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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9年的春节来得早,一月中旬考完期末考试,乔琳就准备回家了。在回家前两天,她难得睡个懒觉,孙瑞阳就不停地打电话过来,乔琳忍无可忍地接了起来,对面那哥们兴奋地大喊大叫:“乔琳,乔琳,下雪啦!”

    ……居然因为下雪了就打电话?乔琳一股火气,他们好歹是从雪窝港城来的,谁没见过雪啊?亏他还是状元呢,一幅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快到你们阳台看雪!要不我就一直打给你。”

    没见过世面的状元真是难缠,乔琳只好裹上羽绒服站到了阳台上。她打着哈欠看这个银装素裹的世界,内心毫无波澜,满脑子都是睡觉。咦?下面怎么还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孙瑞阳也看到她了,拼命向她挥手,炫耀手中的早餐。见到好吃的,乔琳一下子就醒了,飞快地跑下楼了。

    在拿到好吃的之前,孙瑞阳非要拉着她去看一个东西。原来在宿舍楼的拐角,有一个小腿高的雪人,它戴着孙瑞阳的帽子,围着他的围巾,两块石子做眼睛,一根长树枝做鼻子。虽然丑丑的,但是他的主人显然是用了心思的。

    乔琳眼睛亮晶晶的:“你堆的?”

    “嗯!”

    状元满脸笑容,似乎在等待什么。乔琳只好违心地夸赞道:“哇,好可爱的雪人,好漂亮啊!”

    可能恋爱中的状元智商同样为零,听到女友的称赞,笑得天真烂漫,丝毫没有听出敷衍来。

    乔琳心里甜丝丝的,但又很心疼他,问道:“你又买早餐,又堆雪人,到底几点起来的?”

    “四点半。”

    “???”

    “四点半醒了,突然特别想见你,躺在床上想了半天,还是想你,就坐最早的公交车来了。”

    “……”

    “下车之后下雪了,我就想着,反正时间还早,你还要睡觉,就想堆个雪人给你玩玩。雪人堆好了,去外面给买了烤冷面,跟你一起吃。”

    ……过了年,这个家伙就二十一岁了,表白了之后,反而退回成了十一岁的模样,净干些小孩子才干的幼稚的事情!乔琳哭笑不得,但一把抱住了他,许久不肯松手。她都没发现,现在抱着他都不害羞了。

    孙瑞阳将买来的烤冷面包了好几层,揣在了怀里,因此拿出来的时候还是热乎乎的。乔琳担心冻着他,就拉着他一起去了食堂。

    孙瑞阳笑道:“你头发没梳,脸也没洗,就这样去食堂,不怕被人笑话?”

    “那有什么好怕的?”

    “你可是艺术团舞蹈队的,校园风云人物诶!”

    “风云个P……”身边这位好歹是自己的男朋友,乔琳还是有所收敛的,把嘴边的话咽了下去,轻声道:“什么风云人物?除了你,从来没有人这么说过!”

    她像小兔子一样在雪地里蹦蹦跳跳,孙瑞阳痴痴笑着:“真可爱。”

    他们俩在食堂吃早餐,不想遇到了乔琳班的团支书刘积极,正好她也跟男朋友一起吃饭。乔琳跟她关系实在一般,甚至可以说不好,但终究没有撕破脸,乔琳还是先跟她打了招呼。

    刘积极习惯带着那种果断自信的微笑,还化着淡妆,在她衬托下,乔琳简直就是不修边幅。慕容曾形容过刘积极的表情,那是

    一种她自以为的女精英意识,跟任何人都友好,但是打心眼里瞧不起任何人。乔琳深以为然,连连称赞慕容真是一个善于总结的天才。

    在乔琳打招呼之后,刘积极送完餐盘后便走了过来,微笑道:“男朋友啊?”

    她的语气,透着一股浓浓的关怀,那就是上级对下级的关怀。

    乔琳不想让她坏了心情,便略微一点头:“嗯。”

    刘积极却意犹未尽:“咱们学校的吗?”

    孙瑞阳察觉到了乔琳的不悦,便替她回答道:“我不是你们学校的,我就是医学生,来给乔琳送个早饭。”

    刘积极的笑容很轻微地扭曲了一下,转身拉过自己的男朋友,满面笑容地介绍道:“这是我的男朋友,也是医科生,在广州上军医大学,刚下火车就来找我了。”

    乔琳并没有兴趣知道,更不想幼稚地跟她比较,便礼貌性地点了点头,继续吃她的烤冷面。刘积极的男朋友白白胖胖的,个子也不太高,乔琳带着浓浓的女友滤镜,觉得他在外形上就输给孙瑞阳一大截。

    那个男朋友伸出手来,同样带着一股浑然天成的优越感,问道:“兄弟,哪个学校,什么专业?”

    对于男友的表现,刘积极也非常欣慰。她同样戴着女友滤镜,觉得上着军医大学、又从南方千里迢迢赶回来看自己的男朋友,实在是优秀得不得了。

    孙瑞阳放下筷子,很有礼貌地跟对方握手,笑道:“临床的,就是一个特别小的医学院,还挂靠在某综合大学名下。”

    孙瑞阳虽然文弱,但是大度沉稳,很难让人相信他就是个普通医学生。刘积极二人显然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乔琳也不满意——这个时候不炫耀,留在什么时候吗?

    果然,刘积极的逼问锋利了起来:“你们都是从鲁省考过来的?”

    孙瑞阳笑容可掬,但惜字如金:“是。”

    刘积极却还是不依不饶:“那你学校到底在哪儿啊?是211,还是985?”

    孙瑞阳故意表现得很为难:“怎么说呢,你说它是985,也算;但是吧,又不全是……”

    这个回答让刘积极越发着急了,但是孙瑞阳话锋一转,说道:“这位兄弟是军校的?乔琳的哥哥也是军校毕业的,现在在特种部队服役,他可是我们那一条街男孩子的偶像。我们都觉得,上军校的都特别厉害,在下佩服,佩服!”

    孙瑞阳都已经把他吹捧到这个地步了,刘积极二人也只好客套几句,男朋友留下一句“以后有机会切磋啊”,二人便讪讪离去。走得远了,乔琳还听见他们在嘀咕“他到底是哪个医学院的?”

    他们消失了之后,乔琳很生气地拍桌子,质问道:“你这个破秀才,平时长篇大论的,怎么一到关键时刻就哑火了?你知不知道,她老是想压过我,你也不为我出气。”

    孙瑞阳很有耐心地听她发完脾气,嘻嘻一笑,说道:“你这个小傻子,我已经替你教训她了呀!”

    乔琳傻眼了,谦虚一下就是报复?状元的套路真的很难懂啊!

    孙瑞阳神神秘秘地说道:“以前我在菲律宾学英语的时候,老师讲过一个很有名的话剧。大概就是说,一个村庄里搬来三口之家,女儿、女婿、还有丈母娘,暂且叫他们小

    红、小明、老婆婆吧!小红、小明住在一起,但是小明不让妻子出门,所以老婆婆就只能远远地看她女儿。村里人觉得很奇怪,就拼命推测这三个人的关系。在他们不停地追问下,小明、老婆婆各执一词,小明说,老婆婆的女儿早就丧生了,现在的妻子小红是他后来娶的,老婆婆疯了,总是把她错认成自己的女儿。为了不伤害现在的妻子,他只能采取措施,让老婆婆远远地观看;可是老婆婆又说,她知道女婿说她疯了,但实际情况是女婿疯了,他现在的妻子就是自己的女儿,自己了解他的痛楚,所以配合他演戏……村里的人们快要被逼疯了,到底谁说的是真的,谁说的是假的?是女婿疯了,还是丈母娘疯了?女儿是死了,还是活着?”

    别说村里的人了,就连乔琳也急得抓耳挠腮,说道:“问问小红不就行了吗?”

    孙瑞阳翘起了脚,很像一个从容的大佬,微笑着卖起了关子。乔琳自己推测了半天,还是央求孙瑞阳:“你就快点告诉我嘛!”

    孙瑞阳凑近了说道:“我们老师说,这场剧演出的时候,最后村子里的人上蹿下跳,几欲发疯,他们的样子,跟底下观众的样子一模一样,就像是观众的镜子。”

    乔琳呆呆地问道:“为什么会这样呢?”

    “因为人类的本性就是如此,总是在不停地窥探所谓‘真相’,为了窥探,可以不择手段,甚至是丧心病狂。可这些真相,跟他们本身又有什么关系呢?”

    乔琳听到这里才恍然大悟,又有点不好意思,孙瑞阳这才告诉她:“你们团支书和她男朋友就想知道我在哪个学校,是不是比他男朋友的医学院更好。如果我得意洋洋地告诉她,我是协和的,她嫉妒一阵也就过去了。可我偏偏不告诉她,就让她在心里犯嘀咕,就像那个村子里的人一样,每天都在瞎捉摸中度过。你说,这样是不是更煎熬?我是不是替你报仇了?”

    乔琳又一次为他的阴险狡诈所折服,但还是心里痒痒:“就告诉我嘛!那个小红最后有没有出场?真相到底是什么呀?”

    孙瑞阳忍不住笑了,摇头叹息:“看吧,你也中了心魔了,现在还在纠结。”

    “快点儿说,要不我不跟你说话了!”

    “我也想告诉你,但问题是……我也不知道啊!按照作家的设定,最后那个小红登场了,但是什么都没说;或者说,干脆把她弄成个哑巴……这样是不是更加让人疯狂?”

    乔琳像泄了气的皮球:“作家太坏了,这就是吊人胃口!”

    “所以说嘛,对别人的事情不要那么上心,打听出来对你有什么用呢?就当个故事听听,过去就过去了,这样岂不是更好?”

    乔琳点点头,明白了他的想法。又有点心疼刘积极,她肯定到现在还在想,孙瑞阳到底是哪个学校的?唉,状元的手段果然不一般,在不知不觉中将人逼疯。

    走出食堂时,乔琳凶巴巴地说道:“你那些阴谋诡计,不准用在我身上!”

    孙瑞阳急忙举手投降:“要是敢用在你身上,就让我的心脏再烂几个洞,不得好死。”

    乔琳一下子堵住了他的嘴,尽管状元郎的狡诈程度总让自己刮目相看,但是她舍不得他死,更不希望他的心脏出什么事。

    。m.



    这一个学期魏成林过得很忙,而且有点儿丧。他尚且不知道孙瑞阳跟乔琳表白了,要是知道了,肯定会更丧。

    来了京城之后,魏成林越发感觉生存不易。压力不仅来自于高昂的物价、优秀的同学,还有就是身为外地人的无奈。

    今年四月份,美国P高中将举办一个“青少年音乐家”的交流活动。既然考大学没什么压力,魏成林就非常想去看看。更让他心动的是,P高中的艺术教育颇负盛名,他渴望能跟各个国家的音乐少年有一个切磋。名额非常有限,魏成林尽力一试,但是他万万没想到,在申请这个项目时,会被“外地人”这个身份卡住。

    P校官网的通知写道,二月中旬要提交完材料,三月初面试,面试通过后会发邀请函。在材料清单中,护照复印件是必须要提交的。要办护照,就得借户口。魏成林转到北京的时候,将户口一起转了过来,这是妈妈给他的建议——能有个北京户口真的太难了,如果学校能解决,就转到北京吧!

    魏成林拿了一个很有分量的钢琴大赛三等奖,有两三首公开发表的歌曲,还有年初时附中老师给的名片,就被特招进了这座赫赫有名的××附中。

    但是来这里的感觉并不怎么好,××附中的同学绝大多数都是从小学一路升上来的,极少数是在高一时从外校特招的天才,像魏成林这样高三上学期才转过来的大龄学生,自然不受同学们的待见。

    况且,附中学生们从幼儿时期就开始疯狂刷履历,获奖、演出经历能列满满一页A4纸,这让魏成林望尘莫及,更加衬托出他的平庸。所以,那群天之骄子表面上和和气气的,但是私下里几乎没有人瞧得起他。

    在魏成林想申请这个项目时,他们系主任不由自主地冷笑了一声,但是冷笑转瞬即逝,他还是维持着表面上的风度,没有说太难听的话。

    “魏成林,人家冲着咱学校的面子给了两个名额,你怎么挤得进去?”

    “可……我很想去见识见识。”

    “你的家庭情况也不太好吧?光来回交通费就得一万多,还不算别的费用,你家里负担得起?”

    “不管怎么说,还是想去见识一下。”

    系主任很郁闷,干脆把话说开了:“你觉得以你的实力,能申请上这个项目吗?”

