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现代都市 > 华年 > 全文阅读
华年txt下载

    十一月了,几场秋雨下下来,天气彻底转凉了。乔琳穿上了大衣,心想,要给她的狗头军师织围巾了。

    到现在了,乔家的三个孩子,就剩下自己比较开心了。

    十一月初,妈妈来北京开了两天会,在离开北京的前一夜,她跑去酒店跟妈妈一起睡觉。那天晚上,妈妈突然就哭了。

    “琳琳,我是不是真不是个好妈妈?”

    “谁说的?我跟他拼命去!”

    一向强悍的李女士极少有如此脆弱的时候,就算更年期也不能变成这样啊!乔琳吓坏了,仔细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哥哥失恋了,却没有跟家里说。

    哥哥又是一个星期没跟家里联系,爸妈还以为他又去冲锋陷阵了,担心得不得了。妈妈给他那个叫老冯的战友打电话,这才知道乔楠情绪不太对,因为喝酒受了点处分,不知道是不是家里发生什么事了?

    老两口吓了一跳,李兰芝急忙给黄金子打了电话,这才知道,原来儿子失恋了。

    (其实是被甩了。)

    你看,说白了就是失恋这一件事,却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才知道。虽说男孩子本来就跟很少跟家人说这些事情,但是乔楠却连一句简简单单的“跟对象分了”,都不愿跟家人说。

    黄金子不想闹得太难看,恳切地跟李兰芝说道:“李老师,对待这份感情,乔楠确实尽力了。但是我们俩的确不太合适,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李兰芝火急火燎地给儿子打电话,一方面是安慰他,让他别再因为心情抑郁而去做违纪的事;另一方面是想劝劝他,再主动一点,黄金子对他用情至深,肯定也没那么容易就放下他。

    结果她说了半晌,儿子就笑嘻嘻地回了一句:“老妈,不要担心我,我挺好的啊!”

    就这件事,让处在更年期的李老师一下子崩溃了。

    在他遥远的童年时期,在被父亲打了之后,他毫不犹豫地找她诉说委屈;可是上了高中之后,确切地说,是在得知了生母的秘密之后,他就再也没有那样依赖过自己了。

    无论何时问起来,他的回答永远都是那么几个字,挺好的,别担心,没设么事。

    高一时,有次他帮徐威作弊,在全校掀起轩然大波。那次回家后,真的被他父亲给揍得半死。李兰芝知道他有诸多委屈,作弊的事情不怪他,可他不吭声,不辩解,面对她的关心,他倔强地选择了沉默。直到乔璐下晚自习回家,他才在姐姐面前掉了眼泪。那种委屈到快要吐血、可就是什么都不说的模样,让李兰芝一想起来,就是一阵心绞痛。

    后来他上了军校,又铁了心要去特种部队服役,每一次选择都把家里弄得像硝烟弥漫的战场。李兰芝是真心为他考虑,想为他谋个后出路,他根本就不领情。跟黄金子说得一样,他几乎从来不发脾气,但是也从来都不妥协。

    在得知儿子失恋后,老两口又是彻夜未眠。李兰芝问道:“小时候,乔楠把家里收音机给拆了,你揍了他一顿。可我到现在都没搞清楚,他为什么要那么做。你知道不?”

    老乔枕着胳膊,摇了摇头:“当时就顾着生气了,就觉得他是调皮呗!”

    “帮徐威作弊那次,他是真冤枉。你当时下手那么狠,就没心疼?也没问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吁……怎么能不心疼?当时也没想打他,他坚持说自己没错。我一生气,就没忍住。他觉得自己是在讲义气,可在我们看来,那就是黑白不分!”

    “那也不该那么打他,他都上高中了,是个大孩子了,有自尊心了。”

    老乔没接话,心里应该在翻江倒海吧!

    天蒙蒙亮的时候,李兰芝又翻起了旧账:“他上大学之前,好不容易把大锅盖给安装起来了,你可倒好,就因为他调出了一个成人频道,就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踹他一脚……你啊,要是拿出对待闺女一半的耐心来对待他,他也不至于变成这样啊!”

    老乔嘴硬道:“……咳!男孩子怎么能跟女孩子一样养?要是不揍,说不定就走上歧路了。”

    “你不能这样想!他在大学打游戏那次,我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你连问都没问,劈头盖脸地骂了他一顿。我想,幸亏他不在家,要不你又要打人了。”

    “我也觉得他无缘无故的不会干那样的事,可就算我问了,他会跟我说吗?”

    这就是一个无法解开的恶性循环。儿子不说→老子不知道→老子一发怒,儿子更不说→老子忍无可忍,最终将怒气付诸于打骂。就这样,又开始新一轮的循环。

    然而,所有孩子都是从一开始就不愿说话吗?老乔想了想,也不是这样的。可是在儿子小时候,自己就被生活折磨得失去了耐心,对儿子期望越高,就越无法容忍他的一点错误。也就是说,从一开始,自己就没有好好听他说话。

    老乔早就想到这个问题了,但在妻子面前,他还是不肯松口:“老子教育儿子,天经地义。等他也当了父亲,就明白这个理了!”

    很多人都说,父子之间的矛盾,往往在儿子也当上父亲之后,才能彻底和解。或许这句话有几分道理,但是李兰芝又想,父子和解了,那儿子和他这个后妈呢?

    正处在更年期的李老师情绪非常敏感,想起这些来,常常掩面痛哭,老乔劝都劝不住。在北京的那个夜晚,李兰芝把这些都告诉了乔琳。她说道:“你哥哥还不会说话的时候,就是我在养他;他第一声‘妈妈’,是冲着我喊的。我扪心自问,从来都没有把他当成别人的孩子,他就是我的亲儿子。可是在这件事之后,我才发现,我对他了解得太少了,他心里憋的事情,从来都不肯主动告诉我。”

    “那天成林妈妈来咱家店里,跟我说,成林在美国的生活太苦了,一听到妈妈的声音,他就忍不住哭了。你说,成林那孩子不坚强吗?也不是。要是他不坚强,怎么可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但是再坚强的孩子,遇到挫折的时候,跟父母倾诉,或者在父母面前哭,这不都是很正常的吗?你哥上大学之后,肯定吃了很多苦。我教了那么多学生,上军校的又不止他一个,那些孩子回来说的种种,我听了都很心疼,可你哥跟家里说过吗?你哥哥是很坚强,可是坚强过头了,我不希望他那样。如果我是他的亲生妈妈,他还会那样吗?”

    “这两天,我又想起他毕业那会儿来。就算他想去最精锐的部队服役,那他也有挑选的空间,为什么非要选择离家几千里的大西南?我现在明白了,他就是故意的,离家那么远,就可以远离你爸,远离我这个后妈了。”

    “唉,别人看起来,你们仨真是没得说,懂事,孝顺,从来都不会惹是生非。可现在我心里也有块疙瘩,那就是你哥。你姐毕竟是女孩子,心思细腻,知道我担心她,什么事还跟我们说。可你哥呢,我真是拿他没办法。我宁可他不要那么孝顺,也把心事都告诉我,那样才是一家人啊!”

    乔琳替妈妈擦去眼泪,说道:“老妈,人无完人,也没有完美的父母和孩子。你真的做得够好了,是我哥自己有心结。你是九十九分的妈妈,他是六十分的儿子,你不要怪自己。”

    女儿的话给了李兰芝莫大安慰,这个曾经最让她着急上火的孩子,到头来反而是最贴心的那个。她抚摸着小女儿饱满的额头,充满了爱怜和愧疚,在心里默念道:“幸亏还有你。”

    提着妈妈给的大包小包,乔琳回到了学校。想到妈妈受的委屈,她很想打电话骂哥哥一顿。正好那天徐娜来找她拿好吃的,乔琳顺便把这些都告诉了她,最后愤愤地说:“我哥真的挺自私的,怎么可以那么伤我妈的心?”

    徐娜错愕了一下,反问道:“你真觉得乔楠哥自私吗?”

    “嗯?”

    “我也不知道,可能我也属于自私的那一类人。别看我跟我妈像姐妹一样,但是我已经没法跟她敞开心扉了。尤其是去她新家,面对我那个小妹妹的时候,去一次我就感觉疏远了她一次,什么话都不想跟她说。”

    徐娜继续苦笑道:“你看,我有了苦恼,都是第一时间跟你们说,照这么说,我也是个对父母很自私的人。可是怎么办呢,乔琳,我就是没有安全感啊!面对我的亲生父母,我都没有安全感,你让我跟他们说什么呢?”

    乔琳为自己的武断说了好几遍“对不起”,徐娜酷酷地表示不在意:“像你这种无忧无虑的孩子,怎么会知道我们内心的空虚呢?我真不怪你,就是羡慕你。”

    乔琳万分庆幸,那天先跟徐娜聊了聊,她才没有草率地骂哥哥一顿,而是深刻地反省了一番——她很了解哥哥吗?哥哥读了那么多书,是个明事理的人。要不是真的有苦衷,他怎么可能会那么做?

    从小到大,她被问的最多的问题,就是“你们家三个孩子,都是亲生的吗”。在乔琳看来,爸妈对三个孩子一视同仁,兄妹三人团结友爱,至于是不是亲生的这个问题,她从来都没有在乎过,因为他们比亲生的关系还要好。

    可直到二十岁了,乔琳才认真审视这个问题。她也想明白了,她之所以对这个问题不屑一顾,根本原因不是她们关系好,而是因为,她是唯一一个亲生父母都在身边的孩子,她压根就不需要考虑这个问题。

    所以,她从未认真想过,姐姐的间歇性抑郁症是从哪里来的,哥哥为什么什么事都一个人承担,归根结底,是因为他们心里没有足够的安全感。说不定在无数个深夜里,他们也会幻想着亲生父母都在身边的情景,会咬住被子低声痛哭。

    那些由于亲生父母的缺失而造成的痛苦,乔琳从来不曾体会过。所以,在经过一番思想斗争之后,她觉得自己没有权力指责哥哥,又为自己这么多年的没心没肺而感到懊恼。

    想来想去,她建了一个QQ群,把哥哥姐姐都拉了进来。她没有提及妈妈说过的话,而是客观地陈述了一个事实:“妈妈更年期反应特别厉害,经常哭,老爸也劝不住。你们说,该怎么办啊?”



    ——乔楠同志,在当了父亲之后,能理解当年的父亲了么?

    乔楠同志摘下眼镜来——是的,虽然他年轻时拥有满分的鹰眼技能,但是人到中年,他没有眼镜寸步难行。也不是,在还没有到中年的时候,他就已经戴上眼镜了。

    乔楠同志揉了揉太阳穴,显然还没有想好怎么应对这个有点尖锐的问题。他以眼睛太酸为借口,拒绝了本次采访。

    但是在采访者悻悻回房间时,他又说道,算是理解了吧!

    在离不开眼镜之后,某天他突然要开一个很重要的会,结果他家老大把他的眼镜给藏起来了。他跌跌撞撞地找了十分钟,要不是妻子给他拿出备用眼镜来,差点儿就要出大事了。

    即便他风驰电掣地赶到了会场,但还是迟到了。他也算别人眼中的大首长了,但迟到显然不符合他一贯严谨的作风。回到家后,他包还没放下,就气冲冲地找老大,扬言要把他揍一顿。

    最终,在妻子的协调下,一大一小两个男人坐到了谈判桌的两端,妻子坐在他们中间充当楚河汉界。气氛一度十分紧张,小朋友理直气壮地说道:“是你有错在先,说好了今天要带我去射箭的,可是你说话不算话!”

    “跟你说了,我今天有个很重要的会!妈妈带你去也是一样的啊!”

    “不一样!哼!你每天都有很重要的会!我一个月前就跟你约好了,就是让你把时间空出来!可你呢,还是放我鸽子,去跟别人开会!”

    当时不过五岁的小大人,在面对一张黑脸的老爸时,一点都没有害怕,就是有点委屈,最后差点气哭了。

    乔楠同志看着小一号的自己,怒气还在升腾,但已经冷静了许多。如儿子所说,的确是自己毁约在前,不怪人家小大人生气。

    在他跟儿子这么大时,他因为这类的恶作剧,被他老爸打了无数次。他体会到老爸的心情了,但是他比老爸理性得多,他到最后也没动手。

    他让妻子回避一下,主动把儿子抱了起来,擦去他小脸上的泪痕,跟他承认了错误。再跟他强调,爸爸的工作很重要,哪里需要爸爸,爸爸就要去哪里,就像超人一样。这个世界还是需要超人的,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了。

    小大人撇着嘴巴没有说话,而是剥起了桔子。乔楠没想到,他居然把剥好的桔子送到自己嘴里,似乎在为自己找个台阶下。

    “爸爸,我理解你了,但不代表我不生气了。”

    “这样啊?那老爸带你去看叔叔们打枪,好不好?”

    “那又要等到什么时候?”

    “明天就去!明天让你妈给请个假,不去幼儿园了,爸爸带你去看打枪的。”

    小大人终于破涕为笑,把剩下的桔子全都给了爸爸。乔楠说道:“今天你没有哭闹,也没有说谎,而是诚实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又跟老爸讲道理,没有让妈妈说情,是个小男子汉。但是只有一点做错了,你知道是什么吗?”

