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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五晚上,就是乔楠在家的最后一夜了,他要坐第二天一早的火车回学校。徐威说好去送他,让乔家人也一起去车站。

    姥姥舍不得外孙,但是得回乡下照顾儿子,只能含泪告别。乔楠腿脚不方便,没能送太远。目送着姥姥的身影消失在夕阳中,乔楠搓了一把脸,有万般滋味涌上心头。

    这天晚上,乔家四口人都回到了家属院的家,反正注定一夜无眠,乔建军也不用担心妻子能不能睡着觉了。夫妻二人久违地躺在一起,心事重重地讨论起了乔楠的终身大事。

    “乔楠睡了?”李兰芝警惕地问道。

    乔建军蹑手蹑脚地侦查了一番,看到儿子蜷着身体躺在沙发上,听到他发出均匀的呼吸声,乔建军才做了个手势,轻声道:“睡着了。”

    李兰芝这才说道:“我怎么也想不明白,他怎么会跟薛冬梅走到一起。薛冬梅那孩子心劲特别狠,狠到我都想象不出来她会谈恋爱;咱这儿子呢,又是块木头,除了学习,脑子里就想着怎么玩,什么时候见他对女孩子动过心思啊?真让人费解啊!”

    “孩子都长大了,他们的心思咱们哪儿能猜得透?只要他谈的是个好姑娘,别做对不起人家的事,我就没别的要求了。”

    李兰芝回忆道:“我第一次见薛冬梅的时候,她还在上初三。我去他们乡镇调研,她虽然只在镇上上初中,但在全县联考里都能考第一。我问她,想不想到二中读书?她说想,做梦都想,可是她妈妈不想让她继续读书了,让她读完初中就去南方打工。”

    “我当时就觉得,这个孩子如果不读书了,那就太可惜了。所以我跟老徐他们汇报完后,学校决定减免她所有学费,每个月再给200块钱的补助。争取到这些之后,我亲自去她家里,做她父母工作。她那个村子不穷,可能因为这样,她家才显得格外落魄寒酸。家里只有一间正屋,两个侧屋,家里没有地板,就是泥地。薛冬梅的妈妈,算了,不提也罢,一看就是好吃懒做的那种——那种大婆娘。我跟她谈过之后,她还问我,那200块钱能不能发给她,因为薛冬梅还小,她担心孩子会乱花钱。”

    “当时我就气得不行,我说这钱是学校给学生的补助,不是给家里的。她妈老大不乐意,一个劲儿念叨,女儿这么大了都不能给家里挣钱,也不想着怎么养弟弟,要她有什么用呢?我被她的态度气到不行,都不知道该怎么去反驳她。还好薛冬梅从外面回来,她跟我说,老师,我自己能做主,谢谢你们,无论有什么困难,我都会去二中报到的。”

    “听了薛冬梅的表态,我才放心了。我叮嘱她,要多跟家长沟通,取得他们的支持。跟她说完这些之后,我就走了。我在村口等车的时候,薛冬梅突然跑过来,递给我一个塑料袋,说了声‘谢谢’就跑了。”

    “我打开一看,原来是一袋子水果,成色不太好,应该是从自家地里摘的。当时我心里那种滋味啊,真是没办法表达。这个孩子明明什么都没有,但是她有一点点东西,就会想着去跟别人分享,去回馈帮过她的人,这份心思很难得。”

    乔建军静静听着,说道:“这样看来,乔楠确实没选错,这个女孩会疼人。乔楠性子像我,不管有什么事都不跟家里说,以后他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女孩,他有什么心事都能跟她聊聊,挺好的。”

    “话是这么说,冬梅这孩子也确实挺好的,但是吧,在那种家庭环境下成长起来的,她内心多多少少还是有点儿缺陷的,要不然上高中也不会被同学孤立三年。你是不懂我这当妈的心啊,我总觉得咱儿子该找个更好的。”

    乔建军说道:“你别杞人忧天了,我看这姑娘就不错。你儿子就完美无瑕了?真有那么完美,还能领着别人打游戏?人无完人,两人在一起不就是互相磨合么!”

    “呵,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有长进了!理论水平提高得不错呀,乔建军同志。”

    乔建军也难得甜蜜一回,说道:“这还不都是夫人的领导水平高么?”

