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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快亮了,乔琳打算回到房间去,把行李整理一下,眼看见不到哥哥了,至少要把带给他的东西留下。

    她没带几件衣服,带的都是北京小吃,除此之外就是一个深蓝色的小铁罐。上次姐姐为了躲大胡子,匆匆来到北京开学会,没来得及给她带礼物,就在机场给她买了些好吃的,其中最珍贵的,就是这罐黑松露巧克力。

    乔琳无法描述那种巧克力的美味,刚吃起来苦苦的,但是吃掉可可粉之后,浓郁的香气就会在嘴里蔓延开来,口感比她吃过的任何一种巧克力都要好。

    那罐巧克力也就装了二十块,在决定来看哥哥的时候,乔琳就偷偷地藏了起来,一向大方的她甚至都没有给室友尝尝,就连孙瑞阳、闵佳也才分了一块而已。

    在准备期末考试忙得吃不上饭的时候,乔琳偶尔会往嘴里丢一颗,那种美味简直让她欲罢不能。现在还剩下十几颗了,她要留给哥哥,在他饿肚子的时候,这些巧克力一定会为他补充一些体力。

    乔琳凝视着远方的启明星,已经完全放弃了要跟哥哥见面的念头。她从台阶上站了起来,突然间,一双粗糙的大手遮住了她的眼睛。

    这个人的气息太熟悉了,乔琳原本不哭了,可是他一来,她又哭了起来。并且,这次不用偷偷摸摸地哭了,直接放开嗓子哭,哭声堪比嘹亮的起床号。

    “哎呀,好不容易见一面,哭什么哭?”乔楠给妹妹擦去泪水,心疼地问道:“大半夜的,外面还挺冷的,你坐在这里做什么?”

    “生气!”

    ……

    乔楠无言以对,利落地把她背在肩上,哄道:“小破孩气性怎么那么大,老哥背一背,就不生气了。”

    哥哥的背永远是她最安全、也是最温暖的避风港,哪怕有了男朋友,这个避风港的地位也无法改变。乔琳将脸贴在哥哥肩上,哭泣声渐渐弱了下来,威胁道:“我要告诉爸妈,还有姐姐,让他们训你一顿,看你敢不敢放我鸽子。”

    “乔琳同学,你可饶了我吧!要不是军情十万火急,我怎么敢放你鸽子?”

    哥哥的迷彩还没换下来,浑身都散发着一股浓烈的混合型酸臭味,要是在以前,乔琳早就嫌弃他了,可是现在她什么都没说。因为她知道,现在他不仅是自己的哥哥,还是教科书上出现的最可爱的人。

    他这样风尘仆仆地赶回来,肯定累坏了,乔琳从他背上跳了下来,想让他休息休息。结果闵佳听到动静走了出来,一看到表哥,顿时心花怒放,三两下就蹿到他身上了。

    乔楠抱着她转了好几个圈,闵佳开心地咯咯直笑,连声道:“看来二姐的判断是正确的,这一天待得太值了!”

    刚冲锋陷阵回来,就看到两只可爱的小兔子,乔楠也别提多开心了。他刚把闵佳放下来,乔琳就问道:“这下就不会再走了吧?”

    乔楠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他没法说出口,只能以苦笑作答。

    闵佳弱弱地问:“那……你是不是很危险啊?”

    乔楠大笑道:“并不是所有任务都是出生入死的,也不是每天都打打杀杀的,别那么紧张,放轻松点儿啊!”

    乔琳果真就不紧张了,虽然很失落,但好歹见到他了。爸爸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见到了,就不想了。

    乔楠一边领着一个妹妹,走进了她们房间,才把手套给摘下来了。不知道他在哪里摸爬滚打,手套上都是干巴巴的泥土,他一拍打,顿时尘土飞扬。

    在乔琳看来,魏成林的手跟哥哥的手简直是极端对极端,一个优雅得要命,一个嘛……毫不夸张地说,刚才哥哥摸了自己的脸一下,现在还火辣辣的呢。

    趁着乔琳收拾行李的功夫,闵佳趴在表哥肩上,小声跟他告密:“二姐想着能看到你了,高兴得把腰都给摔了;一听说你执行任务去了,又哭得不行。跟小时候一样一样的。”

    乔楠哈哈大笑,但笑声瞬间停了下来:“乔琳,你腰没事吧?要不要我们卫生员给你看看?”

    乔琳知道是闵佳说的悄悄话,但是跟哥哥相聚的时间甚短,她怎么舍得将时间浪费在跟闵佳算账上?反正回去还有一个假期呢!于是她头也不回地说道:“就是磕了一下而已,早就好了。”

    她把所有好吃的都拿出来给哥哥,着重强调了一下巧克力的意义。闵佳在一旁附和道:“哥,二姐是把巧克力装在书包里的,抱了一路,生怕被别人抢走了似地,你可得好好吃啊。”

    妹妹的这一片心意,乔楠当然非常感动,但一个大男生怎么好意思煽情,他便说道:“唉,能从她嘴里省下一口吃的来,真不容易!”

    ……果然,见面五分钟,乔琳就有薅他头发的冲动。奈何他几乎没有头发,薅也薅不起来。

    好在乔楠还是有求生欲的,打开巧克力之后,先给两个妹妹吃了,自己才吃了一个,他称赞道:“味道真不错,难为你还想着,谢了啊!”

    放松下来之后,乔琳才发现哥哥脖子上那道刚刚痊愈的伤口,她吓了一大跳:“到底是怎么弄的嘛?”

    “没事,被树枝给划了一下。”

    乔琳又不是三岁小孩,还不至于被哥哥这些谎言骗倒。乔楠倒是时刻记得保密条例,打了个马虎眼,说道:“抓捕的时候,没想到歹徒手指间还藏着一把刀片,看样子是用来自尽的,想自尽前,拉个垫背的吧!还好你老哥我手疾眼快,一个过肩摔将他制服。”

    他说得轻巧,但过程必然惊心动魄。哥哥经历了那么多惊险的瞬间,要是退伍后在网上写,必然能大卖。乔琳刚说出这个建议,乔楠却很茫然:“退伍?那要等到猴年马月啊?到时候你替我写得了。”

    哦。

    乔楠没有太多时间了,等会儿大领导们都到了之后,他还要做报告。他能陪伴两个妹妹的,也只剩下一顿早饭的时间了。

    乔楠还是很有分寸的,虽然妹妹是直系亲属,但他不想太高调地把她领到营地里。他去打了三份早饭,回来跟她们一起吃。

    两个妹妹千里迢迢地来了,本来应该带她们吃点好吃的,可现在只能用一顿简单的早饭来招待她们了……闵佳看出了表哥的愧疚,便笑道:“哥,我第一次拿这样的搪瓷缸吃饭,感觉自己像个女战士一样!”

    乔琳吞了一个鸡蛋,也说道:“就是,山珍海味什么的容易吃到,在部队里吃一顿饭,可不容易呢。”

    两个妹妹的体贴与懂事,乔楠都默默记在心里,将这些点点滴滴的感动都珍藏了起来。自己不在家的功夫,她们什么时候长这么大了?让人欣慰,也让人伤感。

    乔琳迫不及待地跟哥哥说了自己拿奖学金的事,她还准备申请国家奖学金,一共八千大洋呢!乔楠摸了摸她的头,夸奖道:“不错,有你老哥的风范。当年我在军校,也不过才拿了两次国奖而已。”

    ……这个家伙真是倒胃口,看起来是鼓励自己,其实是在暗地里装×呢!乔楠也是在故意逗她,她越是气鼓鼓的,他越觉得可爱。

    闵佳最羡慕的就是表哥的眼睛,他学习那么用功,还那么喜欢读书,怎么就不近视呢?哪怕在这种极度疲劳的时刻,他的眼睛还是亮晶晶的,充满神采。不像她,读高职半年,就戴上眼镜了。

    乔楠哈哈大笑:“我的眼睛可能是天生的,从小视力就好,考军校体检的时候,就有人说,你这双眼睛,简直就是为当兵生的。”

    哥哥的眼睛长得好看,视力又好,乔琳不知道有多羡慕。哪儿像自己,跳舞还得戴隐形。她越想越气不过,咕咚咕咚把小米粥给喝光了。

    闵佳吃了一个包子,喝了一碗粥,还吃了一个鸡蛋,吃完已经撑得不行了,乔楠却还没动筷子。她很纳闷地问道:“哥,你怎么什么都不吃啊?”

    “哦……我吃得比较快,先看着你们吃。”

    说罢,乔楠以风卷残云之势,迅速将所有食物都吞下了肚子。两个女孩面面相觑,以为时间按了快进键,怎么一眨眼,食物都不见了?

    这种吃饭速度,对乔楠来说不过是基本功而已,他没意识到什么问题。可乔琳记得,上次他休假回家的时候,妈妈说他的胃不好,早上起来时常吐酸水。也难怪,风餐露宿,狼吞虎咽,偶尔还得茹毛饮血,胃能好才怪呢!

    吃完早饭,就意味着分别的时间到了,乔楠公务在身,也不能去送她们。他满腹愧疚,却抓耳挠腮,不知该怎么安慰她们。好在妹妹们并没有计较,也没有表现得太伤感。

    只是在上车之前,闵佳要求表哥再抱一下,乔楠还真就抱住了她,叮嘱她路上小心,要是谁再欺负她,一定要告诉他。

    乔琳也不再哭唧唧了,而是很豪气地抱了哥哥一下,刚要上车,却被哥哥给拽了回来。乔楠斟酌着问道:“孙瑞阳那小子,没做什么欺负你的事吧?”

    “怎么可能?他对我好着呢!”

    “咳咳……你是女孩子,千万保护好自己啊!千万别做对不起自己的事。”

    “噢,知道了。”乔琳脸颊绯红,飞快地钻进车里。

    “还有……”乔楠指了指脖子上的那道疤,叮嘱道:“别跟爸妈说,也别跟姐说,就当做没看到!”

    乔琳心里一酸,点了点头,她想跟哥哥说“多保重”,可是又太肉麻,怎么也说不出来。反正……即使不说,他心里也明白吧!

    就这样,三四个月的期盼,将近两天的路途,再加上四天的等待,终于换来这一顿早饭的相聚。在颠簸的山路上,闵佳生怕表姐难过,便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乔琳咬了半天嘴唇,最终粲然一笑,跟闵佳说道:“我爸说得对,见到了就不想了。这一趟,没有遗憾了。”



    “我们家闵柔,这次夏季专场又办得特别成功。我看了几场,其他人也不错,但是都没有闵柔弹得好!”

    妹妹来这里说了半晌了,李兰芝也想不出新的表扬来了,便朝丈夫使了个眼色。在接到夫人的命令后,乔建军只好干笑道:“能去茱莉亚的,那都不是等闲之辈;闵柔能成为那里面的佼佼者,那可真是厉害了。”

    “谁说不是呢~她去美国的时候,我还担心她脾气太大,跟同学相处不好。可是看到她收到那么多花,我就放心了,是我多虑了。”

    老乔继续笑着说:“优秀的孩子,各方面都优秀嘛!”

    李兰岚被夸得很舒服,原本就明艳动人的脸庞,更增添了几分秀气。在乔家的日子越来越好了之后,李兰岚炫耀闵柔的频度也越来越高了,没办法,她总要在某些方面找到优越感,压过乔家嘛!

    其实,只要搬出大女儿,或者儿子,李兰芝就可以在“炫耀孩子”这一环节轻松秒杀妹妹;或者,只要问一句“闵佳在学校还适应吧”,也能把妹妹给压垮。但她绝对不会那样做,哪怕是乔璐成了蜚声海内外的化学家,儿子成了将军,她也不会炫耀;哪怕闵佳的成绩再差劲,她也不会奚落一句。

    在她眼里,这都是自己家的孩子,都值得骄傲,也都值得被疼爱。

    “在国外求学真是不容易,不光要克服语言障碍,各方面能力都得培养。比如说,闵柔才刚上大二呢,要办一个专场,没有任何老师帮忙,自己准备作品集,自己制作海报,自己联系场地……闵柔说,她每天就睡三四个小时。看到她那么拼命,我心里真不是滋味。”

    就算李兰岚不说,家人也都知道闵柔在钢琴这条路上付出的艰辛。在外求学哪儿有不辛苦的,闵柔如此,乔璐也是如此。前些日子,李兰岚去美国看望闵柔的时候,还给乔璐带了好多东西。乔璐和闵柔的城市相隔甚远,二人也并不怎么亲近,但是专场音乐会对闵柔有着极为重要的意义,所以乔璐还是千里迢迢去给她捧了场。

    对于表姐的到来,闵柔可以说得上是惊喜交加,甚至破天荒地跟她说了声“谢谢”。因为两年前的入学申请,是乔璐帮她改的。确切地说,几乎是重新写了一份。

    无论做什么事情,闵柔都不想给别人看到自己生疏的一面,所以她几乎从未承认,那份入学申请是乔璐帮她写的。在潜意识中,她也成功地进行了自我麻痹,以为那就是她自己写的。所以当她跟自己说“谢谢”的时候,乔璐着实意外了一把。

    回到加州后,爸妈问起了闵柔的演奏会,乔璐如实答道:“我对古典音乐不太懂,但她应该弹得挺好的吧?”

