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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很多年以后,乔楠依然要每隔半年复查一次眼睛。

    他的视力没有恢复,相反,因为左眼负担太大,连左眼也一起近视了。所以,只要不从事剧烈运动,他还是戴着框架眼镜。

    关于挡在他右眼视网膜前的那道瘢痕是如何消失的,连医生也没能给出一个准确的答复。在得知了家人为他做出的一系列努力后,医生仰天长叹——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黑色的迷雾渐渐散去,但那道透明的薄雾依然如影随形了很久。在乔楠找到了跟它共处的方法之后,它才完全从他的世界抽离了。

    (也或者说,完全适应后,已经感觉不到它了)

    每当乔楠摘下隐形,戴上框架眼镜的时候,他的儿子总会盯着他,喊他“Glasses man”(眼镜侠)。

    不用说,这个外号肯定是他姑姑教的。

    小家伙有两个姑姑,小姑姑是个起外号狂魔(当然她起外号的对象只有他哥)。从童年时期的“猪”系列,到后来的“黑炭”系列,再到她学了英文之后的“man”系列,对于她起的任何外号,乔楠都没有感觉了。

    再后来,在跟姐姐聚会时,乔璐又笑了他一番:“你有时候确实挺像木头的,你都没发现,乔琳给你起的外号,其实是越来越崇拜你?”

    乔琳打死也不会说“我哥最厉害”,但是从她起的外号来看,从猪狗不如,到什么什么侠……也是,她其实还是挺崇拜自己的吧?

    就在最近,乔琳在家整理老照片的时候,方才发自肺腑地说:“这条街上,我哥有一堆迷弟迷妹,要说崇拜他,大概每个人都能说出不一样的理由来。但是我最崇拜我哥的,就是他一次次做的选择。”

    一言以蔽之,就是从十八岁上大学开始,乔楠同志从来都没有选择过安逸。他的勇气是从哪里来的,乔琳不知道。

    在2010年春夏交接那个时间,乔楠已经当了三个月的社会闲散人员了。在别人看来,他早已不适合当野人了,可眼前的那团黑影散去的时候,那颗挑(bu)战(ting)自(zuo)我(si)的心再次跳动了起来。

    过生日那天,文婧是去乔家给他过的,乔家夫妻还是淡淡的,但在文婧看来,他们已经比以前热情多了。电工似乎从来没有这样被家人簇拥过,他明明是主角,但他害羞得头都抬不起来。

    很显然,他并不适应家人给予的这份迟来的宠溺。文婧心里发酸,她不动声色地握住了他的手,再一次暗自下定决心——从今往后,一定要好好照顾他,这么好的电工,她可是心甘情愿把他宠上天。

    看来他真的很喜欢吃蛋糕,桌子上那么多好吃的,他也没有露出多少垂涎的意思,但是他妈妈定做的奶油蛋糕,他却吃个不停,一点都不嫌腻。文婧也有点纳闷——一个非常喜欢吃甜食的人,居然还那么能吃苦,也真是让人费解。

    席间,李兰芝给远在老家的姥姥打了电话。众人又是一番感慨,能用手机视频该多好,要是姥姥看见这一大家子,不知道该有多开心。

    挂了电话之后,乔楠还为那回到自己书包的2000块钱耿耿于怀。小姨优雅地剥着虾,冷笑道:“就凭你,还想给你姥姥留下钱?别做梦啦!你姥姥和你舅舅那两口子,优点是要强,缺点就是太要强!”

    “小姨,那你们平时怎么帮姥姥他们?”

    “我给她办了一张卡,隔三差五给她打点钱过去。她用不用是一回事,但要是家里有急事,那卡就派上用场了,我们也不至于太担心。”

    原来如此,给姥姥钱还真是一个斗智斗勇的过程。

    小姨提到了那张银行卡,文婧便想去卫生间,闵佳陪她一起去了。文婧刚一站起来,乔建军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要说不常用的银行卡,自己也有一张;他几乎从来都没有用过,但是每个月都会有一千块钱入账。

    时间过去很久了,他都没有弄明白,到底是有人打错了,还是有人在暗中帮他们?

    那张卡在2月份的时候没有钱入账,那段时间,不正是乔楠住院么?但是从三月过后,那张卡又恢复了自动收钱功能了。

    他们家现在不穷,所以老乔将卡里的钱原封不动地放着。但是小姨子说得对,这钱用不用没关系,要是真有急事,想着这张卡里还有钱,那倒也挺让人安心的。

    可说到底,这钱到底是谁给的?

    文婧和闵佳有说有笑地回来了,这顿饭差不多也吃完了。虽然文婧现在靠着做平面模特赚钱,但是每次见到她,她都穿得很妥帖,从来都没有化过大浓妆,一看就是很本分的孩子,这点李兰芝非常喜欢。

    这次她穿着一件纯白T恤,深蓝色碎花吊带长裙,跟闵佳在一起,居然看不出年龄差来,就像一个普通的大学生。唉,什么大学生,上到大二就不念了。就这一点,又让李兰芝久久不能释怀。

    她上完洗手间回来后,李兰芝示意她坐在自己身边。文婧受宠若惊,急忙跟闵佳换了下位置。李兰芝尽量笑得和蔼一些:“你今后有什么打算,不会想着一辈子都做模特吧?”

    “应该不会,以前做模特是因为好奇,做了之后,才发现这一行有太多身不由己。但是我现在还得打官司,要耗费大量时间金钱,也只有做模特比较合适了,时间自由,报酬还比较可观。”

    落落大方,口齿伶俐,李兰芝微微颔首,又问道:“以后还有继续上学的打算吗?”

    文婧苦笑道:“去年想回去复课,家里出了大事;今年想回去,乔楠又出了事。前些天我发邮件问了一下,我的学籍已经取消了。就算上学,我也回不了谢大了。”

    看来她也是挺惋惜的,李兰芝握住她的手,说道:“乔楠最喜欢读书了,我们家床底下全是他看过的书。你想跟他交往,总要跟他有共同语言,你说是不是?”

    虽然还是被这位资深教育工作者看不起,但她至少抓住了自己的手,尽她所能表达了亲密,文婧还是挺感激的。

    乔楠生怕老妈为难她,赶紧凑过来说,想带着文婧出去转一转,再晚了就来不及了。那时候都快十点了,李兰芝本来不想让儿子出去。但考虑到他们聚少离多,应该给他们一点空间,还是默许了。

    但是趁着众人不注意,她还是小声叮嘱了儿子一番:“那个,千万注意……不能做对不起女孩子的事,听到了没?”

    乔楠涨红了脸:“知道啦,我有数。”

    酒席散了,文婧帮着把东西收拾了一番,后厨还有一些特意留出来的饭菜,不用说,都是给宝庆留的,他很快就要下晚自习了。

    李兰芝在学校里就给他打了招呼,今天晚上给乔楠过生日,一早就给他留出饭菜来了,让他下晚自习后别磨蹭,赶紧回来吃。

    宝庆很开心,又小心问道:“可以带着赵磊磊一起吃吗?最近他姥姥生病了,没人给他做饭吃。”

    虽然对赵磊磊感到头疼,但李兰芝还是答应了。所以,乔楠正要带着文婧出去散步的时候,两个男孩子肩并肩冲了进来。看到文婧,宝庆腼腆地叫了声“姐”。赵磊磊非常无奈地看着他,仿佛在责备他的不争气——你怎能如此木讷?你这样怎么给你表哥助攻?

    紧接着,赵磊磊声若洪钟,宛如乔楠跟首长做汇报那般,响亮地跟文婧打了声打了声招呼——嫂子好!

    啪啪,赵磊磊又被老乔给揍了。他丝毫不在乎,还冲着文婧敬了一个极不标准的军礼,然后大大咧咧地开吃了起来。

    文婧忍不住哈哈大笑:“哎呀,真是太可爱了。”

    乔楠则被他的头发给吸引了,没想到这家伙还真把那一头黄毛给染回来了,还剪了个很短的板寸。看来,这小子还有点行动力啊。

    乔楠一问他剪头发的事,赵磊磊就得意地说道:“你跟我说的第二天就剪了。怎么样,帅吧?”

    乔楠笑笑,轻轻扇了他后脑勺一下:“傻×兮兮的。”

    话虽如此,但赵磊磊知道,乔楠这就是在夸奖自己了。他愈发得意,吃得更欢了。

    五月末的风还是挺凉的,在出门之前,李兰芝将自己的披肩塞到文婧包里,让她别被海风冻着。文婧很是感激,以至于连连跟乔楠称赞,李老师一点都不可怕,可会关心人了呢。

    乔楠骑着电动车带她去了海边,刚在沙滩上坐下,她就让他闭上眼睛。等再度睁开眼睛时,她像变戏法一样,捧着一个小蛋糕,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从哪里来的蛋糕?”

    文婧拍了拍包,说道:“装在这里面来着。今天早上凌晨起来做的,还好它很给面子,还能看出是个蛋糕来。”

    她又从包里拿出两根蜡烛、一个打火机来,一边插蜡烛,一边说道:“刚才吃饭的时候,我想让你少吃点蛋糕来着,没想到你那么爱吃。吃了那么多,不知道还能不能吃得下?”

    “能,当然能!”

    “是上次的草莓蛋糕,时隔三个月,终于吃到了。”月色下的她很温柔,捧着一个小蛋糕,就像是童话里的小仙女。烛光被海风吹得来回摇曳,她柔声提醒道:“乔楠哥哥,快点儿许愿吹蜡烛。吹完了,你就二十五岁了。”

    乔楠还没来得及吹,海风就把蜡烛给吹灭了。在她沮丧之前,乔楠果断亲吻了她的脸颊,说道:“你在这里,我还需要许别的愿望么?”

    绵长的亲吻过后,二人看着大海,乔楠自言自语道:“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谁知道她马上接了下去:“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

    咦?

    文婧调皮地眨眨眼睛:“你发给我那两句诗之后,我就去查了,自然就知道了呀!”

    “真是个小精灵鬼!”

    “还有你跟我说的晁天王,夏侯惇,我都回去查了。原来一个人在水泊梁山,一个人在三国,比我想得有意思。”

    乔楠刮了她鼻子一下:“不用查那些人,不过是些武夫而已,你还不如抽出时间来多想想我。”

    “一直都在想。”

    二人相视一笑,已将爱人的心思了解得一清二楚。静坐了一会儿,乔楠问道:“文小姐,那你知道三井寿吗?”

    “当然知道!不就是跪下来说,‘教练,我想打篮球’的那个人么?”

    “实不相瞒,我现在想变成三井寿了。”

    ……

    文婧骤然心痛,已然明白他心中所想。她能预想到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于是,她挤出笑容来,主动吻起了他的嘴唇,把那些残忍的话全都堵了回去。在这个温柔的夜晚,她只想将柔情蜜意留给他。



    “文婧后妈上诉了,就在这个月底开庭。所以,我先陪她去趟北京,审完了之后,我就回部队去。”

    乔楠坐在爸妈对面,很平静地将自己的决定告诉了他们。

    李兰芝受不了,她已经习惯儿子在家里了。这一走,又是长年累月地看不到。那些年经历过的担惊受怕,她可不想再来一遍。

    “妈,就我这身体状况,恐怕不能冲锋陷阵了,你就别担心了。”

    李兰芝才不相信他的话,还在为他的决定耿耿于怀:“不是说好了能安排你去北京读书么,怎么又不去了?”

    乔楠抓起妈妈的手,温言哄道:“老妈,不是不去了,我是想明年再去。凭我现在的资历,还不能去我想读研的地方;再就是,我想堂堂正正地考进去,我有这个实力。我不希望有个一等功加身,就乱提要求,毕竟,单位对我照顾够多了。”

    李兰芝冲着丈夫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说两句,老乔却闷闷地不说话。他越来越老了,原本走到哪里都把腰挺得笔直,现在他只能软塌塌地坐在椅子上,看起来一点力气都没有。

    唉声叹气了半天,老乔才问道:“你真要回去?”

    “当时司令跟我说,允许我先去读书,两年后归队。但是我跟他说了,六月一号正式归队,明年再考研。”乔楠强忍不舍,笑道:“老爸,我能回去就不错了,我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用,还能做点儿什么。但是我想尽我所能,当一个被需要的人。”

    老乔点点头:“我明白,你不用再多说了。你向来有主意,你做的决定,老爸都支持你。”

    乔楠粲然一笑,算是跟父亲说了谢谢。他说要去海防部队找战友,中午带战友回来吃饭。他问道:“老爸,家里还有鲅鱼饺子么?”

    “都吃完了,不过家里还有鲅鱼,我和你妈在家包就是了。中午我再做几个菜,好好招待他们!”

    “好嘞。”

    自从知道身世的那一天,这小子就对父母多了一份客气,几乎从来不跟他们提要求。这次死里逃生,倒是把他身上那份生疏感去掉了,也算另一种因祸得福吧!

    不管怎么说,每次孩子离家,最难接受的还是母亲。在儿子走了之后,李兰芝就埋怨丈夫:“他现在还吃着药呢,你也不劝着他点儿?”

    “他是咱们老乔家的孩子,哪儿有那么娇气?”老乔说道:“当年他腿受伤了,还带着同学取得军校比武第一名;刚到部队,跑到膝盖积液,都没跟家里说一声。他长到这么大,我倒是希望他能娇气一点儿,但是可能吗?他在家里安安分分地待这么多天,你就知足吧!”