    魏成林低头看着脚尖:“其他项目都是学校做决定的,我没有机会。但这个不是,这个还有面试,我想试试。”

    ……这个学生固执起来,真是让人头大。

    系主任已经开始烦躁了:“我把话说开了,你条件根本够不上,所以我不会推荐你,明白了吗?”

    魏成林被呛得很难受,要是放在以前,他早就大闹一场了。好歹现在成熟了,学会了忍耐。但是从办公室出来后,他又觉得忍耐真不是件好事,能把人憋屈死。

    尽管这个项目并不是人生必选项,但魏成林反而较起真来,他铁定心要去申请,哪怕没有系主任的推荐信,他也要试试。因此,他必须要攻克户口大关,先把护照给办出来。

    他不过是

    一个高中生,孤身一人在北京求学,本来应该是父母帮忙办的手续,到头来都要他自己去跑。他刚开始还不知道户口在哪里,问了孙瑞阳之后,才知道去找学校的户籍科,或者是临近的派出所。

    魏成林学校没有户籍科,只能去派出所。他第一次去,工作人员明明在上班,但却拿着手机玩贪吃蛇。魏成林小心翼翼地说了句“您好”,人家小姑娘就很不耐烦地指了指挂在墙上的牌子,吝啬得连句话都不肯说。

    魏成林看了牌子一眼,上面写着工作时间,原来下午两点才上班。那个时间他还得上课,所以只好无奈离去;第二次去,人家压根没来上班,她的同事不冷不热地说,她请病假了。

    魏成林已经窝了一肚子火了,今天是他第三次去,如果这次再借不出户口来,那就快放寒假了,很多手续就来不及办了。

    就在一月中旬这一天,魏成林又来问户口了。还好这次是上班时间,工作人员也没有请假。魏成林虽然有诸多不满,但总归要求着人家办事,所以还得拿出笑脸来。

    小姑娘眼皮一翻,勉强动了动嘴唇:“来办什么呀?”

    “您好,来借一下户口,这是我的身份证和学生证。”魏成林早就跟孙瑞阳打听好了流程,一般要押学生证才能借出户口来。他生怕工作人员不耐烦,因此早就准备好了。

    工作人员重重地接了过去,秀眉一挑,尖声叫道:“你是九月份才转过来的?”

    “是的。”

    工作人员把证件甩了过来,顺便甩了一个白眼过来:“半年后才能落户。”

    ???

    魏成林疑心自己听错了,站在窗口没有走。那小姑娘的眉头拧得更深了,面对魏成林,就像面对痛经时劝她喝热水的男朋友,不耐烦早已溢出天际,就差上手打了。

    魏成林压了压怒火,小声问道:“我听说集体户口是那样的,我这个不是……”

    “谁告诉你的?听谁说的?”那小姑娘的嗓音越发尖锐,不停地翻着白眼:“办不了就是办不了,有什么问题问你们学校去。”

    魏成林的声音终于高了起来:“那你总得告诉我,我的户口现在在哪里?”

    “不知道。”

    “我靠!”魏成林转了一圈,扶住了额头,反而被气笑了:“你就是干这个的,你不知道户口在哪儿?”

    “干什么就得什么都懂吗?”小姑娘滑动着鼠标,看也不看他:“反正我这里还查不到。”

    那一刻,魏成林很想变回十六岁以前的自己,那个暴躁、冲动、不计后果的自己,他想乱打乱砸一通,然后扬长而去。

    可是过了年他已经十八岁了,他灰溜溜地走出了派出所,想点燃一根烟,可是手抖得厉害,怎么点也点不着。

    他面前的马路车水马龙,远处的大厦鳞次栉比,而他,一个年少的外乡人,卑微得像一条流浪狗,还是没有身份的流浪狗。

    他不是不肯努力,不是没有机会,可一些外在的阻碍总是挡在眼前,这些阻碍让他无法逾越,他也无法改变。一种深深

    的无力感涌上心头,追逐梦想,原来这么难啊。

    乔琳的电话就是那个时候打来的,孙瑞阳暗戳戳地怼完刘积极后,陪乔琳一起去取了点儿钱。这半年来,乔琳跟着马先生赚了一点钱,在回家之前,她想请小伙伴们一起吃个饭。

    长久以来,她都觉得自己是被照顾的那个人,在有了一点点能力之后,她也想照顾大家。

    “成林,来我们学校一起吃饭吧!孙瑞阳说你喜欢吃烤鱼,我们学校旁边就有一家,你过来吧!我请客。”

    在这种时刻,听到这个明朗的声音,魏成林一下子找到了归宿感,他握着电话却发不出声音来。

    “成林,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没,没有,就是有些事情不太顺……”

    “那你更要过来了,今天晚上有孙瑞阳,徐娜,还有我。不管你遇到什么困难了,还有我们三个臭皮匠呢,总能抵过你这个诸葛亮吧?”

    魏成林破涕为笑:“你们三个高材生,还是臭皮匠?那我成什么了?”

    “别说了,快点来哈,五点半在我们学校正门见。”

    乔琳还邀请过文婧,但她最近忙着试镜,没有时间;还有杜鹃,春节期间演出任务很重,也不能来。以上二位不仅繁忙,而且要保持身材,基本常年处于饥饿状态。每当这时候,乔琳就会庆幸自己没有选择艺人这条路。

    乔琳还邀请过杨树,还但是他今年早早回东北老家了,这让她很失望。三人在等魏成林的时候,还聊起他来。徐娜直率地说道,虽然跟杨树同处一个校园,但根本就亲近不起来。

    “那位哥哥吧……我老觉得,觉得他的眼神透着一股阴森气息。”徐娜最终这样评价道。

    孙瑞阳也说道:“他还在乔家打工的时候,打跑了好几拨来闹事的,从这点看,他骨子里就有一股狠劲。学习好,还能打,这样的人生简直可以写一部了。”

    乔琳插嘴道:“岂止这样?他不是说过么,小时候他爸是村里包工头,家里可有钱了。后来他爸出去要账的途中意外死亡,家境才衰落了,妈妈也改嫁了。要是没有这些意外,他考上北大还不跟玩似地?可他真有毅力,整整考了五年啊!听我妈说,他现在都成二中的典范了,老师常常拿他举例子,跟学生说,人家打工都能考上北大,你们呢?”

    徐娜叹气道:“我那次在图书馆碰见他了,他现在才上大二呢,就开始准备考公务员了。怎么说呢,就觉得他不管做什么事情,目的都特别强烈,也或许就是比我们成熟很多……我不理解,但是挺佩服他的。”

    孙瑞阳一针见血地指了出来:“有狠劲,有计谋,确实很适合从政。”

    “……好啦,今天好不容易我来请客,你们干嘛都说杨树哥?——成林,你来啦?”

    魏成林垂头丧气地下了公交车,听到乔琳喊他,也只是勉强笑了笑。他走近了,众人这才发现,他瘦了一圈,眼睛往下耷拉着。他向来对头发很用心,可是现在他的头发也乱糟糟的。

    。m.



    对于魏成林的遭遇,小伙伴们除了同情,也就是惋惜了。那个店里正在放着2008年大火的一首歌《等一分钟》,歌手唱得伤感,听得人更伤感。乔琳没有点酒,魏成林就一口一口地喝着果汁,妄图用果汁把自己灌醉,一醉方休。

    乔琳很不是滋味,说道:“去年杜鹃学姐也遇到了这种情况,她们学校艺术团有个去东欧演出的机会,那时她刚刚大一,也是没法办护照,也就没法申请签证,所以就很遗憾地错过了。”

    其他人无需多言,也很明白这其中滋味。乔琳同样为魏成林感到遗憾,想了半天,说了一句“其实就是运气不太好”,这句话却彻底将他击垮了。

    不是实力不行,不是不够努力,仅仅是因为运气不够好。

    在这样的时刻,他忘记了一直奉为偶像的三井寿,忘了他要改变乐坛的豪言壮语,他满脑子疑惑——一个活动而已,在别人眼中毫不起眼的一个活动,到了他这里,怎么就这么难?

    所以,比起“运气不太好”这样的话,他更愿意听到别人说——你就是实力太差,这样他心里反而会更好受一些。

    孙瑞阳不停地点着桌子,思索道:“咱们先梳理一下,这个活动是针对全球从事音乐的青少年的,所以说,即使不通过你们学校,也可以在他们学校官网上提交材料申请,对不对?”

    魏成林闷闷地点了下头。

    “因为你们学校的声誉,所以给了两个名额。所以说,通过你们学校申请,几率会大一些;但是你们学校并不是唯一途径,学校推荐信也不是必要条件。”

    魏成林双目失神,再度点了点头。

    “那现在只要搞清楚户口在那里就可以了,先把护照办出来。”

    魏成林想起户籍科的那个工作人员,就被气得一声冷笑。乔琳替他回答道:“成林不是说了嘛,那个女的不知道他的户口在哪里。”

    孙瑞阳很较真地说道:“她说的是在电脑上查不到,那就有可能还在港城,没转过来。咱们在京城没有门路,可以问问港城那边啊!如果来得及的话,就不要转过来了,直接在港城办。办一个加急的,也就七个工作日,运气好的话,年前就可以拿到。”

    孙瑞阳的话无疑让魏成林眼前一亮,他也很佩服孙瑞阳,无论什么时候,都保持着强大的逻辑分析能力。这时,徐娜也接茬说道:“要是在港城查,那就容易多了,现在下班了,明天让我爸帮忙问一下就行。”

    每一次遇到困难,都会有朋友甚至是陌生人伸出援手。魏成林心里积攒了无数个“谢谢”,却又总觉得谢谢太过苍白。

    “成林,说不定会有峰回路转呢,所以你得多吃点儿,保存体力啊!”

    听了乔琳的话,魏成林那天晚上吃了满满一碗饭,回去的路上心情也畅快了许多。跟很多北漂一样,他在学校附近租了一个床位,脏乱差自不必多说,要是妈妈看到了,肯定会心疼死。但魏成林并没有觉得多苦,在外打拼,哪儿有不苦的呢?

    至少在那个时候,他还对未来抱有很多美好的畅想,有音乐,有朋友,还有……对某个人的爱恋,支撑着他走下去。这样的青春岁月,他不觉得苦。

    第二天一大早,徐娜就打来电话,说他的户口已经离开港城了,问题的根源在于他们学校没有办法办理集体户口,所以没有办法落户。

    魏成林异常愤怒,那个工作人员应该知道这些,却不告诉自己,让自己想解决都没有门路。愤怒过后,他又很担心:“徐娜姐,那我的户口也不在港城了,那要怎么办?”

    徐娜说道:“我也没大听明白,但是我爸说,让你们学校那边的派出所开一个无法办理户籍的证明,就可以回原籍补办。”

    对于高中生魏成林来说,这些繁琐的手续,晦涩的词汇,实在是难以理解,办起来更是一头雾水。很多人到大学毕业,也未必搞得清楚。然而生活所迫,在不满十八岁的时候,魏成林就被生生逼成了一个户口专家。

    但是他二话没说,跟徐娜道了谢,便打算再去一趟派出所,就算跟那个女的打一架,也得让她把证明给开出来。

    寒风让人思维麻木,魏成林不禁怀疑,不就是一个交流活动吗?这么拼的意义在于哪里?不去不就行了吗?

    他也说不清楚,或许,本来不去也行;但是有那么多人不想让他去,他就偏要去。更何况,还有那么多人想让他去,他就更要去了。

    那个工作人员不知道去哪里了,不知道是不是魏成林的错觉,他觉得整个派出所的人都看他不顺眼了。但是今天过完,以后也就没交集了,他才不在乎呢。

    他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等,乔琳打来电话,问他需不需要帮忙。魏成林很是为难,他非常希望能有个人站在自己身边,为自己壮壮声势;可他又一想,这么点儿小事都办不好,还怎么在乔琳面前挺起腰杆来?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乔琳又说道:“成林,反正我现在没什么事,我去找你,就当溜达溜达。”

    这个理由魏成林不好再拒绝,他就把地址发给了乔琳。他刚发过去,正好那个工作人员回来了。来办户籍的人很多,于是她就在万众瞩目中,款款回到了她的工位上。

    前几个办得还算挺快的,她虽然冷着脸,但是没发火。但是魏成林仿佛能让她产生一种奇怪的应激反应,要不然,为什么一见到自己,她就翻起了白眼呢?