    二人笑了一会儿,李兰芝又说道:“其实我担心的不是薛冬梅,而是她的家人,想想以后要跟她妈那样的人做亲家,我就一个头两个大!虽说她现在都不怎么跟家人联系了,但是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哪儿能一点儿不跟他们接触?想想我就怵得慌。”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还有我呢,怕什么呀?”

    听了丈夫的话,李兰芝确实宽心不少。老夫老妻又絮絮地说了一会儿,直到天亮才睡着了。

    徐威一大早就来到乔家,跟乔楠一起吃了早饭。乔楠尽量表现得轻松一些,因为他知道,说得越多,他们心里就会越难受。

    乔琳执意要去车站送哥哥,可徐威为难地说,加上乔家父母、乔楠,车上已经没有空座位了。乔琳掰着指头数了一遍,喊道:“你骗人,你车里一共可以坐五个人,现在才四个呢。”

    徐威低声道:“待会儿我还得带上他女朋友。”

    乔琳一下子蔫了,更加深刻地体会到——从此哥哥身边再也没有自己的位置了。

    他昨天还给自己买MP3,还是自己口中最好的哥哥,转眼间就成了别人的男朋友了。

    乔琳只能仰天呐喊:不公平啊!!!

    薛冬梅在某个路口等他们,她上车之后,坐在了李兰芝身边。师生再次见面,场面却有些尴尬。过了一会儿,李兰芝笑着化解了尴尬:“你说,我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话了。”

    薛冬梅腼腆地说:“没事的,我还叫您李老师,您叫我冬梅就好了。”

    乔楠坐在最前面,笑得像个地主家傻儿子。徐威偷瞄了一眼,不由得感叹,爱情真好啊,就算傻笑着,看起来也格外幸福。

    到了车站,乔家夫妇去给乔楠买点儿吃的,徐威找地方停车去了,就剩下乔楠和薛冬梅在一起了。薛冬梅很自然地帮他清点了一下行李,帮他整理好了衣服。

    乔楠幸福得不知如何是好,从羽绒服兜里拿出一个收音机来,说道:“本就该给你的,一直忘了。”

    薛冬梅摸索着收音机,问道:“干嘛送我这个?我又不是没有。”

    “这个是独一无二的,因为这是我做的。”乔楠自豪地说道。

    “你,你会做收音机?”

    “期末作业而已,我们班都要做的。”乔楠解释道:“不过,别人做的收音机都是丑八怪,我分析了一下收音机的装焊图,在电子器械库里找到了一个淘汰的CD,我用它的外壳做了收音机的外壳,根据主板大小锯掉了一部分,再把外壳美化了一下。磁棒也挪了位置,加了小的电源开关,电池外挂一块手机锂电。看吧,这可是我做的超薄可充电收音机。怎么样,厉害吧?”

    !@#¥%……

    对薛冬梅来说,乔楠说的这些,无异于一堆乱码符号,可她却拿着收音机爱不释手,称赞道:“真厉害!”

    “快收起来吧,晚上想我的时候,你就用它听广播,让它替我给你讲故事。”

    薛冬梅仔细地藏好,甜甜地笑了一下,宛如一股春风扑面而来。

    乔家夫妇买好东西,到大厅送乔楠。李兰芝怕流眼泪,不怎么跟儿子说话,拉着薛冬梅的手说起了悄悄话。乔建军有很多话想说,可到了嘴边,全都变成了叮嘱。

    “到了学校好好表现,别记挂家里。也别再打游戏了,你身上担子很重,要做到样样都优秀。”

    “嗯!”

    “及时去医院复查,别留下后遗症。”

    “知道了。”

    “人家女孩子是清华的高材生,又对你那么体贴,你可得好好对人家。凡事多谦让,再就是别做对不起人家的事情。不管什么时候,都要拿出男子汉的担当来。”

    尽管父亲说得很委婉,可乔楠完全听明白了,他点头道:“爸,你放心吧,我都知道的。”

    乔建军不停地深呼吸,说道:“我知道当兵这条路很苦,本来不想让你走的。可你还是走上了,并且走得还不错。当年我留下了很多遗憾,深知‘壮志未酬’是什么滋味。乔楠同志,不重蹈要我的覆辙,好好干吧,争取有一天,超过你老子。”

    乔楠也有千言万语,他动情地说:“老兵同志,请您放心。我一直牢记您的教诲,您就放心地把担子全交到我身上吧!”