    她犹豫了一番,才说道:“爸,妈,我觉得闵柔有些习惯,真的不太好,小姨应该也不知道……”

    “怎么了?”

    “我不知道闵柔同学的专场是怎么样的,但是她那场,上座率还不到一半;我身边坐着好几个人,穿得都挺随意的,也不像是来听演奏的,应该是专门来给他送花的,送完之后没合影就走了,我都怀疑是不是闵柔雇的人。”

    乔家夫妻倒吸一口冷气,没想到闵柔为了面子,居然能做出这样的事来,这不是虚荣是什么?但是乔璐一再强调,这只是她猜测的,并不一定是真的,让爸妈不要轻易跟小姨告状,一定要核实清楚再说。

    常年跟各种孩子打交道,李兰芝当然有分寸。所以,当妹妹在自己面前夸夸其谈时,她心里五味陈杂,总在犹豫要不要告诉她真相。

    乔琳从川省回来一周后,闵柔也从美国回来了,对于妹妹“私自”和乔琳跑去西南看望乔楠一事,她进行了强烈谴责。也不知道父母发什么神经,居然千方百计地阻拦她去见乔楠,将她的回国行程看得死死的,让她插翅难逃。

    她在美国就听说了魏成林被伯克利录取的消息,那天跟妹妹一起去大姨家时,还路过了他家超市。魏成林跟以前变化不大,就是个头长高了些,五官更长开了些,眉眼间还留着小时候的印记,让人想起那个可爱的熊猫团子。

    魏成林的妈妈不在店里,只有他一个人忙前忙后。不过店里还有一个小客人,那就是住在宋家楼下的孙骄阳小朋友。宝宝隔三差五就往成林超市跑,每次点的东西都一样——一根烤肠,一杯奶茶,魏成林开玩笑说,这是孙骄阳套餐。

    宝宝在家绝对吃不到这样的零食,她妈妈从来都不允许她这样吃。时间久了,魏成林也吓唬她:“你这样吃,不到小学毕业,就能吃成个大胖子。”

    “那我变成大胖子,你就会讨厌我吗?”

    “……怎么会?”

    “那变成大胖子又有什么可怕的?”宝宝利落地咬掉烤肠,将剩下的奶茶一饮而尽。

    魏成林总算明白了孙瑞阳的无奈,聪明如孙状元,在跟宝宝见招拆招时,也鲜少尝到胜利的滋味。

    宝宝很不喜欢宋闵柔,不光因为她性情高冷,还因为她是吉祥路的钢琴女王,妈妈常常用闵柔来刺激她弹钢琴,这让宝宝很不开心。

    讨厌归讨厌,但宝宝还是蔫蔫地打了声招呼:“闵柔姐……”

    魏成林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来人是宋闵柔,他都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他倒是很佩服宝宝的眼力,一下子就能区分开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宝宝得意地说道:“教给你一个秘诀,怎么辨认双胞胎。抄着胳膊的一定是宋闵柔,闵佳姐姐从来都不会那样。”

    说罢,宝宝还抄起胳膊,高傲地昂起了头,跟宋闵柔的神态几乎一模一样。但是她又怕被宋闵柔打,急忙抄起装琴谱的书包,脚底抹油溜走了。

    宋闵柔冲着她的背影威胁道:“等着!今晚回去我就跟你妈告状!”

    宝宝毫不在意,转过头来做了个鬼脸:“我这就去回去自首!我哥说了,自首的人好处可多了呢!略略略~”

    ……好吧,天下无敌的宋闵柔,也体会到落败的滋味了。

    魏成林给闵柔让了座,问她想喝什么饮料,闵柔对喝的毫无兴趣,而是开门见山地问道:“你真被伯克利给录取了?”

    “嗯。”

    “没考中央音乐学院试试?”

    魏成林谦虚地笑了笑:“我哪儿考得上啊?”

    闵柔笑道:“那是我的母校,在我去茱莉亚的时候,母校还一个劲儿地挽留我来着。”

    “那是,你一向很厉害嘛!”

    “这话……你是发自内心的,还是客套话?”

    魏成林被她的目光逼出一身冷汗来:“当然是真心话,从专业的眼光来看,你确实很厉害啊。”

    宋闵柔难得低下头,低声道:“你能这样想,我很开心。”

    就在那一刻,魏成林察觉到闵柔跟之前很不一样,那种神态,可以称为“失落”?

    这次回家,闵柔听到了很多传闻,最近的一件,是魏成林举办了一场毕业歌会。他在港城组建过一支乐队,但是很快就解散了,虽然成员们各分东西了,但是魏成林一召唤,他们就立刻回来了。

    毕业歌会,这在二中历史上是第一次,二中表示了极大的支持。更让校领导意外的是,魏成林要收门票,但是每人只收一块钱,所有收益,全都回馈给母校的“冬梅助学基金”。

    在演出那天,二中礼堂座无虚席,甚至过道上也挤满了人。魏成林和他的小伙伴们热血高歌了两个小时,让二中学子过足了瘾。他用自己的真心和赤诚,为母校留下了一份珍贵的礼物。

    于是,魏成林又一次成为传说。一想到这些,闵柔挤出一丝笑来,说道:“总之,恭喜你啊,咱们又可以在美国见了。”

    “嗯!”

    回到家后,闵柔越想越不是滋味。虽然她压根看不起搞现代音乐的魏成林,二人也不是同一个方向的,但她总有种隐隐的担心,这小子以后肯定会把自己给比下去吧?

    不用说别人了,就连妈妈也是这样想的。妈妈常说,魏成林在那么恶劣的条件下,还能申请到一流的流行音乐学院,这可比一路顺风顺水的她励志多了。到了美国,有更好的平台,他成名只是早晚的事。

    见过魏成林之后,闵柔没有心思吃晚饭,面对妈妈的关心,她又一次发了脾气,她质问道:“你说清楚,你培养魏成林,是不是为了刺激我?”

    “……你怎么这么说呢?”

    “像古代那些大户人家,为了激励自己孩子读书,不都会找特别厉害的小孩陪读么?”闵柔终于爆发了:“我现在才明白了,你那么帮魏成林,就是想培养一匹狼,让我跟狼斗!”

    李兰岚很无语,自己帮助一个贫困学生而已,怎么就被女儿说得那么阴险?但是,闵柔终究是她所有的骄傲,她不忍心大声斥责,便耐心地说道:“妈妈不光培养他,还培养了很多学生呢,难不成他们都是妈妈养的狼?妈妈是老师,教学生是天经地义的,没你想象得那么复杂。”

    闵柔的声音却越来越尖锐:“可你都把他送到伯克利去了……下一步,是不是就要安排他的音乐专场,专门来砸我的场子?”

    宋易之听不下去了,蹙眉道:“闵柔,你总是把魏成林当成竞争对手,怎么就看不到他的闪光点呢?爸爸希望你能当个大气的孩子,不要把眼光局限在某个人身上,毕竟,只有跟自己竞争,才更有意义啊!”

    闵柔哪儿还听得进这些?她愤怒地摔了筷子,说道:“一个差点儿进了少管所的人,也值得那你们这样对他?人犯一次大错,那就是不可原谅的,他以后肯定还会再犯。等你们成了东郭先生,可别后悔!”

    此举终于激怒了李兰岚,她怒道:“别的不说,你的音乐专场,有几个朋友帮你宣传?可人家魏成林呢?他是做过错事,可人家毕业时,办的那场毕业歌会,你知道多少人去听了吗?他的乐队都散了,以前那些队友还能随叫随到,这就是人家交的朋友。他是怎么做到的,你就一点都不好奇?”

    闵柔回想起自己那个冷清的音乐专场,心酸涌上心头,难过得直想掉眼泪。李兰岚一激动,没管住自己的嘴,偏偏又往女儿心口上插了一把刀:“你可倒好,在美国一年半了,交过朋友吗?办专场有人给你送花吗?要不是我找人,一个给你送花的人都没有!”



    乔琳看望哥哥回来后,跟二中老同学们一起聚餐了。去年文科重点班升学率极为惨淡,三分之二的人都选择了复读,在经过一年的蛰伏后,今年大多数人都考得不错。乔琳的几位老球友,比如张羽、杨旭他们,都考上了理想的大学,上大学之后,就可以继续在群里侃球了。

    那年夏天,卡卡确定要加盟皇马了。高考完后,老球友们纷纷在群里说,乔琳肯定又要哭了。甚至有好几个人打出了哭泣的表情,另一群没良心的就开始哈哈大笑。

    乔琳那时还在吹巴乌呢,下课后看到高中班级群的群消息,立刻气得跳脚,差点就要气飞了——这群家伙,就不会记得我点儿好吗?怎么就记得我爱哭了?

    再说了,卡卡去皇马也挺好的呀,能被当时的银河战舰重金挖走,那也能证明他是全世界最厉害的中场。哭?为什么要哭?他去了好地方,应该为他高兴嘛!

    不过,皇马的球衣比不上AC米兰的好看,也或者说,还是红黑军团的队服最适合卡卡,就这点让乔琳耿耿于怀。

    在高中同学聚会那天,赵琳琳并没有露面。在那天的采访结束后,她原本以为自己打了个翻身仗,可当她看到网上留言时,气得她整整哭了一天。

    “???我没看错?这样的肥猪居然还是艺考生?”

    “真的太丑了,这样的人去了美院,也会拉低美院的平均颜值吧?”

    “就这形象,还参加采访……啧啧,真是勇气可嘉。”

    “她在二中一堆黑历史,越扒越神奇。”

    ……

    这个世界,对胖女孩真是太残忍了。

    乔琳帮她在网上骂了两天,但后来发现了,跟那些喷子在网上互喷,不过是浪费时间而已。与其这样,还不如多陪陪赵琳琳,告诉她,其实她很棒,那些喷她的人,连她人生的十分之一都比不上。

    有了好朋友的陪伴,赵琳琳情绪稳定了很多。但是最近一段时间,她不想见任何人,包括老同学。她想自闭一段时间,或许自闭完了之后,她会下决心迎来一场蜕变。

    在那天同学会上,同学们谈起了赵琳琳,都说她这段经历太励志了。乔琳心想,其实赵琳琳真是个很好的女孩子,可从小到大,她都是在角落里默默生长,哪怕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中央美院,也只是得到了一句“很厉害”的称赞,从未受过任何人的倾慕。

    话又说回来了,乔琳也想起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她在二中期间倒是挺耀眼的,但也从来没收到情书啊!

    她本来没深入想过这个问题,可是当慕容得知这件事的时候,还是挺震惊的——你这样的女生,居然从未被人表白过?就算你们高中管得严,但青春期的男孩子,也不可能都变成清心寡欲的和尚啊!

    在上大学后,乔琳倒是被一个男生给追求过。那是几个月前的一次演出,乔琳刚从后台下来,就有一个男生捧着一大串鲜花拦住了她的去路,他低着头,却特别大声地说道:“乔琳,我喜欢你很久了,做我女朋友吧!”

    乔琳从未见识过这种场景,除了眨眼睛,什么都忘了。在那个男生再次表白之前,乔琳终于想起来了:“对不起哦,我有男朋友了。”

    说完后,她又害怕伤到那个男生的自尊,便弱弱地补充了一句:“还是谢谢你喜欢我!”

    说罢,她贴着墙,飞快地逃离了那里。

    再后来,那个男生不知怎么搞到了乔琳的手机号码,时常在半夜给她发信息。什么在迎新晚会上对她一见钟情啦,感觉她是从天而降的天使啦,怎么忘也忘不了她啦,就算家里在广州有工厂、在北京有两套房、身边追求者如云,依然填补不了没有她的空虚啦……

    就算乔琳再迟钝,也觉察到这短信越来越变味了。一开始,她还很有礼貌地拒绝,一再强调自己有男朋友了。后来,她也想到了,正是她把男朋友给搬出来了,所以那个男生的短信内容才跑偏了,从告白变成了炫富。

    乔琳没办法,只好把这些都告诉了孙瑞阳。那天,孙瑞阳来到她们学校,坐在湖边,看着那个男生发的信息,冷笑声像海浪,一浪高过一浪。

    “给他发个信息,约他在枕石桥这边见。”

    或许是从小病弱的缘故,孙瑞阳几乎从未高声说话,哪怕是在这样的心境下,他也是很平淡地说了出来,就好像是在约一个老朋友一样。但是乔琳却不知道从哪儿传来一阵阴森感,她四下望了一圈,也没发现。

    她把短信发出去之后,就坐在假山旁边跟孙瑞阳说话。孙瑞阳拉着她的小手,笑容有些疲倦:“乔琳,以后你别说有女朋友了,就说你早就结婚了。”

    “才不!谁要跟你结婚?!”