    魏成林这次也不客气了,说道:“我不想把户口迁过来了,你给我开个证明,我要落到港城去。”

    “你是不是以为想迁到哪里就能迁到哪里啊?”

    “……反正落不到这里,那我就回老家去,有什么问题吗?”

    工作人员很烦躁,鼠标摔得咔咔响,蛮横地说道:“办不了。”

    听到这样的回复,魏成林真想冲进去暴打她一顿——想办点事情,怎么就这么难?难到让人没有一点办法。

    正在魏成林快要气炸的时候,乔琳来了,她急忙问道:“成林,什么办不了?”

    里面那工作人员的眉头拧得像个死结,尖声道:“半年内户口动不了,要我说多少遍,你才能听明白?——别耽误时间了,下一个!”

    然而下一个刚站起来,就被一个身影挡在了前面,那身影边走边说道:“我还真就听不明白了,这是谁定的规矩?”

    说话间,一个穿着白色大衣的女子,踩着一双高跟长筒靴,迈着飒爽的台步走了进来。她留着齐肩短发,发梢稍微染了一点黄色。时尚而又俏皮。她有一双细长的腿,就算踩在长筒靴里,优美的腿型也一览无余。她一走进来,那个自我感觉良好的工作人员,顿时自惭形秽了起来。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文婧。乔琳跟魏成林一摊手,小声道:“我让她在车里等我的,没想到她怎么跟来了?”

    文婧走到窗口边上,一把摘下墨镜,看着办事人员,笑眯眯地问道:“到底是怎么个不能动的法子,姐,跟我说下呗。我弟还是个高中生,这些手续,他怎么能听得明白?”

    工作人员跟个大炮似地嗓门,突然就哑火了:“那个……他的户口,要挂靠在学院里,跟学院的集体户口一起办……现在,办不了……”

    “哟,这么大~~的工作量,您一个人肯定弄不了。要是换了我,可能得弄整整一个月呢,这一天哪儿够啊?”

    文婧的话,让魏成林一下子就笑出声来,而里面那位工作人员脸都绿了,因为她说的工作周期,是半年以后,这口大炮,就被文婧给压死了。

    文婧玩弄着墨镜,问魏成林:“弟弟,要继续留在北京,还是把户口弄回港城?”

    “港城。”魏成林毫不犹豫地说道:“不管以后怎么样,现在我就想弄回港城。”

    “嗯。”文婧转而看向工作人员,说道:“姐,就开个证明,这一天时间够了吧?”

    工作人员脸色铁青,依旧将手中的鼠标弄得咔咔响,也没有回复文婧。文婧也不恼,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喂,张叔……我早回国了……哎呀,不是我不去看您,是我在这边办事遇到了点儿麻烦。话说,您手下人办事怎么都这样啊……”

    不知不觉间,“咔咔”摔鼠标的声音已经弱了下去,那工作人员的脸色也渐渐缓和,文婧继续打电话道:“现在跟您说?不太好吧?……小瑜姐回来了吗?等她回来我去你家蹭饭吃去……唉,现在没什么大事了,就是刚才委屈得慌……真没事,真不用过来。等我去你家再说,挂了。”

    电话打完,证明也开好了,那位工作人员居然站起来递给了她们。魏成林心道,看来她的屁股没有粘到椅子上,还是能站起来的。

    显然,工作人员并不是冲着魏成林才站的,她看向文婧,甚至冲着她笑了一下:“给你……您开好了。”

    文婧冲着魏成林努了努嘴巴,那工作人员尴尬一笑,但还是把东西递给了魏成林,转头跟文婧说道:“那个,都挺不容易的……”

    文婧戴上墨镜,微微一笑:“姐姐,知道不容易就好。确实,谁都不容易,我弟弟背井离乡,还是个高中生,不容易吧?”

    “是是是……”

    “可是还有很多比他更不容易的人,希望你能把‘不容易’都记在心里。——咱们走吧!”

    魏成林拿到那张证明之后,再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百感交集。这下好了,他又欠了文婧一个大人情,无数句“谢谢”也还不清了。

    文婧拍拍他的肩膀,说道:“小兄弟,遇到这种人,你越跟她客气,她越把自己当回事。现在投诉又不太管用,净给自己气受。下次别太软弱了,懂了吗?”

    魏成林点点头,乔琳则很理解他的心情,那种从小地方带出来的底气不足,她也体会过无数次。她什么时候能像文婧这样,光是走路就能走出大姐头的风范来呢?

    或许这辈子都不可能了,因为哥哥老说她像海狗,走路像,跑步更像。乔琳虽然打了他无数次,但是她也在潜移默化中接受了这个设定。

    “走吧!别放在心上,我也算是港城人,你们都是家乡的弟弟妹妹,能遇上就是缘分,别太客气!”文婧豪气地说道,拍了拍二人的肩膀,气场再度一米八。



    乔琳之前问过文婧一次,要是她跟哥哥没有走到最后,她们还能不能继续做朋友?

    文婧很肯定地说能,所以乔琳高兴了好一阵。但是她也很清楚,她跟文婧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到底能做多久的朋友,她一点底儿都没有。

    昨天晚上她想请文婧吃饭,但是她没有时间。今天一大早,文婧就打来电话,说一个假期都见不着了,在乔琳回家之前,怎么着也得见一面。乔琳找不到推辞的理由,就答应了她。

    为了实现做模特的梦想,文婧又瘦了一些,看起来弱不禁风。不仅如此,她还告诉乔琳,明年三月份,她要回英国继续完成学业了。

    “你哥哥说得对,不管怎样,多读一点书总是没错的。再说,他常说些我听不懂的话,显得我太没水平了!”文婧笑道:“所以我决定了,至少把学位拿到了。话说,在高中时期,我读书还是挺努力的。”

    只要文婧一提起哥哥,乔琳就会如坐针毡,不知如何是好。文婧专心开车,没有注意到她的表情,依旧问道:“你哥哥比赛怎么样?是不是又为国争光了?”

    “呃……”乔琳不擅长撒谎,打了个马虎眼:“不知道呢,听说他在哪里驻训呢……”

    “那肯定也是参加完比赛了呀!到底怎么样?”

    “说实话,我哥哥没有去参加比赛……”

    文婧吃了一惊,差点儿跟旁边的车来一个亲密接触。她匆匆找了个地方停车,追问乔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哥哥叮嘱过的,不要跟文婧说;可乔琳不这样想,两个人明明互相牵挂,为什么还要把对方推开?有多少恋人,打着“不想让对方为难”的旗号,最终渐行渐远?

    乔琳决定冒一把险,将哥哥的遭遇和盘托出,为了渲染气氛,她还义愤填膺地引用了孙瑞阳的言论:“我哥哥就是遇上了高俅那样的小人,还好我哥不是林冲,要不早就被高俅气得吐血而亡了。”

    文婧听得傻了眼,在她眼里,她的爱人已经化身成林冲,被高太尉气得奄奄一息了。她浑身发抖,眼泪都快流出来了:“怎么能这样?世界上真有这种小人?”

    乔琳越说越无奈:“我哥哥吧,别看他挺聪明的,但是我觉得,他有时候特别单纯,特别天真,天不怕地不怕的。直到被坏人害了,才知道世道险恶。”

    但是告诉完文婧之后,乔琳还有些后怕,央求道:“姐姐,你可千万别跟我哥说,是我告诉你的……唉!”乔琳挠了挠头,心一横,继续说道:“算了,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就是我说的,我就希望你俩在一起,看他能把我怎么着!”

    文婧忍俊不禁,忍不住捏了捏乔琳的鼻子。乔琳又叮嘱道:“姐姐,我知道你很厉害,但是你千万~千万~别伸手去管我哥的事。他就是很天真,很排斥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就想靠自己的实力往上走。”

    “你放心吧,这一点我还是知道的。”

    文婧庆幸今天来对了,要不她上哪儿去打听这样的高级情报?乔琳脑子一发热,还给哥哥打了电话,庆幸的是哥哥接了起来,尽管他的声音又粗犷了一些。

    “干嘛呢?考完试了?”

    “哥,你……你过春节还忙吗?”

    “忙!老子天天在大山里吃土,都快忘了过年了。”

    “那你怎么能接电话?”

    “哦?啊,那个……那个……”

    乔琳急眼了:“你是不是又受伤了?”

    “什么叫又?就是陈年旧伤,没啥大事,在这里观察两天就走了,别跟爸妈说啊。”

    哥哥说的旧伤,就是在大学里带队参加比赛那次严重拉伤。伤还没好,就在大年夜拄着拐杖、披着一身雪花回了家。乔琳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个场景,看起来无坚不摧的哥哥,也无比渴望回家吧?

    那次受伤以后,几乎每次魔鬼周训练,乔楠都得去趟医院。但他从来都没有告诉家人,伤病是会影响考核的,比起旧伤的疼痛,内心的焦虑更让他煎熬。

    “喂,乔琳,跟你说话呢,你听见没有?我后天就归队了,真的没什么事,你不准告诉爸妈,还有咱姐,听到了没?”

    “哦,听到了。”乔琳看着对面的文婧,又问道:“哥,你在哪个医院啊?我,我给你寄点东西过去……”

    乔楠冷笑一声:“得了吧!你寄过来我早就走了,你寄给鬼啊?那个,回家注意安全啊,把钱包什么的贴身放着。不认识的人给的吃的不要吃,免得被骗走了……”

    乔琳咬牙切齿——这家伙还把她当三岁小孩呢?还能被人贩子给骗走?在哥哥唠叨完之后,乔琳愁眉苦脸:“我真不会做情报工作,打探不出他在哪个医院。”

    文婧心疼死了,说道:“你不用问了,我找人问问,我一定得去看看他!”

    乔琳隐约觉得自己闯了祸,但是她被自己的热情冲昏了头脑,就想着推他俩一把。见识到文婧对他的情深义重,乔琳又觉得哥哥太坏了,配不上这样的小仙女。

    “姐姐,我哥就是个当兵的,工资没那么高,不能在身边陪你,将来退伍还一身伤病……肯定有很多优秀的男生追求你,你为什么非看上我哥了呢?”

    哪怕在几年以后,乔琳依然执着地问这个问题,而文婧的回答始终如一:“我眼光高着呢,只要一想到你哥,就不会想其他人了。”

    在几年以后,闵柔也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纪了,小姨给她寻觅了好几个品貌俱佳的青年男士,闵柔爆发出了一句惊人之语:“你要是给我找一个像乔楠哥那么有趣的,我明天就嫁!”

    好吧,看来有趣的灵魂实在难得,要不然,乔楠也不会让这些小女生们念念不忘了。或许那个整天欺负自己的家伙的确有点儿魅力吧!乔琳这样想着。

    继续回到2009年,乔琳还是一门心思搞助攻,希望哥哥能把仙女姐姐娶回家,那样她俩就能做一辈子的好朋友了。

    在跟乔琳依依惜别之后,文婧先跟苏雪打探到了乔楠所在的医院,定好了明天一早的飞机,就径直去了老爸的别墅。

    自从上次过完生日之后,文父就染上了严重的流感,治好了七七八八,但是抵抗力莫名其妙变差了,隔三差五感冒、咳嗽,总是懒洋洋的没有力气。去医院挂了两天点滴,也没明显好转。

    文大佬很不高兴,他一声闷叹,一转眼珠子,众医护人员就产生了一种他要把医院夷为平地的错觉。

    主治大夫当然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他劝道:“您一定要安心静养,心里千万不要想事。您就休息一个星期,吃好、喝好、睡好,我保证您恢复如初。”

    文大佬半信半疑,但身体状况欠佳,也没法处理公事。于是,在打拼了二十多年以后,他终于迎来了第一个假期。休养了几天之后,确实恢复了不少。他也深刻体会到了,压力的确是万病之源。

    文婧就算再怨恨爸爸,但他终究是自己的父亲。他生病那段时间,她还在家熬了鲍鱼粥、燕窝粥,腌了清淡爽口的小菜,给爸爸送过来,希望他能早日好起来。

    对于她的表现,文父赞不绝口:“婧婧还是像你妈,贤惠!谁要是娶了你,那才有福气呢!”

    文大佬一生病,别墅顿时就变得热闹起来,外面的花花草草提着各种名贵补品来家里表示“贤惠”,殷切地表达着关怀。在这种氛围里,谦谦在卧室里玩游戏,都会被他妈揪着耳朵骂:“你个傻孩子!没看到那小狐狸精都来表孝心了么?你还有心思玩游戏?快给你爸按摩去!”