    “进去吧,要检票了。”

    乔建军拍了拍儿子的肩膀,鼻子一酸,急忙转过身去了。乔楠虽然腿脚不利索,但很顺利地过了安检。他冲着父亲挥了挥手,示意让他回去。

    乔建军怕控制不住自己,赶忙走了。

    “老爸!”

    突然间,一声清脆而有力的喊声,穿过重重人海,清晰地传到了乔建军耳朵里。他回过身,一下子就在人群中看到了儿子。

    少年身姿挺拔,面容俊朗,脸上带着一抹自信而热血的微笑。他沐浴在最灿烂的晨光中,对着日益苍老的父亲,缓缓而又坚定地抬起右手,给父亲敬了一个十分标准的军礼。

    往往在每年的正月初十,二中就开学了,今年也不例外。乔琳现在成了六班的学生,六班是唯一一个文科重点班,此后两年半,乔琳再也没有换过班。

    或许是“重点班”两个字给了她莫大的信心,她第一次昂首挺胸地走在校园里。可恶的是孙瑞阳那家伙又往她头上扔了一把枯叶,嚷了一句“你头上长草咯”,便飞也似地逃走了。

    “幼稚鬼!!!”乔琳看着他的背影,甩了甩头发,将树叶全都抖落了下来。

    过了一个年,孙瑞阳的身高可能窜到一米八了,反正跟哥哥站在一起的时候,他不再是哥哥身后的小屁孩,而是真的像哥哥的兄弟一样。他的心脏全都长好了,上体育课的时候,常常看到他和同学一起打篮球。到了冬天,也不像以前那样容易感冒了。

    想着想着,乔琳的眼神竟然变得欣慰起来,她自言自语道:“可就算你长大了,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幼稚!”

    在新班级里,乔琳见到了很多熟悉的面孔,比如从初中到高中几乎一直都在一起的杨旭、张羽等“球友”,这种缘分真的很难得,能继续跟他们做同学,乔琳简直要一蹦三尺高了。

    不过这次她没有跟他们讨论AC米兰,也没有说卡卡,而是将一本杂志放在了他们眼前,很得意地说道:“你们自己找找亮点在哪里!”

    几个男生迅速围了上来,一张张地翻过去,终于有人大声读了出来:“科大惊天逆转,最终夺得精英之剑!”

    配图是乔楠跟战友们举着奖杯欢呼的场景,还有他们比赛时的一些照片。有一张照片是过绳桥,正好对准乔楠拍的。他一身迷彩,全副武装,眼睛炯炯有神,神情十分坚定,引得这些小男生一阵躁动,也想像乔楠那样去比武场上厮杀一番,拿一个十分有分量的大奖回来。

    “乔琳,你哥真厉害!”

    听到同学们的夸奖,乔琳很是开心,不过还是得谦虚一下:“也不是他一个人的功劳啦,是大家共同努力的结果。”

    “可惜我学文科了,要不我也想考军校试试!”一个男生无不遗憾地叹息道。

    “军校可没你想得那么好!我哥训练不是一般的艰苦,假期还少得可怜。大一寒假回来过了几天,暑假就去实习;大二寒假在学校留守,暑假回来待了一周,又因为发洪水回学校待命去了。他在军校联合比武中得了第一名,也没能好好休息,初六就走了。”乔琳说着说着,浓浓的失落又涌了上来:“你们没有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的话,就不要去军校了。”

    男生们各自沉默了,不再嚷嚷着要去军校,而是仔细研究起了乔楠的装备。步枪是不是95式的,乔楠背的是不是真的炸药包,等等,都是他们讨论的焦点。乔琳没兴趣听他们讨论那些,她悄悄塞上哥哥给她买的MP3,安静地整理起了书桌。

    尽管换了新的班级,但她还是跟赵琳琳一个班,以后也会继续做同桌。赵琳琳并没有四处宣扬自己进重点班这件事,因为很多人都知道,她是交了很多钱,被硬塞进来的。

    赵琳琳在寒假的时候就跟乔琳哭诉:“我妈把20000私房钱全都拿出来了,还不能让我爸和我奶奶知道。我本来想好好学习的,可是现在没有动力,完全是压力,老是想着‘学不好就对不起我妈’,这可怎么办?”