    孙瑞阳的目光突然变得无比深邃:“你不知道,咱俩从上辈子就在一起了,我死了之后,等了好久才投胎,就是为了等着你。你想啊,咱俩出生在一条街上,生日偏巧又是同一天,妈妈还是最好的朋友,你觉得这都是巧合么?不是的,这都是我安排的。因为安排得太多了,把元气都给耗尽了,所以才会先天不足啊!要不,就冲我爸妈那样小心谨慎的性子,怎么可能生出我这样不健康的孩子来呢?”

    乔琳被唬得一愣一愣的,马上就联想起了《红楼梦》,想起了《仙剑奇侠传三》。她完全没有觉得男朋友是在忽悠自己,哪怕他在胡诌八扯,在她听来,那也是最凄美的爱情故事。

    孙瑞阳站了起来,轻推了眼镜一下,目光依旧深远:“咱俩上辈子就在一起,这辈子还在一起,下辈子也是一样,肯定都是我先找到你,然后在你身边,一辈子都守着你。所以,如果再有人追求你,你应该说,有男朋友了,还是……”

    “我我我是结了婚的人!”乔琳的泪珠都快滚出来了,一下子就投进了男朋友怀里。她已经失去理智了,就剩下一个念头了——这辈子都不会再跟他分开了。

    好像那个男生来了,还叫了一声“乔琳”。乔琳刚要回头,却被男朋友一把拦住了。孙瑞阳不由分说地亲吻起了她的嘴唇,他从未吻得那样深,让乔琳丝毫没有反抗的余地。

    最后,还是乔琳轻轻推开了他,这里毕竟是自己学校,她还得注意影响呢。

    孙瑞阳拉着她,走过那个目瞪口呆的男生身边,低沉地说道:“再发一遍短信,我就举报你性骚扰。”

    说罢,他又拉着乔琳,说道:“这个周末去恭王府踏青吧,顺便,去看看我妈祖上留下的一套四合院。”

    乔琳不知道,他最后这句话是不是说给那个男生听的,但她确实被他的一系列操作给震慑到傻了。她当时倒闪过一个念头,完了,这辈子都得被她的狗头军师牵着鼻子走了。

    但是,即便被他牵着鼻子走,那也是她心甘情愿。她深信,无论平淡如流水,还是疯狂如巨浪,只要他在身边,那她的人生之路必然是阳光普照,星光璀璨。

    于是,乔琳这一段艳遇,以光速夭折了,以至于以后的大学生活都没有男生跟她表白。在那天同学聚会上,她想这段小插曲想得出了神,同学叫了她好几声,她才回过神来。

    那天大家都喝了点儿小酒,借着酒劲,同学会变成了大型告白现场。有人亢奋激昂,有人深情款款,还有人涕泗横流……乔琳也喝了酒,她环顾左右,终于问出了那个憋了很久的问题:“话说,你们怎么从来都没有人跟我表白过啊?”

    像是突然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把这里炸得鸦雀无声。

    乔琳拍着通红的脸颊,有点儿委屈地说道:“我在高中也不算差啊,怎么就没人写个纸条什么的?我告诉大学同学,他们都没人相信。”

    男生们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张羽才说道:“那个……你不是跟孙瑞阳在一起么?”

    “什么呀!他上大学以后才跟我表白的!”

    “表白那个过程我们又不知道……但是从你上高中那天起,我们都以为,你跟孙瑞阳是一对,以后要结婚的那种关系。”

    乔琳愕然,那时候还没有恋爱的酸臭味呢,他们是怎么察觉的?也或许,是孙瑞阳那家伙故意表现出来的?可是仔细一想,他好像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啊!

    除了上下学的时候,给她扔一盒酸酸乳什么的;偶尔来她们班教室,给她送个习题集、错题本什么的;雨雪来临时,再来给她送把伞什么的。他做的这些,就能把那些男生全给打退?

    乔琳百思不得其解,也是,要是她能有狗头军师一半的智商,也不至于那么依赖他了。同学会散席的时候,孙瑞阳还特意来接她。在走远了之后,孙瑞阳才小声教训她,以后男朋友不在场的时候,不要随便喝酒。

    哦~乔琳又拍了拍滚烫的脸颊,很想问问他,他是不是在高中施了什么魔法,让别的男生都不敢接近她?但是她还没问出口呢,闵佳的电话打了过来,说是她姐姐离家出走了。

    “闵柔还会离家出走?!”

    “唉,不光离家出走,还跟我妈大吵一架,说自己一直生活在一个骗局里,她砸了好多东西呢,最后就跑了出去。”

    乔琳吓得一个激灵:“你在哪里呢?我过去找你!”

    “我爸派了好多人出去找,我跟几个哥哥就在家附近,现在在吉祥路小学找呢。” 看来闵佳是找累了,不停地喘着粗气:“唉,我妈特别后悔,现在就担心,我姐可别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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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碍于这个更新量,实在不好意思求什么…但是斗胆一试,希望大家多多评论呀^^感激不尽!



    那天晚上,对于宋、乔两家人来说,又是一个不眠夜。李兰岚再度在家人面前哭了起来,她极少在别人面前流泪,要说上一次,那还要追溯到闵佳出事的时候。

    听了闵佳的叙述,李兰芝明白了来龙去脉,忍不住责备道:“说实话,璐璐早就看出那些送花的有蹊跷来了,我还以为是闵柔雇的,没想到……你也真是的,干嘛要在这些事情上弄虚作假?做了也就做了,何必说出来伤孩子自尊呢?”

    “没有人给她送花,她又要发脾气,弄得大家心情都不好……我也没打算说的,这不一上火……”

    李兰芝在心里默念,不要发脾气。妹妹这一辈子的祸事,基本都是她这张嘴惹出来的。李兰岚自己也不是不知道,但如果能改掉说话的习惯,那也就不是她了。

    在场的人应该都明白这个道理,所以谁也没有指责李兰岚,而是分析起了闵柔的去向。一般孩子离家出走,家长肯定先要找她的朋友。然而,宋家人居然没找到一个闵柔的朋友,这一点实在是……

    于是,每个人都心照不宣地想起了乔楠,虽然大家都没有在明面上说,但是谁都知道,冰公主一般的闵柔,从小到大都仰望着一个人,那就是她的“表哥”乔楠。

    其实宋家人一直觉得这事挺丢脸的,所以从未主动提起过。但是在这种时刻,大家都怀疑,闵柔是去找乔楠了。

    但是,小姨夫早就拜托了公安局的朋友,让他们盯着闵柔的身份证。至少到目前为止,闵柔没有买机票,也没有去酒店,她极有可能还留在港城,但就是不知道去哪里了。

    夜深了,宋家依然灯火通明,家人轮番给乔楠打电话,但就是打不通。他们早就习惯这种情况了,但从未像现在这样迫切地希望他能接电话。

    乔琳想跟他们说,别给哥哥打电话了,要是哥哥看到这么多未接来电,还都是家人打过来的,肯定会吓得半死,不知道家里出什么事了呢。

    刚过十二点,一阵激昂的《命运》打破了房间里的低气压,原来是小姨的铃声响了。这段铃声是小姨自己弹的,她说,这首曲子体现了贝多芬要扼住命运喉咙的顽强意志。

    但小姨弹得吧……感觉火气超级大,听到的人反倒都有了一种突然被命运扼住喉咙的窒息感。李兰芝再三勒令她把铃声换掉,否则肯定有一天要吓出心梗来。

    小姨一看来电显示,立刻接了起来:“楠楠啊,你总算能打电话了。”

    “唔……小姨,刚才处理了点儿事情,要不早就给你回过去了。”

    “这么晚了,还要处理事情啊?”

    “嗯,今晚我值班。”

    每年七八月,过完党的生日,就要准备解放军的生日,乔楠要干的事情堆积成山。并不是出任务就可以抵消写报告了,相反,出的任务越多,他要做的工作就越多。这段时间就算不值班,他也每天加班加点地整理报告,分析数据,忙得一点时间都没有。

    晚上短暂看了一会儿手机,就看到有十多个未接来电,还都是宋闵柔打过来的。乔楠曾十年如一日地用“好好学习”敷衍她,但现在貌似出什么事了,再用“好好学习”打发她,那就太不人道了。

    乔楠给她打了回去,她快哭断气了,并用如梦似幻的语言描述了现在的处境——她说自己生活在一个巨大的谎言中,现在谎言破灭了,她的存在也变成了假的了。

    乔楠感觉耳

    朵里钻进了一堆乱码。在跟前女友通信时,她曾提起过一个特别晦涩的哲学理论——拉康的镜像理论。按照拉康的观点,人的存在就是一场巨大的幻觉。前女友说,国内研究拉康的学者并不多,因为实在是太难懂了,她研读了半天,也就能记住前面那一句话。

    如果前女友还活着,说不定就是研究拉康的佼佼者了。而宋闵柔呢,不过是一个钢琴专业的大学生,居然还能参透这么深奥的哲理?

    乔楠懵圈之余,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这个小女孩必然是经历了巨大的挫折,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果不其然,听了闵柔的叙述后,乔楠也觉得她可怜。怎么办?要跟她说,小姨是为了她好?不行,这也太普通了,难道闵柔不知道妈妈是为自己好吗?

    乔楠带了几年兵,别的本事不敢说,但做思想工作还是有两下子的。他想了想,便问闵柔:“闵柔,你小时候想学钢琴,小姨二话不说就给你买了一架,那时候就花了三四万;可乔琳呢?她眼馋你的钢琴,就缠着我爸妈给她买个小电子琴。不到100块钱的东西,她嚷嚷了好几个月,也没人给她买。那时小姨夫正在创业,你家也不宽裕,可小姨怎么就能一下子给你买好几万的钢琴呢?你觉得,你跟乔琳比起来,谁更幸福一点?”

    “那个……情况不一样嘛!”

    “你想去北京学钢琴,小姨就去北京陪你好几年;你去美国读书,家人浩浩荡荡地去送你。可是我们家呢?我上大学第一次离家,一个来送我的人都没有;你乔璐姐第一次去美国,也没有人去送她。跟我们一比,你觉得谁家的父母付出得更多一点?”

    闵柔脑补了一下表哥第一次上大学的情景,那时他才十八岁,从来没有出过远门,大姨夫一家竟然没有人去送他?闵柔替他心酸,便低声道:“大姨、大姨夫也太过分了,你肯定特别伤心。”

    乔楠没有回答,接着说道:“小时候,乔琳上台表演节目,别的小朋友都有家人去捧场,我爸妈都没去看过。她回来后委屈得大哭,又被我妈骂了一顿,说她矫情;可是你呢,你有演出,小姨夫让他手底下的员工都去捧场,哪怕你去了美国,小姨也放下工作,千里迢迢地去给你加油……如果让你跟乔琳换一下,你愿意换吗?”

    闵柔想都没想,断然拒绝。如果家人都看不到自己的演出,那还有什么意义呢?

    乔楠最后说道:“小姨、小姨夫为你付出够多了,你不知道我们有多羡慕呢。当然,并不是所有关心都值得提倡的,比如小姨这次,确实是她欠考虑。但是,不能因为这一次失误,就否定了她以往的付出,你说对不对?”

    表哥的一席话,早已打开了闵柔的心结,她不反驳,就算是默认了。

    “闵柔,要是想开了,就别跟小姨生气了。其实我现在不能使用手机,真的要挂电话了啊。”

    他冒着违纪的风险,跟自己说了这么一大堆,他心里……还是在乎自己的吧?