    所以,在爸爸生病的那段时间里,家里有了另一番热闹景象,这让文婧感到很烦躁。再后来,应该是方姨采取了一些措施吧,家里渐渐安静了下来,文大佬也得以安心养病了。

    文婧一进玄关,后妈一号方姨就发出了一声优雅得恰到好处的惊呼:“呀,婧婧来啦,稀客稀客!”

    文婧皮笑肉不笑地咧了咧嘴:“我不是文家人吗?”

    “……是啊……”

    “那怎么成了稀客?”

    ……

    方姨心里一定闪过无数个MMP,但是不悦之色转瞬即逝,笑道:“我肚子里装着一个孩子,这脑子就是不行了。别介意哈——老文,婧婧来啦!”

    这段时间,文婧想乔楠想得抓耳挠腮,但是爸爸还生着病,她又不能不懂事地拜托他去打听。这天听了乔琳的诉说后,她也顾不上矜持了,一推开爸爸的房门,就大哭了起来。

    文父最见不得女儿流泪,急忙问道:“婧婧,受什么委屈了?快说给爸爸听听!”

    一想起心上人遭遇的不公,文婧心如刀绞,泣不成声。听完了她断断续续的叙述,文父才松了口气——不是宝贝女儿受了委屈,是那个叫乔楠的小伙子。

    “好啦,老爸知道了,要是你早点儿告诉我,我能直接把他送到中东去比赛。现在都结束了,我……”

    文婧凶巴巴地打断了爸爸的话:“谁让你插手了?他那么骄傲,要是知道你动了手脚,肯定会记恨我一辈子!”

    “那你要爸爸怎么办?他算老几啊?让我帮个忙,还这么多要求。”

    “不是他让你帮忙!他才不稀罕让你帮忙!你就把他保护起来,让别人知道他是你文庆辉的人,要是敢算计他,那就是惹到你!其他的事情,千万别管!”文婧一抹眼泪,说道:“你就把他想成未来的女婿,这个忙你必须得帮我!”



    大约是在2018年的时候,一个吃鸡的游戏变得大火。对于吉祥路这个圈子来说,先是网红主播“小太阳”带着玩,然后乔楠的妹夫手痒痒也开始玩。

    在家庭聚会时,妹夫得意洋洋地说起了他在绝地求生里的战绩,却被夫人连连吐槽:“哥,他玩这款游戏玩得走火入魔,还说什么填补了少年时期的遗憾?呵……我怎么没看出来呢,他少年时期还想过当兵?我都跟他吵够了,你干脆拿枪把他突突了得了。”

    ……

    乔楠同情地看了妹夫一眼,在心里默念,做他的妹夫真是个高危职业。

    乔楠当然不能把他妹夫给突突了,也不能对炸毛的妹妹视而不见,在被自己孩子吵到头痛的某个瞬间,乔楠拍了拍妹夫的肩膀,说道:“少年,游戏有什么意思?来PLA投奔大哥吧!只要加入我军,大哥我天天带你吃鸡。”

    乔楠没有吹牛,他妹夫还真动了心思,不过他夫人又舍不得了。她宁愿丈夫通宵达旦玩游戏,也舍不得他去吃哥哥的那一份苦。

    对于乔楠来说,他们这一代最早接触的枪械类游戏是CS,那时候的火爆程度绝对碾压今天的绝地求生。它最火的时候,初代80后还是血脉偾张的少年,因为他们的存在,网吧里天天硝烟弥漫。

    在少年时期,乔楠偶尔去网吧玩一玩,未曾料到,往后的岁月他居然每天都在体验真人版的CS,以及真人版的绝地求生。他一再跟妹妹强调,论他的辛苦程度,可以算常人的百倍;刺激程度再乘以百的平方;帅气程度,可以乘以百的立方;而成就感,那就是无限值了。

    实战起来自不必说,就连平时演练,也绝对是很多男孩子梦寐以求的场景。想想啊,穿着迷彩,扛着钢枪,奔袭在茫茫旷野。乔琳想象过,不说其他的了,就一个单手换弹匣,就足够引得一群人尖叫了。也难怪高中同学整天缠着她,跟她打听哥哥了。

    乔楠参加过无数次的演练,2009年年初那次,他还参加过一次小组对抗,那次又是魔鬼一样的48小时。有些情景太苦了,乔楠不愿意回想,只在装×的时候淡淡地讲出来。

    比如说,在零下十几度的环境里风餐露宿,天还没亮就爬起来吃一口毫无味道可言的干粮,这对他们来说是最安逸的场景了。而那个时候,港城老百姓正在吉祥馄饨馆里吃一顿平淡而又温暖的早餐,像黄金子那样的高级白领,可能在出差的五星级酒店里吃着奢华的自助早餐。而乔楠他们坐在冰冷的荒野里,就着寒风,夹杂着尘土,吞下干巴巴的口粮,完全是为了生存。

    乔楠还记得,那次他是蓝军一方,还是小队长。让他当队长的时候,别人看他的眼神还有点怪怪的,毕竟那时他刚刚摆脱“精神病”的嫌疑。但乔楠各项素质还是很出色的,这个没有人怀疑,他带领着九人小队一路高奏凯歌,最终他在翻高墙的环节“阵亡”了。

    后来乔楠给他的爱人讲,当时他躺在泥浆里,沮丧地望着天空。天上正好盘旋着一只乌鸦,他脑子里闪过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说不定上辈子自己就是一只折翼的天使,飞着飞着就摔死了。这辈子依然过不了这个槛,每次翻高墙,必然要出事。

    他的爱人笑得肚子疼,拼命地捶他,结果打到自己手疼。乔楠还是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们大学时第一次翻高墙,我身手矫健,一般是最先爬上去的,就在上面拉他们。可一开始他们都不会使劲,双腿乱蹬,你见过被蜘蛛网缠住的苍蝇腿没?我在姥姥家见过。我看到那个情景,就想起了苍蝇腿……然后我就笑了,我一笑,下面的人就更不会用劲了,没爬上去……教官把我狠批了一顿,但是我脑子里还是想着苍蝇腿,就低下头笑。教官又狠狠踹了我一脚,冲我大吼——乔楠,训练能当儿戏吗?你再笑,我就拿胶带把你的嘴封起来!我问了他一句,那样他们会不会笑得更厉害?教官没绷住,被我气笑了。”

    他的爱人笑得眼泪狂流,连连说道:“我不能再笑了,肚子好痛……”

    乔楠搂住了她,叹气道:“从那儿以后,我就再也没有第一个爬上去,而是在下面当人梯。第一天,脖子就被踩破了好几层皮,疼得我睡觉都得趴着,再也没心思想苍蝇腿了。”

    就这样,他爱人被他讲得又哭又笑,最后依偎在他怀里,说道:“还是你最有趣!”

    当然,那是很久以后了,2009年年初,乔楠又倒在了高墙这个科目上。他想,腿伤发作的自己,被困在高墙上,比困在蜘蛛网里的苍蝇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被送到医院去,大夫让他无条件静养。因为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乔楠心里很急,总想着快点儿回去。他虽然每天都嚷嚷着要离开这个破单位,但他还是比谁都认真地参加训练。

    躺在病床上百般聊赖,他就看还在连载的《明朝那些事》。相比较而言,乔楠还是喜欢看历史书的。只不过,他对历史书产生的共鸣,都找不到人分享了。

    就像他刚下连队的时候,弹的吉他狗都不听(大黄还是他给捡回来的,他给弄的编制)。但是现在,他可以非常流畅地弹一些耳熟能详的吉他曲了。他手下的兵把他当成点歌台,但是他执着地弹《白桦林》。

    谁都不明白他为什么痴迷于那首歌里所讲述的悲伤故事,乔楠也没打算让别人理解。他执拗地想,总会有人明白的,哪怕TA在另外一个世界。

    驻训期间他没有带吉他,所以除了看书、吃饭、睡觉什么都不能干,躺了两天,他就浑身不舒服。在第三天,他把被子叠成了艺术品,《士兵突刺刺》里面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蚊子飞上去劈叉,苍蝇飞上去打滑”。

    啧啧,真是到了哪里,都离不开苍蝇腿。

    这半年黄金子频繁入藏,年初还要飞一趟,听说乔楠受伤了,就特意过来看看他,跟他出去吃个饭。乔楠在拿起拐杖外出的一瞬间,他眼前突然飞过一幅画面——他受伤那年,很想回家过春节。在她的帮忙下,他拄着拐杖逃离了医院。

    那年他们都还很年轻,很穷,很狼狈,可他们笑得比烟花还要灿烂,他们感觉自己拥有全世界。

    黄金子见他神色不对,急忙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不是……”

    眼前人不再是那个清瘦的姑娘,而是烫着精致大波浪、穿一身昂贵羊毛大衣的黄金子。乔楠捶了自己脑袋一下——瞎想什么呢?

    考虑到乔楠的腿伤,黄金子很体贴地在附近找了个小饭馆。落座之后,她就絮絮地说起了最近的工作生活。她说,奥运会以后,北京房价涨得特别厉害,她必须得买一套房子了。

    乔楠尚且没考虑那么远,说道:“你要是缺钱,我借给你。”

    “得了吧,我家里赞助了一大部分,你还是留着钱等着娶媳妇吧!”黄金子拿出职场精英的风范,说道:“乔楠,以后房价肯定会越长越高,越长越快,比你涨工资的速度要快得多。听我一句劝,一定要及早买房子。哪怕买个小点儿的,以后转手一卖,也能赚不少。”

    乔楠考虑过买房子,但是他想得没有黄金子那么多,他只是单纯地想,男人应该有成家立业的本事。上次休假回家,爸妈也一个劲儿地提买房子的事,但是现在,他不想再接受他们的帮助了。

    乔楠隐约有点悲哀,自从毕业后,确切地说,应该是失去她以后,他就再也没有讨论过那些诗和远方了。他看过的屠格涅夫、抄写过的聂鲁达,全都埋在了心底,再也没有跟别人提起。

    他不能免俗地谈论起了房子、车子,一次次思考服役期满后哪条路最适合自己,被家人操心终身大事……在某个瞬间,他会觉得自己很陌生,他已经找不到当初那个还有一点点浪漫情怀的自己了。苏雪的诊断是非常准确的,他所有的异常,都来自于孤独。

    仔细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但是又不完全正确,至少跟另一个小女孩在一起的时候,他还是挺无忧无虑的,什么都不想,就想把最有趣的故事全都说给她听,听她银铃般爽朗的笑声。

    “喂,乔楠!”面对乔楠的一再走神,黄金子有些忍无可忍了。

    “唔……”乔楠笑嘻嘻地说道:“看来在落地的时候,泥浆灌进我脑子里了……”

    “噗……”黄金子没忍住,差点儿把果汁给吐出来:“对了,我给你买的考研的书,你都收到了么?最近在看么?”

    “早就收到了,我还在桌子上大摇大摆地看,专门给我领导看!”

    “那你领导什么意见啊?他们能给你一个考研的名额吗?”

    乔楠一下子泄气了:“他们视而不见,只会冷笑。我猜,这笑容里有两种含义。第一种,他们根本就不在乎我的去留,我的存在对这个单位可有可无;第二种,他们压根没想让我走,我再怎么作秀,他们也不会同意。”

    黄金子再一次笑倒:“乔楠同志啊……你也知道你是在作秀啊!”

    黄金子很想问问他,到底多大了,还做这么幼稚的反抗?但是她很喜欢这种幼稚,在她看来,这很有趣。



    黄金子还跟乔楠说了一件事,在某次出差途中,她曾在机场书店看到过薛冬梅的书。一个老外看得津津有味,她便问道:“这本书怎么样?”

    老外居然湿了眼角,夸张地说道:“文字优美得无法表达,这样的人英年早逝,实在是文坛一大损失。”

    黄金子跟乔楠说道:“当时我就跟他说,我跟这个作者是好朋友,她生命的最后一段时光,是我陪在她身边的。老外狠狠吃了一惊,他问我,作者是不是一个内心充满爱的人?或者说,是不是有一个深爱着的爱人?”