    “不该把你眼镜藏起来……”小大人低下头,说道:“妈妈批评我了,她说你没有眼镜,会特别危险,还会摔跤。爸爸,我以后再也不会藏你的眼镜了。”

    “真棒!”

    乔楠并不知道怎样当父亲,但他至少想做一个能倾听孩子想法的父亲,做到这一点,可以给自己打八十

    分吧!

    当然,那都是后话了,在2009年的冬天,他还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青年,甚至连孩儿他妈都不知道在哪颗星星上流浪。

    他在部队呆久了,早就养成了批评和自我批评的习惯,这个自我批评是各方面的,比如,他除了能当好一个基层小军官之外,其他方面还是一塌糊涂。他是一个不会跟父母沟通的儿子,不会帮姐姐妹妹排忧解难的兄弟,甚至是一个特别愚钝的男朋友,到头来连女朋友也留不住。

    但是没有考研,继续留在部队里,他还是比想象中更兴奋一些。在给姐姐的信中,他说道:“我发现自己已经离不开这身军装了,在这里奋斗让我感到身心舒畅。但是我也有一点恐慌,我曾以为自己的人生还有无数中可能,在中年时,脱下这身军装,依然能华丽转身。可现在,这种可能性已经渐渐消失了。我在训练场上才能感到活着的快感,每次执行任务才感到人生的价值……总之,我暂时庆幸自己没有离开这里,我已经依赖这里,或者说,热爱着这里。”

    现在只能跟姐姐敞开心扉了,包括三次失败的恋爱,都跟姐姐说了。他说:“我曾幻想早早成家,家中有温柔的妻子,还有调皮的孩儿,每次看到温暖的灯光,就会觉得心里很踏实。不属于别人的,只属于我自己的家。但现在我也困惑了,感情像一个魔咒,每一次都以失败告终。我想,我应该是一个受到诅咒的人,一个无法拥有爱情的人。”

    弟弟遭遇的种种,乔璐很心疼;这个世界上,自己成了唯一一个能倾听他心声的人,她也很心疼。她在回信中写道:“你原本就有一腔热血,对于你投笔从戎,我从来都没有感到惊讶,或许,那才是最适合你的路。对于感情,只能说缘分未到,不必太过焦虑。你光芒强盛,总会找到一个跟你一样耀眼的女生。切记,你不仅仅是一名战士,更是乔家的孩子。万事多保重,日夜为你祈祷。”

    姐姐每句话都说到心坎里去了,尤其是那句“乔家的孩子”。他苦笑了半天,还真不知道怎样当个一百分的孩子。

    进入十二月,港城应该下大雪了,乔楠那里却越发湿冷。他还纳闷,又不是第一年在这里过冬,怎么会如此难捱?后来想明白了,今年黄金子再也没有给他寄护膝,正处在更年期的妈妈也没有为他寄膏药和棉衣。

    以前觉得微不足道的东西,在失去了之后,才更加痛苦。譬如空气,每天呼吸不觉着什么;但如果有一天呼吸不到了,那真是分分钟都憋得难受。

    黄金子不寄东西,乔楠倒是很释然;妈妈不寄了,是不是就放弃这个勉强及格的儿子了?乔楠有点儿心慌,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难道跟妈妈的关系也要走向冰点了吗?

    还好乔琳及时给他寄了东西过来,并跟他说明了原委——妈妈情绪起伏特别大,不仅动不动就哭,还在家里摔盘子,把小贝蒂吓得不敢出来。家里谁都不敢惹她,姥姥说她两句,她就开始哭,说自己这辈子多不容易。

    乔楠听得很难受,第一反应就是再往家里寄点钱。结果妹妹疲惫地说道:“老哥,爸妈现在不缺钱,你寄再多钱,又有什么用呢?”

    “那要怎么办?”

    “多给妈妈打电话啊!表示我们很在乎她。不光跟她说开心的事,不开心的事,也要找她解决,让她感觉自己还

    是被孩子们需要的。”

    乔楠无论怎样也不能容易地理解妈妈的这些需求,但是既然妹妹说出来了,他就试着去做。看得出来,他给妈妈打电话,她还是很开心的。只要不提跟爸爸和好的事,就能聊很长时间。乔楠唯一跟妈妈吐露的心事,就是有点孤独。

    而李兰芝知道,既然乔楠能说出来的,那孤独的程度,肯定就不是一点儿了。

    唉,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要是没个知心人,可不就得孤独么?

    在十二月初的一天,乔楠去军区医院看望一位受伤的战友,从医院出来时,正好遇到了久违的苏雪。她生了孩子之后,身材比之前丰腴了不少,但是脸庞也比以前更和善了。

    鉴于中间还隔着一个绕不开的人,二人打完招呼之后,就有些尴尬。最后苏雪还是从大夫的角度出发,问他失眠的情况好了没有,那些孤独的症状有没有再发作。

    乔楠苦笑道:“睡眠质量也就那样了吧!孤独的症状,也就那样了吧!”

    苏雪打趣道:“怎么了?有女朋友了,还不开心啊?”

    “女朋友?别提了,我现在都不敢再交往了。”乔楠本来想问问“她”怎么样,但又一想,人家都有男朋友了,自己再问不太合适吧!

    苏雪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你没有女朋友?”

    “谈过,分了。”

    苏雪急得跺了一下脚:“那你怎么不回文婧的短信呢?”

    “嗯?”

    “上次她跟我说,在书店遇到你了,可能不过十几秒钟,她就把你身上多的那几个小伤疤看得一清二楚。她忍不住在半夜给你发信息,可是你没给她回。她说,你不是那种冷血的人。除非你有了女朋友,才能对她的示好视而不见,否则你不可能不管她的。”

    乔楠眼前的世界扭曲了起来,他想起了那条没有发出去的短信,那条在半夜来的短信,还有那个死活打不开的诺基亚手机。

    乔楠不敢想象,在她发送那条信息时,内心该是有多么忐忑;而迟迟等不到自己的回信时,又该多么委屈,煎熬,乃至绝望。

    乔楠狠狠拍了脑门一下,问道:“她不是有男朋友了吗?那为什么还要对我……”

    “那个男孩我认识,他也在谢大读过书,只能算是文文的追求者吧!她没有答应过人家,那次回到北京之后,那个男孩也累了,追不下去了。毕竟追了那么多年,她的心思一直都在某个人身上。”

    “还有啊,乔楠,如果她真的跟某个男生在一起过,你也多多理解吧!她现在孤身一人,没什么可以依靠的人,过得非常辛苦。”

    乔楠懊悔得快要把舌头给咬断了,他现在就想给她打电话,哪怕什么都不说,听听她的声音也好。对于乔楠来说,记一个号码不费吹灰之力,可惜在拨打她的电话时,那边传来的一直都是“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乔楠明白了,她是将自己拉入黑名单了。那次发送信息后,她必然经历了很多绝望,彻底恨上了自己;或者以为自己有了女朋友,对自己彻底死心了。

    等到再次能用电话的时候,哪怕是借战友的电话,也要给她打过去。乔楠这样想着,等着用电话的机会再次来临。

    :。:



    “乔琳,你最近跟文婧联系了吗?”

    收到哥哥的短信后,乔琳第一反应居然是哥哥手机被盗号了。

    这都过去一年了,这家伙怎么又想起前女友来了?

    “她都不是你女朋友了,我跟她也没什么好联系的了。”

    “噢,知道了。”

    “噢”至少要比“哦”柔和一点吧,乔琳这样说服自己,才没有被哥哥的语气给气死。

    本以为他发完神经也就过去了,谁知道过了好一会儿,他又发过来一条信息:“怎么回事呢,她的好朋友也联系不上她。”

    乔琳这才担心起来,赶忙拨通了那个尘封已久的电话号码,传过来的声音却是“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她急忙把这个情况汇报给了乔长官,乔长官的回复简单粗暴:“还用你说。”

    如果不是隔着手机,乔琳早就一脚踹过去了。她略微思考了一番,心想哥哥肯定忧心如焚,便说道:“你也别太紧张了,她可能去国外了,不用这个号了,也有可能手机被人偷了。”

    “噢,还有偷手机的小偷呢。”

    ……

    哥哥真是块木头,好像刚刚知道这个事实。也是,他长得又黑又壮,别说小偷不敢偷他了;可能他坐在公交车上,那车上的小偷也就变成良民了。

    乔琳没有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这个学期她很忙,而且糟心的事也很多。没能出国交换也就罢了,原本稳操胜券的国奖,最后却给了刘积极。妈妈来北京开会几天,正好国奖结果出来了。她一看自己落选了,一下子就掉到马里亚纳海沟里去了。

    大一两次期末考试,她的综合测评成绩都是第一,别的同学甚至跟她开玩笑,让她拿了国奖后请客吃饭。乔琳还是挺谦虚的,说大家都很优秀,最后不一定谁得呢。

    在结果出来的那一瞬间,她差点儿哭出来,但是又很庆幸,自己没有把话说死,最起码给自己留了个台阶下。

    在评选国奖之前,刘积极接连获了两个奖,一个是大学生暑期创新实践,另一个好像是某个征文比赛的一等奖。有了这两个奖项加持,尤其是创新实践奖,一下子就把乔琳给比下去了。

    乔琳曾蹲在枕石桥边哭着给男朋友打电话,不管用;曾在床上打坐,一遍遍默念“功名利禄都是身外之物”,也不管用;最后跑到舞蹈队练功房张牙舞爪地跳了两个小时,除了累得不能动之外,心情没有任何缓解。

    “那么不服气,就去问问班主任,或者团委。”慕容给她支招:“现在还在公示期间,有任何疑问都可以提啊!”

    虽然妈妈就是老师,可是乔琳很怕找老师。在漫长的学生生涯中,她有一大半时间非常自卑。想起这些来,她有点儿怨恨妈妈。在那个最需要培养自信心的年代,她却被妈妈打压得一塌糊涂,以至于现在都没有自信。

    慕容倒是自告奋勇地陪她去找老师,乔琳几乎是被她拽过去的,然后又被她一把推进了团委办公室的门。她结结巴巴地说明了来意,人家老师就说,她综合测评就比刘积极高两三分,人家得了两个奖,已经把她甩开一大截了。

    乔琳听了这话,就灰溜溜地退出来了,也没问问加分细则。她坐在教学楼的台阶上,再一次懊恼不已,为擦肩而过的国奖,也为自己的胆小懦弱。

    慕容也被她气得跺脚:“你平时也挺虎的,怎么一到这个时候就怂了?”

    乔琳默默地听着她骂自己,没有辩解,因为她也不明白,怎么就怂了。

    慕容唠叨了半天,最后跳了起来:“哼!你看人家舞蹈队的女生,各个气场爆表,你呢?怎么就这么怂?”

    至少应该问问,得奖时间有没有限制,到底是加了多少分,为什么那些活动只有刘积极参加了,别人连知道都不知道?

    可惜乔琳一句都没问,怨不得慕容骂她。

    在跟妈妈见面的时候,她还说起过这些事。妈妈工作很忙,又为哥哥的事情烦恼,也没太往心里去,就让她下次努力争取,没必要耿耿于怀。

    乔琳还真就耿耿于怀了。她跟自己的狗头军师说道:“我怎么想怎么觉得难受,她怎么说得奖就得奖了?我就真的那么差劲么?”

    孙瑞阳想了想,说道:“那你有没有想过,她比你强在哪里?”

    “呃……凡事都比我积极?凡事都抢在前头?”

    “嗯。”孙瑞阳摸摸她的头,说道:“不管她这个奖有没有水分,至少人家暑假的时候去做了,人家有这个意识,对不对?”

    乔琳还有诸多不服气,但乖乖地点了点头:“嗯……这点我确实不如她。”

    “或许她这个奖不真实,有人在暗地里帮她了,但这些我们都不好说。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握住下次机会,彻底超过她!”

    “嗯!”

    听了狗头军师的话,再加上平时观察,乔琳确实觉得刘积极有很多比自己强的地方。比如,如果是自己得奖,可能就是请几个好朋友吃一顿,庆祝一番。可人家非常低调,但是拿出其中两千块来作为班费,一下子就扭转了口碑。甚至在她的努力下,她们班两三次评上了优秀班集体,这样一来,入党名额可能也会多几个。

    她依然风风火火地穿梭在校园,在各种活动中积极露面,跟以前并无区别。乔琳却一次次想,自己是不是真的有很多地方不如她?如果要比她更强,是不是就要比她更积极才行?

    要做到这一点,真的好难啊。

    乔琳渐渐心平气和,但有时候看到刘积极有意无意的得意目光,她还是心里堵得慌。

    这个学期,乔琳刻意减少了演出的次数,专心学习。但是进入十二月之后,马先生那边忙不过来,她还是去帮忙了。在十二月中旬那天,她在一个商场演出完,出来后一阵冷风吹来,冻得她又折了回去,买了杯热乎乎的奶茶再重新出门。

    天桥上有人在拍摄,她本来打算安静地走过去,可是用余光一扫,她就走不动了。

    那个女模特,不就是活跃在时尚杂志中的Tracy吗?