    不愧是自己从小到大都崇拜的人,不论遇到多么不好的事,只要看到他那双亮如星辰的眼睛,听到他温暖的话语,她就能被治愈。他小时候还是待自己很好的,可是越长大,他反而越冷淡。印象中,他从来都没跟自己说过这么多话。

    “哥,你先别挂电话,我还有话要跟你说。”

    “唔……稍等啊,我看个短信,好像是我女朋友发过来的。”

    闵柔当即感觉胸口被插了一刀,那些积压了许久的炽热话语,像岩浆一样在她心里翻滚,马上就要喷发出来了,却被那三个字给生生压了回去。

    “看完了,没什么事……那个,你快点儿回家啊,天这么晚了,在外面不安全。”

    泪水悄无声息地划过脸庞,她都困惑了,不知道自己在跟谁生气:“我不回去,这辈子都不要回去。”

    “那就让我猜猜你在哪儿。你家小区?二中?不对,风有点儿大,你应该在海边。在燕子礁?月老铜像?栈桥?都不是啊……旁边还有音乐,那就是酒吧一条街?”

    闵柔被他的推理给惊呆了,甚至被他的推理牵着走,在他说出“酒吧一条街”时,她差点儿脱口而出,对,我就在这里。

    然而电话那端的乔楠会心一笑,说道:“我不再猜了,你想自由的话,我也不拦你。但是我还要叮嘱你,一定要注意安全啊!”

    挂完电话之后,某位战士又有突发情况,乔楠又忙活了半天。回来之后,太阳穴嗡嗡响,刚才做的一组数据分析完全没有头绪了。在这种时刻是最想砸电脑的,但是乔楠没有砸,而是给小姨回了电话,告诉她,闵柔很可能在滨海路那边的酒吧一条街。

    乔楠没有猜错,闵柔确实在那里徘徊。表哥挂了电话之后,她生气的焦点已经转移了。她悲哀地意识到,或许,他是自己此生都无法触碰到的一个梦。

    她随便去了一家酒吧,点了一杯神灯鸡尾酒,坐在角落里暗自伤神。身后传来歌手的声音,她蓦然回首,看到了正在弹唱的魏成林。

    他学英语学出了后遗症,最近都在唱英文歌。那天晚上,他唱了一首经典英文歌《YesterdayOnceMore》,当他刚唱出第一句“WhenIwasyoung,I'dlistentotheradio(在我小时候,我喜欢听电台广播)”时,就已经有人湿了眼眶。唱到后面,更是有很多人跟他一起泪眼婆娑地高唱“shalalala”。

    闵柔对流行音乐并不感冒,这首歌她听过无数遍,但也只是听过而已,并没有什么感触。魏成林的唱功还有很多瑕疵,可他温柔的声线却格外有感染力。闵柔听着这首歌,仿佛也感受到了昨日重现,看到了那些温馨美好,而又有些伤感的过往。

    魏成林唱完之后,差不多就该回家了,闵柔本来不想跟他打招呼,不想让他看到这样狼狈的自己,也更不想看到他春风得意的模样。可是魏成林先看到了她,主动走了过来,并且很大方地表示,这里的老板是他朋友,今晚他请客。

    闵柔不胜酒力,一杯酒下肚,已有些醉意。她娴熟地点起一根烟来,苦笑道:“魏成林,真没想到,还有我羡慕你的那一天。”

    “……这是什么话?”

    “我今天才知道,原来我弹的钢琴根本没人听,我从小到大一直喜欢的人,从来都没有把我的心意放在心上……活到现在,我真是一无所获,一事无成……离开家人,我什么都不是。”

    闵柔没有控制住眼泪,真是该死,居然在魏成林面前哭了起来!魏成林给她递了纸巾,真诚地说道:“要是你这样的人生还一无是处,那我们这样的,简直没法活了。”

    “恩?!”

    “你刚才说羡慕我?可你不知道,哪怕是在你羡慕我的时候,我已经羡慕了你千万次。”

    :。:



    在乔楠打来电话后,闵佳狡黠地笑了笑,看来是隐瞒了什么事。乔琳小声问她,她同样小声说道:“其实,我早就知道了……”

    “嗯?”

    “我还能猜出来,她大约跟魏成林在一起。”

    ……这是什么操作?

    闵佳指了指自己胸口,颇有些得意:“别忘了,我和闵柔是同卵双胞胎,我们俩之间的感应,可不是闹着玩的!”

    “原来真这么神奇啊!那你为什么不告诉小姨,让她担心这么久?”

    闵佳抿着嘴说道:“我姐变成这个样子,他们都有问题,我想让他们借这个机会,好好反思一下。”

    乔琳暗暗对她竖起了大拇指。妈妈常说,别看闵佳不声不响的,心眼绝对够用。看来,还是妈妈看得准啊!

    不管怎么说,在接到乔楠电话后,宋易之便要对酒吧一条街进行地毯式搜索。正在那时,妻子又给他打电话,说道:“魏成林刚才发了个短信过来,他看到闵柔了,待会儿送她回家。”

    妻子又叮嘱道:“魏成林说了,先不要去打扰闵柔了,等她自己想开吧。”

    女儿安全无恙,宋易之这就放心了。刚才光顾着着急上火了,都没时间跟妻女生气。大女儿优秀归优秀,但是这个教养吧……他好歹还训导两句,妻子却一味纵容,简直就是黄蓉跟郭芙母女俩的翻版。

    更让他头痛的是,这个郭芙居然还暗恋着她的表哥,并且将爱意表达得越来越明显。这让宋易之惊慌失措,在大姐家面前抬不起头来。但是他也明白,感情这东西并不是可以斩断的,他越是阻拦,女儿反而会变本加厉。

    所以,宋易之迫切希望乔楠早点结婚,但是他结婚了就万事大吉了吗?闵柔在家为所欲为惯了,万一在乔楠结婚后,她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去破坏别人家庭,那该怎么办?

    宋易之原本不想把女儿想得那么不堪,可通过她今晚的表现来看,这样的担忧,还是很有必要的。

    在吞云吐雾的功夫,闵柔将情绪垃圾一股脑地全都倒了出来。她对魏成林向来没有好感,小时候嫌弃他光芒太盛,总是强过自己;少年时他走上歧路,白白浪费了天赋;而现在呢,他又成了最耀眼的那类人,让她惶恐,而又咽不下这口气。

    可就当着这样一个人的面,闵柔居然滔滔不绝地说了一个多小时,最后有点儿累了,也意识到自己不应该跟魏成林说那么多,便打了岔:“我爸在港城一手遮天,怎么现在还没找到我呢?”

    “闵柔,你还有个很给力的老爸可以依靠,这一点,你还不满足吗?”

    魏成林说得很轻,却让闵柔的心脏一阵刺痛。对比魏成林,她确实该知足。

    “你爸妈都那么好,对你和闵佳更好。你从小到大,为学费发过愁吗?你有像我这样,在拼命打工赚学费吗?”

    音乐学院的学费常常让家境一般的孩子望而却步,魏成林虽然有了第一个学期的学费,但还得操心在美国的生活费。他妈妈常说,要是一个伯克利的学生出去打工,会让人觉得很寒酸吧?那样,就会被同学瞧不起吧?

    妈妈尽自己所能让他过得从容一些,但是魏成林早就想开了,他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他必须得拼命打工,让妈妈不要那么累。

    这个假期,魏成林白天在自家店帮忙,晚上就到酒吧驻唱,抽空还得写歌,万一运气好,被唱片公司录用了,那他的经济状况就会好转很多。

    魏成林总是为钱发愁,闵柔从来都不懂

    那是种什么感觉。从这个方面来看,确实比魏成林幸运那么一点吧!

    “闵柔,你十六七岁就开过专场演奏会了,那时候我还在浪荡呢。你拿过肖邦国际钢琴比赛大奖,国内有几个人能拿到呢?我在北京上学期间,最羡慕的就是你这种同学了,从小到大,履历都是完美得让人挑不出一丝瑕疵来。可我呢,我那段不光彩的历史,就像个耻辱的烙印,得跟着我一辈子。”

    魏成林说完后,便背起书包,跟闵柔说道:“快点儿回家吧,你这样的女孩子,不应该来这种地方买醉。”

    听他说了这么多,闵柔似有几分了然,他确实不是以前那个不良少年了,他如此清醒而自知,值得妈妈花大力气培养他。

    即便这样,走到外面后,被冷风一吹,闵柔仍然有几分迷乱:“我这样的女孩子,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孩子呢?”

    “一个优秀到极致,却不知满足的女孩子。”

    ……

    闵柔终于陷入彻底的沉默,在回家的路上,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因着李兰芝给宋家人做的思想工作,闵柔回到家后,宋家并没有上演火星撞地球的火爆戏码。似乎在这份平静中,他们达成了互相谅解。但对于这个结果,闵佳并不满意。姐姐的想法并没有从根本上转变,长此以往,肯定会酿成大祸的。

    果不其然,回到家之后,闵柔又开始了轻断食,每顿饭就吃两口。宋家人知道她的心思,她这是变着法子施压,想要跟乔楠交往呢。

    这次小姨一家可没脸再拜托乔楠,让他做闵柔的思想工作了。况且,人家乔楠做得够有分寸了,从来都没有给闵柔一点希望。只可惜闵柔从未察觉,在以往的岁月中,她也哭闹过几回,指责大姨不应该跟大姨夫结婚,那样乔楠就不会成为她表哥了,她就能毫无顾忌地跟他在一起了。

    她最终得出的结论,就是大姨当年太自私,结婚的想法太欠考虑,就这样毁了她一生的幸福。

    那天乔琳来找闵佳玩,二人在客厅里有说有笑,倒像是亲姐妹一样。闵柔被冷落在一边,越看乔琳越不顺眼,忍不住冲她发了火:“喂,你爸妈当初为什么要结婚啊?”

    “嗯?”

    “要是不结婚,我就能跟乔楠哥在一起了啊!”

    乔琳哈哈大笑了起来:“要不是我爸妈结婚了,你上哪儿认识我哥去?”

    “……咳咳,那个,有缘分的人总会遇到嘛!”

    也是哦,她说得也有道理。乔琳又笑了笑,说道:“闵柔,听闵佳说,你最便宜的一个包都得上万。可如果跟我哥交往,我哥得两个月不吃不喝,才能给你买得起一个包!你能在我家过穷日子吗?”

    闵柔毫不在乎:“我家有的是钱,到时候连房子都不用乔楠哥买!”

    “哈哈!闵柔,你知道不?我哥在演习的时候,宁可牺牲,也不肯当做俘虏。我哥是没多少钱,可你觉得他会接受你爸的钱吗?其实你对我哥一点都不了解,这算什么喜欢呢?”

    乔琳这家伙一直都被自己踩在脚底下来着,没想到上了大学之后,翅膀越来越硬,还敢这样跟自己说话!闵柔气得跺脚,闵佳急忙站到两人中间,要给二人劝架。乔琳却一把拨开闵佳,直视着闵柔,怒道:“闵柔,你居然问我爸妈为什么要结婚?宋大小姐,你怎么有脸说出这样的话来?你谈个恋爱,就必须要全世界都给你让路吗?这句话我本来不想说,可我实在太生气了!你就是太自私了!心里从来就没有别人,也从来都没有

    为别人想过!”

    闵柔脸色变得铁青,恨不得抓起乔琳头发,跟她打一架。乔琳也不怕跟她打,而是再次警告她:“要是你再在我面前说出这样的胡话来,我可就没这么客气了!”

    闵柔被骂了一顿,一整天心情都不好。就像一个坏人不会觉得自己坏一样,一个自私的人,也从来不会觉得自私有什么错。她就想自己过得好而已,这样有什么不可以呢?

    被乔琳骂的那天晚上,她又鬼使神差地去了魏成林驻唱的酒吧。她明明不喜欢听流行音乐的,可她很明显地感受到,魏成林的音乐,是能打动人心的,她还想听。

    那天去得很早,酒吧里并没有多少人。魏成林正在擦钢琴,看到闵柔来了,很高兴地跟她打了招呼。闵柔看着那架闪闪发光的钢琴,突然提议道:“成林,我想弹首曲子,不介意吧?”

    “怎么会介意呢?你可是青年钢琴家啊!今天算是有耳福了!”

    闵柔笑了笑,她闭上眼睛,想着大多数人的音乐素养都没那么高,她就弹了一首最简单的《月亮河》。她弹完了之后,只听到了稀稀拉拉的掌声,也就是说,虽然她弹得很完美,可是没有人听她弹。

    闵柔没再流泪,而是自嘲了一番:“果然,到了这里,还是没人听我弹琴。”

    魏成林还想安慰她,谁知闵柔蛮横地说道:“你也弹弹这首曲子!”

    魏成林无奈,只好坐在了琴凳上。还是那首曲子,魏成林的技术要比闵柔生疏不少,可他弹完第一句,听众们就纷纷转过头来,静静听他弹琴。仿佛在他们眼前,真有一条波光潋滟的月亮河。

    这下闵柔不再生气了,而是真的困惑了。这个技巧差自己一大截的人,到底为什么能吸引那么多人?可她实在开不了口,问他有什么诀窍。毕竟,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啊!