    “那就好好学,往死里学!”乔楠听到了她的哭诉,忍不住为她支了个招:“往死里学,简单粗暴,但是很有效。”

    赵琳琳还跟以前一样,一跟乔楠说话就脸红心跳,变成了结巴。见她没说话,乔琳也顺着哥哥的话说道:“我哥说的对,你别有那么多顾虑,拼命学就对了。”

    可赵琳琳偏偏是个三分钟热血的性子,在馄饨馆的时候,立志要学出个样子来;可是刚一回到家,就把这些豪情壮志全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只要能听到周杰伦的歌,看着东方神起想入非非,什么烦恼都就忘掉了。

    对追星少女来说,偶像无异于最好的精神麻醉剂;除非到紧要关头,才能变成鞭策她们向前的兴奋剂。

    新学期第一天,赵琳琳奉班主任的命令,在后面画黑板报。从初中到现在,无论赵琳琳在哪个班,她都会承包班里的黑板报。她的字写得很漂亮,会画画,一个人就能操办板报的所有环节,只需要乔琳给她打打下手。

    班主任梁老师让她画得热血一点,她就画了《火影忍者》里面的鸣人,以及《海贼王》里面的路飞。她画得栩栩如生,形神兼备,同学们称赞不已。梁老师看不明白,嘟囔了几句“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也懒得去追究了。

    赵琳琳办完黑板报,一眼就看到了乔琳戴着的MP3,她惊呼了一声:“哇,这么好看,还是外国牌子?”

    在好朋友面前,乔琳毫无顾忌,得意地说:“我哥给我买的!”

    “乔楠哥对你真好!我怎么就没个哥哥呢?只有个讨债鬼弟弟,天天被他气得头疼!”

    乔琳说道:“我哥一阵阵的,想起来就对我特别好,想不起来的时候,常常好几个月不理我。要说还是我姐最好,隔三差五就会关心我一下,还会给我买礼物。”

    “你就知足吧!在我看来,乔楠哥已经是最好的哥哥了!”

    乔琳伤感地说:“再好又有什么用?他有女朋友了,以后更没时间关心我了。我现在才明白过来,他给我买MP3的含义是什么。”

    “是什么?”

    “‘朕赏给你个玩具,拿着玩儿去吧。朕要谈恋爱,你以后就别来打扰朕了’!”

    乔琳模仿哥哥的神态,说得惟妙惟肖,将赵琳琳逗得前仰后合。她俩在嬉笑的时候,有人悄悄走近。当阴影笼罩在头顶的时候,乔琳的神情凝固了起来。

    “你们俩有什么开心事啊?能不能说出来让我也开心一下?”沈春晓披着长长的头发,看起来清纯可人。

    “……”乔琳不想理她,握好MP3,打开了书本。

    “乔琳,你不会还在生气吧?同学一场,难免闹点儿小矛盾。我都主动跟你说话了,你还要继续闹下去吗?这样让人看见多不好啊!”沈春晓眨着大眼睛,要多真诚就有多真诚。

    赵琳琳捅了捅乔琳,示意好友不要理她。

    乔琳没有理她的打算,但是又不想对她的变相挑衅视而不见,便低声说道:“你跟我说话,并不意味着你跟我道歉。在你道歉之前,我没有什么好说的。”

    沈春晓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乔琳看到她咬紧了嘴唇。可全班同学的目光都向这里聚焦,沈春晓不允许自己铩羽而归。于是,她攥紧了拳头,紧紧闭上眼睛,耸了两下肩膀,两行清泪就顺着眼角滑落下来。

    “对,对不起,是我太冲,冲动了,你能原谅我吗?”

    沈春晓哭得很伤心,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压抑的哭声更是惹人心疼。只不过,明眼人一下子就能看出她这是装哭,而有些眼睛不太好使的,已经在暗地里指责乔琳得理不饶人了。

    可乔琳并不会轻易屈服于压力,尽管众目睽睽,她依旧不卑不亢地说:“不管怎样,你向我道歉了,我也接受了。你还有事吗?没事的话我要学习了。”

    沈春晓的咬牙切齿,全被乔琳看在了眼里。乔琳嘴角浮起一丝冷笑,心想,忍耐是我的强项,我才不怕同学误会,我就看你能演多长时间!你演多久,我奉陪多久!