    大冷的天,乔琳穿着长款羽绒服都冷,她却只穿着衬衣、短裙,外面穿着一件毛呢大衣,靴子只到膝盖,整个大腿都露在外面。

    看来她是在拍摄冬日穿搭特辑,但是时尚杂志真够坑人的,要是在北方这么穿,绝对分分钟被冻成关节炎。

    Tracy还是很敬业的,穿得那么少,但是没有冷得发抖,也没有流鼻涕,妆容精致,表情到位。不像乔琳这样,裹得像个熊,还要不停地往回吸鼻涕。

    摄影师是个扎着小辫子的胖子,他从几个角度拍了一番,但是很不满意,甚至亲自走上前,拉扯她的衣服,说道:“Tracy,你的裙子把大腿都给遮住啦!告诉你往上提,别弄得这么土!”

    模特Tracy避开了他,小声道:“我自己来弄。”

    但摄影师显然不满意,皱着眉头说道:“再往上提一点!把大腿都露出来!”

    再往上提,就很容易走光了,Tracy默默咬住了嘴唇,争辩道:“这样就可以了吧?”

    摄影师发了火:“喂!化妆师帮她整理下造型,要是她还这么不配合,我可没法再拍了。”

    没办法,化妆师只好边整理边给她做思想工作:“这个裙子本来就是高腰设计的,稍微忍一忍,再拍几个镜头,今天就收工了。”

    摄影师总算满足了,可很多人都在盯着她那条修长的大腿看。她甚至不敢走动,也不敢摆太大的动作,生怕一不留神,就会被人拍到不可描述的照片,放到某个隐蔽的小网站中。

    摄影师也靠近了些,甚至特意弯下腿仰拍。Tracy故意摆过脸去,不愿意直视他的镜头。乔琳第一次看到,她露出那么凶狠的目光来。

    拍摄结束了,她第一件事就是往下扯裙子,化妆师给她披上羽绒服,她才发觉自己冻僵了,捂着脸结结实实地打了两个喷嚏。

    摄影师边走边说道:“拍到这么晚,去喝一杯放松一下吧!”

    “不了,明天还要工作。”

    “Tracy小姐,别那么不近人情嘛!”

    摄影师说着,手已经伸了过来,却被她一个闪避躲开了。但是她穿着高跟鞋,差点儿就摔倒了。一阵哒哒哒的跑步声在背后响起,紧接着,一个人把她扶了起来。

    Tracy错愕了一下,不敢相信居然还能在这种场合遇见她。

    乔琳瞟了一眼摄影师,接着跟她说道:“文……哦,不,Tracy姐姐,我是你的小粉丝。没想到居然在这里遇到你啊!不介意的话,我能请你喝一杯奶茶吗?”

    Tracy急于摆脱肥腻的摄影师,便不假思索地点点头:“好,谢谢你的喜欢,还是我请你吧!”

    摄影师还不死心,凑到她耳边说道:“待会儿我把酒吧地址发给你,一定要过来哦!”

    “我手机丢了。”她冷冷地说道:“今天先不要联系我了。”

    说罢,她拉着乔琳就走。但是在摆脱摄影师之后,她就跟乔琳说道:“刚才谢谢你了,你快点回学校吧!”

    “Tra……不,文婧姐,你怎么做这么辛苦的工作啊?刚才那个摄影师那么过分,你居然还忍了?不要怂,要骂他嘛!”

    不同于乔琳的义愤填膺,她点了一根烟,说道:“没办法,我要赚钱,要生存。”

    乔琳被她这一系列言行给弄傻了:“文婧姐,你还会抽烟啊?还有,你也会为钱发愁啊……”

    “……人生嘛,总有些意想不到……”

    “我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但是我哥昨天还找你来着,他可着急了……”

    乔琳还在说着,可是文婧一个冷若冰霜的眼神,就让她不敢再说下去了。

    “谢谢你啊,已经很久没有人叫我文婧了,我都快忘了自己的本名了。”

    “文婧姐,我哥真的……”

    文婧本来转身欲走,却忽地回过头来,激动不已:“别再提你哥了,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他了!我从来没见过像他这么冷血的人,算我瞎了眼,白白在他身上耗费了几年时光。也是,当年在校园网上追了他那么久,他都没有回应,现在还指望着什么呢?还是我太傻了。我也累了,再也不想跟他有瓜葛了。”

    她踩着高跟靴子,却走得比任何人都快。乔琳感觉自己做了一场梦,那人不是她认识的文婧。她被呛得难受,但她咽不下这口气,她更不能袖手旁观。

    于是她给哥哥发了条很长的信息:“哥,我看到文婧姐了,她还在当模特,大冷天的穿得特别少,站在天桥上拍来拍去的。那个摄影师特别坏,是个大变态,总让她把裙子往上提,还叫她出去喝酒(但是文婧姐没有去)。我看得出她想骂人,但是她忍住了。她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她应该过得很艰难。”

    她插着耳机,手机里正在播放着她很喜欢的一首歌《火星爱月亮》。在幻想中,那两个人,不就是火星和月亮吗?“传说中的这一天,月亮和火星靠得很近,他们百年难得一见,在今天努力寻找平行线……”

    因为太喜欢这首歌了,她在车上听得入了迷,起身下车还在摇头晃脑。

    哥哥第二天才看到她的短信,她没想到,哥哥还没看完,就像一颗原子弹一样原地爆炸了。他给乔琳打电话,更让他崩溃的是,妹妹的手机里传来的也是那句该死的“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他不知道,当乔琳陶醉在音乐里,不停地摇头晃脑时,手机早就被人摸走了。



    在十年之后,至少在成为一个游刃有余的、成熟的社会人之后,乔琳怎么也想不通,在十年前丢手机的那个夜晚,居然会坐在路边哭那么久。

    用了一年半的手机,放到二手市场上可能就值两三百块钱。可对那时的学生党来说,两三百也是好大一笔钱,至少可以在学校食堂吃一周的饭,可以够她买半年的《体坛周报》。

    一周的饭没了,半年的《体坛周报》也飞走了,她又急又气,哭个不停。

    其实她也不是一开始就哭的,至少她还是去追小偷了。快下车时,她还陶醉在火星和月亮的爱情故事中,经过一阵熙熙攘攘的下车潮后,她发现,就剩下耳朵里插着的那一根耳机线了。

    她倒是确定了一个嫌疑人,这次没有怂,而是拔腿就追了上去。那人个子不高,穿着一身运动服,没有背任何包。乔琳一把扯住他的衣服,他转过身来,一张很年轻的脸,不像是学生,也不像是干体力活的人。

    “你干嘛?”

    “你,你是不是偷了我手机?”

    “神经病啊!”那人简单地说了一句,继续双手插兜,转身离开。

    乔琳不依不饶,挡住了他的去路:“你的裤兜里鼓鼓囊囊的,你能拿出来给我看看吗?”

    “我凭什么要给你看啊?你是警察么?有什么资格搜我的身?”

    那人轻推了她一把,而乔琳为了今天的演出都没有吃饭,正有点儿低血糖,一下子就被他推到地上了。那人只是白了她一眼,便扬长而去。

    凭借她和小粉(她的手机)的心灵感应,她确定它就在那人身上。她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尘土,继续追了上去。结果那人钻进了地铁站,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中。

    于是乎,乔琳就在街边哭了很久。她有奖学金,也出去做兼职,爸妈也没少给她生活费,可她依然过得紧巴巴。因为这个学期她报了管理学的双学位,至于这一份学费,她很豪气地用自己赚的钱解决了,没有让父母花钱。所以,她身上真的没什么存款,一想到又要开口跟爸妈要钱买手机,心里就很难受。

    要说跟父母之间的疙瘩,乔琳心里也有,那就是只要一跟父母要钱,就会自动想起配隐形眼镜那天,那天她彻底伤了爸爸的心,她也难过了很久。

    所以,尽管现在的妈妈堪称母老虎,但是要买东西时,乔琳还是想跟妈妈说。她本来以为妈妈会大发雷霆,斥责她不小心,结果妈妈就是叹了口气,说道:“丢了就丢了呗,再买个新的,以后长个心眼,到哪儿都小心点。”

    “嗯。”

    “别难过了啊,明天给你转一千块钱,先去把手机买了。”

    “嗯……”

    李兰芝想起一件事来,她跟女儿说过,曾给乔楠转了两千块钱让他买手机。她生怕女儿有想法,便说道:“当时,我和你爸都觉得,从来没给你哥买过玩具,也没给他买过贵重东西,心里一直挺愧疚的。他现在工作了,又是军官,想让他用点儿好东西,至少别拿出去太寒酸,所以给他的钱多一点。你还是学生,还是得艰苦朴素,用个一般的就行了,等工作了再给你买好的。”

    “你不用跟我说这些,我都知道。”

    妈妈能痛快地拨款,已经让乔琳很惊喜了,她知道父母不会偏心眼,所以从来都不会计较兄弟姐妹之间的这些小事情。

    说起艰苦朴素,她还记得哥哥那个老古董诺基亚,以前她常嘲笑哥哥,说他的手机是不是从诺基亚博物馆拿的。她原本以为,哥哥喜欢捣鼓电子产品,在工作了之后,肯定会买最好的。结果却并不是这样,哥哥从来都没用过最好的,也没有在电子产品上花多少钱。

    想到这里,乔琳就更不在意了。她不会去跟别人攀比,有手机用就好了。

    在睡觉之前,慕容喊了她一声,跟她说道:“喂,你男朋友发信息来了,明天早上带你去买手机。”

    “知道啦!多谢!”

    虽然手机丢了,但乔琳已经不郁闷了。她不知道的是,远在千里之外的爸妈,却有着别的心事。

    女儿把手机丢了,大冷的天,在外面哭了很久;跟家里要钱买手机,唯唯诺诺不敢说,或许是担心被父母训斥,也或许是舍不得花钱。

    如果换做闵柔、闵佳,她们肯定不会像她这样。说到底,还是家里最穷的那几年,让她过于敏感懂事了。

    李兰芝心想,年轻的时候,就想着好好养女儿,不让她们受一点委屈。结果到头来,两个女儿还是吃了很多苦,从来都没有被富养过。否则,区区一个旧手机而已,小女儿怎么会伤心欲绝,又那么小心翼翼?

    还是那句话,父母对子女的愧疚,总是比想象中多一些吧!

    第二天上午,乔琳没有课,孙瑞阳一大早就来找她,要带她去中关村买手机。吃早饭的时候,乔琳跟他说了丢手机的经过,并着重强调了一番——喂!我可追小偷追了老远呢!

    孙瑞阳一听,非但没有表扬她,而是将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你呀你!在这种丧心病狂的人面前逞什么能?万一他身上带着刀子呢?万一用手帕捂你鼻子呢?你也就是命大,现在还能坐在我对面。要是运气不好,现在不知道被卖到哪个山沟沟里去了呢!”

    乔琳眨着眼睛,仔细一想,确实有些后怕。孙瑞阳见她神色,便知她心中所想,遂说道:“就是个手机而已,不值得你去冒险。以后再发生这样的事,过去就过去了,人没事就行,知道了么?”

    “嗯。”

    说到底,还是把这些身外之外看得太重,就觉得丢了太可惜。要是以后工作了,就不会这样了吧?

    十年后的乔琳,很想穿越回2009年那个冬夜,抱住在路边痛哭的自己,好好安慰一番——小妹妹,一个破旧的手机而已,真的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必哭得那么厉害,不必害怕跟爸妈说,更没必要去跟小偷拼命。

    话说回来,当天孙瑞阳带着她去买新手机,乔琳看好了一款三星滑盖的,但是有点超预算了,一千二百多,她看了半天,最终还是放下了。

    孙瑞阳毫不犹豫地把卡给了店员,让他们结账。乔琳急忙拿出钱包来,说道:“我妈给我打过钱来了,我不能让你买那么贵重的东西。”

    “呵。”孙瑞阳神情倨傲,像极了电视里的那些霸道总裁:“这点钱我还是能出得起的。”

    “那也不行,你也只是个大学生,也没那么多钱啊!”

    拉扯间,店员已经结好了账,把卡还给了孙瑞阳。他很霸气地揽过女朋友,说道:“虽然是个穷学生,但还是能为你做一些事情的,比你想的还要多一点。”

    ……

    乔琳心里一甜,但很快又被愁云笼罩。

    孙瑞阳将她的嘴角往两边扯,帮她弄出一个微笑来:“嘿,你们乔家人什么都好,就是过分见外了!乔琳,我不是别人,现在是你男朋友,以后会是你的丈夫。往后余生,是咱俩一起过的。所以,你有什么事,得第一时间找我,让我帮你解决,而不是找你娘家人,知道了不?”

    就算他满口大忽悠,乔琳依然被他说得泪眼婆娑。她脸上飞过两抹红晕,低声道:“哼,买个手机,就敢胡言乱语,我这就告状去!”

    孙瑞阳看着她的背影,笑道:“怎么那么可爱呢?每看一次,都觉得比上次更可爱了。”

    在地铁上,乔琳爱不释手地玩弄着新手机,跟家人都发了信息。信息刚发出去一会儿,乔楠的电话马上就打过来了:“这么快就买好了?没被骗了?”

    “怎么会?孙瑞阳帮我买的,他问得很仔细。”

    “哦……花了多少钱?你钱还够么?”

    乔琳不会说谎,老老实实地说道:“一千二百多,孙瑞阳帮我买的?”

    “什么?!”乔楠又变成了一颗原子弹,炸得乔琳耳朵嗡嗡响:“你跟他交往多长时间,就让他买那么贵的东西啊?不怕在他面前抬不起头来啊?他花这么多钱,你以后都没底气跟他吵架翻脸。一千多块钱,我给你打过去,这个钱不该让他花,你明白不?”