    魏成林示意她在琴凳上坐下来,说道:“你想听我的评价吗?”

    “……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呗!”

    “你的技艺毋庸置疑,很多你能弹的曲子,我已经弹不了了。但是,你知道你的音乐里缺了一样什么东西吗?”

    “什么东西?”

    “呃……肉麻点儿说,在你的音乐里,我感受不到爱。”

    闵柔当即激动起来:“我爱钢琴,爱肖邦莫扎特巴赫,你怎么敢说我的音乐里没有爱?”

    “闵柔,你先别激动。小时候,我刚弹琴的时候,我爸跟我说,哪怕就是弹一首小星星,你都要觉得每一颗星星都是最美的;弹一首小溪流水,都要觉得那种声音是最好听的。你弹什么样的曲子,脑海中就会出现一幅画面,或者出现一个人。你想着他,想把所有的真心全都给他,这样你的音乐才会打动人。”

    闵柔愣了半晌,从小到大,老师都在教她如何“投入”,她每次都觉得自己做得很好了,却被魏成林一针见血地给指出来了。

    “闵柔,你弹琴的时候,一定要想着,我要把这首曲子献给我最爱的那个人。当你真心为某个人弹琴的时候,你的音乐就有灵魂了。”说罢,魏成林轻按琴键,弹起了那首无比温柔的《银河》。

    闵柔呆呆地听着,她从未这样深刻地反省过。或许乔琳说得对,自己是太自私了,从未真正地去爱过谁。包括父母家人,包括……她朝思暮想的乔楠哥。

    在魏成林弹的钢琴声中,她渐渐湿了眼眶。她仰起头,看着温柔的灯光,心想,或许下一首曲子,她就知道该怎么弹了。

    。m.



    在跟闵柔大吵了一架之后,乔琳回到家中,当即给哥哥打了预防针:以后不准再跟闵柔亲近,否则她就不认这个哥哥了。

    两天后哥哥的信息才回了过来,还是那种熟悉的腔调,还是那种简洁明了的风格。

    “哦。”

    在乔琳看来,哥哥从小到大最擅长的只有一件事情,那就是怎样用一个字把她惹炸毛。小时候她还能一个拳头招呼上去,长大了,就只能这样干生气了。

    爸妈对这件事倒不是很着急,李兰芝说道:“闵柔从小就被惯坏了,你说再多,她也油盐不进。以后也别跟她吵了,也别担心你哥,他根本就不会喜欢闵柔这样的。”

    对哦,哥哥的心意才是关键的。想通了这一层,乔琳一下子就轻松了,再也不用担心闵柔会成为哥哥的女朋友了。

    这个假期,她到处探亲访友,去了邻市看望恩师孟老师,又跟着妈妈去学校玩。听说乔琳是英语专业的,哥哥曾经的班主任吕老师开玩笑道:“没跟你哥比试比试?你哥英语相当厉害的。”

    “那是……他脑子聪明嘛!”乔琳心虚得厉害,她可不敢随便跟哥哥比试。万一被哥哥比了下去,那她岂不是很丢人?

    她想避开这个话题,没想到妈妈又给她补了一刀:“这年头,学好英语都成了一个必要条件了,英语不好连工作都不好找。你又不像吕老师,人家是师范类的,毕业后直接进学校。你呢?还不是专门外国语大学,不学到顶尖,真没什么太大竞争力。”

    不过,妈妈也没把话说死,又安抚了几句:“你喜欢就好,以后争取考个编制,当个英语老师也挺好的。”

    可能在妈妈看来,当个有事业编的英语老师,那就是自己最理想的职业道路了。从学校回来之后,乔琳抑郁了两三天。妈妈曾说,哥哥是指挥专业的,所以他平时的训练量很大。即便这样,哥哥依然以优异的成绩拿下了双学位。而乔琳没有那么繁重的训练任务,学习起来就已经要了她的老命了,再学一个专业?算了,她还想多活几年呢。

    她也问过妈妈,哥哥的精力怎么那么好,学什么都比别人快?妈妈说道:“智商是一方面,习惯又是另一方面。你哥哥姐姐最大的优点,就是擅长总结整理。小时候的作业本,不用老师叮嘱,就工工整整地写上日期,这样以后看起来也一目了然。哪道题错了,不光是改过来,还在旁边写上为什么错了。哪怕是不用上交的练习本,也是那样整理的。我教了那么多学生,像你哥哥姐姐那样严谨有条理的,一年能看到两三个就不错了。”

    乔琳很不服气:“那你为什么不教我那样写作业呢?”

    “那不是我教的,论条理性,我跟你姐还差一大截,是她自己那样做的。小时候,你哥写作业,全是你姐给教的,所以他也就学会了啊。”

    听到这里,乔琳深感羞愧,急忙脚底抹油溜走了。万一妈妈问她为什么没学会,她要怎么回答呢?她从乡下回来的时候,姐姐就上初中了,没那么多时间教她。她的作业是哥哥帮忙检查的,哥哥一边为她的迟钝而着急上火,一边又拿出最大的耐心来教她。乔琳对哥哥的态度极为不满,将有限的时间全都用来跟哥哥吵架了。唉,真是一时没忍住,引来后患无穷啊!

    哥哥姐姐的好习惯肯定还有一大堆,可能几天都说不完。但至少在那个暑假,乔琳学习到了一点,自己也要做个严谨有条理的人。

    在那个假期,姑姑还跟家里联系,说她下个学期要去北大做访问学者。她说,乔伊该学说话了,在学习语言的黄金时期,她想让儿子学会她的母语。

    姑姑还说,年纪越大,对故国的归属感就会越强。就算在异国他乡过得再好,也填补不了心中的那份空白。她一定会让乔伊学会说汉语,不能让他忘了,他有一半的中国血统。

    乔琳开心得直蹦高,徐娜也同样开心,毕竟她从小就喜欢“乔木老师”。她跟乔琳说好了,下个学期一定要选乔木老师的课,她俩一起去听。

    暑假接近尾声,乔琳提醒自己,该收收心,学习学习了。那天她还特意约上孙瑞阳、徐娜两大学霸去肯德基学习,结果徐娜带了一本《存在与虚无》,孙瑞阳则拿了一本《三体Ⅱ·黑暗森林》,只有她拿了一份英文报纸,去做阅读理解。

    在乔琳看来,他俩都是在看课外书;但是他俩看的课外书,也是她看不懂的。

    她记得非常清楚,那天她做的是一篇有关哺乳动物的科普文章,很多生词她都不认识。她本来想读完之后再查生词的,可是一个生词出现的频率太高,不查还不行。

    “penis,penis,这到底是个什么鬼?”乔琳一边念念有词,一边打开了电子词典。

    结果听到她的呢喃后,孙瑞阳、徐娜面面相觑了一番,眼神都有几分惊恐。最终,孙瑞阳轻轻捂住了她的嘴:“咳咳,乔琳同学,在公众场合,不要把这个词挂在嘴边哦!”

    乔琳不服气地说道:“就一个单词嘛!有什么了不起的?”

    她刚反驳完,电子词典上就出现了这个词的解释。原来,从振振有词到面红耳赤,只要一秒钟的时间。

    乔琳仰面瘫在了椅子上,并把报纸铺在了脸上,她懊恼地扯住头发,说道:“我不要活了,死了算了……”

    这个小家伙,连失误都这么可爱!孙瑞阳笑盈盈地把报纸拿了下来,温言劝道:“没事啦,这里这么嘈杂,根本就没人听到;再说了,很多人也不知道penis是什么意思啊……”

    乔琳的脸还像红苹果一样,她将下巴抵在桌子上,轻声问道:“那你们都知道?”

    “那个……我是医科生嘛!怎么可能不知道?”

    男朋友知道还可以理解,徐娜是怎么知道的?一接触到乔琳的目光,徐娜也有些不自然,她说道:“那个……就是有一种文学现象,叫做……这个现象。就是男性气息比较重的时候……嗯。”

    乔琳马马虎虎点了点头,内心却沮丧不已。她现在倒不是为这个词而感到害羞,而是为自己的业务水平而羞愧。看吧,堂堂英语系的高材生,却被一个研究传染病的,和一个研究汉语言文学的给踢了馆子。

    回到家之后,乔琳就已经下定决心了,她要再修一个专业,要接触更多知识。

    就像哥哥那样,不仅精通军事理论,还能干着电工的活儿;像徐娜那样,不仅通读名著,还能就某些哲学理论侃侃而谈;像孙瑞阳、姐姐那样,专业没得说,英语也一级棒。哪怕就是魏成林,在不久以后的将来,也能变成她崇拜的那种人。

    在很多时候,乔琳都觉得身边的人很酷,很厉害。现在她还有时间,她不想选择旁观,而是要逼自己努力一把。

    这样一来,她似乎找到了下学期不出国的意义,或许……就是为了让自己再找到一个方向吧!

    在回学校之前,她跟爸妈说了自己的想法。出乎她意料的是,爸妈并没有太欣喜,反而劝她考虑清楚。

    爸爸的顾虑尤其深重:“你高二那个暑假得了场大病,我想来想去,总觉得是我们给你的压力太大了,你可以不用那么拼命的。人们都说积劳成疾,你要是生活得轻松一点,就不会得病了。”

    妈妈也说道:“琳琳,你别老想着跟哥哥姐姐比,他们是很努力,但智商也确实优于一般孩子。同样一个概念,别的孩子要花上三天才能理解,他们可能只要一天就学透了。你能取得今天的成绩,我们都已经很欣慰了,不希望你过得太辛苦。”

    小贝蒂在乔琳怀里拱来拱去,似乎也不太支持她的决定。乔琳想了一会儿,笑道:“老爸的意思是,担心我修一个专业,把自己累坏了;老妈的意思是,我的智商实在一般,所以这样活着就很好了,不要去做能力范围之外的事?”

    乔家夫妻对视了一下,默默点了点头。

    乔琳低下头,抚弄了小贝蒂一番,才说道:“爸妈,说实在的,你们为我考虑得很深,我很感动。可是我想呢,既然我的腿没什么事,那可能就是上天让我去做更多的事情吧;我的脑子是很一般,可你们别忘了,我可是从全年级倒数,逆袭成最后的文科第六名的。我还想去试试,看看我的界限在哪里。如果太勉强了,大不了就不读了嘛!至少我还有一个专业保底,是不是?”

    爸妈都没有说话,乔琳凑到爸妈身边,亲昵地说道:“你们两位老党员说说,人生是不是该把握住有限的时间,去做更多有意义的事?”

    听到这话,李兰芝顿时目光莹然,她抚摸着女儿的头说道:“你呀,真是长大了!”

    乔建军则径直起身,背对着妻女,又擦起了那张全家福:“照这张全家福的时候,你姐还没你这时候大呢!一眨眼,你都要上大二了,你姐博士都快毕业了。都长大了啊!今年一定让你哥姐回家过年,再拍一张全家福。”



    在七月快要过去的时候,黄金子再次发来短信,这次直截了当地说明了目的,让乔楠准备考研。

    “乔楠,你来北京吧!你不会打算一辈子都待在那个大山里吧?”

    乔楠不知她为何突然变得如此迫切,他算是一个很有计划的人,对于黄金子的要求,他如是回答道:“我跟你说过了,考研政策对我们很苛刻的,可能一整年都不会有一个名额。我总得有些成果,或者明确的研究方向,才能去跟领导提考研的事啊。”

    黄金子却很固执:“你那么聪明,做到这些还不是轻而易举?我求你了,你就考嘛!”

    再过两个月,考研就要报名了,据乔楠所知,今年是没有名额了。就算有,他才干了两年,也很难轮到他。

    黄金子情急之下,想出了一些歪门邪道:“你去找找领导嘛!你在部队表现那么优秀,多跟大首长走动走动,求一个考研名额,还是什么难事吗?”

    乔楠微微有些介意,他明白黄金子的中心思想,其实就是两个字——送礼。

    她口中的大首长,算是什么级别的?乔楠曾被一颗星表彰过,一颗星甚至能记住他的名字,对他提出了很高的期待。要是乔楠稍微有眼力劲一些,再表现得积极主动一点,是不是就会迎来一些飞黄腾达的机会?