    李兰芝继续不开心:“他不是去海边跑步,就是去二中操场锻炼,哪里安分了?”

    “上周去复查,不是没什么问题么?他身体底子很好的,你别太担心了。”老乔安慰道:“他做梦都在喊战友的名字,就算他人在家里,心也早就飞回去了。我知道那滋味,所以,还不如放他回去。”

    李兰芝自知说不过丈夫,只好专心包饺子。中午十二点多,乔楠果然带着几个战友来了。他们也算常客,乔建军对他们都有印象。但是他没想到的是,原来他们都是儿子的战友。

    “确切地说,只有日天兄是老相识,其他的都是刚认识的。”

    乔楠亲昵地搂着一个人的肩膀,而老乔则看直了眼,很难相信——那不就是曾经给自己提供帮助的小六么?

    小六冲着老乔伸出手,热情地说道:“乔叔,正式介绍一下,我叫陆昊,跟乔楠一起集训过。”

    ???

    乔建军真是满脑子问号。

    陆昊当年得了过劳性心脏病,休养了一个多月方才康复。家人想让他回北京,但他性格要强,申请来了港城海防部队。他一直跟乔楠保持着联系,自然也就成了乔楠安插在家里的“奸细”。在当社会闲散人员期间,乔楠几次去找过他,借着叙旧的名义,蹭了若干训练器械。为了表示感谢,临走前一定要请他来家里吃顿饭。

    所以说,有关乔家的情报并不是孙瑞阳、魏成林那些小屁孩(在乔楠看来)泄露出去的,几乎全都是由陆昊告诉他的。

    老乔还是傻傻的,而乔楠却得意地眨了眨眼睛,仿佛在说——上军校那会儿,你偷偷找人照顾我,就不允许我偷偷找人照顾家里?

    反正这对有着丰富侦查经验的父子都非常善于隐蔽,都完美地隐藏了自己的行踪。还好现在父子间的心结完全打开了,他们再也不需要这样迂回的关心战术了。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陆昊失去价值了,他依然是乔家的座上宾。在得知了他是儿子的好友之后,乔建军隔三差五就让他来家里吃饭。陆昊也是上进心很强的人,他也有考研的计划。而且他跟乔楠考虑得一样,并不是为了逃避繁重的基层工作,找到一条更快的晋升之路,而是确确实实地想提高自己。对于未来的军事和战争,他们都有各自的想法,都把目光放得很长远。

    两个年轻的军官都有一种不知何年何月会再次在比武场上交锋的预感,但这都是后话了,毕竟,未来不可预测嘛~

    乔楠走的那天,本来说好早上六点去机场,但是在早上四点,他就悄悄离开了家。他给父母留了纸条,很坦诚地说,从军之后,他从没有在家待这么久,以至于他也变脆弱了,要是看到妈妈的泪光,说不定就走不了了。这样分开也挺好的,不要挂念他,他会照顾好自己。

    看到纸条后,李兰芝哭得很克制,她轻轻捶着胸口,自言自语道:“妈妈坚强着呢,你做的是有意义的事,妈妈不再拦着你,我为你骄傲。”

    做好父母的思想工作已经很不容易了,但女朋友这一关是最难过的。文婧已经做好了在北京团聚的梦,没想到又破灭了。还是那句话,人生最大的悲剧,就是空欢喜啊!

    乔楠已经跟她解释过了,文婧却蛮横了起来:“说好要去读书,现在又要走,你就是个大骗子!”

    “我不是骗你,就是把时间往后推了一年。”对于“大骗子”这个新得的外号,乔楠哭笑不得:“我想去读书的地方,要么需要三年工作经验,要么至少是少校军衔,哪一样我都不够啊!”

    文婧没有劝他凑合,她早已被离别的伤感冲昏了头脑,从心里认定他就是个大骗子。哭得太凶猛,她一把把擤着鼻子,女神形象荡然无存。

    “文小姐,我真不是大骗子。你想啊,咱俩认识这么长时间,我有一次爽过约么?”

    “你怎么没骗过我?你说去买草莓,直接买到鬼门关去了!”

    ……

    行吧,振振有词乔长官,一下子闭了嘴。

    文婧又急又气,拿着枕头砸了起来:“你说以后不可能执行危险任务了,我信你个鬼!你这个电工坏得很!”

    (咦,怎么乱入了一句2018年的流行语?)

    乔楠被她逗笑了,紧紧抱住胡乱挣扎的她,跟她一起躺在床上。他伏在她耳边,说道:“文小姐,想到要跟你分开,我的心都要碎了。可是有些事吧,我一定要把它们做好了,咱俩才能长长久久的。不光咱俩,还有咱们的家人……只有我去工作了,大家才能一起长久。”

    就现在的心情,文婧才没有心思管别人,她还是背对着电工,不想听他任何花言巧语。

    他也说得口干舌燥,也不再徒劳解释,而是来了一段神奇的碎碎念。

    “就目前而言,我军的特种作战方式,还是有些粗放的。以前在写完总结后,我曾经不止一次想过,如何在减少伤亡的情况下,提高大纵深侦查的效率?在未来社会,不管在任何领域,信息化趋势都是必然的,作战也是如此。我们的作战,也不会局限于现有的侦查、营救等模式……如何有效提高信息化作战效率,提高多兵种间特种作战效率……”

    ???

    文婧的眉心拧成了一个疙瘩。

    “我曾经有过很多想法,我想学全息加密,军事通信,但我想来想去,这些都没有亲自上阵来得过瘾。说到底,我还是想学作战指挥学。不仅是闭门造车,如果有机会,我想将国外经典特种作战案例全都分析一遍,探索属于我们自己的特战模式。就目前而言,这些研究还是太少了……”

    ???

    他到底在说什么?是唐僧在念经吗?

    “……到底要怎样改变单一作战模式,整合多元力量?……我们的部队,也有擅长情报搜集的、敌后突袭的、正面突击的,如何把这些力量有效地整合在一起……”

    文婧终于忍无可忍地转过身来,堵住了他的嘴。

    他正枕着胳膊,盯着天花板。被捂住了嘴,没法继续说下去,只剩下两只眼睛眨呀眨,闪烁着无穷无尽的求知欲。

    那样的他,真的很吸引人。

    无需多言,文婧已经向他投降了。她重新躺了下来,说道:“最后一晚了,快睡吧!”

    “好!”

    乔楠一把脱掉了T恤,他结实的胸膛上,留着一个巨大的T字型伤疤。文婧忍不住伸手去摸,而那些伤疤仿佛是传送门,让她一下子就想起了在医院度过的那些艰难岁月。

    趁她变成祥林嫂之前,乔楠把她搂在怀里。她像小猫一样呜咽道:“你外面的伤,我还看得到,那心里的伤呢?小杨来保护我的时候,外面放了一束烟花,我看到他颤抖了一下。当时我就想,你会不会也有战后创伤?如果有,我该怎么帮你?”

    “我们的战后创伤,没你想象得那么严重。因为……我们从来没有侵犯过别人,我们的信仰,就是保护你们。为了你们而战,还有什么创伤?”乔楠亲吻了她的额头,说道:“就算有,你是最好的心理大夫,能治好我所有的创伤。”

    他的柔情蜜语,此时听起来却格外伤感。文婧又往他怀里钻了一番,呜咽道:“就不能看完世界杯再走?我从来都没跟你一起看过球赛。”

    “再拖下去,我就离不开你的温柔乡了。”乔楠抱得更紧了些,说道:“最好别跟我一起看世界杯,要知道,玩游戏和看球赛,是最控制不住粗鄙之语的时候,你又要笑话我了。”

    “噗……”明明还在抹眼泪,文婧还是被他逗笑了。

    “世界杯呢,你就跟乔琳一起看吧!你们俩一起花痴,应该也挺有意思的。剩下的官司,我都跟姜涛说好了,你什么都不用担心,听他的就行。”

    他走之前,自然又是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得妥妥当当,文婧没有任何可以操心的地方。她舍不得离开他的胸膛,呢喃道:“我会想你的,会废寝忘食地想你的。”

    “我也是。”

    ……

    不知不觉,乔楠抱了她一夜,一直看着她沉沉睡去,他才悄然起身。或许听到了动静,她翻了一个身,咋咋嘴巴,继续沉睡着。

    她睡觉的样子,真是无敌可爱。再看一会儿,他又拔不动腿了。

    “睡吧,这样我走了,你就不会哭了。”

    轻轻亲吻了一口,乔楠恋恋不舍地走出了房间。他不知道,躺在床上的人,正紧紧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音来,可是枕头已经湿了一大片。

    面对这样的离别,她还是找不到任何坚强的理由。

    乔楠拖着简单的行李,迎着朝阳走向了远方。他走得飞快,好像那样就能把所有离愁别绪全都甩到身后了。

    记得在很久以前,乔楠第一次看到他们单位的臂章,那上面印着某个张牙舞爪的猛兽,他就觉得那臂章真的很帅,以后一定要戴上它。后来,他如愿以偿,戴了三年多,依然觉得它很帅。

    在戴上这个臂章的时候,他曾经无比庄严地许下过誓言——他要不畏惧任何危险的任务,不惧怕任何狡诈或者凶狠的敌人。面对任何困境,他都不会退缩;面对任何极限,他都敢于挑战。

    那么虔诚地许下过的誓言,不能因为一只坏掉的眼睛,就不去兑现。

    太阳渐渐升起,街上变得熙熙攘攘,乔楠的步伐迈得更大了,一步步走进了灿烂的阳光里。对于未来的种种设想,他暂且只用两个字回答——归队!

    归队!

    【把章节名改成“筑梦者”了,这也是一首歌的名字,日文原名是《夢見る人》,演唱者是佐田雅志。这首歌是我非常喜欢的,歌词很棒,旋律很温柔,但是很有力量。而且,这章也算一个事件的结尾,某梨想表达一下——这本书从来都不是让人绝望的。筑梦的人,依旧在筑梦。

    提前祝大家粽子节快乐,好吃好玩~~木有粽子也木有假期的一只梨,继续与论文做伴了~~】



    在世界杯开始之前,乔琳接到了妈妈的电话,妈妈告诉她,以后不要再给沈春晓写信了。

    乔琳并没有暴露自己在北京的地址,但是最近写的三四封信全被退回了家里。李兰芝说道:“她走之前拜托狱警,要是以后再来信,就送到吉祥馄饨馆,让你不要再写信了。”

    如果乔琳没记错时间,那她应该是提前出来了。问及她的现状,李兰芝说道:“狱警只知道她去了南方,具体去了哪里,他们也不好过多打听。”

    当年小姨夫知道闵佳被欺负了之后,连杀了他们的心都有,肯定不会让他们留在港城。沈春晓背井离乡,也有这一份无奈吧!

    乔琳是后来才听妈妈说的,沈春晓的爸妈确实是去了南方打工,但是从她上高二开始,就渐渐失去了联系。沈春晓的种种恶行,做父母的都不知道;她为了金钱交了各种各样的男朋友,他们也不知道,甚至根本没兴趣知道。

    在沈春晓进去了之后,李兰芝才联系上了她的妈妈。得知女儿出事了,她的妈妈非常淡漠地问了一句——哦,那我就不用回去了吧?

    李兰芝无法形容那一刹那的心情,她只是想着,原来沈春晓也是一个可怜到骨子里的人。

    在年少轻狂的岁月,沈春晓一伙欺负了一位像小白兔一样的富家小姐,他们并没有觉得那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大事,甚至觉得最坏的结果无非是被学校通报批评。直到站上了法庭,他们才知道,要为自己的轻狂和无知付出惨重的代价。

    乔琳原谅沈春晓了吗?并没有。她被警察拖走、嚎啕大哭的时候,乔琳也曾觉得她很可怜。但是闵佳呢?她有多可怜,乔琳不愿再去想了。还好闵佳现在有了新的生活,曾经的伤痛也渐渐愈合了。

    “你寄给她的信,她一开始连看都不看,后来不知道是因为无聊,还是好奇,她就开始看了。再后来,她还主动问狱警,你的信什么时候能寄过来。”

    “嗯,我又没想着能改变她,能给她一点安慰就好,毕竟同学一场。”

    “她表现挺好的,出来的时候,还跟狱警说,要是见到你,跟你说声谢谢。”

    乔琳抿了抿嘴唇,心里暖融融的。虽然给她寄的信,大多都是天气预报,或者大学生活的流水账,但总归是帮了她一点吧!

    “乔琳……”

    “老妈,又怎么啦?”

    “妈妈觉得你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连狱警都说,你是个很善良的孩子,能坚持这么久,确实很棒。”

    妈妈难得这样露骨地夸自己,乔琳别提多高兴了。至此,她也只能祝福沈春晓,希望她也能开启一段新的人生。

    听到了沈春晓的一声“谢谢”,乔琳就能更开心地看世界杯了。其实从五月以来,她就持续低气压,而她的低气压,是从她男朋友那边刮过来的。

    在2010年4月,青藏高原上发生了一次严重地震,孙瑞阳本来打算暑假去当志愿者的,结果志愿服务队没有要他。他觉得这个结果非常荒唐,无论怎么看,他都不是落选的那个人。

    他问了负责人,人家很委婉地说,考虑到他的身体原因,不建议他去高原地区做志愿者。孙瑞阳百思不得其解,毕竟去柬埔寨的时候,他体检那一关都过了,为什么这次就被卡住了?

