了,实力很重要,但很多时候,起决定性作用的并不是实力。

    这次只是剥夺了一次立功的机会,万一他得罪了某位大佬,把他晋升的路全给堵死,那该怎么办?弟弟还剩下六年服役期,这六年时间,足以把一个年轻人的自尊磨成渣渣,从而一蹶不振。到时候所有人都会说,啧啧,看那个人,在部队混得多惨!

    这些事情乔璐都知道,乔楠更知道,他看出了姐姐的担忧,便说道:“姐,你们把我想得太脆弱了,你弟弟我厉害着呢,等你回国,我罩着你,谁也不敢欺负你。”

    乔璐忍不住笑了,她最欣赏弟弟这种不服输的尽头,只要他振作起来,就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

    在问及徐威的近况时,乔璐表情很复杂:“最近没跟他联系,听说他跟一个九零后学艺术的小女孩走得很近。他在留学生圈里挺有名的,我跟他的事也被其他人议论了很久。”

    乔楠一下子就看穿了姐姐的心思,她肯定还对徐威充满留恋。毕竟那小子除了立场不坚定之外,对姐姐好得没话说。乔璐自幼苦惯了,从来没有人那样将她捧在手心里宠。在他俩热恋时,乔楠从未见姐姐那么幸福过,笑得像花朵一样甜。

    乔璐不想让弟弟为难,便一笑而过:“爱情并不是人生的全部,我还有别的追求,不要为我担心。”

    乔楠点点头,他们都长大了,就算他们姐弟再亲,但感情的事情还是不好插手。姐姐不愿意多提徐威,他也不愿再回想文婧。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悲剧,存在在戏剧舞台上就足够了。

    但是让乔楠意外的是,妹妹居然跟文婧走得很近,她还神秘兮兮地告诉哥哥:“我知道文婧姐为什么那么喜欢你了。”

    “……为啥?”

    “她喜欢杰拉德!”

    “……”乔楠忍不住拿出训人的架势来:“你们这些个同志,思想跨度太大,表达能力欠缺,说得这么抽象,让人怎么理解?要是在战场上这么沟通,咱们都得……”

    “行啦行啦,这么浅显的道理你都不明白,她的意思是,她喜欢杰拉德那样的男人。她怎么夸杰拉德来着,我想想哈……业务能力超强,还有就是特别坚毅,忠诚,虽然看透人情世故,但从未忘记赤子之心,从来不圆滑,保持纯真……”

    “行了行了,肉麻死了!”乔楠喝住了她,再听下去,他都无地自容了。

    乔琳很是莫名其妙:“人家说的是杰拉德,你肉麻什么呀?”

    “……”

    好吧,乔楠承认自己自作多情了。听到这里,他也明白为什么这俩女生为什么会走得那么近了,一个爱杰拉德爱得疯狂,一个视卡卡为生命。他忍不住想批评,这些个女同志,看球就是不理智!她们是看球呢,还是看对象呢?

    其实乔楠也很挂念文婧,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他装作不经意地问了一句,乔琳说道:“我跟她有一段时间没见了,元旦的时候打算一起吃饭来着,她说她爸爸的感冒一直没好,要照顾他,所以就泡汤了。”

    乔琳在床上抠着脚丫子,不解地问道:“哥,什么感冒能一个月都不好啊?”

    乔楠不想听任何有关文父的消息,更不想去关心他的身体状况。他严肃地问道:“你没跟文婧说我的事吧?”

    “你也太自作多情了,我们俩聊自己的话题都聊不完,哪儿有空说你的?略略略!”乔琳调皮地吐舌头,其实她很想把哥哥的近况告诉文婧,但碍于二人尴尬的关系,她暂且选择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