    乔楠静静地听着,黄金子继续说道:“我就问他,为什么会这样说?他说,一个毫不相关的人,在读《浮生六记》那几章的时候,都能感受到她的文字有多温柔,又有多热烈,那是热恋中的少女才会有的情怀。你知道吗,听到他这样评价,我都觉得眼眶发热。她这一生虽然短暂,但是有一段刻骨铭心的恋情,还留下了那么美的文字,能感动那么多人,也算值得了。”

    她所有的一切都是刻在乔楠心里的,即使过去很久了,一提起来,他的心脏还会隐隐作痛。黄金子一看他的表情,便知道他没有忘记薛冬梅。转眼她的忌日又要到了,回港城的时候,黄金子会买两束花去看她。

    黄金子终究还是在出差途中,不能出来太久,跟乔楠吃完饭,就要离开了。乔楠心疼她花的路费,更心疼她这样跑来跑去,便说道:“别再这样跑了,咱们下次在港城见就行了,或者我去北京找你。”

    黄金子调皮地问道:“看来,你是不想我来找你?”

    “不是,是担心你花钱太多,太累了。”

    “不用心疼,我们单位虽然让人累到崩溃,补助倒是给的很大方。”黄金子倦怠地打了个哈欠,说道:“倒是你啊,累死累活也就罢了,还那么不自由。要见你一面,要么趁你休假,要么趁你住院,哪个姑娘能耗得起?”

    乔楠哈哈大笑:“你不是常来看我吗?”

    黄金子微微一怔,似乎在期待着什么,然而乔楠却什么都不说了。没办法,还是自己主动出击吧!

    “乔楠,你希望我来么?”

    “……?”

    黄金子眼前氤氲着一片薄薄的雾气,表情也有些古怪:“我是说,我来这里,你会高兴吗?我不来的时候,你会想我吗?”

    乔楠略一思考,点点头:“会啊。”

    黄金子再一次被他的木讷弄到无语,她期待的是他会毫不犹豫、满心欢喜地说出来,而不是这样踟蹰老半天。

    或许,就是他对自己的期盼并没有那么热切吧!也或许,他从心底不能接纳其他人。

    他们都对彼此十分了解,他知道她的每一段感情经历,她知道他家里的那些是是非非,甚至可以说,他们比一般男女朋友更要亲近,但奇怪的是,他们却始终走不到那一步。

    在黄金子看来,若是薛冬梅还在,她跟乔楠一定会成为一对伟大的恋人,就是教科书上经常出现的那种相濡以沫、互相扶持的恋人。最终,他们会在平凡中创造出累累硕果,也写进教材,激励后人。黄金子很羡慕这样的感情,可是她做不到。

    坐在去机场的出租车上,看着身后越来越模糊的乔楠,一股无法遏制的哀愁蔓延开来,黄金子突然变得很绝望,不祥的预感总是笼罩在心头,她隐约觉得——

    这是她最后一次千里迢迢来看他了。

    送走黄金子之后,乔楠拄着拐杖慢慢往回走。是的,心里很沉,所以就走得很慢。在这种时刻,他最希望回到训练场上,或者直接去战场,只要一玩命,就什么事都不会想了。

    他在楼下抽了两根烟才上去,一进病房,一个熟悉的身影突然出现在眼前。乔楠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往后退了一步,她却毫不犹豫地钻进他怀里,说道:“我一晚上没睡,又坐了三个多小时的飞机,打车一个多小时来到这里。我累坏了,所以先别赶我走,好不好?”

    她的打法向来让他招架不住,乔楠又不是冷血动物,她都这样了,还怎么赶她走?他说道:“那你先躺在我床上睡会吧,我到外面等你。”

    乔楠本来想推开她的,可她竟然软趴趴地倒在自己怀里睡着了。乔楠没辙,只好拖着受伤的腿把她抱了起来。好在她为了模特事业拼命减肥,抱起她来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她确实累坏了,蜷缩得像只小猫一样,睡得十分香甜。她拖着一个行李箱,桌子上还放着一个保温饭盒。她说昨晚没睡觉,是不是连夜煲汤了?

    乔楠非常感动,又充满了愧疚。他想去抚摸那张白皙的脸庞,却又担心自己的手太粗糙,弄伤她的皮肤。他想,时光停留在这一刻也不错,但是他的愿望几乎没有实现过。

    文婧的手机来了几条短信,震动声让她翻了个身,接着又睡着了。又过了一会儿,文婧的“老爸”给她打电话了。乔楠立刻回到现实,嫌恶地看着那个震动的手机。

    文婧一觉睡到下午才起来,乔楠已经不见了身影,只留给她一张纸条:

    “文婧小姐:

    我想象过无数次重逢的情景,深知你想要问我什么问题。我还是那句话,我跟你分开,跟你没有任何关系。我心里还住着一个人,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一段新感情,这样解释,你能接受吗?

    我已决定戎马一生,不会再留恋儿女情长。感谢你给予我的所有热情,可我是天下第一混蛋,此生无以为报,抱歉!珍重!”

    文婧环顾四周,乔楠的行李已经全都不见了,看来他已经回部队了。文婧一掀被子,在医院里奔跑起来。她出离愤怒,以至于都没有发现,她没有穿鞋子,在光着脚奔跑。

    外面有一辆军用吉普,一个人正在往上装行囊。文婧尖着嗓子大喊了他一声,乔楠一回头,一记响亮的耳光迎面扇了过来。

    熙熙攘攘、人来人往的医院瞬间安静了。

    “你他妈说得没错,你就是天下第一混蛋!”盛怒之下,文婧早已忘记他说过的“言之美者为文”,脏话一股脑地全都冒了出来:“我他妈疯了,大半夜的去超市买乌鸡,就想给你炖一碗汤喝!我他妈疯了,几个月前打个飞的来跟你吃一次火锅,现在又打个飞的来给你送一锅汤!我的一片心意,全都喂了狗!”

    驾驶员小夏也懵了,他跳下车,试图将文婧拉开,但是乔楠却制止了他。乔楠走近文婧,冷静得有些可怕:“我对不起你,要是打我能出气,你就打我一顿吧!”

    文婧愣了一下,接着毫不手软地拳打脚踢起来,乔楠丝毫不闪躲,任由她发泄。不一会儿,文婧打累了,瘫软在地上哭喊道:“我没有妈妈,爸爸又不管我,我全心全意地向着你……可你莫名其妙地跟我分手,我现在一无所有了……”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再这样下去,影响会更加恶劣。而文婧哭得凄惨,更显得乔楠冷酷无情。或许是那句“没有妈妈”触动了他,他下定决心,和盘托出:“你知道失去亲生母亲的滋味吧?”

    文婧暂时停止了哭泣,一闭上眼睛,就回到了五岁那年冬天。那天寒风凛冽,冰天雪地,她和姥爷坐在医院走廊上,等到麻木,手术室的灯才熄灭了。

    文婧忘了大夫是怎么说的了,只记得姥爷一下子就倒在地上,发出了悲凉的哀嚎:“报应啊!报应!姓文的犯下的罪,为什么要美华来承担啊?!”

    护士都去抢救姥爷了,她拉着大夫的手,苦苦哀求:“叔叔,你再救救我妈妈吧!我还没长大,她不会死……我家里有好多好多钱,要是不够,我爸爸还在国外挣钱……我把钱都给你,你救救妈妈,好不好?”

    那个场景,文婧一辈子都忘不了;失去母亲的痛苦,更是一辈子都难以抹平的伤痛。面对乔楠的质问,她喃喃道:“我知道,无论哭得多惨,叫她多少遍……无论花多少钱,她都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乔楠红了眼眶,在她耳边说道:“我也失去过母亲,她甚至都没有听我叫她一声,也没有抢救的机会……”

    文婧傻眼了,他都说到这份上了,她肯定猜出一些什么了。乔楠依旧红着眼眶,说道:“我常常想,要是当年她被送去了医院,会不会抢回一条命?可是没有如果,司机逃逸了,她死了。在若干年后,她的命换回了一点微薄的补偿,让我们那个风雨飘摇的家免于破产。”

    乔楠站起来,大声说道:“将心比心,现在明白我的痛苦了吧?跟你一样,对于肇事者,我永远无法原谅。就此别过吧!保重!”

    乔楠矫健地上了车,留下文婧还在原地傻愣着。对于这个世界的荒诞,她唯有深深的无力感。即便如此,她还是抱着一丝侥幸——万一乔楠口中的肇事司机并不是自己的父亲呢?可如果不是,他怎么又会做得那么绝呢?

    文婧又一次恨死了父亲,如果不是他,妈妈就不会死,她也得以跟乔楠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她要给爸爸打电话,先发一顿脾气,可是一打开手机,就看到爸爸发来的两条信息:

    “公主殿下,今晚打扮得漂亮点,跟爸爸去吃个饭。”

    “我大宝贝要我操心女婿的事,我哪敢不照办?但是说好了,你得陪爸爸去。”

    文婧又哭又笑,不知如何是好。有好几个未接来电,都是爸爸打过来的。她拨回去,那边却没有人接了。她还没有意识到,那是爸爸给她发的最后的信息。



    乔楠回到驻地后不久,某天早上,老冯就喊他:“乔楠,包裹!”

    听到他答应一声,老冯又叮嘱一句:“多喊几个人来!”

    乔楠压根没往心里去,心想,老子可是每天抗木头的特种兵,还要别人帮忙搬东西?

    可他跑出去一看,却傻眼了,老冯面前堆着四个大箱子。

    前几天妈妈打过电话,说给他寄了一点年货,跟战友分着吃。乔楠一再叮嘱,他们伙食挺好的,寄一点就行了,寄多了还浪费钱。李兰芝连连说知道了,就把电话给挂掉了。现在,乔楠看着那四个大箱子,喃喃道:“这是……一点儿?”

    老冯清了清嗓子,说道:“你爸妈还给我家寄了一箱东西,还给乐乐买了两件衣服……唉,叔叔阿姨真是的……让我怎么好意思?”

    不知情的一定以为乔家是土豪,就连乔楠都怀疑,家里是不是有一座矿山?然而他很清楚,乔家真的没有矿,只有满满的情谊。他们连坏掉的苹果都舍不得扔,吃最简单的食物,却舍得拿出大手笔来给他寄东西。

    去年过年时,他们也是拖着差不多重量的东西来部队看自己。普普通通的三个人,如何拖着那么重的东西辗转几千里,一直是乔楠心目中的未解之谜。

    乔家寄来的还是那几样东西,一箱苹果,一箱梨,还有一个箱子装着家里灌的腊肠,港城特产烤虾、烤鱼片,这些东西乔楠都跟战友分了,也够他们吃一阵了。

    最后一个箱子里装着一件黑色大衣、两套保暖内衣,甚至还有一袋子内衣、一袋子袜子;姥姥亲手纳的鞋垫,做的护膝,以及亲手织的手套;还有几个很简约但很漂亮的本子,一支崭新的钢笔。

    收到东西后,乔楠先给妈妈打了电话:“你不要再花那么多钱给我买衣服了, 我又穿不着……储物柜又那么小,那么多衣服,我根本放不下。”

    “我儿子长得帅,我就想打扮我儿子,不行吗?”

    “……”乔楠哑然失笑,附和道:“好吧,穿上之后,他们都说你儿子更帅了。”

    李兰芝满意地哈哈大笑,又说道:“你上次回家,姥姥说你手脚都磨得不像样,她一想起来就抹眼泪。整天念叨,好好的一个书生,偏偏要去做武夫。她年纪大了,眼睛不好,做起来太费劲。我不让她做,她还难受……她说,还能给你们做几年?唉,你姥姥最疼孩子了,你跟我们闹别扭没事,但是一定常给姥姥打电话,听到了没?”

    “嗯……”

    “本子和钢笔是闵佳买的,你这个妹妹也是心细如发,她说,乔楠哥最喜欢看书,还写得一手好文章。她想不出送你什么礼物,就给你买了纸笔,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很喜欢,替我谢谢闵佳。”

    把两个女生都送走了之后,乔楠的生活变得格外安静,安静得有些落寞。但是他从来没有怀疑过,他是个很幸运的人。尤其是妈妈和姥姥,根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却比亲生的更加体贴。

    还有表妹闵佳,那个柔柔弱弱的小女孩,他小时候最疼爱的妹妹。一声糯糯的“楠楠哥”,就会让他的心完全融化掉。可是在她遇到危险时,他却一无所知。他深深自责过,可闵佳一点都不在意,她说,乔楠哥保护了更多人,还有什么自责的呢?

    在乔楠眼中,野兔子一样野蛮生长的亲妹妹,还有另一个嚣张霸道的表妹,跟闵佳都不是一个物种,乖巧、柔弱的闵佳就像是从天而降的小天使,她才是所有男生都渴望拥有的妹妹好吧?

    乔楠还是尽量避开跟爸爸讲话,在收到东西后,他也只是给妈妈打了电话。李兰芝告诉了丈夫,又忍不住数落儿子:“这小子,不会给你打电话?还生着你的气呢?”