    但不管怎么说,负责人毕竟考虑得很周全,孙瑞阳也接受了这个解释。毕竟,他是真心实意想去做志愿服务的,可不想因为心脏出现意外,从而给整个团队增添负担。

    所以,虽然这事挺遗憾的,但过去也就过去了。在五月初,孙瑞阳看到学校公告栏发了一个通知,去欧洲游学的夏令营正在招募成员,条件非常诱人,他毫不犹豫地报了名。可是这一次,他也落选了。

    究其原因,无非是他有心脏病史。

    这下孙瑞阳真的发怒了,他拿出了好几张不同医院的诊断书,表明自己早就痊愈了,已经将近十年没有发作了。在大学前两年,他也出过国,去过艰苦地区做志愿者,怎么大三都快结束了,这才纠结起他的心脏病来了?

    孙瑞阳非常愤慨地表示,自己的心脏病确实已经治愈了,可学校却以这样没有说服力的理由来剥夺他参加各种活动的资格,他都要气出心脏病来了。

    在气得睡不着觉的晚上,孙瑞阳无聊地翻看着手机,久违地翻看了班级QQ群里的消息。他们的班级群非常活跃,而其中最能水群的,当属最最亲民以及最具亲和力的大小姐田淼。

    那天晚上,他们不知怎么谈论起心肌梗塞这个问题,田淼开玩笑似地发了两条信息:“哈,过劳死的本质还是心脏问题嘛!快到期末了,拼命的日子又要来了,我们可要关心身边的心脏病患者哟~~”

    “听我姥爷说,心脏病是不可能治愈的,就算某些人说痊愈了,也不能掉以轻心。而且抱着这种想法的患者,真是太可怕了。”

    她发完这两句之后,QQ群出现了短暂的沉默。同学们又不是傻子,班里谁有心脏病史,还用说吗?

    但是这样冷了田公主的场也不太好,同学们很又默契地发了些许表情,把这个问题给跳过了。

    孙瑞阳可真是一夜未睡,第二天上课之前,他在饮水机前面截住了田淼,开门见山地问道:“是你搞的鬼?”

    田淼睁大眼睛,一脸无辜:“你在说什么呀?”

    “是你拿我的心脏病说事,不让我参加任何活动?”

    田淼眯起眼睛笑了笑:“我的确说过你有心脏病,可那是事实啊,又不用我强调。至于会产生什么后果,那我可就不清楚了。”

    孙瑞阳冷笑一声,转身便走,但是甩下一句话:“我早就警告你了,你要是敢捣乱,也别怪我不客气。”

    田淼气势上没有输,但孙瑞阳的态度,却让她不由得害怕起来。其实孙瑞阳是个出了名的热心肠、好脾气,从来没听说他跟谁闹过矛盾。但是这样一个温和的人,说不定是最腹黑的。

    俗话说,咬人的狗不叫。虽然这个比喻不太恰当,但在田淼看来,纵然孙瑞阳是一只最温顺的拉布拉多犬,但要是真动起怒来,恐怕他的战斗力不会比藏獒差。

    田淼提心吊胆地过了几天,发现孙瑞阳并没有什么动静,便放下心来。但是,仿佛有人在暗处观察她一般,正在她放松警惕的时候,一波袭击如约而至。

    学校贴吧里突然出现了一张照片,是一个中年女人指着一个清洁工发飙的场景。跟照片一起上传的还有一行文字:“再次目睹关主任的英姿。”

    虽然照片做了模糊处理,但是谁都能看出来,那女人正是某院系系主任关某某,也就是田淼的妈妈。

    照片一放上来,立刻引起了很多人的围观,帖子排了一个非常整齐的队形——尽管毕业很多年,但是被关主任指着鼻子骂的噩梦,还是会时常萦绕心头。

    虽然照片很快被管理员删了,但是不过几个小时,照片又传了上来。并且,这次还多了一张照片。照片里的关教授坐在实验室,亲密地握着一个男生的手,像是在手把手教他做实验。

    虽然没什么,但个中暧昧,难以描述。

    这一波黑贴来得如此凶猛,关主任当然咽不下这口气,下令彻查发帖子的IP地址。正在她磨刀霍霍,准备下黑手整治黑她的学生时,IP地址也查出来了,不是国内的,而是在美国。

    嘿,这下可真他娘的难办了。

    关主任的手暂时伸不到美国去,所以除了除了删 帖,暂时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如此闹心地过了两三天,田淼气势汹汹地找到孙瑞阳,单刀直入地问他,是不是他搞的鬼。

    孙瑞阳笑道:“田大小姐,我对关主任充满了崇拜之情,你可别冤枉我啊!”

    “这么多年了,我妈从来没有被人黑过!肯定是你为了报复我,才做出这些卑鄙无耻的事情来!”

    孙瑞阳眨眨眼睛,示意自己听不懂:“我为什么要报复你?”

    ……田淼挖了个坑,自己跳下去了。

    孙瑞阳又笑了笑,凑近了说道:“田大小姐,别整天疑神疑鬼,最重要的还是反思自己。毕竟——”

    孙瑞阳用近乎耳语的声音说道:“多行不义必自毙。”

    他骑着自行车离开了,还吹起了欢快的口哨。田淼快要气炸了,可是也不敢随便把他怎么样。他的心思确实像军师一样缜密,要是轻举妄动,说不定他会想出更阴险的招数来。

    到了五月末,欧洲游学夏令营的负责人给他打电话,问他还有没有去的意向。

    那时是下课时间,田淼距离他并不远,孙瑞阳便故意大笑道:“是不是有人退出了,才想起我来了?……啊~可我仔细想了一下,欧洲我又不是没去过,再去一次也没什么意思,也学不到什么东西。还不如报个班学学英语,正好准备雅思托福,那样更有意义一些,不会浪费时间。”

    田淼的脸色变成了猪肝色,她饱受爱恨交织的折磨,逐渐心力交瘁,无力再跟他宣战。孙瑞阳也没有穷追不舍,而是选择了休养生息,日子暂时归于平静。

    于是,在进入六月之后,孙瑞阳松了口气,跟女朋友说:“咱俩能舒舒服服地看世界杯了!”

    男朋友心情好转,乔琳也跟着明朗起来。她跟男朋友商量,去文婧家里看世界杯。哥哥走了之后,她便一直颓废,现在最需要人陪了。

    于是,在世界杯开幕的那个晚上,他们俩买了很多零食,提着大包小包去了文婧家。而文婧确实提不起精神来,电工走了十天了,时间好像过得很快,又好像凝固在原点不动。

    这十天来,她就出去拍摄了一次,跟律师面谈了一次,其他时间全都瘫在家里。乔琳来找她看世界杯,她难得露出笑脸来。可是乔琳又说了一句——说不定这是杰拉德最后一届世界杯了,一定得好好珍惜。因为这句话,文婧又蔫了。

    电工走了,杰拉德老了……低气压刮到了文婧家里,一切都变得索然无味了。



    ——乔琳,你哥回部队去了,你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

    对于这个问题,乔琳表示很困惑,也做了一下自我反省。相比起妈妈的以泪洗面,还有他女朋友的魂不守舍,自己是不是太没心没肺了?

    可是哥哥走了,对她的生活并没有太大影响啊!再也没有人把臭烘烘的衣服袜子扔到自己面前了,也没人取笑自己了,所有好吃的也没人来抢了,这样的日子不挺好的么?

    不过过了几天,她发现敲诈的途径消失了,也就是她灰色收入的资金链断掉了,这点很让人伤心;再过几天,没人拌嘴了,日子似乎有那么一点无聊;然后到了世界杯,也听不到他的高谈阔论了,想到这里,她还是挺失落的。

    已经有两届世界杯没有一起看了,时间真是过得飞快。

    作为杰拉德的忠实球迷,文婧自然知道这届世界杯对他的意义,但是因为男朋友的缺席,再加上官司不顺利,她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来。

    方女士,也就是她的后妈上诉的重要理由,就是文婧和父亲之间的矛盾。在文父倒下之前,文婧曾跟他争吵过;他最后一个联系人,也是文婧。就连最后一条短信,他也是在为女儿操心。至于之前他们发生了怎样的矛盾,外人都不得而知。

    方女士曾经在法庭上列举了文婧种种罪行——自从她被接到北京,家里就没有一天消停过,文婧的乖张叛逆,让所有家人都受不了。身为她的继母,她自然受了很多委屈,曾经被她气到住院;文婧曾放出话来,要把花光父亲的钱作为人生目标,因此放着好好的公立学校不上,非要去上昂贵的国际学校。因为喜欢一个足球明星,还死活要去英国上高中。当时家里的财政状况出了一些问题,但他们夫妇还是举全家之力满足了她的愿望;在英国读书期间,她依然花钱如流水,除了伸手要钱,基本跟家里断绝了联系,总是惹得他们担心。回国之后,更是因为学业、恋爱等问题频频惹得父亲勃然大怒,文父突然倒下,绝对跟她脱不了干系。

    方女士说到最后还落下泪来:“自从老文倒下之后,我不是故意不让文婧见她父亲,只是因为她太能惹父亲生气了,常常对她父亲大吼大叫。老文已经很可怜了,要是再被她气着了,弄得一命呜呼,那我不就犯了大错了么?老文倒下了,但是他手下还有那么多人要吃饭,我总得替他承担起这个责任来。但是只要一有时间,我就去看老文,给他清理卫生,说说生意上的事情。那些态度散漫的护工,只要一被我发现,我就立刻跟疗养院反映,第一时间处置他们。我为文家尽心尽力,就去年一年,我就瘦了二十斤,到头来却被继女告上法庭,我真是冤枉,很冤枉。”

    听完她声泪俱下的陈述,文婧忍不住要破口大骂,姜涛示意她不要激动,他站起来,不急不缓地问道:“我只问方女士一个问题,您到底出于什么原因,才能把丈夫送到一个临终关怀的疗养院呢?”

    方女士咳嗽了两声,但显然也是有备而来:“原因有三个。第一,我当时太忙,照顾不过来;第二,我担心文婧找到家里来,威胁到我丈夫的安全;第三,那个疗养院是我经过多方打听才决定的,设施很完善,万一老文有什么突发情况,可以马上得到处置,比放在家里安全。”

    姜涛跟律师相视一笑,而方女士已经预感到大事不妙。

    “方女士,您丈夫身价上亿,常住家里的保姆就有两个,按照您家的条件,怎么会照顾不过来?其二,您把丈夫放到疗养院,不是更方便文婧去探望了么?您找黑道上的人把守,文婧就不会找人突破么?其三,您挑选的那个疗养院,距离最近的综合医院有二十公里,但是两公里之外就有一个殡仪馆……这两者联系如此密切,您不会连这个都不明白吧?这些理由有多荒唐,你能说服得了你自己么?”

    方女士嗫嚅了半晌,求助她的律师,但对于她弃养丈夫这一事实,她的律师也无法为她辩驳太多。因此,方女士从未在正面承认过自己遗弃丈夫,但是极力将矛头转移到文婧身上——那就是,文父现在的病全是文婧造成的,她没有资格状告自己。

    至于乔楠找到的那些她勾结黑社会企图伤害文婧的证据,也全都被她否定了。她非常激动地说道:“可能是从小没有母亲教导的缘故,文婧没有安全感,也染上了很多坏习惯,谎话连篇。以前住在一起的时候,她就常常自导自演,做出些伤害自己的事情来,然后再来陷害我,说我虐待她。我又不傻,怎么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找人害她?”

    说罢,她直勾勾地盯着文婧,毫不掩饰想要激怒她的企图:“不过念在她没有母亲教导的份上,我也能理解她,并且原谅她。”

    不出她所料,文婧果然被激怒了。

    姓方的说什么她都可以忍,唯独母亲被侮辱,她无法忍受。

    那天出了法庭,她就发疯一般给了继母一个耳光,姜涛他们急忙拦下了她。她一时冲动犯下的错误,很有可能变成不利于他们的证据。姜涛劝她冷静,文婧眼圈发红,指着继母说道:“谢谢你啊,本来我还没那么想赢,但我现在一定要赢,让你跪下来给我妈道歉。”

    那是三月份发生的事情,那时乔楠还是个TUBES MAN(插管侠),每天昏昏沉沉,连话都说不清楚,所以这些事情文婧一个人扛下来了(后来告诉了乔璐,那段时间乔璐也帮她分担了很多)。

    方女士虽然极力否认她企图伤害文婧的事实,但小杨出来作证,他拍到的现场照片不会撒谎;乔楠录音的时候,录下了每个人的详细信息,只要稍加调查,就能知道真伪。所以在第一次审判,文婧几乎毫无悬念地胜诉了。

    但是方女士岂能乖乖投降?她马上就上诉了,这次的焦点转移到了文婧对父亲的伤害上,着力突出文婧是个人品极其恶劣、说谎成性的骗子,并且有着严重的被迫害妄想症。所以,她没有资格状告继母。换句话说,她没有理由争夺父亲的财产。

    五月底的那次开庭,乔楠陪在文婧身边。姓方的再次否认了文婧的所有指控,并找了几个谢大的学生,让他们证明文婧跟父亲关系紧张,常常惹父亲生气。再加上文婧父母之间的过节,其实她一直对父亲怀恨在心。因此,她现在假惺惺地关心父亲,不过是想争夺父亲的财产而已。

    听到她被继母诋毁,乔楠真想一拳把她继母的头打个窟窿。还好文婧的律师很厉害,经过一番唇枪舌剑,总算为她讨回了一点主动权。

    那一次没有当庭宣判,还有再进行二审。乔楠想陪她一起度过,但是部队的召唤反而先到了,问他能否提前归队。

    在2010年,中国还举办了一场举世瞩目的盛会。只要一有这样的活动,乔楠他们的工作就会格外繁重。他们要一次次开会,首长们便一次次敲着桌子,还是将重音落在那几个字上——万无一失!必须要做到万无一失!