    “我明白,可是……”

    乔琳还没说完,手机就被孙瑞阳夺了过去,两个男人隔着电话对峙了一会儿,还是孙瑞阳先打破了沉默:“哥,现在我是她男朋友,我有权利给她买东西。”

    “……你也是个穷学生,从哪儿来的钱啊?乔琳又不是没钱买,再不济还有我这个哥呢。”

    孙瑞阳又冷着脸强调了一遍:“哥,现在我是她男朋友,我跟她的关系更近一些。”

    乔琳眼巴巴地看着他俩,这两个人虽然客客气气的,但是每吐一口气,都像是喷出了一团火焰。尤其是电话那端的哥哥,恐怕从小到大都没有这么被人挑衅过。

    乔楠默默蓄力,最终说道:“这事先放放,等见面再说。”

    孙瑞阳把电话给了乔琳,得知哥哥近期可能来趟北京,她顿时就很兴奋。但是想起上次被放鸽子的经历,又开心不起来了。

    哥哥却说道:“放心吧,这一年多了,我都没怎么正常休假,连探亲假也没休。像我这样爱岗敬业的好青年,请几天假还能不批么?”

    不用问,乔琳也知道哥哥为什么要来北京,期待中又有几分忐忑。她看向一边的狗头军师,好奇怪,一向运筹帷幄的他,居然捂着胸口,眉头紧锁。

    “喂,你没事吧?”

    “没事。”孙瑞阳苦笑道:“就是跟乔楠哥打电话,太紧张了……他气场实在太强了。”

    “……你俩好歹一起长大的,有什么好紧张的?因为他有枪,还是因为他会散打?”

    孙瑞阳没接话,在下地铁的时候,才说道:“就算他手无寸铁,是个文弱书生,但只要他是你哥,我就会紧张。”



    在乔琳看来,天底下的兄弟姐妹,无非她遇到的那么几种。

    到目前为止,她身边还没有养育两个男孩的家庭。只是听别人说,同时养两个男孩子,尤其是当两个男孩年龄差在五岁以下时,那他们的成长史,大约就是一部小型战争史。

    不知道是不是这样,欢迎有切身体会的人前来说明。

    乔琳熟悉的另一种关系,就是姐弟。据她观察,在姐弟之间,有乔璐、乔楠这样温情脉脉的,既是家人,又是知心好友,让别人羡慕得不得了;也有赵琳琳和赵磊磊那样的,弟弟调皮捣蛋,姐姐威武勇猛。弟弟的兴趣爱好之一,就是疯狂挤兑姐姐;当然,姐姐也不是善茬,经常逮着弟弟一顿狠揍,把弟弟呼来喝去。

    这里插播一个小插曲。在赵琳琳以双料状元的身份逆袭考上中央美院之后,奶奶和爸爸的脸色也和善了一些,至少她的学费、生活费有着落了。但是回家吃的第一顿饭,奶奶就意味深长地说:“以后有了出息,可得好好拉扯你弟弟。磊磊是咱家唯一的男孩子,等我们都不中用了,你不帮他,谁帮他呢?”

    赵琳琳只是嘴上嫌弃弟弟,其实还是挺疼他的,也时常有帮他的心思。但是奶奶一说出来,她反而极度反感。谁知她还没来得及变脸色,赵磊磊突然杀了出来。

    “为啥非得让我姐拉扯我啊?”

    ???奶奶一下子就莫名惊诧了。

    赵磊磊又重复了一遍:“我能吃能睡能跑能跳,四肢健全无残疾,为啥还要我姐拉扯我?”

    奶奶刚要说话,赵磊磊又一本正经地说道:“奶,你也太小看我了,我姐能过好,我就过不好了?”

    这下他奶奶的嘴被堵得严严实实的了。赵琳琳也没想到,原来整天沉迷于游戏世界的弟弟,居然还是个隐藏的纯爷们。她大为感动,从那儿之后,她就把“赵磊磊/我弟那个兔崽子”的后缀给去掉了,对他的称呼变成了“赵磊磊”或者“我弟”。

    好了,插播完毕,再来说另一种关系,那就是姐妹。对这种关系,乔琳最有发言权了,她最喜欢的家人就是姐姐,即使一年只能相处几天,她也跟姐姐有说不完的话;还有闵佳,只要一见面,那晚上就别想睡了,她俩能叽叽喳喳说一晚上。要是在乔家,李兰芝非要化身成严厉的舍管阿姨,才能控制住二人强烈的聊天欲。

    最后一种关系,也是乔琳深有体会的,那就是兄妹。在乔琳眼中,哥哥绝对是个会变异的物种,在姐姐面前乖得像拉布拉多,而在她面前,就狂野暴躁如哈士奇。

    初高中时,班级里流行认干哥哥、干妹妹。有个干哥哥,女生就会有很多安全感;有个干妹妹,能激起男生强烈的保护欲。如果某个女生受了欺负,喊一句“我叫我哥来”,而干哥哥真的出现了,那可真是倍有面子的事。

    尽管乔琳有亲哥哥,但是为自己出气这种事,她真的不敢指望。要知道,小时候她被一条流浪狗撵得在巷子里狂奔时,乔楠那家伙笑得直不起腰来:“卧槽,她跑起来怎么那么像海狗啊……野狗撵海狗……哈哈哈哈哈……”

    虽然还是他把狗给吓跑了,但是乔琳依然恨上了他。有时候她会觉得爸爸对他太苛刻,但更多时候,她还是希望爸爸能狠狠揍他,往死里揍,再让他皮。

    所以,乔琳从来都没指望乔楠那家伙会当自己的打手,替她教训那些惹她生气的人。但是当他执意要把手机钱给孙瑞阳的时候,她还是稍微感动了那么一下。原来那只哈士奇,偶尔还是会护着自己的。

    哥哥来北京,肯定跟他前女友有关。乔琳回想了一下给哥哥发的那条信息,算得上言辞激烈了。她有点儿后悔,万一哈士奇被惹怒了,来北京当打手,替前女友报仇,那该怎么办?

    不仅如此,孙瑞阳还不知天高地厚地挑衅了他,他肯定要请孙瑞阳吃饭的。至于那顿饭是不是鸿门宴,那可就说不准了。

    说起那个手机,也是颇费了一番周折。乔琳跟妈妈说了,妈妈也坚持让她把钱还给孙瑞阳。乔琳一找男友还钱,孙瑞阳就很崩溃。最后只得搬出老妈来,才把这事解决了。

    陈芸永远都是笑眯眯的,就像是幼儿园最和蔼可亲的阿姨,她给乔琳打电话,说道:“那个手机算是阿姨送给你的,也不算多贵重的礼物,不必放在心上啦。毕竟是要给我做儿媳妇的人,快过生日了,阿姨送你一点礼物,也是应该的嘛!”

    前面听着还暖洋洋的,一听到“儿媳妇”,乔琳就坐立不安了。总有一天,她会成为妻子,成为母亲,但是那一天还很遥远,她没有认真想过。陈芸的那句“儿媳妇”,着实让她紧张了一阵子。

    好在陈芸出面后,妈妈也将这手机当做礼物了,让乔琳收下就行。在得知这番周折后,孙瑞阳也颇为疲倦:“你们家就是太讲规矩,给你买个手机,我都要累掉半条命!”

    乔琳咯咯笑道:“我哥要来了,你可得小心点儿,别把那半条命也给丢了。”

    孙瑞阳神色凝重,没有再说话。他那天居然敢挑战乔楠,也实在是太狂妄了些。在热恋中,真的特别容易干一些没脑子的事啊。

    乔琳常年练习舞蹈,所以那一双腿还算修长,美中不足就是膝盖上有一道伤疤,但这并不妨碍她对短裙、短裤的喜爱。夏天时,她经常穿着短裙晃荡,跟好朋友逛街倒还没什么,但只要跟孙瑞阳在一起,他就常常脱下自己的衬衣,让她系在腰上。

    乔琳很不理解:“你不喜欢我这样穿?”

    孙瑞阳咽着口水说道:“喜欢,非常喜欢,但只希望我一个人看。”

    对于男生的这种心理,乔琳捉摸不透,也懒得跟他计较。现在回想起来,自己穿个短裙,孙瑞阳就心存芥蒂,那个摄影师去提文婧的裙子,哥哥会怎么办?

    她说出自己的担忧后,孙瑞阳说道:“乔楠哥八成会废了他。”

    乔琳浑身一激灵,脑海中瞬间闪过很多黑帮电影的镜头。如果哥哥真做出什么违法犯罪的事来,那罪魁祸首就是自己发的那条短信。唉,煽风点火,煽风点火啊!

    在乔琳的幻想中,哥哥只身而来,但只要在这个城市黑暗的边缘游走一圈,他就能获得最全的装备。说不定,现在他就带着棒球帽,在某个废弃的工厂试着手枪(最好还是叼着烟,表情拽拽的那种);他在黑暗中观察着那个猥琐摄影师的一举一动,一路尾随着他,直到最阴暗的小胡同。摄影师察觉到有人跟踪,猛然转身,就在这时,哥哥掏出手枪来……砰!

    不不不,这样就太血腥了,哥哥还要承担法律责任。这样要不得,能暴打他一顿就行了。

    乔琳托着脸腮,一会儿揉揉鼻子,一会儿花痴地笑,接着又疯狂摇头。孙瑞阳也不叫醒她,只顾痴痴地笑,笑得脸都疼了。

    不过从幻想中醒来后,乔琳还特意给哥哥发了一条短信,大意就是让他来北京后带上自己,一起去找文婧。有她在身边劝着,他下手就会有轻重,不会造成严重后果。

    乔楠怕是请假成功了,他迅速回复了妹妹的信息。乔琳一看,顿时又暴跳如雷。

    乔楠就给她发了一个省略号过来。

    年关将近,请假不是那么容易的。但乔楠同志兢兢业业,极少跟组织提要求,组织上也不忍心驳回他的申请。乔楠生怕这次请假不被批准,便将时间缩短到了三天,并一次次跟首长强调——联系不上女朋友了,他必须要去北京看看。

    在工作和私事之间,乔楠难得站在私事这一边,并且没有让步。就这样,他终于获得了三天的宝贵假期。他也不傻,在得到批准后,又确认了一番:“不会影响我春节的探亲假吧?”

    “……不会,顶多就是有急事把你召回来。”

    乔楠这才放心了,他已经连续三年没有在家过过春节了,虽然跟父亲的矛盾还没有完全解除,但那毕竟是自己的家。在这个春节,他很想回家看看。

    时间短暂,他必须要坐飞机出行。飞机晚点了,他焦躁得坐都坐不住,一点都不像一个沉着冷静的军官。

    苏雪告诉他,去年文婧的爸爸突发病毒性脑膜炎,一下子就病倒了。文婧有家不能回,连爸爸都看不着,也不知道爸爸是死是活。

    苏雪还告诉他,她曾经住在爸妈以前的老房子里,但是她被强制搬走了。她没有地方可以去,如果不是还有好朋友帮衬着,她早就流落街头了。

    “乔楠,这一年来,她受了很多委屈。她想跟我倾诉,但往往什么都没说,就开始哭。关于她家的那些事情,她根本就说不清楚,或者说,她自己都没弄明白。我让她找个律师,她说,她找过两个律师,但除了钱被骗得一干二净之外,没有任何进展。”

    “乔楠,如果不是万不得已,她不会跟谢大那个男生走到一起。不管你要不要跟她交往,先不要怪她,先听她把事情说清楚,好吗?”

    乔楠心如刀绞,心想,我怎么会怪她。过去这一年,她的世界经历了一场强烈的地震,而自己却一无所知。他原本以为,他俩真的像两颗行星一样,几亿年修来一次擦肩而过,然后就回各自的轨道运转了。但是在听到她消息的那一刻,他居然毫不犹豫地就背离了自己的轨道,如曾经的她一般,野蛮而又莽撞,强行闯入对方的世界。

    终于开始登机了,乔楠大步流星地上了飞机,终于踏上了她的轨道。对于这一切,乔楠找不到答案,只能说——

    或许,这就是爱吧!

    【感谢几位朋友的月票和打赏^^明天回趟天朝,今天差点儿又断了,幸好还有点时间^^晚安啦~~】



    乔琳曾自信满满地在“港城驻京办事处”的群里吹牛,等哥哥来了,肯定会带上自己去“执行任务”。乔琳让小伙伴们想想电影里的女特工,没错,她就要去过一把女特工的瘾。

    结果哥哥压根就没找她,悄无声息地到了北京。她气得跳脚,结果乔楠只说了一句“我的行踪还要跟你汇报啊”,便把电话给挂了。

    乔琳的女特工梦破灭了,郁闷之余,也很担心——在拥有几千万人口的北京城找一个人,那该怎么找啊?

    乔楠压根就没为这事担心,他是干什么的?优秀的侦察兵啊!再说,他那么多退役的战友,有不少正奋战在公安一线,要找个人还不容易?

    在下飞机之后,他的手机上就发过来一条信息:北×校园,14:00——20:00,拍摄电视剧。

    看来她的确是缺钱了,不光要拍杂志,电视剧也要拍。她这样的才是真正的十八线小演员,不知道会在屏幕上出现几分钟,也有可能压根就不会出现,拍了大半天,戏份都会被剪掉。

    但是又来了一条短信,让乔楠非常不爽:乔帮主,她正在跟某位男主角闹绯闻,你可别冲动啊!