    乔建军给自己找台阶下:“他打电话不容易,给你一个人打就行了,你不是都告诉我了么?”

    乔建军看起来一点都不落寞,每天都乐呵呵的,尤其是小女儿回来了,整条街都热闹起来了。在她回来之前,他还特意去市场买了糖豆、爆米花、糖葫芦,人家以为他是要买给孙子的,他兴冲冲地说:“才不是,给我闺女的!我小闺女在北京上大学,现在要放假回来啦!”

    “……我还以为你买这些回去哄小孩呢!人家都上大学了,还会喜欢吃这些?”

    “那可不!”乔建军说完,乐呵呵地骑上自行车走了。女儿回来了,凛冽的海风都温柔了起来,老乔把自行车蹬得飞快,还以为自己是个大小伙子。

    乔琳回家后,家里收拾得都认不出来了。她上大学以前,家里到处都堆满了书,走路都能被书撞倒。上次哥哥回家,用几天功夫把书全给整理了一遍,不用的教科书全都放在了地下室,家里一下子就清爽多了。(所以乔琳觉得,哥哥不光能冲锋陷阵,整理内务也是一把好手,简直是居家必备。当然,她在心里夸夸就行了,千万别让她哥知道,否则他又得嘚瑟。)

    在哥哥走了之后,爸妈又把窗户换了一遍,重新刷了墙,换掉了磨得到处都是划痕的地板砖,搬回来一张新沙发,整个家里焕然一新,甚至连贝蒂的狗窝都给换成了新的。虽然花了不少钱,但是家里从来没有这么舒服过,老两口觉得这钱花得值。

    更让乔琳惊喜的是,阳台上放着一根大白菜,上面插满了糖葫芦、山药,光泽鲜亮,果肉饱满,乔琳感觉它们都在向自己招手。

    宝庆憨憨地说道:“姑父知道你要回来,提前给你买好的。”

    “哈哈!我老爸真棒!我可比莫小贝幸福多了!”

    (看不懂莫小贝这个梗的,大概就是有代沟了……)

    李宝庆默默地低下了头,神色颇为黯然。乔琳一下子明白过来了,她在夸爸爸很棒,可宝庆的爸爸还躺在医院里。舅舅的情况越来越不好了,要不然不会到现在还在港城住着。

    小姨有一套老房子空着,正好在医院旁边。要是搁在以前,舅舅一家肯定不会在这里白住的,但是到了紧要关头了,姥姥、舅妈都住在那里,方便去医院照顾。平日里,舅妈还去做钟点工,挣点钱补贴家用。

    宝庆为了上学方便,还住在大姑家里。虽然大姑、小姑对他都很好,对他们一家也很好,可宝庆毕竟到了敏感的青春期,寄人篱下的感觉总是萦绕心头,让他越来越沉默寡言。

    乔琳拔下两根糖葫芦,递给宝庆一根,问道:“我去北京之前给你布置的作业呢?你都做完了没有?”

    “……什么作业?”

    “改掉拘谨这个毛病啊!”乔琳佯装生气,一口咬下一个山楂:“看来你现在根本不把我的话放在心里了!”

    在表姐面前,宝庆才放松下来:“才不是……”

    “那这么多糖葫芦,你怎么一个都不吃?”

    “……这不是等你回来吃吗?小时候不就这样么?有什么好吃的,大人总要等着咱俩都在家,才让咱们吃……”

    这倒也是,哪怕是四姥姥送来一块蛋糕,姥姥都会说,琳琳,等等啊,等宝庆来了再吃;邻居给一块巧克力,宝庆馋得流口水,姥姥也会说,等着啊,等你姐回来再吃。

    乔琳冷不丁地摸了摸宝庆的头,笑眯眯地说:“不愧是我弟,真乖!”

    乔琳一回来,宝庆也不像以前那样不爱说话了,跟着她走街串巷,摇杆也能挺起来了。宝庆期末考试考得不错,还得了600元的奖学金,他给大姑家里买了一点年货,剩下的钱全都给妈妈了。

    李兰芝看到他买的东西,简直哭笑不得:“你一个小孩子,哪来的钱买这些东西?就算有钱,你也不会挑啊!”

    “是我妈挑的……”

    李兰芝一看,宝庆拿来的排骨果然很新鲜。她很想跟宝庆说,你还是个孩子,不用这样太懂事。但是她又觉得,这种懂事,会成为他一生的财富。

    临近年关,在外工作的港城人纷纷回到家乡,其中不乏二中学子。还在二中上学的时候,乔琳常常听到同学骂妈妈,她非常难过。可是当毕业好多年的学生来看望妈妈的时候,她又觉得,妈妈一定是幸福的;她培育出了很多优秀的学生,这让她更加幸福。

    李兰芝真的很不希望学生提着东西来,现在生活条件比以前好太多了,根本就不缺东西。对于一个老师来说,昔日弟子的到来,就已经是最棒的礼物了。

    在执教生涯中,李兰芝有很多气到高血压、累到吐血的时候,但即使这样,也不能否认教书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看到妈妈跟昔日学生相谈甚欢的情景,乔琳心想,以后当个老师也不错,不仅有意义,还会有很多成就感。

    家里堆满了东西,可乔建军并没有多兴奋,家人都理解他,肯定是因为他儿子呗!那小子过年回不来也就算了,连个电话都不打,真让人心寒呐。

    在小年那一天,港城边防部队的小六来了,他带了两箱海货,说是给乔家的年货。乔建军连说不能收,二人推拉半天,最后小六把箱子往地上一放,说道:“这一箱算我的,一箱算您儿子的,行不行?”

    乔建军微怔,小六急忙说道:“您儿子跟我一样,不都是当兵的么?您不是常说,见到我就跟见到儿子一样了么?您送我苹果,我给您送点儿年货,这不很正常么?”

    乔建军推辞不过,只得接受。小六笑逐颜开,将他拉到一边,说道:“乔叔,前几天新春招待会,我家老爷子还真发火了。没有指名道姓,就是批评了一些不正之风,足够那些个干部郁闷上一阵子了。给我打电话的时候,还连带着教育我一番。有时候,我真的很难理解他们老一辈的思维,明明都到了颐养天年的年纪了,还整天操心这个、操心那个,走到哪儿说道哪儿,生怕一天不管,部队就无法正常运转。唉,他也不怕别人烦。”

    乔建军连连说,怎么说也得好好谢谢人家,小六急忙说道:“乔叔,您千万别这样,要是我家老爷子知道我收了东西,还不把我赶出家门?心意我领啦,东西真不能收!”

    老乔无奈,说道:“那就请你转告老人家,我儿子还在部队里,他一定会好好干,成为一个后起之秀,不会辜负老前辈的期待。”

    小六眉开眼笑:“这样才好嘛!没有比这更好的礼物了!”



    回老家上坟那天,乔琳听到了卡卡可能转会曼城的消息。以往出现这样的新闻时,文婧总会发个信息提醒她一下,但是这次并没有。

    “有可能是忙吧!”乔琳这样想道。

    在出发去老家之前,孙瑞阳领着他妹妹来吃早饭了。他看着早间新闻,愤愤地说:“AC米兰也太不明智了,这不就相当于告诉别人,只要有钱,就能挖走他家的台柱子吗?”

    “可是那个中东土豪给曼城投了很多钱,给卡卡开的价格是一亿英镑呢!”

    “呃……卡卡是为了钱可以出卖理想的人吗?”

    乔琳坚决摇头:“绝对不是!”

    于是,孙瑞阳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放心吧,曼城再怎么有钱,怎么可能跟AC米兰比呢?A米有实力夺欧冠,曼城呢?卡卡又不是傻子,他怎么可能走?”

    乔琳点头如捣蒜,笑嘻嘻地唱起了AC米兰的队歌,意大利语刚学完发音,她只唱了开头两句“米兰,米兰,只愿拥护你;米兰,米兰,永远为了你”,就卡壳了。

    不过孙瑞阳很识相地捧臭脚:“好!唱得好!”

    宝宝像看傻子一样看哥哥:“有什么好听的呀?乱七八糟的!”

    孙瑞阳一把捂住妹妹的嘴,说道:“我说好就是好!快吃,不准磨蹭!吃完饭后赶紧去练琴!要是今天再走神,我打你手心!”

    宝宝摇头晃脑地做鬼脸,问道:“让成林哥教我弹,我就好好弹!”

    孙瑞阳冷笑道:“人家成林是乐坛冉冉升起的新星,还有心思教你这种小屁孩?”

    “那我就不学了。”

    “不准讨价还价,老师说你手指头长得长,是弹钢琴的好料子,你可别浪费了你这好条件。”

    宝宝看着自己十根手指,叹气道:“谁说手指长就得弹钢琴,我还可以打游戏啊!”

    “……”

    妹妹一定是上天派来的克星,状元郎被她弄得一点办法都没有,最后无奈说道:“人家成林说了,他就喜欢钢琴弹得特别棒的女孩。你弹得那个熊样……唉!”

    宝宝果然受触动,举起比她头还大的碗,咕咚咕咚把汤喝完了,然后拎着袋子就去琴行了。孙瑞阳也不知道这个办法管不管用,暂且把她骗走了再说。

    乔琳也该跟爸爸出发了,乔建军先拿着东西出门了,乔琳跟在他后面。孙瑞阳轻喊了一声,乔琳一回头,他就亲了她额头一下。乔琳还没叫出声来,他就往她羽绒服的帽子里丢了一瓶营养快线。

    乔建军回头催促了一下,孙瑞阳正好在跟乔琳挥手说再见,还用唇语说道:“刺激!”

    乔琳骂了他一句“疯啦”,正好被爸爸听到了。反正他俩从小到大打打闹闹都习惯了,老乔也没多想,只让她快点走。

    那天堂哥乔琨带他俩回去,上车之后,乔琳回头看了一眼,孙瑞阳轻轻地给了她一个飞吻,在寒风里笑得像个傻子。

    完了,他这一系列操作,足以让乔琳一天都魂不守舍了。

    他俩的恋情还没有公开,乔琳的意思是低调再低调,孙瑞阳却总是暗地里眉目传情,让她不得安生。她越来越觉得,孙瑞阳真是个特别狡诈的人。

    比如刚回来那天,他俩溜达着去二中玩,乔琳还在纠结小明和老婆婆到底谁是疯子、小红到底是不是老婆婆的女儿这一系列问题,这让孙瑞阳无比崩溃,乔琳打了他几拳:“谁让你给我讲这个故事

    的?你是不是故意给我下套的?”

    “……我对天发誓,真没有。”

    乔琳纠结老半天,还是找不到答案,不免埋怨孙瑞阳,是他让自己掉进这个陷阱里的,他不回答,她就生气。

    孙瑞阳很无辜,走了几步,突然长叹一声:“乔琳,你知道我最害怕什么吗?”

    “什么?”

    孙瑞阳深吸一口气,看着蓝天白云,淡淡说道:“最怕哪天不知不觉就死了。”

    乔琳快要吓死了,却还强装镇定:“你骗人,大夫说你心脏早就长好了,怎么可能不知不觉就死了?”

    “唉,很多得心脏病的,死的时候都毫无征兆。可能睡一觉,或者吃一顿饭,就抢救不回来了……”

    乔琳眼泪汪汪,堵住他的嘴:“你不准再说了。”

    孙瑞阳的表情却依旧严肃,说道:“你听听我的心跳,是不是很有问题?”

    乔琳将信将疑,刚把耳朵侧过去,他却冷不丁地低下头,亲了她的侧脸一下。

    乔琳一下子愣住了,孙瑞阳捧着她的脸庞,笑道:“你怎么这么可爱呀?”

    乔琳却大哭起来,这下轮到孙瑞阳不知所措了。他不停地解释,说这些的目的,就是为了不让她生气,顺便骗一个吻。

    乔琳委屈大爆发,生气地说道:“哪儿有拿自己生命开玩笑的?以后不准再说这样的话!”

    “你是不是很怕我死?”

    “是啊!怕死了!你提都不要提!”