    乔楠曾想过,带着一只残缺的眼睛,还能这么顺利地归队,可能确实是遇到了一个非常时期吧!也就是一个急需用人的时期。今年的工作压力非常大,他好兄弟考研的事情也泡汤了。所以,乔楠实在没法开口,请求组织允许他再在北京逗留半个月。

    还好北京有不少亲友,把文婧托付给他们,乔楠也不至于太担心。在他走了之后,姜涛和律师找文婧谈过一次,让她找找谢大的同学,请他们出来当证人,反驳继母的说辞。

    从谢大休学后,文婧过得很落魄,基本跟以前的同学都断了联系;更何况,现在乔楠刚走,她的心都被带走了,哪儿还有心思去找证人?

    对于文婧的低迷,她的律师非常着急,跟她分析了各种利弊,甚至将最严重的后果都告诉了她——那就是继母成功洗白,而她会真的变成一个说谎精、一个有迫害妄想的精神病。

    律师苦口婆心地说道:“这样下去,你父亲的财产会被你继母侵占,你一分都得不到。”

    “我压根就没想过父亲的财产。”文婧非常诚实地说道:“我最大的目标,就是接回父亲,还有就是要回东二环的那套房子,其他的都无所谓。”

    面对如此佛系的客户,争强好胜的律师也无语了。

    无语的后果,就是他甩下了一句气话,他不想继续打这个官司了,让她另觅高人吧!

    当然,有姜涛在中间调和,两人并没有闹掰。姜涛一次次打过电话来,叮嘱她——嫂子,尽你所能去找证人,想要打赢官司,光靠律师是不行的,你也要尽力啊!

    道理文婧都明白,不过现在只靠她一个人,她确实有点心力交瘁。乔琳和孙瑞阳来她家里,她把这些事说了出来,心里好受了一点。可现在离下次开庭不到一个星期了,她还是非常无助。

    “我问过几个谢大同学,他们都有来不了的理由,这些我都能理解。”文婧苦笑道:“我还去找了我爸的好朋友,他们好歹也是看着我长大的,可是从很早之前,他们就躲着我了。要上法庭这种事,他们更不会站出来了。他们都精明着呢,知道帮我没什么好处,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文婧唯一能找到的人就是苏雪,但总觉得光请她一个人有点单薄。乔琳急得上蹿下跳,恨自己力量渺小,除了陪着她,一点儿忙都帮不上。

    三个人宛如臭皮匠一般孜孜不倦地商量着对策,但总也找不到一点头绪。孙瑞阳毕竟没打过官司,一时也想不到好办法。快十点了,文婧的QQ突然响了,有人找她视频。这个时间找她的,肯定是她的男朋友了。

    果不其然,电脑那端正是乔楠。乔琳羡慕了文婧一番,并不是羡慕她的诸葛亮来了,而是羡慕她有一个很好看的笔记本电脑,不用连接笨重的摄像头,而是电脑自带一个清晰的摄像头。

    乔琳马马虎虎地跟哥哥打了招呼,目光还是落在笔记本上。她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摸摄像头,却被哥哥大吼了一声,她不满地吼了回去:“凶什么凶?”

    “把你爪子拿开!”乔楠很上火,像吃了火药一般:“我看不见你嫂子了!”

    哦……

    原来如此。

    乔琳抱歉地冲文婧讪笑一番,正准备蹑手蹑脚地溜走,又被哥哥喊住了。

    乔楠正襟危坐,军官架势十足:“你把孙瑞阳一起喊过来,我有事要跟你们说!”

    【尽管我木有粽子也木有假,但是祝大家粽子节快乐!小长假快乐!】

    【另外,高考加油~~金榜题名^^】



    虽然跟哥哥隔着一道电脑屏幕,但乔琳总有一种走进作战指挥部的错觉。她正襟危坐,等着司令员——哦,不,等着她哥哥下达命令。

    他们都来齐了,屏幕那端的乔楠却往嘴里丢了几个花生米,东拉西扯了一番,才说他刚跟姜涛打完电话,想跟他们讨论一下文婧的官司。

    “听姜涛的意思,你后妈的遗弃罪基本洗不掉,所以她才重点攻击你对你爸造成的伤害。如果她得不到财产,你也别想得到,是这个意思不?”

    文婧木然点了点头:“我没她那么多阴谋诡计,也没想算计我爸的财产,我就是想把我爸接回来,然后把我爸妈以前住的那套房子夺回来。”

    乔楠低头不语,文婧恍然想起来——要是她把爸爸接到身边,那电工应该会很为难吧!

    可是话已经说出来了,她的真实想法也表露出来了,没法再隐藏了。

    乔楠经历了一番思想斗争,说道:“我刚才问姜涛,有没有这个可能——其实她知道自己胜诉的可能性不大,只是想拖延时间转移财产?姜涛说,这些他们早就考虑到了,现在就看能追回多少来了。”

    “我对钱没有什么野心,律师是不是很失望?”

    “这倒没什么,即使你爸的钱追回来了,那跟他们也没多少关系。你不想追,我反而更舒坦一些。要是你拿着你爸的钱,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反正我死也不会用他一分钱。”

    他说得决绝,她心里也不太好受。跟他在一起久了,甜蜜得都快忘掉那些孽缘了。然而过去的事确实存在着,她没办法穿越回去阻止它们发生,只能尽力让那些孽缘的影响力变小一些。

    两个人都在沉默着,乔琳跟孙瑞阳还像小学生一样,不敢插话,也不敢问,只能等着乔长官下达指令。

    乔楠看了一下时间,说道:“先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至少先把官司给打赢了。你继母不是从谢大找了几个学生当证人么?你找苏雪就行了。”

    “她找了三个人,我就找苏雪一个,能行么?”

    乔楠笑道:“她找的那些证人,你都认识么?”

    “就是脸熟,听过名字,但没怎么打过交道。他们出来作证的时候,我还挺伤心的,无冤无仇的,干嘛那么陷害我?”

    “有钱能使鬼推磨,肯定是你后妈给了他们不少好处呗!”乔楠说道:“这事你就找苏雪,她肯定愿意帮这么个忙。你不是说,她当时在留学生会也挺有影响力的么?要是她出面,说不定能找到几个同学,证明你跟你爸之间没什么大不了的矛盾,你从来没有做什么伤害你爸的事情。”

    文婧点点头,示意自己全都记住了。这一年多来,她已经经历了太多世态炎凉,尽管并不期待其他同学会伸出援助之手,但她还是决定去尝试一番。

    乔楠的意思是,除了找同学之外,再让文婧去找她小妈作证,证明她是个体贴父亲的好女儿。那个小妈跟文父关系亲密,她的证词可信度很大。文婧做梦都没想到乔楠会提出这样的建议,她难以接受,并表示可行性不大。

    “你爸好的时候,姓方的对谁都是一幅温良恭俭让的贤惠模样;你爸一倒下,她的本来面目全都露出来了。她以前对你怎么样,能不能算得上温和有礼?可你爸出事之后呢,她是不是对你赶尽杀绝?她对你那个小妈也是一样的,可能你那小妈现在饥寒交迫,走投无路,就等着你去找她联手呢。”

    乔楠说得是很有道理,可是面对那个满身风尘气息的小妈,文婧实在是找不到一点好感,恨不能这一辈子都离她远远的。

    乔楠劝道:“文婧同志,现在状告继母一案已经到了艰难的拉锯战时期。你要清楚地认识到,你跟你的小妈并没有实质的利益冲突,她需要钱,你需要证人,所以给她一笔钱让她出来作证,你们俩都能达到目的。而目前,你们俩共同的敌人是你名义上的继母,在这个关键时期,我们必须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唐僧又来了。

    文婧急忙将头点得像小鸡啄米:“好的好的,我知道了,明天我就去找她。”

    “乔琳!”

    “到!……嗯?”乔琳正在专心致志地走神,被哥哥一点名,立刻从床上弹了起来,像个接受命令的战士。

    “紧张什么?”乔楠笑了她一番,说道:“你要是没课,就陪你嫂子去找她小妈,劝她出来作证,能不能完成这个任务?”

    “能!”

    “士气不错!”乔楠又将矛头一转,喊道:“孙瑞阳!”

    不知道被什么气势所感染,孙瑞阳居然也喊了一声“到”。看来她的秀才也成呆子了,乔琳乐不可支地笑倒在了床上。

    “秀才,我有种直觉,那就是姓方的并不是什么安分的人。我跟小杨说了,这几天跟着她,看她是不是在外面有人。小杨很能打,但脑子没你灵活,你要是有时间,就跟他一起去吧。”

    这样的“侦查”任务,光是想想就足够刺激了,孙瑞阳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你先别高兴得太早,凡事都有危险,要不是形势紧迫,我也不会让你去做这些事。”

    一向斯文的孙瑞阳居然拿出了梁山好汉的架势,作揖说道:“哥哥有事吩咐便是,这么客气作甚!”

    乔楠拍着桌子大笑,继而抱拳,正色道:“多谢军师鼎力相助!”

    ……

    ???

    文婧又是满脑子问号。

    乔琳解释道:“我们小时候,《水浒传》不是特别火嘛!他们晚上看水浒,白天就玩这样的COSPLAY。”

    解释完了之后,乔琳摊了摊手,打了个哈欠,很是无奈:“都多大了还玩这一套?真是幼稚死了。”

    “乔琳!”

    “干嘛?”

    乔楠泰然下了命令:“没别的事,你就先出去吧!带着你男朋友一起出去。”

    ……

    这家伙,还真是随心所欲!真以为她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吗?自己好歹是他妹妹!

    乔琳的不满全都写在脸上,乔楠淡淡地说道:“我可能过几天去趟北京出差,要是你表现出色,可以考虑请你吃个羊蝎子火锅什么的。”

    ……

    乔琳再也没有二话,乖乖地拉着男朋友走了。待世界杯开幕式开始之后,一波波群众演员涌出来的时候,乔琳才拍了男朋友大腿一下,惊呼道:“我哥要来北京?!”

    “嗯。”孙瑞阳没有嘲笑她反射弧太长,而是很温柔地摸了摸她毛茸茸的刘海。

    没想到她居然又弹了起来,在地毯上蹦了好几下,亢奋地大喊道:“我哥要来啦!”

    那幅样子,跟七岁时刚回到吉祥路的她一模一样。除了身量长高了很多、两个一翘一翘的小辫子变成了黑长直以外,其他的都没有变化。

    她跳累了,也喊累了,蹦蹦跳跳(甚至是歪歪斜斜)地去厨房找水喝。要不是文婧家里空间有限,她估计一个空翻就过去了。

    孙瑞阳心想,或许是时光格外优待她,她才能一直这么天真活泼吧!

    她这么可爱,真好!有这样的女朋友,真好!

    看着她的时候,总是一不留神,就看直了眼。

    她太兴奋,又喝得太急,哼哧哼哧跑回来的时候,咳了好几声。她索性盘腿坐在地毯上,问道:“秀才,你看什么呢?”

    “啊……没什么……”

    “你是不是又在想什么歪诗?”

    “没有!绝对没有!”

    “那就好,今晚就看世界杯,不准变成酸秀才!”

    乔琳这才转过头去看电视,她的身体跟着旋律一起一伏,音乐激昂起来的时候,她还旁若无人地甩起了头发。多年以后,孙瑞阳  根本就记不起南非世界杯开幕式表演了些什么,只记得那天晚上她开心到发疯的模样了。

    其实他脑子里想了很多美好的诗句,想全都用在她身上。

    但是很显然,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乔琳的疯疯癫癫,比如乔楠同志。隔着屏幕,还隔着一道房门,他都能听到乔琳的尖叫。

    “文文,你出去管管她呗!我想好好跟你说几句话,被她吵得说不下去。”

    “好啦,你别对她那么苛刻,她好歹是你妹妹,还是一个很可爱的妹妹。”

    “可爱?”乔楠冷笑道:“你见过哪个小女孩满地爬,跟狗对着咬?唉,也就孙瑞阳能接受得了她,我都想装作不认识她!”

    “你们都很可爱啦!去过你家之后,就觉得你们那条街的孩子都很可爱。”

    在女朋友面前,乔楠总想在无形中装个×,此时也不例外,他揉揉鼻子,眼神犀利:“那是,不看是谁带出来的。”

    “好啦,你最厉害!”文婧很捧场地鼓了鼓掌,但神色却有些伤感:“乔楠……”

    “嗯?”