    北×校园不太大,乔楠转了一圈,便看到了摄制组。他们在一处教学楼的拐角,灯光打得很足。乔楠个子高,远远就看到一男一女在灯光和摄像头下拉扯,应该是在上演什么感情纠葛。

    那个女孩很漂亮,但并不是他熟悉的那个人,他就没有兴趣继续看了。他的目光越过那些举着手机的学生,最终在一棵梧桐树后面,看到了他要找的人。

    从远处看,她真的太瘦了。以前可以说是苗条,现在就是干瘦,一种营养不良的瘦。

    她穿着一件学院风的大衣,里面穿着毛衣短裙,依然穿着高筒靴,半截腿露在外面。她在背台词,手冻得通红,脚也不停地踱来踱去,也没有东西可以取暖。

    她还是傻啊!就不会带一件羽绒服出来吗?他们在野外训练的时候,也不会穿得这么少啊!

    乔楠摸到她的身后,将羽绒服脱了下来,披在她身上。她本来正背得投入,突然受到了惊吓,一转头,继而又转回头来,轻轻扇了自己一个耳光。

    乔楠还没弄明白这波操作是什么意思,她又转了回来,轻轻扇了他一下。

    “唔……”乔楠可没想到还有这波攻击,虽然像是被猫爪子挠了一下,并没有痛感,他还是微微叫了一声。

    “啊……原来你是真人啊,不是我在做梦。”她说完,看了看身上黑色的羽绒服,然后毫不犹豫地还给了他。

    乔楠想要拉住她,却听到了导演喊她的名字,她飞快地跑了过去。

    乔楠无奈,只得等她演完。他点上一根烟,站在梧桐树旁边抽着。几个女生围着他转,叽叽喳喳地说道:“呀,他演哪个角色呀?是不是比男主角还帅?”

    乔楠抬头看了一眼,那个男主角正在被好几个人簇拥着,有的给他披衣服,有的给他递暖宝宝,但是男主角的目光却落在那个瘦弱的身影上,透着满满的关切。

    乔楠这才吐了一个烟圈,跟那几个女生笑道:“杀手,我的角色是一个杀手。”

    文婧的戏份大概只有一句话,不知是导演有意刁难,还是女主角故意拖时间,演了好几条都没有过。乔楠等得心急,但也知道那是她的工作,便不加干涉,耐心等待。

    拍完那一条,那天也就收工了。女主角受了天大委屈,嘟囔道:“摊上个不会演戏的可真倒霉,白白浪费了那么多时间。”

    乔楠没听到发生了什么,只看到文婧脸色不悦,似乎是把脏话什么的忍了下去。收工以后,男主角不顾身边人阻拦,冲着她走过去,还未来得及表达心意,就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去路。

    男主角早就习惯了万人追捧,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压根就没把装扮朴素的乔楠放在眼里。他瞪了乔楠一眼,示意他走开,然而乔楠岿然不动,就是颇有些玩味地看着他。

    男主角终于不耐烦,冲着文婧喊道:“Trancy,说好了啊,今天晚上不醉不归。”

    虽然这条路僻静,可毕竟剧组的人还没走光,文婧可不想在大庭广众下之下陪他上演秀恩爱的戏码,便闷闷地回了一声:“谁答应你了?”说完,便向一条竹林小道追去,从那里走,就能避开围观的人。

    可乔楠还是不管不顾地跟了上来,将她拉住了。她挣扎了几下,继而愤恨地看着乔楠。男主角见状,急忙像模像样地脱掉风衣,尽量摆出一个十分用力的眼神,还把手骨节弄得咔嚓咔嚓响。

    乔楠吐完最后一个眼圈,手指一弹,烟蒂便稳稳落在一米开外的垃圾桶里。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矫健身手,倒是让男主角吃了一惊;乔楠盯着他,根本不用用力凹造型,那双琥珀一样的眼睛已经充满了杀气。

    不过一分钟,一个场务模样的人从小路的另一端走过来,开始驱赶乔楠:“诶诶,干什么呢?闲杂人等不准靠近,不准扰乱片场秩序。”

    乔楠笑道:“这位大哥,对不起啊,我可不是来追星的,我是来接女朋友——不,是来接我爱人下班的。”

    在一群目瞪口呆的人当中,最夸张的应该就是文婧了。然而她还对乔楠有气,不想那么快原谅他,甚至想疯狂报复他,便故意跟男主角说道:“谁是你爱人?喂,小段,你不是想请我喝酒吗?……”

    话音未落,她已经被乔楠藏在身后。男主角何曾这样丢过面子,羞愤交加,喝道:“看来你真是……”

    乔楠又是瞥了他一眼,那毕竟是杀过人的眼神,男主角登时咽了口唾沫,把狠话给咽了回去。

    乔楠走近他,轻声道:“小兄弟,你知道破坏军婚罪是多大的罪么?”

    男主角哪儿知道这些?他刚想嚣张,乔楠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先别发火,最好学习一下相关文件,别等闯了大祸,再追悔莫及。”

    “你他妈的不就是个臭当兵的,还敢来威胁我?”

    男主角被抢了女人,又被乔楠暗讽无知,当然咽不下这口气去。他的经纪人过来劝他,不要惹是生非,他却暴躁地叫嚣道:“保安呢?这人要绑架女演员了,都死哪里去了?”

    为了预防疯狂的粉丝,这些人气超高的偶像明星,通常是要在身边放几个保安的。文婧一听他要叫保安,立刻吓得脸色惨白,说道:“小段,别把事情闹大了,他是个当兵的,身手厉害着呢!”

    “哼,Trancy,不用害怕,对付野蛮人,就得用野蛮的办法。你先避开,让保安把他叉出去。”

    乔楠又点了一根烟,哈哈大笑道:“你居然还会说‘叉出去’,是跟白话文里学的,还是你自己琢磨的?”

    白……白话文……?

    男主角和文婧面面相觑,都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文婧则想起他曾经跟自己说的那些话,便再度劝道:“小段,他真不是一般人,我这就跟他走了,你也别喊保安过来了。”

    乔楠也不由分说地再次拉起文婧,想带她离开这个地方,可是还真有两三个保安模样的人追了上来,开始对乔楠推推搡搡,让他赶紧走开,不准骚扰演员。

    人一旦动手,就会变得兴奋,当推搡变成了拉扯,再变成了追打,施暴者就会忘乎所以了。乔楠警告过他们,他不想动手,可是没人听得进去。不过,乔楠还是隐约期待他们动手的,因为那样他就可以正当防卫了。

    后来,据乔楠口述道,一个保安追打到忘乎所以,好像拿什么棍状物打了他脖子一下。看到的人都是一声惊呼,乔楠倒还蛮镇定的,就是摸着脖子回过头去,先是用眼神将他们震慑一番,紧接着,趁他们一麻痹,他跳起来一个飞踹,那个保安就低空飞行了一会儿,撞到了雇主小段,然后才坠落到地上。

    “那他们就再也不敢上了?”

    乔楠眼睛一瞪,说道:“你以为他们跟我一样,都是敢死队的?看到那一个被踢得半死,剩下的哪儿敢上?就差跪下来喊我大哥了。”

    至于乔楠这段话有没有吹牛×的成分,现在已无从考证,暂且就按他说的写吧!

    总之,在把一个保安踢出去之后,乔楠蹲下身去,冲着呆若木鸡的男主角又是一顿警告:“小兄弟,别再找茬了啊!你真得回去学习一下文件,要是再敢招惹我对象,我可就没这么客气了!”

    文婧拼命想辩解,他还不是自己的爱人,可话到嘴边,却又不忍辩解。

    乔楠带着文婧走了,走在一条僻静的小路上时,她腿一歪,差点儿摔倒在地上。乔楠知道,在面对男人骚扰时,她心中肯定惧怕,刚才不过是强装坚强罢了。

    乔楠毫不犹豫地要抱住她,却又被她打了一巴掌。她又急又气,忍不住哭了起来:“谁让你瞎管闲事了?我死了都不让你管!”

    她一边说,一边砸着乔楠的胸膛。乔楠又被她打懵了,但很快明白她心中所想,知道她对自己有诸多怒气,遂不辩解,不躲闪,任由她发泄。

    或许是彻底找到了依靠,也或许是生了太多仇恨,她打得越发用力,哭声也越来越大:“你走嘛!我不认识你!你爱去哪儿去哪儿……就是别管我!”

    她打累了,又没力气了,腿下一软,又差点儿跪倒在地上。乔楠这才出手,把她拉进了怀里。她挣扎了片刻,终于安静了下来。

    他的嗓音一如既往的沉着平静:“我的请假申请昨天刚批下来,我赶着写完了几个急着交的报告,又跟战友交接了这几天的工作,从下午六点忙到凌晨三点,昨晚几乎一点儿都没睡。”

    文婧眨眨眼睛,看到了他浓浓的黑眼圈,心就揪了起来。可是好奇怪啊,他一点没睡,眼睛还是那么亮。

    “为了尽早见到你,我买了早上八点的机票。在去往机场的路上,我才想起昨晚忙得连晚饭都没吃,想着去机场吃一点吧!结果到了机场,满脑子都是你,想着万一见不到你怎么办,根本就忘了吃饭这回事了。我好不容易查到你在这里,生怕错过你,下了飞机连口水都没喝,直接赶了过来。所以说,为了见你一面,我几乎24小时不眠不休没有进食了。”

    他的语气不像是在诉苦,只是在陈述客观事实,这就足够让她对自己刚才的暴行感到后悔了。

    他不想让她后悔,便握紧她的手,说道:“我现在也想找个地方吃一顿,或者睡一觉,可是我后天一早就得走了。留给我们的时间,就剩下一天了。我真的什么都舍不得干,就想听你说说话。现在,你还要赶我走吗?”

    在等不到他回信的那些夜晚,她曾无数次下定决心,若是再次见到他,一定要把他揍到跪地求饶。可他刚说完这些,她就彻底心软了,恨不得将剩下这一天全都揉碎了,变成无数的永恒,让他们可以天长地久地在一起。



    久别重逢,必然会经历一番流泪和沉默。文婧依旧不想轻易地跟他示好,便说道:“我感冒了,想回家休息,你也找个地方休息吧!”

    乔楠又一次被婉拒了,但是厚脸皮的症状反而发作了:“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

    接着,他又急忙补充道:“我就在你家外面守着,一心一意地保护你。”

    文婧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如果他守在自己门口,那可真像极了一只巨型犬。她被逗笑了,又不想被他看见,便低着头往前走。

    这几天她都是在室外工作,难免有点感冒发烧。她打了几个喷嚏,有点站立不稳,乔楠不由分说,将她背起来就走。

    “文小姐,如果你感到是我侵犯了你,现在就可以尖叫,让路人打死我这个死变态;或者把我扭送至派出所,让警察叔叔把我抓起来。”

    ……

    文婧选择抱紧他的脖子,安静地伏在他身上。

    况且,他一提起派出所,她便想起了几年前的那场奇遇。那时真是狼狈到了极点,但她从未想过把那段经历从脑海中抹去。

    所有有关他的回忆,或好的,或坏的,她都想珍藏在心底。

    他的背很宽阔,尽管寒风凛冽,她还是很安稳地睡着了。乔楠想问问她家在哪儿,一看她睡着了,就只剩一声叹息了。

    怕她被冻感冒了,他只好就近选择了一个快捷酒店。来开房的人很多,但是背着女朋友来的只有他一个。前台的目光都有些诡异,那种目光让他不由自主地藏起了军官 证,就用身份证“开了房”。

    睡着的人和晕倒的人有异曲同工之处,那就是会变得死沉死沉,一个人往往搬不动。还好凭借抗木头打下了良好的基础,乔楠还是很轻松地把她扛到了房间里。

    她睡着了,他不知道是该先睡一会儿,还是先去找点吃的。在做出选择之前,他已经歪在椅子上打了一个盹了。无奈肚子叫得厉害,他决定先出去买个面包火腿肠,连她那一份也一起买了。

    然而,当他回来之后,她却已经消失不见了。

    乔楠惊出了一身冷汗,没想到竟然小看了她的智商,她居然还能麻痹自己,然后伺机逃跑。

    乔楠懊恼不已,但是很快他就发现,她的包还扔在床上,靴子还在门口,很显然,她不是逃走的,很有可能是慌慌张张地出去找自己了。

    他问了前台,前台并没有看到她跑出去,乔楠又一层一层地找上去,跑到天台时,已然跑得满头大汗。天台上有个破旧不堪的椅子,她就坐在那里,看着漆黑的夜空发呆。

    或许是因为太冷了,她缩在唯一一件厚实的大衣里,像极了一只流浪猫。乔楠一阵心疼,急忙把羽绒服盖在她身上,责备道:“你是小孩子吗?怎么……”

    “我的爸爸,曾经也是一个很好的人。”

    “……嗯?”