    可惜,他在这方面愚钝如木头。细算下来,他似乎只擅长默默做事。对于给他帮助极大的老冯,他也从来没动过“送礼”的念头,只是真心实意地把他当成大哥,关键时刻可以替他挡子弹的那种。

    这些事情,黄金子也不是不知道。她常说,乔楠这样的也就能待在部队了。要是真在职场上,恐怕他默默干十年,给一个老实的上司当十年小弟,这个职场生涯,emmm……

    她曾经跟乔楠说过,她爸爸很年轻的时候就当了科长,前途一片大好,结果……就原地踏步了十几年。他没有抱负么?也不是,他不贪、不懒,工作勤勤恳恳,没有一点老油条的习性,单位里谁都夸他。可夸归夸,直到他们单位高层发生变动,他爸好歹才升了个副处。

    而在那十几年间,跟他同一批的升的升,搞副业的搞副业,谁都过得风生水起,唯有她老爸是个死脑筋。黄金子叹气道,要是他老爸会活动活动,当局长都是有可能的。

    乔楠听完后若有所思,说道:“那叔叔心态一定很好吧?”

    黄金子无奈扶额,算了算了,跟这块木头说不动。

    黄金子在职场呆久了,反而很羡慕乔楠这种状态。乔楠不知道,在逢年过节时,她总要精心挑选礼物,挑个最不会给别人造成负担的时间,去大小领导家里坐上一番,用略微夸张的说笑,来掩饰无话可聊的尴尬。

    她不想这样做,她也感觉这样很累。可是别人都这样,她能怎么办?有时候,她站在天桥上看风景,看着川流不息的车水马龙,她会觉得自己特别狼狈。还是做学生的时候最好啊,什么都不用想,她成绩好,人缘好,都是别人围着她转,从来不用想着刻意去讨好别人。

    她以前从未想过,成了社会人,就要对这个社会尽一份礼仪。而这些礼仪,不仅要求她努力工作,还让她在人情往来中筋疲力尽,在卑躬屈膝和保持高傲中做出抉择。这些样子组成了她的人生百态,让她成为一名合格的社会人。

    在一个个需要靠安眠药入睡的夜晚,她会想起乔楠。他明明经历了更多人情世故,为什么他的眼睛还是那么清澈?或者可以说,他的眼睛,还保持着一份纯真的孩子气。

    那次通话,他们有一段很长时间的沉默。乔楠想问个究竟,黄金子却固执地什么都不说。最后乔楠做出妥协,他说,自己找机会去问问。

    而黄金子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乔楠八成是不会去问的。她太了解他的性格了,他看似活得很积极,可如果机会不找上门来,他压根就不会主动去争取。

    挂了电话之后,乔楠苦恼了很久,将黄金子给他买的参考书全都拿了出来。在那段幼稚的反抗时期,他确实想离开这里。可冲动过后,他发现自己并没有那么容易地做出离开的决定。

    好像在前面说过吧!一个人如果对哪里动了感情,就会在脚下长出一条根来。乔楠脚下的第一条根,长在那个叫港城的小城市。他离开那里时,曾因疼痛而彻夜难眠;第二条根,长在那个叫“科大”的地方,那里留下了他太多回忆,或痛苦,或美好,但当离别的时刻到来时,在跟一个个同窗挥手告别时,他一次次哭成泪人;第三条根,就在这里。尽管时间还不长,但如果斩断了,他肯定也会疼得寸步难行。

    乔楠打开了日记本,提笔写下了这样一段话:“每次说出‘热爱’,总觉得这个词太过油腻。可我脚下生出的根,如果不叫‘热爱’,又能叫做什么呢?”

    又过了几天,黄金子又一次打来电话,催问他考虑得怎么样了。乔楠一踟蹰,黄金子便失望地叹了一口气。

    “金子,你要知道,这个决定哪儿能说下就下?”

    “乔楠……”

    “嗯?”

    黄金子踟蹰了很久,说道:“我有一个派遣的机会。”

    “……去哪里?”

    “香港。”

    黄金子一说出来,乔楠胸口像挨了一锤。

    “领导给了两个机会,一个是我继续留在北京,可以升职,但那个部门我不太满意;第二就是派驻香港,一般是去那里待两年,回来后再往上升一级。但是外派期间,各种补贴加起来,也跟升职差不多了。”

    黄金子没有再说下去,但是乔楠听明白她的意思了,如果他考研去了北京,她就会选择留在北京。她的去留,跟他有着莫大的关系。

    乔楠突然觉得很愧疚,人家姑娘都考虑到这份上了,他却连一句正儿八经的表白都没有。

    那次挂了电话之后,乔楠逼迫自己往现实点想,也该为自己谋个更好的出路了。他正儿八经地写好了报告,便去找营长面谈。

    他下定决心后,便以光速行动了起来;结果这次行动,以光速失败了。

    营长一瞪眼,就问了他一句:“那你的工作谁来干?”

    从报名到录取,至少有一年的时间,这段时间,足以再培养一个像他这样的干部了。但乔楠还没说出来,营长的眼睛又瞪大了一倍:“一个党员干部,能把最起码的责任感给丢了么?”

    只要一把这样的话搬出来,那基本上就没有任何希望了。营长把瞪大的瞳孔收了回去,把他打发了:“放谁走也不可能放你走,回去吧!”

    乔楠用三天时间写了一份报告,结果被营长用三句话给驳回了。他在宿舍外面抽烟,心想,黄金子说得对,他确实在为这个年龄不该有的幼稚而付出代价。

    乔楠都不好意思跟黄金子说,自己这次作战被打得落花流水,可黄金子已经猜出来了,她又给他支招:“如果你打感情牌呢?”

    这个单位里的干部,几乎都知道乔楠那段悲伤的恋情,也亲眼目睹了他是如何痛不欲生地度过那段岁月,以至于差点出现精神问题。如果拿这段经历说事,就说,遇到了一个好女孩,将他从沉沦中拯救出来了,现在这个女孩要跟他结婚,但提出他必须要去北京。如果这样说,胜算会更大一些吧?

    但是乔楠很明白,黄金子是给了自己很多温暖,但是彻底拯救自己的,却不是她。

    那个人不同于他见过的任何一个女孩子,她唐突而又明朗,像一束无法阻拦的阳光,蛮不讲理地照进了他的内心深处。他曾手足无措,可她在心里时,又暖洋洋的,带着他的灵魂四处游荡。拜她所赐,乔楠跟她周游了一个奇妙的世界,并且是……洒满阳光的世界。

    尽管他们分手很久了,但是乔楠偶尔还会想起她带给自己的惊喜。在黄金子提出这个提议后,他反而觉得,更不应该拿感情当借口。

    怀揣着心事过到八月下旬,老冯突然找到他,让他重新准备考研的事。

    乔楠苦笑着拒绝了:“这才过去多久啊?不能让我这么短时间内丢两次人啊!”

    “不用了,我好歹要来一个名额,跟首长们说了,你是个做学术的好苗子,让他们尽量把这个机会给你。嗯……大体就是这么个意思。”

    “无缘无故地,他们怎么会答应啊?你不会替我送礼了吧?”

    “送礼?!”老冯瞪了乔楠一眼,才说道:“我要走了,走之前提这么个条件,不过分吧?”

    ……

    “这两年你也送走不少人了,迟早不都有这么一天么?别摆出那幅表情来,我看着也不习惯。以前我家乐乐看到穿军装的就喊爸爸,现在见到我都不喊爸爸了……你说,我还不应该走吗?”

    老冯以前好像是学无线电的,在训练场上各项成绩都垫底,在这样尖刀部队,也不指望他这样的冲在第一线。但是乔楠想象过他年轻时的样子,即使他是搞技术的,对体能要求没那么高,但他心里面,总归是不好受的吧?

    乔楠听前辈们说,老冯还是小冯的时候,让他搞技术,他就跟电线电路板打交道;让他写材料,他就勤勤恳恳爬格子。以前的他戴着眼镜,话不太多,甚至还有点木讷。就是这样一个人,升得不怎么快,话语权不那么重,但是成了很多战士的知心大哥。

    他要走的时候,首长们问他有什么要求。他说,希望给个名额,可以让年轻的干部们有学习的机会。有些人是真心想搞学术的,给他们一些机会,对部队的发展也是大有好处的。

    他又跟乔楠说,你小子确实很有能力,但是人情世故差了些。考上研究生,好好搞学问。只要你学术做得好,就不会太吃亏。

    那天晚上,乔楠想起了黄金子讲过的那个故事,想起了那个十几年没有晋升的、有些傻兮兮的小科长。或许这些人,都不太精通对待社会的礼仪,才会被社会的浪潮卷走,以至于走了很多弯路吧!

    尽管夜幕深沉,乔楠还是将胳膊挡在了眼睛上。他说服了自己一个晚上了,可依然无法控制汹涌的泪水,握紧拳头也不行,咬牙切齿也不行。

    他想告诉老冯,他还没想过如何出人头地,如何在一群军官中独领风骚。他很敬佩一类人,那些不太精通对社会的礼仪,但依旧勤勤恳恳的那种人。

    就是像他这种人。



    考研峰回路转,黄金子比乔楠还要高兴,她已经兴冲冲地规划起了以后的生活:“你来北京读两年研究生,毕业后,申请你们的驻港部队,正好我也能派去香港。有了驻港这个履历,以后对你的仕途肯定大有好处;我可以申请港大的MBA,外派时间正好可以读完,什么都不耽误,真是太完美了。”

    乔楠只是有了一线考研的希望,黄金子却连往后四五年都规划好了。这也确实符合她的性格,事事都能做最精细的打算。

    乔楠真的没那么兴奋,他甚至给黄金子泼了一桶冷水:“就算我研究生毕业了,也不一定就能去香港啊!”

    “这算什么事啊?北京可是天子脚下,尤其是你们部队的,拎出一个来就是重量级的。你只要跟对了人,毕业以后还愁出路么?”

    在乔楠眼里比登天还难的事,他死都不好意思开口的事,在黄金子看来,却什么都不是。

    乔楠抽了很多烟,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有一天晚上翻书时,他突然想到,二人真的什么情话都没说,怎么就稀里糊涂地打算起以后怎么过日子了?

    乔楠惊出了一身冷汗,他的后知后觉,已经让自己的处境非常被动了。

    乔楠考研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战友们有的羡慕,有的不舍,但没有人不服气。毕竟人家的实力摆在那里,能文能武,甚至还能当技术员,他不考谁考?

    而他们百思不得其解的一件事是,乔楠为什么还是心事重重的?

    他的好兄弟赵宇也高兴不起来,最近一段时间以来,他的晋升之路并不顺利,感情也出了问题。

    他女朋友的父母并不希望他俩交往,甚至他女朋友都说:我爸说,你们单位伤亡率很高,说不定哪天就出意外了。我跟你分手,并不是因为不爱你,而是特别担心失去你。如果那一天真的到来,我没法想象该如何度过余生。

    赵宇常说自己来自江南灵秀之地,常常把“江东子弟多才俊”挂在嘴边。像他这样的江东才俊,是不会说脏话的。可在女朋友闹着要分手那天晚上,他一口一个国骂,要是更有画面感一点,这段应该全程用“哔——”处理掉。

    乔楠常嫌弃他在网上口无遮拦,带兵的时候又温和得有些温吞,但这并不妨碍两个人做这么多年的好朋友。从根本上讲,他们都是一类人,勤勤恳恳,不会耍花花肠子,甚至都在承受着这个年龄不该有的一份天真。

    就在这种悲伤的时刻,赵宇还能祝贺好兄弟要考研了,真能算得上流泪的祝福了。

    无论什么时候,能为朋友取得的成就而发自内心地祝贺,能对朋友的痛苦感同身受,这样的朋友很难得吧?从上军校开始,乔楠就很珍惜这份友谊,赵宇应该也是这样想的吧!

    在赵宇徘徊在失恋边缘时,黄金子的攻势越发猛烈了起来,她给乔楠发来了好几个导师的信息,叮嘱他,一定要及早跟导师联系,表现得积极一点,“提前把该铺的路都铺好了,最后才不会出岔子,知道了吗?”

    黄金子像个老练的生活家,对乔楠进行着各方面的指导。乔楠知道她是为自己好,可是他越来越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不太喜欢这份老练。

    有天晚上,他想找赵宇聊聊,却在无意中听到了他打电话的声音:“考研的名额差不多都定下来了,我怎么去找人?……送礼?老妈,你想得太单纯了……名额八成要给我好兄弟了,我怎么能去抢他的?……我的婚姻大事重要,人家的就不重要了?……不要再问我这个问题了,我…我就是想在部队干,怎么着?……别再说我奶奶……行行行,知道了,你找去吧。”

    乔楠没再找他聊天,在往后几天,他常常看到赵宇在各个办公室外面徘徊,那幅踟蹰却又不甘心的样子,确实不太像一个合格的社会人。

    黄金子又一次发来信息,这次是军队干部的一些买房政策,也不知道她从哪里搞来的。

    乔楠是一个生疏的社会人,但并不是一个傻子,那些优惠政策他不是不知道,他甚至有了初步的买房计划。但是黄金子发过这些来,却让他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乔楠委婉地回复了她:“金子,一步步来,先等我考上研究生再说。”

    黄金子回复道:“凡事都得提前做计划嘛!及早打算,总不会吃亏的。”

    乔楠认同这个道理,他没有再反驳,也没有再回复,而是疲倦地将手机关了机。

    可能是他出现了幻觉,他又觉得赵宇在外面晃悠了。跟自己一样,赵宇同样属于一个生疏的社会人,对于这个社会的生存法则,还十分不熟悉。

    在毕业的这两年,他们与一般年轻人也无太大差别。小心翼翼地看着领导的脸色,甚至揣摩哪个领导更好说话一些,跟着谁会比较有前途一些。能做到这些,算是入了社会的门了吧?