    “我现在真的很累了,我想早点打完官司,去你身边生活。我可以陪你住在大山里,也可以找个小城市,每天平平淡淡地过日子。就像你们家住的那条街,每天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但是又很平静,有一群很好的邻居……我真是做梦都想住在那样的地方。”

    “我也期待着那一天快点来,我想有个家,属于咱俩的小家。”

    文婧忍了又忍,眼泪还是滚落下来。幸好乔琳在外面一声一声地引吭高歌,还时不时来几句走了调的海豚音,将她的啜泣声全都盖过去了。

    “文文,这就是黎明前的黑暗,熬过去,咱们一起过平静的日子。”

    他说什么,她都是相信的。她擦干眼泪,摸着屏幕,就像摩挲他的脸庞一样。也就这么几天,他的皮肤明显又粗糙了。很显然,他现在干的还不是办公室文职,必然经历了很多风吹日晒,才能在短时间内黑几个色号。

    但是他壮实了一些,眼睛炯炯有神。他回到了朝思暮想的地方,的确是如鱼得水,整个人都活泛起来。

    文婧问道:“给你带的药,你还按时吃吗?”

    “吃着呢!你的话,我哪儿敢不听。”

    “还有,花生是早上空腹吃的,晚上吃没什么效果。”

    乔楠很耐心地说道:“我确实是早上吃的,这段时间胃舒服多了。刚才是饿了,才吃了几颗。”

    她亲手做的零食还有很多,把冰箱塞得满满的。可是他吃不到,饿极了就靠花生充饥。唉,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回去受那些苦。

    “文文,打起精神来,把官司打完,就来我身边团聚吧!”乔楠也想触摸爱人的脸庞,可是他必须要挂掉视频了,他动情地说道:“再等我几天,等我去北京出差,还能见上一面。”

    。



    “卡卡不应该参加世界杯。”

    每看完一场比赛,孙瑞阳总会这样评价,惹得女朋友老大不高兴。

    卡卡为了参加世界杯,隐瞒了伤病,这样就推迟了做手术的时间。本来他在皇马的位置就不牢固,要是因为伤病耽误了新赛季,那他的职业生涯势必会受到重创。

    这些事实乔琳也知道,但她并不希望孙瑞阳说出来。男生嘛,尤其是理科出身的男生,总是擅长理性分析,哪怕在女生心急如焚,或者伤心绝望的时候,也能摆出一幅很理性的姿态来。乔琳常常急得头上长角,跟他说,你现在要安慰我!

    孙瑞阳却很费解——难道不应该先把道理讲清楚?或者,不应该先把形势分析清楚么?

    果真是男人来自火星,女人来自金星,思维上的差异永远无法扭转。好在孙瑞阳是个天才,他脑子稍微一转弯就知道女朋友需要的是什么了。于是尽量收起长篇大论,顺着她的思路安慰她几句,让她笑笑就行了。

    在某天熬夜看球赛之后,乔琳长了两个巨大的黑眼圈,下床的时候,差点儿一头栽下来。慕容也差不多,披头散发,双目无神,状如女鬼。(还是一只硕大的鬼)

    下个学期慕容也要出国交换,她申请的是美国的一所学校。剩下那两个室友暂时没有出国的计划,张巧准备考研,而王可可从网络爱好者转成了实际创作者,大学毕业后十之八九就要转行了。

    乔琳成绩优异,申请的又不是同学扎堆去的热门学校,据说去了那个学校,她每个月能申请到约合人民币两千左右的奖学金。听学姐说,奖学金其实是跟日本学生互助得来的(就是乔琳教他们中文,他们教乔琳日文之类的),这点钱在日本连饭都吃不饱,根本不算什么。但好歹是一点生活补助,聊胜于无,乔琳倒是很满足。

    那天没有课,也不用陪文婧取证,乔琳还要去马先生那里赶一场演出。慕容笑她活得太努力,乔琳正色道:“我得攒点钱再出国,我家又不像你家,我爸妈很穷的。”

    “可你有哥哥姐姐啊!”

    乔琳强装小大人,为一家人操碎了心:“我哥得娶媳妇,买房子买车哪样不需要钱?他那个傻子找了一个特别棒的女朋友,我倒是希望他能多攒点钱!我姐前些年全把钱寄回了家,现在她岁数也不小了,也应该攒点钱了,这样才更有底气嘛!”

    “哈哈哈哈……”慕容很喜欢这样逗乔琳,最喜欢听她这种小大人的调调。

    她们在餐厅遇见了刘积极,打过招呼之后,慕容就翻了个白眼,说道:“有什么好事都瞒着同学,还好意思占着班干部的位置?”

    慕容向来跟刘积极不合,最近一次冲突,是因为申请奖学金的事情。

    近来政策有变,像他们这种交换生也可以申请国家奖学金,每个月的海外补助大约是6000-8000人民币。这对本科生来说,可是相当可观的一笔补助了。

    可是这个消息,慕容却是通过肖子涵(曼联球衣)得知的,那时他们班已经接到通知两天了,而慕容班里一点动静都没有。慕容当即火冒三丈,东北人的暴脾气上来了,真是拦都拦不住。她当即在群里@刘积极,问她为什么不发通知。

    谁知道刘积极压根就没理她,任凭她一个人在群里咆哮。到了下午,刘积极才在群里分享了这则公告。她没有回复慕容,而是说道:“班长出国了,班级事务太多,我有点忙不过来。这些通知学校网站上都有,大家多留意网站上的通知。”

    这样一来,在群里言辞激烈的慕容,显得像个泼妇一样可笑。

    大多数同学还维持着表面上的客气,说了几声“辛苦了”之类的就过去了。慕容还在怄着火,正寻思着要不要跟她正面交锋,群里却冒出了一条信息:“既然选择了当班干部,就有责任及时下达通知。为什么别的班级都在群里发了通知,而我们班没有呢?我们知道你很辛苦,但如果你承担不了那么大的工作量,可以找导员商量,我们重新竞选班干部。既能分担你的工作,又会提高办事效率,不会再耽误同学们的时间。”

    这条信息正是乔琳发的。平时她像个和平鸽一样,凡事都乐呵呵的。但是在这种时刻,她还真是刚。

    群里一下子静悄悄,刘积极好几天都没有在群里露面。

    慕容很感激乔琳——明明大家都很愤怒,可只有她表达了自己的愤怒,这样,至少有个人陪着自己当“泼妇”。

    刘积极走了之后,慕容又瞪了她好几眼,愤愤道:“虽然我的成绩申请不到奖学金,但我希望你能申请上。拿到奖学金,干死刘积极!”

    干……死……

    乔琳总觉得这个表述怪怪的。

    她趁着慕容不注意,抢了她一个烧麦,急急地吞下去,才说道:“咱学校奖学金机会不少,可我哪次争得过她?唉,我也认命了!”

    “你呀,真是一点儿野心都没有!就不想争个第一?”

    “我也想啊,但是我又不想变得跟她一样。”

    仿佛乔琳是自己养的孩子一般,慕容很是恨铁不成钢。乔琳也不服气:“你看不惯她,那你去跟她争呗!”

    “我要是有你一半好学,就去跟她斗个你死我活。”

    ……

    乔琳再也不计较,吃完饭,就跟慕容说了再见。每个月好几千的生活补助,想想就很诱人。虽然她也提交了申请材料,可她从来都不奢望那个机会落在自己头上。

    刘积极纵然有万般不好,但人家成绩还是很过关的,再加上她是外语系最知名的社会活动家,每个月的行程都是满满的,各种活动加分,估计全校第二名都被她甩得远远的。

    乔琳已经明确表示了自己不想变成她那种人,也就无福消受她的那些荣誉吧!

    她跳完舞之后,姑姑给她打了电话,让她周末去趟北大,听个文艺美学的研讨会。

    一听美学,乔琳立刻想起了诺先生给她讲过的那些宇宙与星辰,存在与虚无,本质与现象……那一套套宛如专八听力般的碎碎念,让乔琳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姑姑劝道:“琳琳,不管有没有兴趣,你应该具备一点哲学思维,学会一些世界观方法 论,这些对你以后的人生也大有裨益。”

    乔琳哼唧了半天,把最后一块汉堡吃完,勉强接受了姑姑的邀请。最近又是帮文婧取证,又是准备留学手续,还忙着赚生活费,她很希望周末能好好睡一觉。后来一想,没事,或许去那个美学研讨会会睡得更香。(就是对不起那些专家学者)

    就算不听研讨会,能见见小乔伊也是好的。那个混血小王子完全是结合父母的优点出生的,还不到两岁,颜值非常逆天,就连对人类幼崽毫无感觉的徐娜,都喜欢得不得了。

    说到小乔伊,还有一个小插曲来着。春节过后,姑姑刚从德国飞回来,就带着小乔伊来医院看望乔楠。小乔伊非要亲手捧着鲜花,像个企鹅一样摇摇摆摆地走在走廊里,很坦然地接受路人的注目礼。

    或许他的妈妈告诉过他,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乔楠表哥,这个表哥还是个大英雄,很受人尊敬的。于是,小乔伊非常期待,走得飞快。然而,他的所有兴奋,在踏进病房的那一刹那,全都烟消云散了。

    那时乔楠还包得像个木乃伊,身上插了好多管子,躺在床上不能动,周身弥漫着浓浓的药水味。木乃伊听到动静,艰难地转过头,用仅剩的左眼看到了站在门口那小小的一坨。

    可是看到了他的面部,小乔伊更恐惧了,像是钉在了门口。

    为了表示亲密,木乃伊还努力开口说话:“乔伊,你是乔伊吗?”

    木乃伊的声音像只老乌鸦,还是一只被恶灵附体的老乌鸦,听到那空洞而又嘶哑的声音,乔伊把花一扔,哇哇大哭,掉头就跑。

    姑姑哭笑不得,把他捉了回来,又将他抱回了病房。乔伊非常抗拒跟乔楠见面,哭声堪比来医院打针的小孩。乔楠还是直挺挺地躺着,挤出一个笑来:“我是你舅,你怕什么?”

    ……

    ……

    ……

    嗯,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小乔伊暂时停止了嚎哭,姑姑才轻声道:“楠楠病糊涂啦?你是他哥哥!”

    那天,木乃伊不知道是病情加重,还是羞愧难当,对姑姑所有的话,基本上都用“嗯”“是”来回答。但有一样很确定,就是他深深记住了这个比自己小二十多岁的表弟。

    时隔多年,乔楠变成了中年大叔,乔伊也成长为十几岁的少年,能说一口非常流利的汉语,当然,也能脆生生地喊“哥哥”。但每次见面,“舅舅”这个梗永远都跳不过去。

    时间再回到2010年,那天乔琳去了北大,在某个会议中心外面见到了乔伊,他正在跟保姆一起玩。见到乔琳,立刻喊着“姐姐”飞奔过来。乔琳带着他玩了半晌,直到中间休息,徐娜出来买水喝,问她为什么不进去。

    乔琳诚实答道:“论坛哪有乔伊好玩?反正我又听不懂。”

    “就算听不懂,长长见识也是好的。更何况,这次论坛是有同声传译的,好像都是我们学校的学姐,你进来听听,找找差距嘛!”

    面对好友的盛情邀请,乔琳只好放下乔伊,跟她一起走进了会场。工作人员给她发了一个耳机,告诉她怎么调频道。乔琳一开始调到了“CHN”(中文),又一想,反正中文也听不懂,索性调到了英文频道,听听自己跟英文大牛的差距在哪里。

    乔琳没有想到,在把耳机塞到耳朵里的那一刻,当那温柔平和的美音不急不缓地流淌出来的时候,她的眼前仿佛打开了一座新世界的大门。

    【257、258两章的内容居然是重复的!(已经被我修好了)看书评区的第一条评论!这个大BUG居然没有人说,某梨伤心欲绝,一口吞掉了自己,从此《华年》GG。】



    如果不是姑姑一再邀请,如果不是被徐娜拖进研讨会,如果不是拿到了那个神奇的耳机,以后的乔琳会做什么呢?

    作为外语系的学生,乔琳对“同声传译”这个词并不陌生,可那天却是她第一次亲密接触这个职业。

    “梦想”这个东西,真是在不经意间就能长出来。

    在这个外语能力已经成为重要竞争实力的年代,乔琳常常被妈妈嘲笑没有专业。她给乔琳规划的最为理想的职业之路,便是毕业后考个事业编,进个二中那样的“层次高点儿”的中学当个英语老师。

    乔琳没有对这样的安排流露出过多的排斥——更确切地说,她也不知道哪条路是最适合自己的。一开口就能随意切换八国语言的特工,坐拥亿万粉丝的武侠家,还有昂首阔步走在高级写字楼里的白领……这些都是她曾经做过的梦。

    当然,她也知道这些都是幻想,她唯一确定的目标,就是要跟卡卡面对面说话。

    那天听完讲座后,徐娜又喊来赵琳琳,她要请两个好朋友吃饭。那天晚上吃的是烤串,可乔琳一点兴趣都提不起来。

    赵琳琳很纳闷,冲着徐娜使了个眼色,大体意思是——你惹她生气了?

    徐娜同样回了一个眼色,表示自己并不知情。

    赵琳琳继续用眼神说话:“孙瑞阳惹她了?”

    徐娜耸了耸肩膀——有那个可能吧!

    如果乔楠看到了,必然会跟这群女生们讨教眼神交流(或者是脑电波交流)的诀窍。这他妈的是什么神仙技能啊,简直秒杀他通晓的所有战术手势好嘛!