    文婧对他的诧异置若罔闻,自言自语般地说了下去:“我爸爸曾是港城很有名的小混混,他还在初中时,几乎跟班里所有男生都打过架。就连班里的女生,也都跟他骂过架。他无父无母,乖张暴戾,常常把桌子踢个洞,或者把椅子摔散架。时间久了,连老师都不敢惹他,由他自生自灭。”

    “再后来,他跟外校的人打架,那次他一个打五个,最后被人按在地上,几乎就要死掉了。如果不是警察赶过来,可能真要出人命了。他去派出所后,破天荒地跟警察说了谢谢。警察却说,是个女娃娃跑来报的警,要谢就谢她吧!”

    “没错,那个女娃娃就是我妈妈,虽然打架的事跟她没关系,可她还是吓得浑身直哆嗦。他俩结伴回学校,我爸说,他突然想起了一件很奇怪的事,他几乎跟班里所有女生都吵过架,唯一没有吵过的,就是眼前这个女生。倒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敬畏。这个女生的父母都是干部,她成绩好,为人和气,就算见到他这种小混混,也是笑脸相迎。我爸说,在他看来,我妈就是个女菩萨,虽然跟她没有交集,但要是谁欺负她,那他一定要替她报仇。”

    “那天,我妈没有去学校,而是径直去了医院。我爸被人打得像个猪头,又没有钱,都没有想过要到医院包扎一下。我爸说,那天他疼得龇牙利嘴,但是包扎完后,我妈盯着他看了半天。我爸心里发毛,我妈却笑着说——呀~原来你长这样啊!”

    “我爸说,就从那一刻起,他就把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这一辈子非要把这尊女菩萨娶回家不可。他不上学了,也不打架了,跟着远房亲戚去南方做生意。他做过倒爷,走过私,但只要赚一点钱,就乐颠颠地跑回港城,给我妈买各种稀罕的东西。我妈并不希望他那样做,但是她说,你爸爸每次赚钱回来,都开心得像个孩子。”

    “再后来,曾经绝对不可能走到一起的两个人,最后还是结婚了。在结婚那天,我爸喝得站不起来,但还是当着所有亲戚朋友的面发誓,以后要是让美华受一点委屈,他就不得好死。刚结婚那几年,别人都羡慕死了我妈妈。很多女人怀着孕还要上班做家务,可我妈一嫁人就有保姆照顾,我爸回到家,还经常给她做好吃的。在我妈怀孕之后,他开心得差点儿从窗户上飞出去。我妈救流浪猫,他就在小区做了几个猫舍;我妈资助贫困学生,他就大方掏钱。我妈说,那段时间真是太美好了,把这一辈子的好日子全都过完了。”

    “我爸在灰色地带游走了一段时间,挣了点儿钱以后,就正儿八经地做起了运输生意。从第一辆卡车,到第一家运输公司,再到建材公司……家也从港城搬到了北京。从我上幼儿园起,我就是班里小朋友最羡慕的人,我也一直这么觉得。但是在我四岁生日那天,我的家,突然就散了。”

    “那天爸妈带我逛了商场,买了很多礼物,去西餐厅吃了牛排,回到家我就睡着了。那天发生了什么我都不知道,只是在睡梦中听到爸妈吵得很凶。第二天我起床,爸爸就不见了,妈妈的眼睛肿得吓人,她拼命地收拾东西,跟我说,婧婧,咱们回港城去,替你爸爸还债。”

    “很久后我才知道,那天晚上我爸喝多了,得意忘形了,跟妈妈各种吹牛。他说,都说天道好轮回,可那些话都是骗穷人和胆小鬼的。像他这般枭雄,就算撞死了人,不照样过得风生水起?我妈吓坏了,以为他说的是胡话,再三追问下,我爸才支支吾吾地说,在创业之初,他开卡车撞死过人。”

    再以后的事情,她说不下去了,乔楠也全都明白了。她擦了一把眼泪,继续说道:“其实我妈妈可以不用死的,那天港城下大雪,她要去幼儿园接我。那天,路上有个骑自行车的女人,她后座上带着一个孩子,雪天路滑,她带着孩子摔倒了。那条路上没有红绿灯,我妈跑过去扶他们,结果一辆摩托车开过来……”

    “我常常怀疑我妈的选择,如果她当时隐瞒了爸爸撞死人的事情,那爸爸就不会走,我们家就不会散;如果当时不去救那对摔倒的母子,她就不会被摩托车撞飞,让我变成孤儿……她常说,做人要有羞耻心。对于我爸犯的罪,对于你家遭遇的不幸,她常常感到惭愧。你说,她那么好的一个人,却过得那么悲惨。而我爸呢?去东南亚躲了几年,挣了很多钱,有了好几个女人,连儿子都有了。跟使领馆的人混得很熟,回国后马上就把保安事业做得风生水起……看到他春风得意的样子,我常常诅咒他,受到惩罚的明明应该是他,为什么他还过得那么好……直到他真得报应了,我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说完这些,便已经泣不成声了。乔楠把她揽在怀里,说道:“有些话我来之前就想好了,现在能说给你听吗?”

    “什么话?”

    乔楠点了一根烟,说道:“刚才看到你不见了,我很着急来着。也奇了怪了,要是别人那样捉弄我,我肯定火冒三丈;但如果那个人是你,我就没法生气了,就是很担心你。”

    她不哭了,烟雨迷蒙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亮光。

    “我想了很多遍,每次听到你的消息,我都会失眠几天;一听到你出事了,就算天塌下来也想来看看你。我忘不了你,尽管我们中间还隔着万水千山,但我总想走过去,离你更近一点。”

    世界上没有比这更动听的情话了,泪水又涌上来了。他接着说道:“对于你的父亲,我今生今世都不会原谅他,哪怕他遭遇了不幸,我也不会对他感到同情,更不想去看他。但是,如果你想看他,想照顾他,我也不会拦着你。就这样,你能接受吗?”

    他能忍下这种仇恨,想必是经过了无数次心如刀割、彻夜难眠。文婧问道:“你确实是这样想的?”

    “暂时……这样吧!”

    文婧站起身来,低声道:“那……我也再想想吧。”

    这一关的确太难过了,直到现在,乔楠也没有彻底说服自己。尽管在他少年时期,两家就已经达成了和解,但他身为乔家的儿子,身为一个身手矫健的特种兵,他应该为了无辜冤死的生母报仇,应该神不知鬼不觉地弄死仇人,那才是他应该做的事。

    “乔楠……”

    不是最开始的“乔楠哥哥”,也不是后来的“乔楠哥”,如此干脆利落的称呼,倒让他觉出几分冷漠来。

    “你能帮我一个忙吗?如果还念一点旧日情分,帮我这一个忙就好。”

    “你直说就是了。”

    “帮我见见我爸吧!就这一次,让我知道他是死是活就好。”



    在接到爸爸最后一条消息后,文婧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跟乔楠那一场诀别,已经让她伤心欲绝,而父亲病危的消息,让她根本就没有时间悲伤。火急火燎地赶回北京,她整整哭了一路,惹得行人纷纷侧目。然而到了医院后,在ICU门口,迎接她的却是狠狠的一记耳光。

    那记耳光正是来自她的继母,那个被她唤作“方姨”的女人。

    方姨眼眶通红,真真是一幅被气到昏厥的模样:“你把你爸气成这个样子,还有脸回来?”

    文婧被打懵了,捂住火辣辣的脸庞,满脸茫然。方姨还想扇她,却被众人给拦住了,她只好跺着脚哭诉:“你爸身体不好,你还经常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跟他吵架!他感冒一个月了,还没好透,就去为你的事喝酒。这下好了,病毒性脑膜炎!就是不死,也得成植物人了!”

    文婧本就没了主意,又当着家人朋友的面被打骂一通,更是不知所措。她哭着说,什么都不想解释了,就想进去看爸爸一眼。结果方姨冷冰冰地说:“我不会再让你见你爸的,要是他见到你,一激动,心脏骤停了,那岂不是遂了你的愿?”

    在方姨的控诉中,文婧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难道自己真是十恶不赦的大恶人?但不管怎样,她就想见父亲一面。

    “我爸在ICU里的时候,每天只有几分钟的探视时间,她根本就不让我进去。转到普通病房后,她派人在外面把守着,我只能从门缝里看爸爸一眼。再后来,我也不知道她把爸爸转移到哪里去了。一个小护士见我可怜,才把转院同意书给我看了一眼,我这才知道,她把我爸转去了一个疗养院。可是那里依然有人看着,我根本就进不去。”

    “为了看我爸一眼,我甚至给她下跪过;去疗养院的时候,被她雇的人推了出去。……东二环的那套房子,她说那是在我爸名下,没有我妈的名字,我没有资格住。她把东西全给我扔了出来,让我尽管去告她。我告了,可是又被骗了。乔楠,我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乔楠抽完两根烟,方才听她讲完了。眼前站着的是他想捧在手心里的女孩,可她竟然屈辱地给继母下跪,被粗鲁的大汉推搡,被人赶出家门……每一句,都像刀尖捅在他心上。

    他不由分说,一个公主抱便把她抱了起来:“外面冷,去屋里说吧!”

    文婧疲倦地说道:“你把我送回家吧!……如果明天去见我爸爸,我想换一身衣服。”

    乔楠二话没说,给她收拾好东西,便带她出去打车。她身上依然披着他的羽绒服,他真像个铁人一样,仿佛从来不知疲倦,不知饥寒,不像一个正常人。

    文婧租的房子在望京外围一个新建的小区,小区对面还是尚未开发的村镇,基础设施非常不完善,有一段路甚至连路灯都没有,所有有利于实施犯罪的条件,这里全都具备了。

    “你怎么能住在这种地方?”乔楠好不容易喊亮了一盏感应灯,皱着眉头说道。

    “就这里的房租,还要两千五一个月呢!”

    文婧的声音很小,有种说不出的窘迫。乔楠遂不再追问,缓了缓语气说道:“我是说这里不安全,你一个女孩子,尤其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子,一定得小心再小心。”

    “嗯。”她轻轻答应了一声,打开了房门。

    她租住的是一个六十平米左右的房子,两室一厅,装修很简陋,可她布置得整洁温馨。至少,那张小餐桌上还铺着一张红白格子的桌布,桌上放着两支玫瑰,还有一瓶熏香。她的卧室门口挂着一个小花篮,里面放着各种干花,门口铺着她从土耳其背回来的地毯。

    她过得如此艰难,而又如此讲究。这样的富贵,才是刻在骨子里的吧!

    熟悉又陌生的一男一女,共处在这不算大的房间,难免都有点尴尬起来。文婧慌慌张张地去给他倒水,乔楠则不自在地说:“啊……你不用忙了,先去睡吧。我渴了自己会喝,你不用把我当外人。”

    嗯?

    文婧一歪头,乔楠又急忙说道:“我的意思是,就是不用管我,我生存能力很强的。”

    这个文婧倒是相信,再墨迹下去,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她便匆忙钻到卧室里去了。又想到他的床铺还没有铺好,又急急地找出被褥,铺到侧卧的床垫子上。

    刚拿出来的被褥还有一股淡淡的清香,那味道很让人着迷。乔楠客气了一下,说道:“那个……不用铺也行……”

    “铺好了,今晚好好休息。”

    她刚钻回房间,就听到乔楠在外面敲门,她小心地探出脑袋来,看着他靠在墙上,神态有些疲惫,但这种表情反而更加迷人。

    也是奇了怪了,他即便靠在墙上,也一点都不松垮,笔直得像一棵树。

    那棵树说道:“喂,你有电脑吗?”

    “有……你要干嘛?”

    “我查点儿东西。”

    文婧毫不犹豫地把电脑给了他,他突然斜了一下嘴角:“不用先清理一下?”

    文婧很是茫然:“清理什么?”

    “唔……如果别人要借我的笔记本,我应该要藏很多东西,或者删很多东西……也不光是我,大多数男生应该都这样吧!”

    文婧虽然在同学中人气很高,但接触的男生不算多,所以并不了解乔楠这话什么意思,但从他的表情来看,应该不算什么好话吧?

    在她印象中,他向来是个不苟言笑的老干部,最常用的称呼是“你这个小同志”,常常冷不丁地来一句“来,我们学习一下**会议精神”。总之,她几乎没有看到他露出这种顽皮的样子来。文婧想到这里,居然开心得笑个不停。

    他拿着电脑走了之后,又敲了敲门,这次他还是靠在门上,非常真挚地说道:“你家冰箱里的东西,我可以吃吧?”

    “……啊?!”

    “我们解放军,从来不拿群众一针一线。”他非常认真地说道。

    她刚才的那个感叹词,的确是表示惊讶,她想说的是,吃冰箱的东西,这还用请示吗?想吃多少随便吃就是了!他的一板一眼,不知是故意装出来逗她的,还是早就成习惯了。

    她脸一红,说道:“随便吃就好了,我不是群众,是……”

    “是什么?”

    “哼,懒得管你!爱吃不吃,你饿死了我也不管你!”