    孙瑞阳笑逐颜开,轻轻抱了她一下:“小傻子,你这么可爱,我怎么舍得死呢?放心吧,我不会死。”

    吓得半死的乔琳总算喘过气来了,可是后来回到家,她仔细一琢磨,才发现哪里不对。大夫早就说他心脏病痊愈了,他都可以打篮球了。可他却跟自己说得那么吓人,让自己不敢跟他发火。在发火之前,要先考虑他的心脏。

    他真是太狡猾了!乔琳完全被他牵着鼻子走。但是乔琳却一点儿都不讨厌这种狡猾,甚至觉得他这种暗戳戳的腹黑模样别有一番魅力。

    上完坟当天晚上,乔琳就跟爸爸回家了,宝庆跟自己爸妈一起住了,乔家三口难得在一起说些悄悄话。

    乔琳说起自己那三位可爱的室友,显然,爸妈也被慕容飞雪给深深吸引住了。李兰芝不愧是教育专家,在听完慕容的种种表现后,她一针见血地说道:“她嘴上说着不想因为名字和外貌受到关注,但她肯定希望有人注意到她,同时内心又特别自卑。你可别随大流取笑她,要多关心她。”

    “明白!”

    经历了沈春晓一案后,李兰芝查阅了很多案例,她总想凭借自己的努力,来减少这样的悲剧。

    很多人都不明白李兰芝的做法,她放下教育局的“官”不当,非要来学校,继续被学生气成高血压。乔琳以前也很不解,但是她长大以后,想起小姨夫常说的“企业家的社会责任感”,他并没有说空话;而妈妈奉行的是教师的责任感,她在用最质朴的方式,践行着一位老师的职责。

    乔琳刚要跟他们说说文婧,孙瑞阳领着他妹妹来串门了。乔琳一开门,孙瑞阳就狡黠地眨了眨眼睛,乔琳又用唇语骂他疯了,他毫不在意地笑了。

    孙家兄妹是来送年货的,一般港城人送年货,都是特别硬核的鸡鸭鱼肉,还有像小六送的成箱的海产品,透露着一股浓浓的粗犷之气。

    而陈芸则将江南女子

    的细腻温柔发挥到了极致,她总是提前一个月在上海老家订好各种糕点,做好后寄到港城。她再发挥美术特长,亲自设计包装纸,将糕点全都重新包一遍。然后,再将糕点、水果、糖果全都放进篮子里,摆出特别好看的造型,送给最要好的街坊邻居。

    假如那个时代有朋友圈,吉祥路的朋友圈一定队形整齐——收到了陈芸老师送来的年货,真是一年比一年精致,根本舍不得吃啊!

    2009年,李兰芝同样对好友送来的年货赞不绝口,而孙瑞阳很不给面子,贱兮兮地说道:“我妈就是闲的,弄得家里好多东西……最后都是我和宝宝包装的。”

    李兰芝笑骂了他两声,转身去厨房准备回礼了。乔建军磕着瓜子跟孙家兄妹聊天,乔琳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老爸根本就没有吃,磕好了放在茶几上,全给贝蒂吃了。

    回想一下,刚才老妈也是那么做的!磕出来的瓜子全都喂狗!

    他们动作如此娴熟,浑然天成,肯定不是一朝一夕练出来的。乔琳委屈到变形了——她都没有这待遇呢!

    过了一会儿,乔建军一把抱起贝蒂,说道:“小贝蒂呀,你可不能再吃了,再吃小肚肚要疼了啊!去找你姐玩吧!”

    ……若非亲眼所见,乔琳怎么也想象不出来,一个魁梧的、黝黑的、钢铁直男、鲁省大汉,居然会那么温柔地喊一条狗。

    乔琳目瞪口呆,原来养了宠物之后,父母无一例外地中了“真香”定律。

    宝宝特别喜欢跟小贝蒂玩,她也渴望养一只小狗。在回家路上,她跟哥哥说了起来,她哥愁容满面:“不行的,妈妈有洁癖,我跟她一提,她就要将我撵出去。”

    “那就没有办法了吗?”

    孙瑞阳的眼睛咕噜一转,计上心头:“有是有,不过需要你和爸爸联袂出演。”

    “怎么演?要我求爸爸吗?”

    “切,幼稚!明天晚上,辅导班下课后,你就回到家,躲到自己房间里写作业。妈妈喊你吃饭,你也不要答应。那样妈妈肯定会去房间找你,到时候,你还是什么都不要说,尽量装得悲伤一点。”

    宝宝最喜欢哥哥出谋划策的模样了,她摇着他的胳膊,追问道:“然后呢?”

    “妈妈没辙,肯定会叫爸爸回来。老爸找你的时候,你也什么都不要说,最好还要哭出来。你一哭,老爸肯定方寸大乱,你这时候再说,你想要一条小狗,想要一条《忠犬八公》那样的小狗做朋友。别的小朋友都有,就你没有。我猜,都到这份上了,老爸一定会答应你!”

    “哇,我老哥真厉害!”

    “不过,老爸肯定会跟你提条件的,你要不要听听?”

    “嗯!”

    孙瑞阳模仿着爸爸的语气,一板一眼地说道:“孙骄阳,你能遵守假期计划,做一个乖孩子吗?”

    “能!”

    “照顾小狗跟照顾小孩是一样的,要喂它吃饭,收拾粪便,还要陪它玩,你能坚持下来吗?”

    “……能!”

    “那我先看看你能不能遵守假期计划,只要你坚持十天,我就送你一只小狗,怎么样?”

    “十天啊……”宝宝为难地挠了挠头,但还是答应了:“好!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吁……总算能让这个小魔头收敛点了,还能完成一个养狗的梦想,可谓一石二鸟。孙瑞阳好不得意,牵着妹妹的手,欢快地哼起歌来。

    。m.



    赵琳琳回到港城的时候,是乔琳和徐娜去接的她。在她走出火车站的那一刻,乔、徐二人都惊得不敢上前。

    并不是说,她变成了怎样一个绝世美女,而是……又胖了许多,足足比她走的时候胖了十斤。牛仔裤裹在大腿上,更是将大腿肉勒得一条一条的。

    乔琳不想打击朋友,但她的惊讶是写在脸上的,根本无法掩盖。赵琳琳打了个哈欠,倒显得很无所谓:“我知道我胖了,压力那么大,不吃怎么行?每天还得坐十个小时,怎么可能不胖呢?”

    “可是你定的两个目标之一……”

    赵琳琳满不在乎:“嗨,这不是还有半年嘛!等我考完了再减也不迟。”

    她临走时的那番壮烈,几乎让她的两个好朋友忘了她是怎样一个三分钟热度的人,除了对画画坚持以外,其他所有事情都是如此,偶像也是换来换去,不知道换了几茬。

    她们去乔家吃午饭,正好赵磊磊和宝庆都在,两个人各自叫了姐姐,赵磊磊很不是滋味地说道:“唉,同样是姐,怎么差距就那么大呢?”

    毫无疑问,他再次被两个姐姐给揍扁了,为一时嘴贱付出了惨重代价。

    赵琳琳考上大学却不去上,非得去几千里外学艺,费钱费时,自然不受家人待见,尤其是奶奶、爸爸,简直要把她给骂死了。所以,她打算就在吉祥路过年了,反正她不喜欢回家,这样也就互不添堵了,挺好的。

    或许家人连她现在干什么都不知道,连她什么时候参加艺考,去哪里考试,这些统统都不知道。赵琳琳嘴上说着习惯了,可是乔琳知道,她心里肯定非常难受。

    于是乎,在肯德基里大快朵颐时,乔琳说出一番豪言壮语:“你到北京考试,就住我那里吧,你去哪儿考试,我都陪着你。”

    赵琳琳很感动,说道:“我这次就报了中央美院,其他学校一概不考虑。能考上就考上,考不上就来年再战。”

    她又补充道:“还是那句话,我已经见识过最好的了,不想再将就。”

    或许赵琳琳把所有毅力都用在坚持这一个目标上了,乔琳很佩服她,打心眼里觉得,其实她跟魏成林很像,说不定,这两个常年在吉祥路垫底的人,会逆袭成最有名的人。

    就在一年半前,魏成林还在为考大学而发愁,但是人家被特招进了某某附中,就算考得再差,也有某某学院保底,这可是一个不小的奇迹。魏成林回来以后,吉祥路的街坊邻居都对他刮目相看,说他会有大出息。

    就这样,他再一次变成了“别人家的孩子”。魏成林还是很谦虚的,没有沾沾自喜。毕竟他还怀揣着一个大梦想,眼下这点小成绩,还不足以让他迷失自己。

    赵艳芬忙着照顾生意,赚更多的钱,支撑儿子的梦想。儿子一次次通宵达旦的练习,一次次磨破的手指,处女作被抄袭,拉扯的乐队解散……她虽然什么都不懂,但儿子吃的苦,她全都看在眼里。他小小年纪,能支撑到今天,确实不容易。

    赵艳芬一个人顶起一个家,她是超市老板,也是理货员、司机、搬运工,她没有把自己当女人看。但只要一出门,她就会特别郑重地

    挎上那个LV,那是儿子给买的,那就是她最坚硬的盔甲,哪怕双脚踩在泥潭里,她也能骄傲地挺起胸膛。

    放寒假的时候,儿子又把户口迁回来了,他什么都没说,但是赵艳芬知道,他在外面肯定受了不少委屈。港城很小,但是熟人多,不管什么事都能找到打招呼的人;可是在偌大的京城,什么都要靠自己。看着越来越成熟的儿子,赵艳芬无比欣慰,但又感到很不是滋味。

    父母对子女的愧疚,总要比想象中多一点吧!

    魏成林果然在春节之前拿到了护照,在拿到护照之后,一个大胆的想法越来越清晰。赵艳芬看出了儿子有心事,但魏成林却神秘一笑,说道:“现在还不成熟,我想好了再跟你说。”

    魏成林的想法,就是直接去美国留学。

    当然,他也觉得这个想法太冒进了,甚至觉得自己太飘了,这种家庭状况,居然还想去留学?所以说,他还得好好考量一番。

    赵艳芬的宾馆装修完了,她第一次搞宾馆,没有经验,热水器有一半是冒牌货,不仅漏水,还不制热,烧一个小时都没动静。她气得直哭,但是哭完之后,还得想办法解决。

    超市运转需要钱,重新装热水器也得用钱……除了成林姑姑帮忙之外,她还借了孙家六万,乔家两万。他们都说不急着用,但是她心里着急,想快点赚钱还给人家。

    二中还没有放假的时候,她每天晚上去二中门口摆摊,卖煎饼果子,店就交给婆婆看管;二中放假了,没有生意了,她就在家门口卖起了烤肠,卖给那些上辅导班的小孩子。

    收入锐减,但是她还挺安心的——儿子肯定不希望她大晚上的出去摆摊,所以,儿子在家这段时间,能挣点小钱就好,在儿子面前呈现一个不太忙碌的状态,就行了。

    魏成林还是把重心放在了音乐上,他只跟福利院刘院长交流过自己的想法。刘院长极力推荐他走出去看看,他说道:“尤其是搞音乐创作的,国内、国外完全是两个环境。但是你没有亲身体验,哪怕我说得天花乱坠,你也感受不到。”

    魏成林怎么会不明白?他听很多人说,在国内打下乐理基础,去国外学习创作理念,这样结合是最完美的。在北京这半年,他也略微感受到了一些,所以他更加渴望一个完美的创作环境,在那里学习最先进的创作理念。

    这些想法一点点清晰起来,现在就要付诸行动了。如果通过留学中介申请,还要交一笔不菲的中介费,所以魏成林从学校官网上下载了招生简章,打算自己申请。他的英文实在差劲,但是他又不太好意思去找孙瑞阳、乔琳帮忙,毕竟他还没有下定决心。或许他们半个小时就能看完的东西,他足足看了三天,才勉强将重要内容翻译成了中文。

    其他的还好说,最让他头大的,一个是英语成绩,一个就是作品集。这两项并行,或许会要了他的命;还有就是昂贵的学费,如果申请不到奖学金,那就只能砸锅卖铁去上学了。

    所以,魏成林很沮丧,将招生简章扔到了一边,自言自语道:“我在国内上音乐学院就好了,干嘛还要想着去国外深造?简直自讨苦吃!”

    在

    打了退堂鼓之后,魏成林的时间宽裕了一些,除了在琴行代课,就是在店里帮忙,他基本包揽了烤香肠的工作。妈妈不让他干,说道:“你这双手,哪儿是干这些粗活的?”

    魏成林笑道:“看看乔楠哥,一个状元的手,还去扛枪呢!我就在家烤个香肠而已,有什么不行?”