    再接下来,他们不太自然地附和着上头说的话,逐渐隐藏起自己的情绪,就算再苦再累也能充满斗志地去工作。目前为止,他们就能做到这里。再社会一点的,还没有学会,或者从来没有应用过。

    所以,在看到好友徘徊时,乔楠一次次感到心酸。他觉得,好友的这种样子,真的太不习惯了。

    就连黄金子,他都觉得陌生了起来。

    九月初,他换了一次宿舍,他的书太多,叫了两个小战士帮他整理。一个小战士突然拿着一张照片问他,照片上的女孩是不是个大明星。

    乔楠接过来一看,是很早之前的一张照片了,他俩第一次吃火锅的时候,她用数码相机拍了一张合影,后来给他寄了过来。照片上的她还是短头发,笑容清新明媚,确实不输给任何一个明星。

    这算是二人唯一一张合影了吧!

    乔楠将照片收了起来,窗外已是初秋景象了。一年四季转了一个圈,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说实话,比起那些考研政策、军官买房政策,他更想听照片上那个女孩讲故事。她如何跟蒙古族阿妈喝奶茶,如何在喀什老城区听冬不拉,她在中东流浪过,也在北欧当过卖火柴的小女孩。她的脑子里,还装着各种天马行空的想法。

    她哭起来鼻子里会冒泡泡,笑起来眼睛会弯成小月亮。她温柔的时候声音很小,她讲故事的时候,会手舞足蹈。

    原来对她的一点一滴,自己都记得这样清晰啊。乔楠又一次翻出照片,从心底发出一声叹息。

    如果跟她生活在一起,在某一天,他们也会因为工作发愁,会为了在哪里买学区房吵得不可开交,会为了孩子上哪家幼儿园绞尽脑汁,会为了父母养老问题伤透脑筋,会为了生活中的各种不如意而放弃天真,成为一个合格的社会人。

    那一天总会来,可乔楠希望,那一天来得慢一点,哪怕二人都是社会新手,可他们跌跌撞撞,吵吵闹闹,也会很有趣吧!

    在那几年,有部很火的电视剧,叫做《像天真的女孩投降》。乔楠很不喜欢“投降”这个词,但如果它的对象是“天真的女孩”,乔楠愿意接受。

    但是他把照片收了起来,跟自己说,别做梦了。

    赵宇这两天老躲着他,大概是他家里给他支什么招了吧。赵宇很苦恼,他并不想抢好兄弟的考研名额,不想被手底下的兵瞧不起。可是对他来说,现在比考研更好的出路在哪里?

    他甚至自我安慰,乔楠能力出众,在部队也干得很好,他不止考研这一条路。所以,就算让给自己,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可是人总是有羞耻心的,就算这样想一万遍,赵宇也没脸说出来。

    离报名时间越来越近了,乔楠在收到几封邮件之后,又认真思索了一番,终于下定决心,今年不考了,让赵宇全力争取。

    赵宇感觉自己在做梦:“不会吧?这个机会多难得,你居然说不要就不要了?”

    乔楠笑道:“谁也没说这机会一定是我的啊!”

    “那……这样放弃,也不是你的风格啊!”

    “如果说,我对这里充满了眷恋,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假?”

    赵宇果断摇头:“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我一点儿都不觉得假。”

    乔楠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好好准备吧!争取一举把首长们全给拿下。”

    赵宇心里还憋了一万个为什么,但是乔楠说了,这并不只是单纯把机会让给他,他有自己的考量,不必对他感恩戴德。

    乔楠走了几步,又折了回来,跟赵宇说道:“咱们军校比武那年,我受伤了,是你扛着我的行囊,跑完了最后那一段。”

    “……那些陈年往事,你还记得?”

    “现在想想,那时候真的很纯粹,就为了一个目标,拼命往前跑。咱们一起并肩作战的时候,也很纯粹。想起那些来,我就想,要是一直都能那么纯粹下去,该多好。”

    乔楠走了,赵宇却在原地待了很久。乔楠用他的潇洒,保全了他的体面,让他不用想些别的办法,就获得了这个难得的机会。

    乔楠希望他们能永远纯粹下去,他真是个天真的理想主义者。

    然而就算他再天真,赵宇也决定,暂且跟他天真一回吧!

    跟赵宇说完了之后,乔楠果断给黄金子打了电话,跟她说,他决定了,今年不考研了。

    黄金子难以置信,一下子就崩溃了:“为什么?我们不是都说好了吗?你这样出尔反尔,我们的计划怎么办?”

    “金子,我有很多想法还没有整理好,这样去了北京,很可能会害了我们。”乔楠这会儿出奇冷静:“我觉得,我们不太适合做恋人。这样的话实在不应该我先说,但是我不想再耽误你了……我已经落后你太多太多了。”

    【欢迎各位读者大大在书评区讨论这两章出现的爱情观、事业观哈^^】



    乔楠放弃考研之后,最先是跟老冯说的。他辜负了老冯给的这个机会,满心愧疚,嗫嚅了半天才说清楚。老冯却没想得太严重,只是感觉很可惜。

    其实细说起来,乔楠也不是主动放弃的。他很客气地给几个导师发了邮件,结果人家很委婉地拒绝了他——暂时没有对外招生计划;只招专业出身的、有公开发表成果的优先,等等。

    拒信来自各个学校,甚至还有他的母校。在跟老冯说起来的时候,乔楠自嘲道:“其实……他们就是说我水平不行呗!”

    乔楠上了大三之后,就很少接触通信方面的专业知识了,做实验的机会也很少,更别提什么研究成果了。他从小就喜欢捣鼓电子产品,搞些发明创造,来到部队后,这个习惯也没有改变。但爱好总归是爱好,并不等同于专业。

    所以,老冯倒是很理解那些导师的考量:“虽然你顶半个技术员,但你毕竟是指挥人才。如果你是导师,你会选择一个正儿八经地技术员,还是选择你这样领兵打仗的?”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乔楠自认为实践能力不比别人差,但他又没有成果支撑,导师凭什么相信?这次打击对他冲击不少,至少在学习方面,他从未遇到这样的挫败感。

    结果已定,他只能自嘲:“是我太飘了,太飘了!真是什么专业都敢报!”

    在得知原委后,老冯非但没怪他,反而给了他诸多鼓励:“当年我特别想考研,但是根本没机会。现在开了先河,让年轻的干部也有机会去学习一下。今年不能考,你试着明年发篇论文,说不定就成了。那句话怎么说得来着,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乔楠原本准备了一大堆赔罪的话,现在除了感动,就还剩下感激了。

    在给黄金子打完电话之后,他把邮件的截图发给她看。在看到拒信后,黄金子相信他并不是故意不来北京的;但是,当她看到满屏的“军事通信”“全息加密”等通信类的专业术语时,又忍不住冲乔楠发了火。

    “我有个同事是军二代,我好不容易拜托他查到了那些导师的联系方式,你为什么不考他们的研究生?”

    乔楠感受到了她的火气,但是他抽着烟,心平气和地说道:“金子,其他的我都可以听你安排,但是涉及到我的专业,我想自己拿主意。”

    一贯的好脾气,也是一贯的固执。黄金子心想,他总能让自己没了脾气。

    在乔楠说了“不适合做恋人”之后,黄金子让他说出理由来,他说自己太天真了,很多想法都不成熟。黄金子打断了他,说道:“你是不是跟以前那个小姑娘联系了?”

    “对天发誓,绝对没有。去年一别,我连她手机号都删了。”

    黄金子相信他,只要不是他俩旧情复燃,那就好办了。她重新发了一条信息:“乔楠,我觉得你需要冷静冷静。”

    ……

    这一冷静,九月都快过完了。

    黄金子让他冷静后,乔楠常常对自己的灵魂进行深度拷问——黄金子对你做的一切,感动不感动?

    ——感动,非常感动。但是感动就等同于爱情吗?

    ——呸,瞎矫情,你懂个屁爱情。这样平平淡淡,细水长流,就不是爱情了?

    ——也是,人世间总不能事事都能圆满,大多数人不都是凑合着过一辈子?

    ——呵,看把你嘚瑟的。能娶到黄金子这样的姑娘,还说是凑合?!

    ——那肯定不是凑合啊,那是烧了高香,才能娶到那么精明能干,又对自己体贴入微的姑娘啊!

    就在这样的精神分裂中,乔楠逐渐认清了现实,算是积极主动了一些。但是在某一天,他看了一下近期给黄金子发的短信,几乎全都是队列整齐的“天气转冷,勿忘添衣”。

    他绝对是发自内心关心她的,每一条都是他亲手打出来的,但偏偏每一条,都像是复制粘贴的。

    乔楠冷汗涔涔,但黄金子没有误会他,相反,每次看到他发来同样的信息时,甚至会觉得他木讷得可爱。

    那一年是建国60周年,乔楠忙得飞起,根本顾不上儿女情长。国庆节期间,黄金子得了一场严重的肠胃感冒。难受得快要虚脱的时候,她下意识地给乔楠打电话,但是根本就没有人接。

    黄金子意识尚存,最后是跟好朋友求助,才在半夜十二点去医院挂了急诊。人在脆弱的时候,就会特别渴望关怀。黄金子深谙这一点,所以每次在乔楠旧伤复发的时候,她总是千里迢迢地跑过去陪着他。她难得生一场病,在这种时刻,她不想当女强人,只希望男朋友在身边,让自己有个依靠。

    挂急诊的那天晚上,虽然折腾得很疲倦,但是她依然睡不着。她两三分钟看一次手机,每看一次,就失望一次。

    他曾经说过,他有可能在高原、草甸,也有可能在沙漠、丛林。但绝大多数时间,他出现在别人最需要的地方,而不是在她身边。

    直到生病了,黄金子才体会到,有这样的男朋友是多么让人心酸。

    黄金子在医院躺了一天,直到华灯初上,才打车回家。在绚烂的霓虹中,无数情人相互依偎。她裹紧了外套,孤零零地回到家,喝了一杯红酒,便倒在了沙发上。

    “黄金——子?还是黄——金子?”

    黄金子猛然抬头,发现自己正坐在高中的教室里。讲台上,一个少年正在帮老师点名。每个人的名字他都叫得很认真,像“黄金子”这样不容易断句的,他还特意确认了一遍。

    那时她个子就很高了,坐在教室后面几排。她留着短头发,脸蛋像红苹果,她小声说道:“是黄——金子。”

    “噢!”讲台上的少年恍然大悟,又重新喊了一遍她的名字。她答了一声“到”,他抬起头来,憨厚地冲她笑了笑。

    那是50级实验一班第一次开班会,听说,那个帮老师点名的少年叫做乔楠。他是二中土著,从初中部升上来的,中考成绩在班里排第一。开学第一天,还没有竞选班长,班主任只认识他这个土著,便捉他来帮忙。

    这个二中土著是个热心肠,同学们有什么不懂的,他就乐呵呵地去帮忙。但这样一个人,居然没有出来竞选班长。投票的时候,他还低着头,不知道看什么看得那么入神。

    他学习的时候,也那么入神,认真的侧脸特别好看。那时的他,留着男生最常见的小平头,眉毛当真如剑眉一般,目光炯炯有神,睫毛却比女生的还长。还没有从军的时候,他浑身上下就带着一股英气。在那个被学习压榨到什么都不剩的青春年代,他频繁作为女生宿舍卧谈的男主角登场,温暖了她们那段贫瘠的时光。

    黄金子常常告诉自己,他没什么好看的,可每次都是看到出神,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原来在不知不觉中,真的偷窥了他很多次。

    毕业这么多年了,哪怕是在回忆中回到那个教室,看到站在讲台上点名的他,黄金子依然会露出痴痴的笑。笑着笑着,眼睛就模糊了。

    他或许从来都没觉得女生在偷窥他,买饭的时候跑得比鹿都快;上完体育课,直接撩起校服来擦脸上的汗;他们的校服异常肥大,可是对他来说,每过半年,裤腿就要短一截。李老师给他改好了尺寸,他依然穿着那些短了半截的裤子,气得李老师当众批评他。他不痛不痒,也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舒服。

    少年时期,他的感觉就挺迟钝的。从军之后,连痛感都变得迟钝了许多。

    高一下学期,他们班长被强制转班后,班主任点名让他竞选班长。快开班会了,他还在学校的私人餐厅看体育新闻。黄金子忍不住提醒他——要不要准备竞选演讲?