    有没有发现,最近赵琳琳的戏份大幅缩水?不是因为她得罪了作者,而是因为这段时间她需要一点治愈的空间。

    为啥?因为乔楠谈恋爱了,而女朋友不是她。

    她曾经打着滚哭过,想把所有有关乔楠的画全给烧了,但是她舍不得。他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是她从小到大最喜欢的男生,她没法从心底抹去他。

    听说乔楠受伤了,她大年初三就回了北京。想当年她因为丢了学费想跳楼的时候,他风驰电掣地赶去救她;现在他有难了,她也想尽快飞到他身边,给他一点力量。

    当她流着泪赶到医院的时候,才发现他似乎根本就不需要自己的力量。

    他病房前的人实在太多了。

    除去她认识的人,就是些军装和警服,在那些人当中,还有一个身材清瘦、但是气质绝佳的美女。

    不用问,那个美女肯定就是乔楠的女朋友了。

    顺利考上最好的美术学院,又成功减掉几十斤肥肉,赵琳琳原本不再自卑了。可是在看到那个美女的时候,她再度抬不起头来了。

    她只是一个泯于众人的普通人,而那个美女却有着比大明星还出众的气质。跟她做对比,实在太残忍了。

    于是,赵琳琳就消沉了下去,乔琳在医院和学校间来回奔波,也没精力照顾到好朋友的感受。在抱着徐娜取暖了一段时间之后,赵琳琳才慢慢走出来了。

    某天,她在跟同学一起吃饭的时候,学校餐厅正播放着一部偶像剧。同学们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剧情,惋惜道:“这么好看的小美女,居然只有两集的戏份?唉!她不该演主角的前女友,演现女友还差不多!”

    现女友是一个当红女明星演的,该明星向来以颜值著称,比那女明星还要好看的人,会是谁呢?赵琳琳抬头瞅了一眼,不是别人,正是文小姐。

    学美术的她当然知道,在一堆长得好看的人里面,气质比颜值重要多了。乔楠不瞎,她的同学也不瞎,都知道她比大明星还要耀眼。

    赵琳琳彻底死了心,生自己的气,也生乔楠和他女朋友的气。她早就放出话来了,以后绝对不可能参加乔楠的婚礼,甚至这辈子都不想跟他说话,乔琳再怎么劝也没有用。

    想到这里,赵琳琳的筷子“当啷”掉到了桌子上,她的魂都快掉了:“原来,乔琳是在生我的气!”

    ???

    赵琳琳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一句,乔琳也醒了过来,她用一根羊肉串堵住了好朋友的嘴,继而烦恼地说道:“要怎样才能当上同声传译?”

    徐、赵二人面面相觑,但都没有太当真。毕竟乔琳的想法一天变十回,谁知道她下一秒钟想要当什么?

    乔琳抓着头发,很是焦虑:“那个同声传译真的太厉害了,怎么可能一点儿都不磕巴?声音还那么好听?都是学外语的,为什么人家就能那么厉害?”

    徐娜说道:“同声传译是外语行业的顶尖,没几个人能做到,当然厉害了。”

    “那我从现在开始努力,晚了吗?”

    看来她的确是动了心思。

    徐娜没有直接给她泼冷水,而是很委婉地说道:“我跟一个翻译专业的研究生学姐聊过,她大二就拿了全国英语演讲比赛的一等奖,还去美国交换了一年,但是学起来依然很吃力。并不是口语好,就能当同传的。她说,做一次翻译,就是以最快的速度成为那个领域的专家,要学习的东西特别特别多,非常考验一个人短时间内的学习能力。”

    乔琳专业课成绩不错,但跟人家还有十万八千里的距离。可是她现在还不想打退堂鼓,因为耳机里流传出来的声音,还在她耳畔回荡着。

    赵琳琳插嘴道:“乔琳,你想当同传,至少得念到研究生吧?”

    “不就是考研嘛,反正我也有这个打算!”

    徐娜笑道:“是啊,你不是一直想考北外么?可以在考研的时候挑战一把。”

    “那个……”乔琳欲言又止,但是看着两位发小的目光,她还是说了出来:“那个……我不可以考北大么?”

    两位好朋友一下子失语了。

    她们可以嘲笑她痴人说梦,劝她现实一点,但是沉默过后,赵琳琳先举起饮料,说道:“来,先为你加加油!”

    徐娜也说道:“有什么不可以的?我就在北大等你!”

    乔琳知道自己说了大话,可在她俩面前,就算把牛皮吹破天,又有什么关系呢?

    乔琳开玩笑道:“在咱们三个中间,就数我的学校最寒酸。承蒙各位姐妹不嫌弃,咱们继续做好朋友!”

    “啪”“啪”,她左右两边肩膀各自挨了一下,不用说,施暴者正是她的两位好朋友。虽然挨了打,但乔琳心里暖洋洋的。

    她们从小一起长大,但只要三个人聚在一起,还是有说不完的话。那年五一放假,赵琳琳去了南方写生,没有回到吉祥路,自然也不知道赵磊磊想跟着乔楠从军一事。听好朋友讲完,赵琳琳满脸不可思议:“那家伙就是爱玩些打打杀杀的游戏,还真想去当兵?开玩笑吧?”

    “他跟我哥打听了好多呢,看来是真动心思了。”

    “呵呵!赵磊磊最怕吃苦,贪图享乐。他最好别去部队,要是去了,也是个逃兵!”

    啧啧,还是当姐姐的嘴巴厉害。虽然乔琳也觉得赵磊磊只是三分钟热血,但绝对不会像赵琳琳那样说得那么绝。

    她们聊到很晚才散,刚下公交车,乔琳就收到一条短信:“恭喜你找到新的目标,你永远是我心目中的女神,么么哒!”

    信息是赵琳琳发过来的,显然,乔琳刚才说的那句“就属我的学校最寒酸”触动了她,她生怕乔琳心里有疙瘩,才这样安慰她。

    有这样的朋友,无论走到哪里,乔琳都会有底气。

    那天晚上的世界杯没有什么大战,所以学校里静悄悄的,不像前两天,每一栋楼都会不定时地爆发出一阵阵咆哮声,震得整个楼都在颤。

    乔琳心情愉悦地走回寝室,刚刚钻进被窝,文婧又给她发了条信息,问她奖学金结果出来了没有。她又要维持生计,还要打官司,没想到连这样的小事她都放在心上。电工的女朋友,还真是心细如发啊!

    乔琳告诉她,现在还是周末,估计下周才能出来结果。文婧又回复道:“这段时间你跟着跑来跑去,耽误了学业不说,连世界杯都不能好好看。真希望这个官司能早点打完,让我们的生活都回到正轨。”

    “姐,这些小事不用放在心上,剩下最后一点路,咱们一起走完。”

    “嗯!也祈祷你能申请到奖学金!”

    第二天一早,奖学金的结果出来了,果不其然,英语系唯一一个名额给了刘积极。虽说早就预料到了这样的结果,但乔琳还是挺难受的。下午的网球课,她故意把球打飞了,借口出去捡球,结果就溜到餐厅吃雪糕去了。

    真是越想越气。

    明明什么都跟她不分上下,为什么每次都要落到她后面?

    乔琳很想学电视剧里那些黑化的角色,画个高高挑起的眉毛,再涂个大红色的嘴唇,向全天下宣告老娘不是好惹的。可她也就是想想,她表达愤怒的方式,就是翘掉体育课,躲在餐厅吃雪糕。

    快下课了,乔琳不得不回到操场上。正在这时,装在裤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两下。一个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肯定是诈骗的,乔琳想都没想就挂掉了。

    过了两秒钟,电话再度打来,乔琳急着回去集合,根本没时间接。可是电话不依不饶地响着,她无奈接了起来。

    ——乔琳同学,祝贺你申请到优秀本科生奖学金……

    剩下的话乔琳都忘了。前面说过,在这种时刻,人的观察力反而会更加敏锐。乔琳记得那是六月上旬的某一天,天空蓝而高远,风吹过梧桐,树叶沙沙作响。她在逃课途中,接到了那个幸运电话。

    ——乔琳同学?

    ——哦?唔……乔琳傻愣愣的,开口第一句话,却是——那个,我不是落选了么?



    室友们曾为乔琳加过油,但当她真的申请到奖学金那一刻,“祝贺”两个却不那么容易说出口。

    乔琳当然能理解,换位思考一下,要是室友得了那么一大笔奖学金,自己是不是也会嫉妒?所以,她并不在意。只不过,钱这东西的确能让人烦恼,这个她倒是领教到了。

    只有慕容很爽朗地送上了祝福,一早就嚷嚷着让乔琳请客吃饭。乔琳当然会请客,但是她想等另外两个室友接受这个事实后,再请她们吃饭。

    第一次得到“国”字号开头的大奖,乔琳虽然很高兴,但是也挺纳闷的,这个馅饼怎么就砸到自己头上了呢?

    确切地说,这个馅饼本来是落在别人头上的。在办手续的时候,班主任才告诉她,其实她这次是躺赢了。

    原来,刘积极不仅申请了这个“国”字号奖学金,还申请了另外一个政府奖学金。这两个通知上都明确写着,如果申请该奖学金,那么其他的跟政府有关的奖学金全都不能申请。

    像刘积极那样细心的人,她不会不知道这样的规定。那个“政府奖学金”是在教育部的网站上发布的,乔琳他们根本就不会去看,刘积极也从来都不会告诉他们。她熟知规定,但依然瞒着所有人申请了。

    这两个项目她都申请成功了,但让她没料到的是,两个项目的办公室其实就是楼上楼下。名单一出来,接着一开会,刘积极这事就藏不住了。

    导员说道:“这事吧,也不能怪她贪心,她应该不是想着多要一份钱,而是想申请两个保险。万一申请上其中一个,再把另一个退掉就行了。但这次基金委出手很快,还没等她行动,就把她的所有资格都取消了,以后不可以申请任何国家级别的奖学金。那天她跟我说的时候,我也觉得她挺冤枉的。”

    冤枉?乔琳并不这样想。

    她始终觉得,刘积极就是做错了。本来奖学金就是为了资助学生的,这个资源就应该平均地分给学生。可是她一下子占了两个,也就是占了别人的资源。如果她因为受到惩罚而感到冤枉,那被她占用名额的同学呢?他们不冤枉吗?

    刘积极奖学金被剥夺的事情,导员并没有声张,乔琳知道之后,也只是把这些事情埋在了心底。但是刘积极的室友悄悄问过她:“乔琳,这事……真的是砸到你头上的吧?”

    乔琳还没发火,慕容却按捺不住:“乔琳得奖学金有什么问题么?”

    “不是不是,团支书的奖学金资格不是被剥夺了嘛,我们就想问问怎么回事。她说,不知乔琳做了什么手脚。我们才不信呢!如果真是乔琳做的手脚,团支书会放过她吗?”

    乔琳胸膛起伏了几下,继而平静地说:“没什么啦,这个奖学金我得的堂堂正正。”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看到那些人的表情,乔琳一下子就想起了孙瑞阳很早以前讲的那个故事——到底是小红疯了,还是老婆婆疯了?

    他们孜孜不倦地窥探事实的真相,可即便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在导员告诉乔琳的那一刹那,她就决定隐瞒下来了,所以她不会将实情说出来。面对同学们好奇的眼神,乔琳只是淡淡地说:“大概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吧!”

    慕容对乔琳的表现十分不满,但是她也不知道真相,急得抓耳挠腮。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没过几天,不知道是谁把这个秘密泄露出去了,刘积极几乎在班里待不下去了。那天上课之前,她愤怒地堵住了乔琳,质问她为什么要散布谣言。

    乔琳叹气道:“随你怎么想,但我可以对天发誓,如果我泄露了一个字,我就放弃这次交换的机会。”

    她发了毒誓,刘积极也有些震动。乔琳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修炼了一颗强心脏,在她眼里,这些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根本就不值得她费心劳神。

    而刘积极从未如此颓靡,看着乔琳的背影,她不甘心地说道:“你别得意,这次算你运气好,以后……”

    乔琳转过身来,问道:“以后怎样?”

    原来乔琳并没有想象中的好对付。

    她的眼睛很干净,没有任何压迫人的迹象,可刘积极还是卡了壳。

    乔琳说道:“你刚才说错了,我并不是运气好,我的成绩一点都不比你差,甚至我的专业课成绩全都排在你前面。这个奖学金我拿得堂堂正正,怎么算是运气好?要是你有异议,那就去找老师,别来浪费我的时间。”

    对外语系的学生来说,两大尖子生在走廊的那一场争吵,成为仅次于世界杯的一大热门话题。刘积极本来申请去的是美国TOP50的高校,想为以后申请研究生做铺垫。全外语系数她去的学校最好,为此她总有一种优越感。然而这次她栽了一个大跟头,听说她主动放弃去出国的机会了,说是要一门心思准备考研。

    乔琳觉得挺可惜的,毕竟,刘积极放弃的是她一直向往的学校,她都没有勇气申请。

    奖学金确定下来之后,乔琳请吉祥路的小伙伴们吃饭。除了宣布自己拿到“国”字开头的奖学金之外,乔琳还宣布了另外一件事情——魏成林谈恋爱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还没等乔琳说完,赵琳琳就已经在群里@魏成林了,让他发张照片看看。

    乔琳无奈扶额——你好歹听我说完再找他嘛!