    榜样就在身边,赵艳芬无法辩驳。她有自己的考量,听说,学艺术的孩子,大多都是家境优越的,不沾人间烟火气。她想尽量给儿子提供更好的生活,让他跟同学们靠近一点,以免受到歧视。然而魏成林根本就不在乎,他心里有数,就算家境再差,但他不比任何人差。

    某天辅导班下课后,小孩子都蜂拥而来,争先恐后地买烤肠,宝宝也不例外。作为班级头号女霸王,她非常霸气地跟同学说:“你们都跟我来,成林哥肯定会先卖给我们的。”

    然而她想多了,魏成林一本正经地让他们排队,宝宝很不开心地嘟起了嘴巴。正在她觉得很没面子的时候,一个男生说道:“就是一个卖烤肠的,有什么好威风的?”

    “砰!”一记天马流星拳,狠狠地砸到了那个男生脸上。女霸王孙骄阳威风凛凛,喝道:“你懂什么呀,就敢乱说?”

    那个男生也不是等闲之辈,擦完口水之后,立刻用书包来了一个横扫千军,打到了宝宝的头。宝宝强忍着不哭,像只小狗一样“呜呜”两声,似乎在蓄势发动攻击。

    魏成林吓了一大跳,他可不希望这位大小姐在他家店门口搞事情。他急忙把两个小孩拉开,宝宝指着那个男生大吼道:“成林哥钢琴弹得那么棒,还会写歌,你凭什么污蔑他?”

    男生冷笑道:“呵呵,这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也会弹钢琴……”

    “切,你算老几?成林哥可不是一般的音乐人,他要当大音乐家!”

    宝宝激动得跳了起来,魏成林倒被她感动了。他给了那个男生一根烤肠,让他不要再打架;然后又拉过宝宝,不仅给了她烤肠,还给她冲了一包奶茶。

    魏成林安抚了她老半天,她才顺过气来。魏成林问道:“宝宝,谁告诉你的,我要当大音乐家?”

    “我哥哥呀!”宝宝转动着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认真说道:“他每天都跟我说,你成林哥肯定不是普通艺人,注定名留……什么史来着?”

    当大音乐家,名留青史……原来在背地里,他所崇拜的清华才子,是这么评价自己的。哪怕是跟宝宝说的玩笑话,也足够让他感动了。

    魏成林从未受过如此触动,一时间眼眶有些发热。他原本都要放弃申请美国名校了,可是在这一刻,他的斗志又燃烧起来了。

    第二天,乔琳去超市买酸酸乳,赵艳芬拉住她,从抽屉里拿出一叠A4纸来,小声说道:“琳琳,我家成林研究这些东西研究了好几天,你帮我看看,这是什么呀?”

    乔琳接过来一看,眼珠立刻瞪得溜圆,忍不住惊呼一声:“乖乖,成林要申请伯克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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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魏成林也是一个有野心的小孩,乔琳不禁对他刮目相看。但是魏成林并不想让别人知道,在乔琳问起来的时候,他拜托她不要说出去。乔琳满口答应,会替他保密。

    “我跟你保证,绝对不会告诉其他人,就连孙瑞阳都不会告诉。”

    魏成林暖暖一笑,接着问道:“乔琳姐,你是不是跟瑞阳哥交往了?”

    乔琳一把捂住他的嘴,让他不要声张,可她的笑容都快溢出蜜来了。她说道:“你也不要告诉别人,好不好?”

    魏成林眺望远方,而远方只有黑漆漆的夜晚,当他说出“好”的时候,他感觉心脏被掏走了。

    乔琳害羞地问道:“我俩都没有声张,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魏成林咽了一口唾沫,勉强笑道:“我眼睛比较厉害嘛!再说了,从小到大,大家都以为你们俩是一对,没有人怀疑啊!”

    原来大家都是这样想的啊!乔琳还怀疑过孙瑞阳有二心,真是幼稚!她心满意足地笑了笑,在离开之前,她说道:“成林,别轻易放弃啊!要是需要帮忙,就跟我说一声。”

    “嗯……”魏成林眼睛酸涩,她再待一会,恐怕他的表情就维持不住了。

    那天晚上,魏成林失眠了,大半夜呆呆地坐在客厅里,看着爸爸的遗像发呆。很久之后,他低声道:“老爸,瑞阳哥、乔琳姐终于走到一起了……你说,我是不是应该祝福他们啊?”

    “我怎么那么小心眼,连一句‘祝你们幸福’都说不出来呢?”

    “从小到大,他们俩生日都一起过,所有人都觉得他俩就是一对……我为什么还抱有幻想呢?”

    “老爸,我是不是太小心眼了?”

    爸爸不可能回应他,魏成林的神情越来越麻木:“老爸,我很难受,我感觉自己……失恋了……”

    爸爸的遗像很温柔地注视着他,成林又瘫坐了好久,最终掀开钢琴盖子,在凌晨三点,久违地弹奏起了《星河》。

    奶奶、妈妈被吵醒了,家属院的人也被吵醒了,魏成林对外界的指责置若罔闻,固执地弹完了这首曲子——一首因为某个偶像歌手的抄袭,而变得大火的曲子。

    赵艳芬喊了他几声,他没有回应;过去拉扯他两下,他依然弹得投入。赵艳芬开始觉得不对劲了,儿子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正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魏成林终于把琴盖盖上了。他让妈妈、奶奶先回去睡觉,而他抚摸着钢琴,喃喃道:“幸好还有你。”

    魏成林自始至终没有告诉她,这首温柔浪漫的歌,是专门为她写的。

    乔琳回家后太忙了,根本没时间发现魏成林的失落。舅舅的情况不容乐观,她每天都去医院给他送饭,要么就去老房子陪姥姥。

    对了,乔楠上次休假时,还给家里买了一辆电瓶车,乔琳一下午就学会了。她骑着电瓶车,飞快地穿梭在巷间,并给电瓶车取了一个很可爱的名字“小绵羊”。

    见识过大城市的繁华拥挤,才能更体会到小城市的温馨从容,相比较之下,乔琳显然更喜欢港城的生活。在帮姥姥择菜的时候,乔琳说起了文婧的家事,当然,她只是挑最简单的说:“姥姥,我那个朋友的爸爸,是不是当今一朵奇葩?听她讲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穿越到民国了,以为她爸就是娶好几房姨太太的大军阀!”

    姥姥笑道:“那有什么奇怪的?别说他了,就是在老家,那些开小工厂的、当包工头的,只要发了财的,第一件事肯定都是找女人。不过要我说啊,他们迟早会毁在那些女人手里。反观那些本本分分的,家业才会越做越大。”

    乔琳连连点头,说出了心中的忧虑:“姥姥,小姨夫也有钱,我老是担心……他会不会变坏啊?”

    “唉,你这个小嫚嫚,操心的事真多!”姥姥笑骂了她几声,又说道:“你小姨夫不会,他可是个难得的正派人。别看你小姨脾气差,人家当年可是港城歌舞剧院的台柱子。他追你小姨追了两年,才把她追到手。为了让你小姨过上好日子,你小姨夫把城建局的工作给辞了,非要下海赚钱,把他爸爸给气得哟……刚开始几年,事业一点起色都没有,一家人的支出全靠你小姨撑着,也不知道那些年他心里有多煎熬,但你小姨从来没说个‘不’字,从来没有打击过他,反而把两边家庭都照顾得很好。你小姨夫家里一开始不认可这个儿媳,但后来都对她赞不绝口。有这些经历,你小姨夫怎么舍得对你小姨不好?还好苦尽甘来了,现在的日子越来越好了,他们俩也和和睦睦的,我也就放心了。”

    小姨骄傲不可一世,唯有在小姨夫面前会服软;小姨夫温柔善良,在拼事业时又有一股狠劲……这样的两个人,才是天作之合吧……乔琳托着脸腮,陷入遐想,其实小姨一家真的很让人羡慕啊。

    姥姥告诉乔琳,舅舅可能就剩下几个月的生命了。前几天,舅妈过生日的时候,舅舅还卧病在床,他非要给舅妈削一个苹果,全家人都拗不过他,只好让他削。可是舅舅浑身浮肿,手抖得厉害,削了两下,就把手给割破了。全家人都吓坏了,可更吓人的是,割破的手指,一滴血都没有流出来。

    伤口很深,可是没有流血。

    姥姥、舅妈在舅舅面前强装淡定,可是出门后就抱头痛哭。姥姥尤其心碎:“老天爷,我家兰云这是遭的什么罪啊!”

    跟乔琳说起来的时候,姥姥还是忍不住流泪了。她明明说过的,她早就看透生死了,死亡不过是人生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老人家一生豁达,可在面对儿子的生死时,她无法释怀。

    乔琳跟着她一起哭,姥姥又急忙说道:“你舅舅被这个病折磨了好几年了,什么苦都吃过了,把你舅妈也给拖累坏了。别的不说,你舅妈这个儿媳,我真的找不出第二个来了。这么多年,我又心疼她,又感激她。要我打分,那就是100分。要是你舅舅真走了,对他是种解脱,对你舅妈和宝庆也是解脱。”

    姥姥唯独没有说,对年迈的她也是解脱……她是母亲,哪怕她累到吐血,她也不可能这样想。

    姥姥生怕乔琳哭得停不下来,急忙转移她的注意力:“你的腿全好了吧?不会再疼了吧?”

    “嗯,我现在还能跳舞呢!”

    “上次在医院,看到一个瘸腿的小青年,我还挺可怜他的,跟他一聊,才发现他跟你得的是一样的病。可惜啊,手术没做好,还要置换关节什么的,腿就短了一块。当时我就想,菩萨保佑,我家琳琳的手术做得很成功,没留下啥后遗症,取出来的肿瘤也是良性的。看来,你真是颗小福星,以后也得多做好事!”

    “嗯!”

    两年前的那场手术犹如一场梦,在那场噩梦中,乔琳只觉得害怕,后来才发觉,自己真是太幸运了。遇到了医术高明的燕大夫,将手术做得犹如艺术品一般;又遇到了善良的诺大夫,康复训练做得很完美。她虽然没有成为艺人,但是还能将舞蹈当做 爱好,确实应该知足了。

    姥姥说道:“你们几个孩子都有出息,我还跟着外孙、外孙女去了趟北京,看了天 安门,咱们大李家都没几个人去过。我把照片往家里一放,他们别提多羡慕了!”

    也是因为自己上了大学,姥姥才能去北京,乔琳可开心了。她带着姥姥给的包子、炸果子回到了家,并跟姥姥约好,明天去陪她做大馒头。过年的馒头可非同一般,要是没有力气,可揉不动面。

    尽管舅舅病得严重,姥姥还是按照老家的规矩,一样一样地准备年货,做好了就分给两个忙碌的女儿。用她的话说,不管是苦是甜,日子总要过,还要认认真真地过。这些话,乔琳全都记下来了。

    乔琳回到家的时候,正好黄金子从北京回来了,先过来给妈妈拜个早年。乔琳一次次感叹妈妈神奇的记忆力——学生哪年毕业的、考上了哪所大学,她都记得一清二楚。当然,黄金子是她格外关注的学生,她了解得更清楚。

    黄金子是所有港城家长都特别喜欢的那种儿媳妇长相,高高的身量,白里透红的皮肤,以及舒朗开阔的模样,一看就健康、能干,并且爽朗健谈。李兰芝也喜欢得不得了,在寒暄过后,直接切入正题:“最近跟乔楠聊过没有啊?他说什么没?”

    黄金子低头说道:“聊过是聊过,但是,就是朋友那种……我看他也没别的意思,就没多说。”

    李兰芝一听就急了,人家姑娘这可是话里有话啊——“他没别的意思”,那就是说,她期待着别的意思啊!

    “哎呀,这小子,真是不开窍!我得好好说说他,怎么能这样?!”

    “别别,李老师,他有自己的想法,您别去打扰他。再给他点儿时间,他应该会有所变化吧?”

    李兰芝知道,每当儿子受伤或者有心事的时候,黄金子总会飞过去看他。人家姑娘在他身上花费的时间、金钱,更难得是那片心意,他怎么能一点触动都没有?李兰芝急得直跺脚——真是养了根木头啊!木头!

    黄金子看出了她的心思,柔声细语地说道:“李老师,其实乔楠对我帮助也很大,付出都是相互的,我也不想拿那些去绑架他。毕竟,我们俩心中都有一道迈步过去的坎。”

    李兰芝心下明了,再次为黄金子的有情有义而感动。品貌俱佳,通情达理,还有一份很体面的工作,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都是最理想的儿媳妇人选啊!李兰芝微微有些焦虑,要是儿子错过了,上哪儿去找这样的好姑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