    门又一次被关上了,乔楠却嘿嘿地傻笑起来。

    或许是因为他在隔壁,这一晚上她睡得极安稳。可能是这一年来,睡得最沉的一次。当她醒来时,时针已经指向八点了。

    尽管还是很困倦,但她不能再睡了,难得他在家里过夜,她一定要给他做一顿丰盛的早餐。结果她一走出卧室,就傻了眼。

    桌子上有烧卖米粥,还有肯德基的豆浆油条,他应该是吃过了,这些是给她留的。

    愧疚和感动一齐涌上心头,她一下子推开了侧卧的门。他正和衣而卧,立刻惊醒过来,仿佛下一秒钟就要投入战斗。但一看是她,便松了口气,揉着眼睛站了起来。

    文婧急忙说道:“啊……你继续睡一会儿吧,昨晚应该也没睡好。”

    “没事,你快点吃早饭,吃完咱们去办正事。”

    “真是对不起,你来我家,还让你去买早餐……”

    “没事的,也算是生活所迫……”乔楠有些忧伤地说道:“原来女艺人的生活这么辛苦啊,我饿得抓心挠肝的,也没找到什么吃的。话说,在野外生存训练的时候,我也没饿成这个样子,毕竟你家也没有蛇什么的可以抓着吃……下次来你家,我还是背一点儿干粮吧,免得被饿死。”

    文婧更内疚了,却冷不丁地打了个冷战,这才发现他把窗户打开了。大冷的天,他为什么还开着窗?或许垃圾桶里的那一堆烟蒂能给出答案。

    文婧惊呼了一声:“你怎么抽了这么多烟?你不要命了?!”

    乔楠笑道:“昨晚是谁说的,我死了她都不会管来着。”

    文婧的脸又红到了耳根,乔楠凑近了说道:“你现在真的很可爱。”

    文婧虽然很害羞,但还是美滋滋的。转过身,看到全身镜里的自己,突然惊呼了一声——

    镜子里的那个魔鬼是谁?

    乱七八糟的头发,还没有完全睁开的眼睛,以及那身毫无特色的宽松睡衣。

    这种样子也能算可爱?那真是他眼睛出问题了。

    文婧迅速地洗漱完,边吃饭,边听乔楠说道:“昨晚我查了很多资料,那个女人这么做的原因,应该是想给你加一个遗弃罪。”

    “遗弃罪?”

    “是。你爸目前还是植物人状态,她打理你们家的生意,这从法律上来讲没什么问题。但你也知道,你爸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如果他没立遗嘱,那那个女人可操作的余地就太大了;假设他已经立了遗嘱,无非两种可能:有你的一份,或者没有你那一份。那你会把遗产拱手相让吗?应该不会,所以,她必须得提前给你按一个罪名,让你不仅占不到一分遗产,还要倒贴她很多钱。”

    “你想啊,身为子女,有赡养父母的义务,尤其是赡养病重的父母。但自从你爸病了之后,你有任何接触你爸的机会吗?连接触都接触不到,谈何赡养?如果她以这条告你,你一点辩驳的余地都没有。这个女人,真是狠毒啊!”

    之前请了两个律师,都没有提到的问题,却被他给提了出来。文婧浑身发冷,问道:“那我该怎么办?”

    “先下手为强,先告她遗弃罪。这种蛇蝎心肠的女人,丈夫感冒一个月她都没管,我就不信她能本本分分地去照顾一个成了植物人的丈夫。”

    文婧很愁打官司,毕竟前两次的经历太痛苦了。乔楠拿过她手机来,给她存了一个电话号码,说道:“这人叫姜涛,现在在北京一个律师事务所工作。我已经跟他说好了,让他找一个打遗产案最厉害的,从来没输过的。”

    文婧一下子就安心了,但又傻傻问道:“你怎么还会认识律师啊?”

    乔楠眉眼一抬,冷笑道:“怎么着,瞧不起我们学校法学系?”

    文婧差点死在他的这个眼神里,急忙说道:“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感觉你好厉害。”

    “那小子在学校时跟我关系不错,毕业后跳出体制,自己来北京闯荡,算是闯出点儿名堂来了,关键时刻还能帮得上忙。”乔楠说道:“关于费用,你不必太焦虑,我垫了一部分,剩下的,以后再说。”

    他几乎又是一夜没睡,用电脑翻遍了各种遗产案,才总结归纳出了这种罪名。他明明是一个法律的门外汉,却给她指了一条最明确的道路。他向来这样啊,聪敏而又镇定,文婧什么都不怕了,就想亲他一口。



    成年礼物宝马mini,现在是文婧唯一的固定资产了,无论多么穷困潦倒,她都不会变卖。

    吃完早饭后,还是乔楠开车带她去的疗养院。文婧偷偷拍了好几张他开车的侧影,在收起手机的那一刹那,她还颇为得意,但乔楠一声若有若无的冷笑,却是在无声地提醒她——她的一举一动,他都看着呢。

    那个疗养院在北五环开外,开了快两个小时才到。那里绿水青山,环境倒是很好,但由于送到这里的差不多都是临终关怀的,不远处就是一处公墓,所以幽静中倒透出几分凄凉来。

    老文躺在三楼的VIP病房,门口果然有两个壮汉把守,乍一看,很像两个忠心耿耿的小弟,守着里面病重的大哥。

    文婧被推出了心理阴影,不由自主地就握紧了乔楠的胳膊。乔楠示意她不要害怕,他们一靠近VIP病房,那两个大汉互相对视一眼,便摆出一幅凶神恶煞的表情,靠近了过来。

    “哟,这次又带着一个男人来啦……”

    话音未落,“噗嗤”一声,大汉甲的左脸已经凹进去了一块,他往后退了几步,又把脑袋磕在门框上了,最后呲溜呲溜地顺着墙瘫在了地上,抖着腿哼哼了起来。

    大汉乙不怕死,尽量将头仰得像只公鸡,并开始徒劳地折手指。一只手还没有折完,下体突然一阵剧痛,人已经飞出去了,差点儿躺在那个植物人老文身上。

    文婧只打了两个冷战,两个门神就全都倒下了。乔楠将她往前面一推,说道:“去吧!”

    就这样,过去一年都未曾叫开的房门,不到三十秒,她就闯进来了。

    植物人并不都是昏睡不醒的,他们通常有着清醒的意识,但无法自如地控制身体。很多人都是大张着眼睛,连同嘴巴也大张着,身体扭曲着,狰狞得像个外星人。

    老文就变成了这样的外星人,在看到女儿那一刻,他的眼睛拼命地活动着,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来,可是身体一动都不能动,甚至连头都不能转一下,就只剩下老泪纵横了。

    文婧大喊一声“爸爸”,便泣不成声了。乔楠并不想进去,但又心疼文婧,便走到了病床边。可刚一靠近,便闻到了一股恶臭。

    老文的卫生状况极其糟糕,头发和胡子都长得老长。虽说住的是VIP病房,但是没有家人关心,护工也懈怠了起来,能为他清理排泄物就不错了,还能天天为他擦拭身体不成?

    文婧立刻收拾起来,却被乔楠给拦住了:“傻呀?先拍照!这么好的证据,现在不拍什么时候拍?”

    出发时,乔楠叮嘱她带上相机,最好是能记录时间那种的,她毫不犹豫地就带上了,因为他总是比想象中的更缜密一些。

    文婧流着眼泪拍照,乔楠看不下去,便说道:“你在这里陪着他吧!我出去转转。”

    文婧当然理解他的心情,便坚强地说:“放心吧,我没事的。”

    其实乔楠也没闲着,这栋楼后面荒草丛生,他就坐在台阶上,那两个大汉跪在他面前,鼻青眼肿,愁容满面。

    刚刚被踢到下体的壮汉乙,不自在地晃动着身体,乔楠抄起一根木棍来戳了戳他的肩膀:“喂喂喂,这点小惩罚都忍受不了,你是怎么出来混的啊?”

    壮汉满面愁容,打又打不过,最明智的就是求饶了。乔楠抽着烟,大佬派头十足:“你们俩给我录个音,答应我两件事,我就饶了你们。”

    两人忙不迭地答应下来,乔楠拿出手机来,打开录音功能,说道:“报出你们的姓名,身份证号,还有那个姓方的女人是如何指示你们的,都给我说清楚。”

    两人再度哭唧唧,乔楠板着脸,敲了一下木棍,喝道:“是不是该没挨够?”

    两人面面相觑,心里想的都是一样的——对面这家伙应该是练体育的,或许就是练散打的,出手干净利落,没有一点花架子,身体又硬得像块石头,拳头落在他身上,他一点反应都没有。

    乔楠熄灭了烟头,说道:“你们放心,这份录音我绝对不会给姓方的听,等她出事的时候,你们跑就行了,她肯定顾不上你们。”

    壮汉甲哭丧着脸问道:“大哥,你到底是干嘛的?为什么要这么为难我们?”

    乔楠笑道:“跟你们一样,道上混的,刚放出来。”

    “诶?大哥是犯了什么事?”

    “杀人。”

    那的确是杀过人的人才会有的眼神,两个壮汉彻底老实了,也不敢多问了,规规矩矩地录了起来。

    录完了之后,乔楠把手机收好,说道:“你们不会去跟姓方的说吧?”

    “不会,绝对不会。只要大哥不说,我们绝对不会说出去。”

    “那就好。如果下次这个姑娘再来,你们该怎么办?”

    “一定放她进来,绝对不会再为难她。”

    “那好,那今天发生的所有事,就是我们的秘密,知道了吗?”

    乔楠晃了晃手机,很明显是在威胁他们。两人点头如捣蒜,忙说道:“知道了,知道了。”

    乔楠使了个眼神,让他们去清洗一下伤口,两个人互相搀扶着站了起来,却又被乔楠给叫住了。

    “那个……你们刚才说,‘又带男人来了’,她以前还带别的男人来过吗?”

    “哦,是啊,是个戴眼镜的小白脸。”

    那应该是上次见过的那个男生,乔楠的眼神非常不悦,又问道:“那次是怎么个情况?”

    “呃……那个男生一看到我们,就把文小姐往前一推,撒腿就跑了。”

    “哈哈哈哈……”乔楠放声大笑,吐出的烟雾都被吹得左右乱晃。两个壮汉也只好哈哈哈地陪着笑,被乔楠大喝一声“笑什么”,便立刻不敢出声了。

    再度回到病房时,那股恶臭几乎消失不见了,老文的胡子被刮干净了,指甲也剪掉了,文婧还在奋力地给他擦身体。她穿着一身古旧的奢侈品,却毫不介意地干着护工的活儿。

    “乔楠,我出去换盆水,你在这里看一会儿,好吗?”

    “唔……好。”

    她似乎遗忘了这两个男人间有着血海深仇,端着脸盆就走了出去。乔楠凝望着那张苍老扭曲的脸,几乎回忆不起他意气风发的样子了。

    “你也有今天……”

    老文似乎并不知道他是谁,甚至还冲着他挤出一个无比丑陋的笑容来。那笑容却彻底把乔楠给恶心到了,他伸出右手来,他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掐死他,就像他毫无痕迹地杀死自己的母亲一般。

    杀了他!此仇不报,枉为人子!

    乔楠沉浸在报仇的念头中,牙关咬得越来越紧,手指越来越用力,丝毫没有注意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文婧走进门时,父亲很安静地躺着,乔楠则颓然地坐在窗边的椅子上,仿佛一下子被连日来的疲劳给笼罩了。

    在一阵死一般的寂静中,文父喉咙里突然又发出一阵呼噜呼噜声,他的眼睛不停地往窗边斜着,还咧开嘴傻笑着。

    文婧看懂了他的意思,笑道:“你是说,他很好?”

    老文的眼睛眨得更快了,他还在努力笑着。而乔楠却很不自在,起身走了出去。

    那天直到天黑,文婧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父亲的病房。在回去的路上,想起父亲的惨状,她又忍不住哭了。而乔楠一直冷着脸,也没有安慰她。

    “乔楠,对不起啊,我知道你恨他,但那是我爸爸,今天是我太自私了……”

    “没事的,人之常情,谈不上自私。”

    “那个……咱们中间隔着他,这是咱俩一辈子都跨不过去的槛……这样你还要跟我……”

    “文文。”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叫自己,其实这才算是她的乳名,只有最亲近的人才会这样叫她。他叫得如此熟稔而又亲切,他一定是发自内心的吧!

    “文文。”他又重复了一遍:“有些问题注定没有答案,也没有解决办法。这样的话,还不如暂且逃避。”

    “嗯?”她不相信,“逃避”这样的话居然会从他嘴里冒出来。

    “我恨你爸爸,但我喜欢你,这可以算两件事情。跟你在一起时,我只想选择后面那件。”

    文婧默默低下了头,内心已然做出决定,要跟他一起做个现实的逃兵。

    到了她家楼下之后,乔楠把今天的胜利成果都跟她分享了,并又给她存了一个电话号码,说道:“这个小杨以前是我手下的兵,今年刚退伍,现在在北京,跟在某个大人物身边,身手不错,也讲义气。要是有人欺负你,你就直接给他打电话,他一定会帮你摆平。”

    “嗯……”

    “来这一趟,把你的事都办得差不多了,但是,那个欺负你的摄影师呢?怎么没见过他?”

    “他是个美籍华人,现在回美国了。你放心,我以后不会再跟他拍了。”

    乔楠望着星空,惆怅满怀:“摆脱了这一个,还有下一个……唉,咱不拍了还不行吗?”

    “等打完我爸的官司,我就不拍了。眼下,我还得存点钱。”

    乔楠还没有完全有底气说“我来养你”,毕竟他的工资也就那些。到这种时刻,他就迫切地想要成为一个老练的社会人,像黄金子那样的。只有对这社会的一切都得心应手,他才能给她最想要的生活。

    “文文……”

    “嗯?”