    魏成林谈恋爱的消息,是闵佳告诉乔琳的,而这件事的源头,是闵柔告诉闵佳的。

    这个学期闵柔选了一门作曲的选修课,可是她精力有限,创造力又不够,只能向魏成林求助。

    “魏成林,你有现成的谱子没?要那种愉悦的,欢快的,充满春天气息的。”

    “你平时写着玩的,发给我一张,要是没有现成的,或者是你准备投稿的,就不要给我了。”

    对于魏成林而言,那是他的好朋友,还是恩师的女儿,她需要帮助,他哪能拒绝?况且,魏成林近来创作力惊人,给她找一张谱子,那还不是小菜一碟?

    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当然,如果有时间,宋闵柔还是会自己写,不能让魏成林小看了自己。但让她沮丧的是,拿着她的谱子,教授总能指出一大堆问题来;而拿着魏成林写的,教授爱不释手,连说这简直是天才的杰作。

    闵柔心里很不好受:“魏成林,你还是别给我写了。拿着你写的,我都觉得心虚。”

    “噢,知道了。”

    结果当天夜里,魏成林都睡下了,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原来是宋闵柔发来的QQ信息。

    “魏成林,要不你再帮我写一首吧!把你近来最差的一首发给我。”

    那时是凌晨三点,宋闵柔肯定是熬夜搞创作,实在搞不出来了,才跟魏成林求救。

    “噢,明天早上发给你。”

    魏成林又要打工,又要兼顾学业,每天都累得要死要活的。所以,他没精力嘲笑闵柔,给她回了信息就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闵柔又发消息过来:“要是太勉强了,就别发了。”

    那时是凌晨四点。魏成林头发凌乱,精神恍惚,眯着眼睛给她回了过去:“不勉强,我找张谱子发给你就是了。”

    魏成林再度被吵醒的时候,天都快亮了。他以为闵柔有什么大事呢,结果她只是发了一句:“无论什么时候,你都是最快回复我的。晚安。”

    莫名其妙,她在说什么?早上六点多,魏成林还是迷迷瞪瞪,遂回复了一个“晚安”,又倒下睡了。

    那天他去一个华人社区,教一个华裔小孩弹钢琴。在回来的电车上,一个高中生模样的华裔女孩坐在了他身边。魏成林听着歌,看着窗外的风景,并没有太在意。

    一个急刹车,一颗柔软的脑袋靠在了他肩上,但是又有什么东西砸到了他的脚。想来是那个小女孩睡着了,无意识地靠在了他身上,而她手里的东西落到了地上。

    魏成林轻轻推开她,将落到地上的本子捡了起来。原来这个小女孩也是搞创作的,可能太费脑细胞了,才在车上睡着了。

    可是她的创作,让魏成林哑然失笑。要是闵柔谱的曲子算是小学生水平,那这小女孩连幼儿园都没进去。

    她的脑袋又靠了过来,魏成林不忍心再推开他,而是从包里拿出一直铅笔来,帮她修改了几个音符。临下车之前,他把本子放在座位上,也不管她看到了会是什么反应,就匆匆下车了。

    时隔一个星期,魏成林都忘了这个小插曲了,没想到又遇到了那个小女孩。小女孩看见他,非常兴奋。她说,最近每天放学她都会在这里等车,就是想再见他一面,没想到真的遇见他了。

    ……

    以后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某一天,闵柔再次神经质发作,每隔几个小时就给魏成林发一条信息,跟他索要谱子。结果魏成林很晚才给她回复,她半开玩笑地问道:“最近都找不到你了,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魏成林很痛快地承认了:“嗯,刚谈没多长时间。”

    ……

    大概是她的手机没电了吧!反正,又过了几个小时,闵柔才回复道:“那……恭喜你啊!”

    ……

    乔琳讲完了这段故事,魏成林也在群里发了一张照片。那个女孩身材很娇小,有一头长长的头发,长了一张动漫脸。在那个没有美颜相机的年代,她的一双大眼睛就很突出,尖尖的下巴很可爱。

    赵琳琳“哇哇”叫了几声,兴奋到口无遮拦:“喂,你们不觉得,他女朋友很像乔琳吗?”

    ……

    乔琳一口水喷了出去,慌里慌张地看了孙瑞阳一眼。孙瑞阳倒没什么变化,还过来捶了捶她的背。

    闵佳告诉乔琳的时候,也说了同样的话:“我姐看到了他女朋友的照片,她说,那个女孩眼睛很大……从某个角度看,跟你还挺像的!”



    “魏成林谈恋爱之后,我姐好像还挺失落的。但是我挺纳闷的,她一向挺瞧不起魏成林的呀!”

    闵佳还这样跟乔琳说过,乔琳也有点混乱了。

    少年时期的魏成林,确实有很多被人瞧不起的理由。但自从他决定学作曲之后,他还是挺有魅力的一个男生的。

    在乔琳结束五一假期、返回北京的时候,吉祥路还发生了一个小插曲,还是跟魏成林有关的插曲。

    在魏成林这个家庭教师走了之后,宝宝对钢琴的厌恶已经达到了极点。但是一向温柔的陈芸也很强硬,非逼着她继续学,只要学到六级,那以后学不学就完全看她自己了。

    “学钢琴的小女孩都有气质,现在你觉不出来,但是它会刻在你骨头里的,你长大了之后,自然而然就显露出来了。”

    宝宝眼睛一瞪,反问道:“有气质有什么用?”

    陈芸被噎得翻白眼。

    宝宝长大了之后,她曾经不止一次怀疑——这个浑身带刺的小女孩,真的是她的孩子?

    陈芸很喜欢乔楠的女朋友,因为她们有很相似的成长经历。虽然从小锦衣玉食,但也是在极为严苛的教育环境中成长出来的。对于文婧身上流露出来的闺秀气质,陈芸非常能找到共鸣,因此更加喜欢她。

    可是这个宝宝……真不知道她是继承了父母的哪些基因,从上小学开始,她的反叛精神就显露无疑了。一举一动,不仅离“淑女”相距甚远,甚至颇有些造反派的气质。

    在孙瑞阳回北京的那个下午,宝宝蔫蔫的,根本没有练琴的意思。陈芸本来就因为儿子离家而伤心不已,小女儿一不听话,她就罕见地发了脾气。

    “孙骄阳!你自己数数,你哪样拿得出手?学习一塌糊涂,花那么多钱让你弹钢琴,你连个四级都过不了!你怎么一点都不像你哥哥?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儿心?”

    “我就是我,为什么要像我哥?”

    ……

    这个00后,出生自带怼人buff,陈芸常常被她堵得心口疼。

    “你看你哥,你乔琳姐,还有你成林哥,人家都去了很好的大学,以后就能找到很好的工作。你呢?你什么都做不好,以后怎么养活自己?你就在这条小巷子里窝着过一辈子?”

    “那样有什么不好?”宝宝不甘示弱:“闵柔去了美国,累死累活的;闵佳姐上的是高职,每天过得很快乐。闵佳姐以后就会饿死吗?我非得像闵柔那样,你才喜欢吗?”

    陈芸再次被堵得上不来话,竟然被这个小丫头给气哭了:“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不听话的?你真要气死我才开心吗?每次开家长会,我和你爸都不好意思去!每次老师一说你,那简直丢死人了。你能赶上你哥一半,我和你爸也不至于抬不起头来。”

    陈芸说完,抹着眼泪出了门。宝宝一个人留在家里,也不知不觉落下泪来。她哭着往书包里塞了一件衣服,塞上最喜欢的芭比娃娃,从书桌里拿出一个红色信封来,数了数里面的粉红色钞票,一股脑地装进了口袋里。

    没错,宝宝离家出走了。

    她走到路口,拦了一辆出租车,让师傅去机场。

    出租车司机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大叔,块头很大,理了个光头,胳膊上还露着一截纹身,这幅形象离黑老大的距离,就差脖子上的一串大金链子了。

    那司机见她一个小孩,脸上的泪还没干,就吵着去机场,心里便明白了几分。他问道:“小姑娘,你去机场干什么?”

    “去美国!”

    “哟,胆子不小啊!敢一个人去美国。你有护照么?”

    “没有!但是我最喜欢的哥哥在美国,我要去找他!”

    “……那你爸妈知道你去美国的事吗?”

    宝宝摇了摇头,但是拿出信封来,说道:“叔叔,你放心,我带了很多钱,肯定少不了你的车钱。”

    里面都是崭新的纸币,看来是她的压岁钱。她年纪虽小,但压岁钱却攒了厚厚一摞,家长也没收走,看来家境确实不错。

    司机动了动嘴皮子,说道:“叔叔不是担心你不给车费,你先把钱收起来啊,等到了机场再给我。”

    宝宝很听话地把钱收了起来,出租车一路疾驰,但是很快就停了下来。司机说道:“你在这里等等我,我去解个手就回来。”

    宝宝心很大,丝毫没有戒心,也没觉得这个司机是个坏人。可是当他领着警察走过来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太大意了。

    司机刚打开门,宝宝就往里钻了钻,大声道:“我又没做坏事,你为什么叫警察?”

    司机哈哈大笑:“小朋友,离家出走怎么不是坏事?你啊,就跟警察走吧,我是没法送你去美国喽!”

    宝宝被迫下了车,欲哭无泪。司机看了看,车上没有落下的东西,又叮嘱道:“你把钱都收好了啊!别再给别人看了,听到了没?”

    宝宝低下头,没有回答他。

    可能他是个好人,他帮了自己,可是去美国的梦想破灭了。

    进了派出所,宝宝像个英勇的地下工作者,死活不说自己是从哪里来的。民警问急了,她就抽泣道:“我妈嫌我丢人,我不要再回家了。”

    唉,每个离家出走的孩子背后,必然有一个暴躁的家长。

    僵持了一个小时,宝宝也累了,躺在派出所的椅子上睡着了。民警拿下了她的书包,这才看到她书包上贴着一张信息卡,好不容易联系到了她的学校,再通过学校找到了她的父母。

    爸妈来接她的时候,宝宝正在跟民警一起吃泡面。她跟警察说,她在家里永远都吃不到泡面,也吃不到她最喜欢的烤肠,因为妈妈觉得那些东西不健康,她吃一口,妈妈就会唠叨老半天。

    “可是泡面真的很好吃,烤肠也很好吃!我妈为什么不让我吃?”宝宝大口吃着,没有妈妈的管束真的太好了。

    “孙骄阳!”

    宝宝浑身一哆嗦,可是回头一看,差点儿怀疑自己的眼睛。一向优雅的妈妈,膝盖居然摔破了,烫得很考究的头发,也被雨淋得乱糟糟的。

    原来外面下起了大雨,爸妈冒着大雨到处找她,而她还在乐呵呵地吃着泡面。

    愧疚感就是在一瞬间涌上心头的。

    可是妈妈神色复杂,阴晴不定,宝宝生怕她再当着别人的面痛骂自己一顿,迅速地就把自己藏在了民警身后。妈妈一把将她拽出来,她刚要哇哇大叫,妈妈却先落下泪来。

    “宝宝,你有没有伤着?有没有淋着?都八点多了,是不是饿坏了?”

    雨水顺着妈妈的头发滴了下来,她向来最注重形象,可她现在毫无形象可言。

    宝宝一头扎进妈妈怀里,大哭起来。就这样,宝宝离家出走事件,两个小时后宣布失败。

    那次离家出走之后,母女之间的关系缓和了不少。陈芸开玩笑说,宝宝之所以如此骄纵,还是因为名字里有个“骄”字。不如给她换个大名,把“骄”换成“顺”,从此就叫孙顺阳。

    ……

    当然,这个意见遭到了丈夫和儿子的沉默抗拒。陈芸也不再多提,毕竟,她生怕女儿第二次离家出走。

    但有一件事让陈芸百思不得其解,也让孙瑞阳万分伤心——宝宝离家出走,居然不是想去北京找哥哥,而是想去美国找魏成林?

    她到底是有多信任魏成林啊?

    用宝宝的话说——你们都不知道,成林哥是个多有耐心的人。

    魏成林是个音乐天才,而且在哄孩子方面很有一套。“问题儿童”孙骄阳都被他哄得服服帖帖,他在美国教的那个孩子的父母,也不止一次给他加薪,希望他继续教下去。

    得知这件事情之后,乔琳揶揄地问过男朋友:“如果宝宝以后真跟魏成林交往,那你会同意么?”

    孙瑞阳很茫然:“她凡事直接找魏成林了,根本就没想着我,我的意见算个屁啊!”

    咦,原来他也会爆出粗鄙之语啊!

    不管怎么说,他们还是得承认,长大后的魏成林还是有几分魅力的。他说了,这次暑假他会回国。在乔琳的日历本上,他和姐姐回国的时间差不多。

    乔琳想来想去,总觉得应该跟孙瑞阳解释一下——反正她没觉得自己跟魏成林女朋友哪里像了,让他别听朋友们瞎说。

    可为什么要解释呢?这事跟她没什么关系啊!况且,孙瑞阳也是毫不在意的样子,那天晚上散伙之后,他只跟乔琳商量了另外一件事。

    “文婧姐的案子,你就别去听了。”

    “为什么呀?我要陪在她身边,给她力量!”