    他好像刚想起来有这回事,“啊”了一声,跟黄金子道完谢,飞快地跑回了教室。

    其实,他迟钝起来也挺可爱的。

    黄金子又喝了一杯红酒,看到了自己的毕业照片,在一堆男生中,她的身影很显眼。曾几何时,这个专业难得让她很抵触,可是稀里糊涂地,现在居然发展得还不错。迷迷糊糊中,她又回到了填志愿那天。

    “乔楠,你真不报清华呀?”

    “……不报了,还是想去军校。”

    “哦……那,你报的是什么专业啊?”

    “通信工程。”他又笑了笑,颇有些中二:“通信可能会改变世界。”

    黄金子一转身,毫不犹豫地填了自己的志愿。面对家人的阻拦,她固执而又慷慨地说,你们不懂,通信可以改变世界。

    喝完最后一口酒,黄金子苦笑道:“当年真是天真烂漫!”

    十一过后,黄金子开始上班了。假期结束的那个清晨,在她翻开手机的那一刻,就看到了凌晨五点发来的两条信息。

    “现在好些了吗?”

    “真的对不起。”

    黄金子突然感到很疲惫,什么也没回,就将手机收了起来。

    迟钝如他,应该永远不会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选这个专业。在只能远远地看着他的那些年,她频繁地去他的附近出差,要是在地图上画出来,很明显是以他为圆心。可像他那么迟钝的人,怎么可能发现自己一直围着他转呢?

    她选了他的专业,一次次盘旋在距离他最近的城市,所有这些,都是再明确不过的表示。可他自始至终,都没有痛快地说出那句——

    我爱你。



    站在那栋气派的大楼下,仰望那个气派的××总部的名字,再看着那些穿着职业套装、边走路边打电话、夹着文件袋或者公文包行走如风的白领们,乔琳一直微张着嘴,就剩下眼睛眨巴眨巴。

    孙瑞阳将她的嘴巴合上,笑道:“你现在的样子,真像村头二傻子。别那么看啦,真没见过世面似的!”

    乔琳再次把下巴鼓成小 核桃,问道:“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在这里上班啊?”

    “呃,你想想你哥她女朋友是什么条件,她身边的人,应该跟她差不多吧!”

    哥哥的女朋友……其实到现在,乔琳还是不太习惯。但是大家都这么说,她也就接受了。

    在听力课上,老师给她们放完了原版的《穿PRADA的女王》。看过电影之后,乔琳就特别羡慕安妮海瑟薇,她一次次幻想,以后也要成为那样的职场精英。在这栋大楼下,这个幻想更加强烈了。

    “喂,孙秀才,以后我也能来这种地方上班吗?”

    “……李老师不是让你回家考事业编么?她可是逢人就说,要是没有编,吃不上公家饭,你的人生就完了。”

    “哼!我妈才没见过世面呢!在大城市里当白领,不也挺好的么?”

    反正她的想法一天就能变100次,孙瑞阳也不阻拦她。她前一秒钟还想当武侠家,下一秒就想当个特别酷的大学老师(应该是受了她姑姑的影响);貌似昨天还说要当同声传译,今天又想当白领丽人。

    唯一不变的,就是依然幻想着跟卡卡面对面,凝视着他的眼睛,跟他说说话。

    随她去吧,以后多赚钱养她就是了。

    在楼下等了半个小时,快十二点了,黄金子才匆匆跑出来。她连声说抱歉,刚才在开会,实在走不开。

    乔琳没有怪她,而是将一束花递和一个果篮地给她,说道:“我哥让我给你的,他说上次你生病了,他都没能照顾你,特别愧疚。”

    乔楠是前一天凌晨发来的短信,那应该是刚回来,就派他妹妹过来送温暖了。黄金子笑道:“这块木头,居然还有开窍这一天。”

    “我哥才不是木头!”

    乔琳当机立断的反驳,让黄金子和孙瑞阳都愣了一下。她平时吐槽她哥比任何人都狠,但很显然,她只允许自己这样吐槽,别人可不行。

    黄金子立刻笑眯眯地说道:“就是,你哥那么好,怎么会是木头呢?”

    黄金子执意要请二人吃饭,他俩推辞不过,就选了一家日式快餐店。黄金子用的是两个C扣在一起的那种钱包,里面有一沓厚实的粉红色,还有好多张不同银行的信用卡。

    乔琳又一次羡慕起来,白领就应该像她这样,从每个小细节,都能透出一股大气来,那种不声不响,却总给别人一种“老娘有钱有颜,所以安定得很”的从容感。

    乔琳看得出来,对于哥哥送来的温暖,黄金子并没有特别欣喜,反应要比她预想的平淡得多。听妈妈说,她向来很优秀,或许早就习惯了别人对她的好吧!哥哥这份关心,可能挺微不足道的。

    黄金子问她乔楠的去向,乔琳说不知道,但是给她看了一张照片。在那个低像素的年代,黄金子只能看出照片上的人是乔楠。他站在一个镜子前照的,像是刚拯救地球回来,浑身脏兮兮的,嘴边黑黢黢的一圈,貌似是小胡子。

    这种样子的乔楠,或许别的女生见了,还能感受到一种强烈的男性荷尔蒙气息。但是黄金子亲眼见过几次,知道他实际的样子有多狼狈,所以就平淡地问了一句:“你哥什么时候给你发的照片啊?”

    “就是昨天啊!他说不是出任务,没什么危险。但是他受伤了也不会跟家里说,我就特别担心。所以他刚一回来,我就让他拍张照片给我看看,证明他没事。”

    孙瑞阳微微一笑,深感女友机灵可爱。跟乔家兄妹一样,他跟孙骄阳也是一见面就要打到死的塑料兄妹。虽然年龄差较大,但是……温情脉脉?互相谦让?不存在的。可只要妹妹一委屈,他就想把全世界都给她;他有一点不舒服,她就像只小狗一样彻夜趴在他房间的地板上,寸步不离。乔琳能想出这招来,确实能证明他们是亲兄妹。

    在回学校的路上,乔琳突然问了孙瑞阳一句:“你觉得他俩在一起好吗?”

    “就是……挺合适的吧!”

    “那你觉得,他俩在一起有的聊吗?我说起我哥所有的事情,她都很平淡诶!像是什么都见惯了一样,波澜不惊的。”

    “也并不是每对恋人,都有说不完的话啊!况且他们都认识那么多年了,要聊的早就聊完了。”

    乔琳很不服气,认真地纠正道:“咱俩认识二十年了,可每天不都有说不完的话吗?怎么着,等到有一天,我们也会无话可聊?”

    孙瑞阳仰面思考了一番,哪怕是她说一万遍在舅舅家捉知了的话题,他都觉得很有趣,她手舞足蹈的样子很可爱。怎么会感到无聊呢?

    他轻轻搂住她,说道:“咱俩是个例嘛!总不能指望人人都像咱俩这样好啊!”

    乔琳立刻从气鼓鼓变成没脾气,心甘情愿地贴在他身上。

    前面说过没?在年轻时,一定要无条件追求理想,当不再年轻时,一定要追求利益;在年轻时,一定要无条件追求爱情,当不再年轻时,一定要无条件选择合适。如果把这些前后顺序弄颠倒了,人生就会很悲剧。

    乔琳在公交车上,又想起了这段话,她有点难过,原来哥哥已经到了选择合适的年纪了?

    前几天听妈妈说,哥哥可能又要升职了。乔琳开心得癫狂,爸爸却说道:“升得越快,就意外着他遇到的危险越多,以后会更多。你呀,低调一些,可别逢人就说!”

    暑假回家时,爸爸的变化是肉眼可见的。乔琳记得很清楚,有一天乔琨哥来送肉,他刚进门,老爸就把准备好的钱递给他了。乔琨哥把肉搬到厨房,又来回几趟,把从老家拿来的西瓜、桃子什么的都搬了进来。

    乔琨走的时候,老爸叫住他,说道:“哎,急什么呢?我把肉钱给你啊!”

    乔琳、乔琨两个人都懵了,前后不过五分钟,老乔却把给钱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在搞清楚了之后,乔建军用大笑来掩饰尴尬:“嗨,忙糊涂了!”

    可那个时候,店里一点都不忙。乔琳以为那次只是偶然,可她在家里帮忙时,爸爸有两三次记错了菜单。幸亏来这里吃饭的大多都是老熟人,人家没怎么计较,最后爸爸用免单把自己的失误处理掉了。

    乔琳在网上查了查资料,发现老爸的状态像极了老年痴呆症。这让她格外惶恐,非要拉着爸爸去医院做个检查。妈妈却说,她已经带爸爸去过了,大夫说,不是老年痴呆。

    “就是心病。你想,要是你心里装着事,你学习的时候,能集中精力吗?你爸也是,老是想着一些事,干活就心不在焉了。”

    “咱家现在好好的,我爸心里还有什么事?”

    妈妈颇为无奈地说道:“还能有什么,他的心病,就是你哥呗!”

    从乔琳记事起,他们父子俩就没怎么亲近过。哥哥是个老实熊嘛!当他撕掉“老实”的伪装,把熊的一面露出来时,迎接他的,就是老爸的一顿狠揍。在他没上大学之前,老爸下过几次狠手,闹得整个大院的人都知道。现在回想起来,哥哥能一直默默忍受,不还手、不离家出走,忍耐性真不一般。

    印象中,哥哥跟爸爸的对话总是很短,尤其在跟爸爸说话时,哥哥的回答永远是“嗯”“好”“知道了”。整整一个暑假,乔琳就没听到哥哥跟爸爸讲几句话。谁都看得出来,他是故意避开跟爸爸打电话。

    那天见完黄金子之后,乔琳给哥哥发了QQ:“你跟爸爸说说话吧!他挺担心你的。”

    “跟他说什么?”

    “……对于以前的事,他挺后悔的,就是没机会跟你表达而已。”

    “有什么可后悔的,反正,我也是个不怎么样的儿子。”

    乔琳说不动他,唯一能说动他的,也只有姐姐了。

    乔璐准备这个学期完成博士答辩,每天忙得不可开交,跟家里联系也不多。真正能跟乔楠说上话的,也就剩下黄金子了。但是黄金子也发现了一个问题,她跟乔楠能聊的,也越来越少了。

    在乔琳看来,她就是最风光的那种白领了,可她承受的压力,只有她自己知道。女孩子对“男朋友”和“男性朋友”的期待是不一样的,在跟乔楠交往后,黄金子当然更加依赖他。但是乔楠平时不能用手机,在跟他通话时,她往往积攒了很多情绪要跟他倾诉。他在那边静静听着,有几次她还没说完,他就抱歉地说,手机又不能用了。

    黄金子只能把剩下的那些情绪吞回肚子里,默默承受。

    后来她一想,能通电话的时间这么有限,还是说些开心的吧!二人拥有的共同记忆,也就是那段高中生活了,以前差不多也都说完了。黄金子也只好当起了和事佬:“上次听李老师说,你还跟你爸闹别扭呢?”

    “不算是别扭,就是跟他没什么话说。”

    黄金子心里咯噔一下,心想,现在他俩不也是在没话找话吗?

    “你又不是小孩子了,你爸身体又不太好,有空多跟他聊聊吧!”

    “嗯。”

    这一个字,就已经让黄金子心冷了,自己是劝不动他的。

    十月也快过完了,黄金子越发孤单了。以前下班还会跟同事一起出去喝杯酒什么的,现在她谈着名义上的男朋友,也不好意思再跟男同事走得太近,所以下班后大多数时间都是一个人度过。在生日那天,她自己去看了场电影,自己去吃了一顿牛排。在秋雨飘零的午夜独自打车回家,手机里依然没有他的任何信息。

    可能是过了两天,他才发来祝福,并且说道,让乔琳买好礼物,给她送过去,算是赔罪。

    黄金子没有回他,揣着手机走到了地铁站。她跟领导请假了,说自己不舒服,下午再去上班。然后,她独自坐在地铁站的长凳上,看着列车一趟趟地开过去,在看到麻木后,她取出手机,发了两条信息。

    “乔楠,我决定了,我还是去香港吧!”

    “要是我走了,两年期间就没法见面了。两年后,如果你我都还单身,那时候,我们再在一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