    “虽然我现在挣得不太多,但是省吃俭用,还能供两张嘴吃饭。所以,我不希望你去找胆小鬼小白脸,也不想让你为了赚几个钱就出卖尊严。以后,就把你妈妈的衣服收起来吧!就算不穿她的衣服,她依然与你同在。况且,你现在有我,就算我不在你身边,我也是永远都想着你的。”

    她穿母亲的衣服,别人都以为是怀念,只有他知道,那不仅仅是怀念,在那些充满了明枪暗箭而又孤立无援的场合,她还要借母亲的衣服壮胆。他总能一眼看穿她的心思,他真的很聪明,偏偏……她很喜欢这种聪明。

    “还有,如果还有哪个导演演员欺负你,你就直接骂回去!那天我看着都替你委屈!”

    “言之美者为文。”她脱口而出,继而委屈巴巴地说道:“这是你说的,我弄明白了。”

    乔楠哑然失笑,刮了她鼻子一下:“那也不能白白受委屈啊!实在不行,就给那个小杨打电话,知道了吗?”

    “嗯!”文婧甜蜜满溢,却又想起一件事来,忿忿地说道:“那天在小段面前,凭什么说我是你对象?还用破坏军婚罪去吓唬他?”

    乔楠哈哈大笑:“没记错的话,很久以前,某人还喊我老公来着。”

    哦……

    那次侦查,她确实喊了他老公,还主动吻他来着。

    文婧又一次蔫蔫的词穷了,继而问道:“破坏军婚罪真的很严重吗?”

    “文婧同志,下次我把文件拿过来,一起学习一下……”

    “算了算了,我知道很严重就是了。”

    又快到半夜了,文婧的意思很明显了,还要留他住宿,然而乔楠抽着烟,说出了别的打算:“今晚乔琳帮我订了他们学校的招待所,我还是过去吧!来北京不看她,她又要到处告状了。再说,你是女孩子,名声还是顶重要的。一个大男人频繁出入,总归是对你影响不好。”

    她刚要说,没关系的,因为是你,所以没关系的。但是又为他这份顾虑感动着,便点点头:“好……那我明天去送你吧!”

    “不用,我不想看你哭,你千万别来。”

    “……那,我们什么时候能再见面?”

    “春节。我一年半才休一次探亲假,就是为了等春节。到时候我来北京找你,然后……咱们一起回港城吧!”

    “嗯!一言为定!”

    看着她亮晶晶的眸子,乔楠反而心里没底了。他的职业不确定因素太多了,要是春节爽了约,岂不是又让她伤心欲绝?

    离别在即,文婧万分不舍, 又闹起了小脾气,轻轻捶着他的胸口碎碎念:“过去一年我都要恨死你了,你不知道我有多委屈!春节见面时,你必须得重新追我一次,我才答应你!”

    他一把抓住小猫爪子,笑道:“要怎么追?长距离野外行军?五公里越野?还是四百米障碍?这些我都拔尖,你挑一样,看我追不追得上!”

    他的呼吸越来越近,浓浓的男性荷尔蒙让她心跳得喘不过气来,深感自己不该随便去挑衅他。

    他又把烟头弹进垃圾桶里,深呼吸一口,说道:“文文,有一件事我真的很想做来着。”

    “什么?”

    话音未落,他已把她抵在墙上,冷不丁地亲吻了她的嘴唇。就像她当初踮起脚来吻自己那样,大胆奔放,而又落落大方。



    跟文婧依依惜别后,乔楠马不停蹄地去找妹妹。本来说好一起吃晚饭的,可现在已经快到十二点了,估计也没地方吃饭了。

    吃饭倒是小事,乔楠最怕的是她号啕大哭(参考暑假那次见面),再给自己安排各种罪名,最后转着圈告状。如此一来,家人们就会轮番给他打电话,让他别再招惹她。

    (其实家人根本就不会听乔琳哭诉的原因,只要她哭着说哥哥的坏话,那他们的大脑就会自动把这类哭诉归为“乔楠又招惹她了”。)

    在乔楠看来,“招惹”这个词不太妥当,要是写报告肯定得换个准确点儿的表述。但大家都那么说,他也就默默答应了。转着圈挨一顿数落后,他不做辩驳,但下次依旧会有意无意地“招惹”到她。

    乔琳老早就给他发信息了,说自己已经跟导员请好了假,今晚不回宿舍了,就在招待所等他,也方便明天一早送他。

    信息是下午四点多发来的,已经快八个小时了。如果这八个小时她一直在等,那还真是对不住她了,就算被她骂几万遍“猪”,他也没脾气。

    乔楠在招待所外面下车,就看到了她蜷在大厅的沙发上,不知道在看什么,就是咬着手指头笑个不停。

    还好不是哭唧唧的,乔楠稍稍放心,背着书包走到她跟前。在她面前晃了一会儿,她才抬起头来,笑嘻嘻地说:“呀,乔长官来啦?”

    ……居然没有挨骂?!

    那就骂骂她好了。

    “看什么呢,笑得跟个傻子似的。大半夜地坐在这里,也不怕被冻着了?”

    “孙瑞阳走的时候,把他的MP4留给我了,他让我看《生活大爆炸》,真的好好看!”

    孙秀才那家伙,永远都有新鲜玩意哄着她,将她哄得乖巧无比。

    他们毕竟长大了,就算是亲兄妹,也该避嫌了。所以,乔琳很自然地预订了两个单间,本来这也没什么,但是乔楠看到两张房卡时,却有点神思恍惚——好像昨天还在一个被窝打闹来着,现在已经长到了要避嫌的年纪了?

    乔琳拿了一大包吃的给哥哥,里面没有乔楠熟悉的泡面面包火腿肠,而是从中式快餐打包的皮蛋瘦肉粥,还有几张口味不同的馅饼,几样清淡的咸菜。

    乔楠感动于妹妹的细心,百年一遇地夸了她一回,乔琳却诚实地说道:“这是孙瑞阳出去买的,我本来就打算给你买点开封菜来着,孙瑞阳却说,你胃不好,应该多吃点儿清淡的东西。他等你等到十点,担心提前买的放凉了,他走之前才出去买的。”

    ……真真每句话都离不开孙瑞阳。

    过去的两天,乔楠真的饿坏了,文婧那种状态,也没能好好照顾他。幸亏孙瑞阳为他准备了吃的,他也顾不上计较,风卷残云般将食物一扫而光。

    “……这又不是打仗,你慢点儿吃嘛!”

    “怎么着,你家那位秀才吃相斯文,你就看不上你这粗鲁的老哥了?”

    ……乔琳哭笑不得,却觉得这家伙有点反常。

    “我办完事才过来的,刚才等急了吧?”

    “还好,孙瑞阳说,你是在英雄救美,让我别冲你发脾气。他还说,如果等这几个小时能给我换来一个嫂子,那有什么等不了的呢?”

    ……居然又是孙瑞阳说的,乔琳居然还那么听他的?不管怎么说,孙秀才安抚工作做得很好,这点还是值得肯定的。

    乔楠一口干了一瓶矿泉水,说道:“今天晚上要请他吃饭来着,可惜,事情没办完,放了他鸽子,春节回去再给他赔罪吧!”

    乔琳摇着头说道:“孙瑞阳完全没有怪你,他说,他还没准备好怎么见你,你今晚没来,说不定就是给他一个机会,让他再准备准备。”

    ……孙秀才这家伙,先是冲满魄力地下了战书,然后又尽心招待远道而来的自己,最后又毕恭毕敬地表明他永远是大哥……这样懂得进退的家伙,真是可怕。乔楠敲着手指头,深感自己遇上了对手。

    乔楠两天加起来只睡了三四个小时,又在不停地奔波,一刻也没停止动脑子,虽然还没有到极限,但也确实很疲乏了。乔琳也没有缠着他问东问西,让他早点睡了。毕竟,他早上五点就得起床赶飞机,她还要早起去送他,更多的话,就留在去机场的路上说吧!

    第二天蒙蒙亮,兄妹二人就起床了。在打车的路上,乔琳才跟哥哥说起了丢手机的经过,又添油加醋地说了自己追小偷的经历。乔楠倒没有像孙瑞阳那样忧心忡忡,让她不要去跟小偷拼命,而是反问了一句:“他推你了?把你推倒了?”

    “啊……小点声啦,就是屁股摔了一下,不疼不痒的。”

    乔楠却出离愤怒:“啥玩意?抢了你手机,还敢推你?”

    乔楠声音太大,偶尔路过的行人都回头看他。乔琳不明白哥哥怎么这么气愤,拉着他的袖子劝道:“真的没事啦,我又没伤着。”

    “那也不行,他居然还敢推你,万一下次他捅你一刀子呢?……”

    “哦?!……”

    乔楠还在喋喋不休,乔琳却看着一个走过去的青年出了神。那个青年也看到了她,嘴角抽动了两下,但很快若无其事地走了。

    乔楠纳闷地问道:“谁啊?你认识的人?”

    那个小偷居然好死不死地出现在乔楠面前,但是乔琳却犹豫着要不要说出来,她害怕哥哥一出手,就会在这寂静的凌晨制造一场血案。

    乔琳一犹豫,小偷就走出老远了。乔琳很后悔,不该一时心软就放过这个人间渣子。正在此时,那小偷暗中回过头来,瞥了乔琳一眼。看到她没有作为,居然还放心地笑了笑。

    这下可把乔琳惹怒了,指着他就骂:“喂!你偷我东西就算了,还敢挑衅我?——乔楠,替我打他!就是他偷了我手机!”

    她又没大没小地喊了他“乔楠”,乔楠也没有在意,把书包扔给妹妹,拔腿就追了上去。

    乔琳心慌了,想拦住哥哥,然而已经不可能了。

    乔楠从后面喝住了小偷,两人几乎面对面对峙着,乔楠冷笑道:“呵,小偷也这么勤劳,还起得这么早。”

    如果说乔楠的阴冷是一种伪装,那小偷的阴冷就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反正乔琳心头一颤,想劝哥哥快跑,又怕分了他的神,从而让他吃亏,一时间急得在原地上下乱跳。

    小偷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说道:“别惹老子,现在滚还来得及。”

    说罢,他右手一甩,指尖便是一道锃亮的光。乔琳彻底被吓倒了,颤巍巍地喊了声“哥……”,却被哥哥给打断了:“乔琳,你先打110报警,今天就是不归队,我也必须得废了他!”

    直到那时,乔琳还没有太焦虑,哥哥可是见识过枪林弹雨的人,区区一把刀子而已,他还会放在眼里?

    她按照哥哥的吩咐,打了110报警,她这才发现,原来自己的声音也会像鬼叫一样又飘又抖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不远处的那场打斗。让她纳闷的是,哥哥只是躲闪,却不肯进攻,甚至有些畏惧那把不起眼的刀子。乔琳看得干着急,那人突然冲着哥哥扑了上来,刀子直冲着他的眼睛扎了过去。

    乔琳吓得一声尖叫,顺便堵上了耳朵,闭上了眼睛,以至于错过了精彩的一幕。她没有看到哥哥是如何抓住他的胳膊,将他利落地摔在地上,然后跪在他身上,反抢过那把匕首,抵在他的脖子上。

    乔琳的魂魄总算回到身体里了,她眨眨眼睛——哥哥真的有这么帅过吗?

    为了配合民警同志做调查,乔楠果然要晚归队了,机票从八点多改到十二点。当他们重新出发去机场时,乔琳还是不停地去翻看哥哥的眼睛。哥哥最好看的就是那双眼睛了,可千万不能出事。

    乔楠知道她是担心自己,便笑着宽慰她:“真没事,就是一个小毛贼,要是连他都打不过,那我可就白练了。”

    “可是他刚才还威胁你来着,说总有一天要……”

    在被警察带走时,那人乜斜着乔楠,说了一句话——总有一天,弄死你丫的。

    乔琳一想起那人的眼神,真是浑身起鸡皮疙瘩。电影里出现的坏人都太肤浅了,真正的坏人,眼睛里的那股恶毒是无法模仿的。

    乔楠摸着妹妹的头,说道:“小朋友,你不用担心我,你要保护好自己,最近千万不要自己出门,明白了么?”

    “嗯嗯,我明白了。”

    乔琳还没弄明白,就是一把小匕首而已,如何就能让哥哥周旋那么久。哥哥闭着眼睛说道:“小朋友,要是赤手空拳能打赢,人类还发明武器做什么?你要记住,再小的利刃,都有可能成为致命的杀手,一点都马虎不得。”

    乔琳似懂非懂,不过看到哥哥躲刀子的情景,她倒是更加明白哥哥和孙瑞阳的担忧了。哥哥尚且怕刀子,万一那人捅自己一刀,那还有活路么?

    “哥……”

    “干嘛?”

    “你刚才不害怕么?”

    “害怕?害怕我就不穿这身军装了。”乔楠看着妹妹,认真说道:“当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受到威胁时,哪儿还想着怕不怕啊?”

    哥哥说的话,乔琳在政治课本上见过好多次,每次背到这样的句子她都昏昏欲睡。可当她近距离地接触到哥哥的职业时,她才明白这句话的重量。她不再把他想成一个动不动就上纲上线的老干部,而是一个有血有肉的解放军叔叔。

    乔琳一直都记得那一天,2009年12月20日,她第一次真正地知道哥哥是干什么的,第一次发自内心地为他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