    孙瑞阳笑道:“别天真了,那么多人,乱哄哄的,她根本就顾不过来。再说了,你那天不是还有课吗?你刚得了国奖,总要拿出优等生的样子来,别老是请假。”

    乔琳觉得这个理由太牵强,孙瑞阳又说道:“闵佳出事的时候,你就跟着上过法庭,这次……我去吧,你就别去了。你还没长大,没必要见识那么多人心险恶。”

    乔琳呆了一会儿,不知是在感慨他的用心良苦,还是在想别的。她很听话地说:“那好吧!我下课再赶过去,要是有什么消息,你要告诉我。”

    “那还用说!”

    孙瑞阳运筹帷幄,似乎一切都尽在掌握。而乔琳却在想,其实她的天真烂漫,很多都是他惯出来的。她信任他,比信任哥哥还要多。

    “孙瑞阳,那个……魏成林女朋友……”

    “怎么了?”

    “没什么啦……”他还是毫不在意,她也就不提了,埋着头往前跑了好几步。

    他并没有追上来,乔琳以为他生气了,回过头去一看,才发现他坐在了路边的长椅上,右手捂着胸口,一口一口地喘着粗气。



    五一回家时,孙瑞阳又被父母拖去医院,做了全面的心脏检查。

    他们找的是港城最知名的心脏病专家,也是他们最信任的医生。医生说,不用担心,一点问题都没有,现在这颗心脏与常人无异。只好好好保养,不从事剧烈运动,至少五年内是不会出问题的。

    作为一个谨慎又谨慎的医生,能下出这样绝对的诊断,可见他的心脏恢复得多么好。

    可在开庭前一个晚上,孙瑞阳突然捂着胸口坐在了椅子上,乔琳吓得腿都软了。

    孙瑞阳很狡猾,在乔琳生气的时候,他就常常揉搓胸口,示意自己曾是个心脏病患者,以求放过。乔琳绝对不敢对他发脾气,得好生哄着他。

    以往他“装病”时,脸色红润,肢体语言夸张,可那天晚上他脸色苍白,牙齿咬住了嘴唇。虽然他很克制了,可是上下牙床还在打颤。

    “孙瑞阳,你别吓我,你没事吧?你跟我说说话啊!”

    孙瑞阳一直垂着头,听到乔琳说话,他才抬起头来,无力地摸了摸她的头。

    “我,我,我打120,我们去医院。”

    “不用,好了。”孙瑞阳用力眨了下眼睛,说道:“你不用太紧张,正常人在压力巨大,或者在从事剧烈运动之后,都会出现心悸的状况,我也不例外啊。”

    “那你现在压力很大?”

    ……

    看来她还挺会抓重点的。

    乔琳气得跳了起来:“我哥也真是的,明明知道你身体不好,还让你去搞侦查什么的,他真的很没脑子!”

    “跟那件事一点关系都没有,相反,去搞侦查的时候,我还挺开心的。男生嘛,就该干点刺激的事!”

    孙瑞阳确实和小杨一起跟了文婧的继母几天,虽然很刺激,但他的世界观受了很大的颠覆。

    听小杨说,那个女人并没有住在文父的别墅里,每天早上素面朝天地来,待几个小时,走的时候,已经打扮得花枝招展了。

    用意再明显不过了——女人只要一素颜,那看起来就会很憔悴。文父房间里装了摄像头,拍下她的样子,就是一幅为了照顾丈夫而心力交瘁的模样。摆拍完了之后,她就画好精致的妆容,或是去商场闲逛,或是跟姐妹们一起去打高尔夫,或是去美容院做保养……甚至连自己的孩子她都不太管,反正出入有司机,回家有保姆,她只管自己开心潇洒就好了。

    文婧曾说过,几年前她还怀过一个孩子,后来流产了,文父还给她买了一辆车,让她别太伤心。

    文婧冷笑道:“伤心?我还真是一点儿都没看出来。她在医院休息了几天,就跑去巴厘岛玩了。我爸还说,你方姨不是去度假,而是心里太闷了,出去散散心。呵,我爸英明一世,可惜被这个女人骗得团团转。”

    真有不顾孩子的母亲吗?在跟了那个女人两三天之后,孙瑞阳就相信了有这种存在。

    那个叫谦谦的小男孩上的也是国际学校,某天难得母子一起回家,谦谦一路上都在冲着妈妈发牢骚。原来夏令营的费用拖了快一个月了,他妈妈都没有交。谦谦被同学看不起,回家就冲妈妈发了脾气。

    方女士连说自己太忙,把这事给忘了。谦谦冷笑道——你是每天忙着花天酒地吧?

    “啪!”谦谦脸上就挨了一巴掌,一半脸肿了起来。

    ……

    孙瑞阳浑身打冷战,一个连孩子都不放在心上的人,到底是有多冷血?

    想起这些,他就更不想让乔琳去法庭了。就像作家可以选择创作的角度,他也想帮乔琳选择看世界的角度,他可不希望她看到的是丑陋肮脏的一面。

    其实在帮文婧取证的时候,乔琳也多少见识了一些。文婧早就跟她小妈断了联系,通过以前的保姆,才找到了她。那个小妈果然过得穷困潦倒,甚至到了卖包度日的地步,不得已找到了一家发廊,重新拿起了剪刀和吹风机。

    曾几何时,老文对她也是很阔绰的,就算把那些金银珠宝全都卖了,也够她撑个三五年了。文婧没想到,她居然这么快就出来找工作了。

    小妈的锐气也少了很多,对待找上门来的文婧,也不像昔日那样剑拔弩张。文婧问她为什么过得这么艰难,她也说了实话:“诚诚那个学校一年要将近二十万,我得留着钱给他上学啊。还有不到三个月,就到九月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凑学费。”

    “……可以把诚诚转到普通小学啊。”

    “那不行,再穷也不能穷着他!”

    说实话,那一瞬间,文婧还是对这个小妈刮目相看的。

    她直截了当地说起了要联手掰倒方女士的提议,小妈一开始断然拒绝。她早就见识过姓方的厉害,更是在她那里吃了不少苦头。想想那些伤害,她至今头皮发麻。

    “告赢了她,我会把家产分你一部分。就算姓方的把家给搬空了,只要我胜诉,她就得赔给我钱。那些钱,我可以分你一半。”

    文婧虽然长得瘦弱,但那双眼睛很有力量,很像她的爸爸。

    小妈动心了,问道:“真的?”

    “信守承诺,这是我爸妈教给我的,我当然会说到做到。”文婧说道:“但是也请你记住,那些钱不是分给你的,想到我妈,我永远都无法原谅你们。那笔钱,是留给诚诚的,至少他身上还留着文家的血,算是我的弟弟。”

    毕竟只有利益关系,说得直接了当,反而更显坦诚。

    小妈的嘴唇蠕动了半晌,最终点点头,说道:“这个忙,我可以帮你。姓方的恶行,我全都告诉你。”

    ……

    那一趟还算顺利,但乔琳还是很难受。毕竟,那是她第一次亲历豪门恩恩怨怨,那种生活实在离她太遥远了,她找不到一点共鸣。经历了这件事情,她也只是觉得——哦,原来世界上还有这种生活啊!仅仅是这种程度而已。

    当然,她也明白哥哥为什么那么疼爱他女朋友了,虽然她曾是个富家小姐,但她过得真的很苦啊!亲自送走了妈妈、姥爷,被接回父亲身边,面对的又是这样一个奇葩的家庭。

    林黛玉曾说“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可她有贾母撑腰,别人根本不敢欺负她。这样一想,文婧可比她苦多了好嘛!

    她心里一软,就在副驾驶座位上哭了起来。文婧慌忙问她怎么了,她不停地用手背擦泪水,说道:“没什么,我就是觉得你过得太苦了!”

    文婧反而被她逗笑了:“现在有你哥,还有你们这些好朋友,根本就不算苦了好嘛!”

    “我以前可羡慕我表妹她们了,因为小姨家很有钱,她们要什么就有什么,我就特别想赚大钱。但现在真长大了,又觉得安安稳稳过自己的小日子就挺好的。”

    “钱是生活必需品,但不一定是个好东西。我想,我家最幸福那会儿,大概就是我爸开了一个很小的货运公司那会儿。那时候他不太忙,妈妈也不用跟着他受累,几乎每个周末,我们一家都能一起出去玩,还拍了很多照片。可惜,那样的日子,也就过了一年多。”文婧专心开车,缓缓说道:“到北京后,虽然跟一大家子人住在一起,但我只是个外人。我爸是个做事业的男人,除了给我钱,让那些女人们尊重我之外,从来不会觉得我过得多苦,也从来没觉得我孤独。上次去你家,看到你爸妈还会给你表弟提前留出饭来,等他放学回家吃……他们对亲戚家的孩子都能做到这样,那对你们呢?我真的很羡慕,很羡慕!”

    乔琳脱口而出:“那就赶紧嫁到我家呀!我们上学那会儿,不管多晚,我爸都是做好宵夜等着我们的!”

    “噗!”文婧差点儿笑得急刹车,她害羞地说道:“结婚这种事,总要等你哥先提嘛!”

    “那也是!”乔琳重新坐好,碎碎念道:“在我眼里,我哥就是个傻子。上高中,每个季节就是两件校服来回换,我妈给他买的新衣服,直到变小了,他都忘了穿,最后都给了宝庆。吃饭也不知道好不好吃,MP3里的歌跟五年前一模一样。我真的很担心,像他这样的木头,真的会把你娶回家吗?你不会生他的气吗?”

    “怎么会?你哥过得粗糙,并不等于他是个没感情的人。相反,在我见过的人当中,没有人比他活得更炽热了。”

    啧啧,果然是看得角度不一样,得出的结论就不一样。虽然那时候还没有“狗粮”这个词,但乔琳在无形中被灌了一肚子狗粮。

    ……

    再回到跟孙瑞阳一起的那个夜晚,他们在长椅上坐着,说起了这些天的见闻,他的脸色就回复如常了。可乔琳始终不相信,他会因为这些事情而“心悸”,他肯定有别的事情瞒着自己。

    “真的没有,就你担心的那个田淼,最近也老实得很。你放心,有什么事我都跟你说,不会瞒着你。”

    乔琳的神情却很凝重:“她是不是在憋什么大招?暴风雨前的平静?”

    “不是啦,她只是个女学生,又不是专门搞歪门邪道的,你别担心,我有数——还有,明天一早我就去校医院做个心电图,要是真有问题,我就给你打电话。”

    “嗯。”

    二人老早就说好了,不会隐瞒各自的痛苦,不管什么事都一起分担,就这一点而言,孙瑞阳还是做得很好的。乔琳突然双手合十,跟天上的那轮圆月祷告道:“卡密撒嘛,一定要保佑孙秀才平安无事啊!”

    中二气息十足的动漫式祷告让孙瑞阳哈哈大笑:“从哪里学的?”

    “动漫!我最近在学日语嘛!刚学的,就想说给你听。”乔琳瞪着圆溜溜的眼睛,认真说道:“‘卡密撒嘛’要比‘神仙’洋气一点嘛!要不你听听——大仙,保佑孙秀才吧!——哪个更好听?”

    孙瑞阳笑得东倒西歪。唉,真搞不懂她的脑结构到底是怎样的,总是在这种小事上较真。要是她把这股认真劲头用在钻研学业上,早就小有所成了。他连连说道:“你觉得哪个好听就用哪个吧!反正只要是为我祈祷就行了。”

    当天晚上,她刚要睡觉,哥哥突然打来电话。不知道他又去哪里拯救地球了,又消失了好几天,终于赶在女朋友上法庭前冒泡了。

    乔琳跟哥哥说自己拿“国奖”了,电工很是漫不经心:“那挺好啊!不过你人力资源管理师的考试考了么?你考几级来着?成绩什么时候出来?”

    ……

    乔琳默默哀叹一声——有个这样的电工监督自己,何愁不进步啊!

    她支支吾吾,不肯作答。其实乔楠打电话的目的,也是不希望她在法庭上露面,他比孙瑞阳想得更深远,那就是担心乔琳的人身安全。

    “文婧这官司证据足够多了,没什么悬念,就是她继母为了转移财产拖时间而已,你就不要去招惹那女的了。”

    “知道了,反正我还得上课。”

    “嗯,挺好。”

    乔琳觉得哥哥是不太正常的,平时他的嘴皮子很利索的,而且非常擅长招惹自己,但是他今晚就说了寥寥几句,其他时间都在长吁短叹。

    乔琳知道,他是在愧疚。自己的女朋友在过人生的一大难关,他却不能陪伴在身边。就算他把事情安排得再妥当,也不及陪伴左右,哪怕只有一刻钟呢。

    但有什么办法?这就是他的工作,国和家、人民和家人,他早已做出了选择。而他的家人爱人都给予他无限支持,这更让他愧疚。

    “哥,你别难受……”

    “我难受个球哦,我是愁得慌!……”

    ……

    乔琳难得想对哥哥温柔一下,又被他这态度给硬生生憋回去了。

    听说他回部队后,跑步不气喘了,吃东西也不上吐下泻了,曾经断掉的骨头也长成了钢筋铁骨,就连眼睛似乎也好了很多(这个八成是他心理作用)。反正,只要他恢复健康,家人就没别的指望了。

    “姐很快就回来了,到时候我们俩在北京陪着文婧姐,你就别发愁了。”

    “知道了。”

    乔琳本想问他,他还会来北京吗?但是还没来得及问,那边的电话已经挂掉了。

    没办法,这也是他的工作,她只能学会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