    沈春晓最终还是挤出一抹笑容,才走向自己的座位。乔琳瘫在了凳子上,感觉比上了十节数学课还累。

    其实沈春晓考进了重点班,也让乔琳感到很意外。乔琳不得不佩服,她并不只是花瓶,关键时刻还是很有两下子的,至少比赵琳琳拼命得多。

    不知不觉间,乔琳的目光一直跟随着沈春晓,沈春晓自然也感觉到了,回过头来看着她。四目相对,火光四射,然后各自移开,佯装相安无事。

    乔琳很明白,以后不会有太平日子过了。经历了种种之后,她不再畏缩。如果沈春晓敢欺负她,那她也不是好惹的。

    整个上午就是打扫卫生,分发教材,班主任讲讲规矩什么的,下午才正式上课。在上课之前,又有一个人转班过来了。乔琳一看,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别说她了,班里所有人都跟她一样的表情。

    徐娜背着重重的书包,跟班主任打过招呼之后,很潇洒地坐到了乔琳身后的座位上。全班同学都跟随着她的动作,对她行着注目礼。徐娜丝毫不受所动,潇洒得像古代仗剑天涯的女侠。

    “你为什么要到我们班来?”乔琳实在忍不住,趁老师板书的功夫,递给徐娜一张小纸条。

    “上午才知道,我们班的语文老师调到你们班了。我是严老爷子的忠实粉丝,他到哪儿上课,我就跟着他。”

    为了一个老师就转班,学霸果然任性!

    乔琳又写道:“可我们班的氛围肯定没有实验班好,你成绩那么好,不会感到有落差吗?”

    徐娜飞快地写道:“反正我立志考北大中文系,迟早要学文,不如早点儿学!”

    酷!实在是酷!除了“酷”之外,乔琳找不出别的词来形容徐娜。

    在赞叹之余,她也很庆幸,自己身边有一大群胸怀大志的人,是他们一直激励着自己。比如,一心想成为化学家的姐姐,发誓要戎马一生的哥哥,立志成为传染病专家的孙瑞阳,还有坚定信念考北大中文系的徐娜。

    若非亲眼所见,谁能相信,在这个浮躁而又充满诱惑的社会中,还有这样一群不为名利、只为理想的青年?如果不是亲自接触到,乔琳或许也不会相信。可是她很幸运,这群人的故事在自己身边上演,激励着自己跟他们一样——一定要找到人生的目标,并且,要做到“咬定青山不放松”!

    尽管进了重点班,成绩再一次垫底,但是乔琳的目标却越来越清晰——两年后,考上最好的外语学校,不论学新闻,还是学外语,都要飞往亚平宁半岛,让卡卡接受自己的采访!

    既然这样,暂时的困难算什么?不断跳出来的拦路虎算什么?不断挑衅的沈春晓们,又算什么呢?

    斗志涌上头顶,剩下的就只是奋斗了。乔琳像打了鸡血一样,浑身涌动着不可抑制的激情。

    为理想而奋斗,奋斗着是永远美丽的!

    这是高一下学期开学第一课,乔琳已经准备好了。

    二月的春风再一次吹过这座滨海小城,好像施展了魔法一样,风吹过的地方,都变得生机勃勃,春意盎然。

    二中也春色渐浓,洒在校园里的阳光都比以往更加明媚。春天来了,心情也好起来了,乔琳得到了一个大好的消息——孟老师决定派她参加市里的健美操比赛,如果取得前三名,那么她们就能去省城参加比赛了。

    按照以往的战绩来看,二中进前三名毫无悬念,就看能不能在市里夺冠了。

    乔琳为这个消息激动不已,从小到大,她还没去过省城呢!在她看来,若能代表学校去省城参加比赛,就跟哥哥代表他们学校取得精英之剑一样!想想就抑制不住自豪!

    这是一个周末的午后,是二中大休的日子,乔琳可以短暂地上一会儿网。她上次期末考试考得不错,得了二中一个“学习进步奖”,一共奖励了她五百块钱。乔琳分别给爸妈买了一双新鞋子,然后用剩下的买了个摄像头,这样就能跟远在美国的姐姐视频了。

    第一次拿奖学金的感觉很奇妙,乔琳始终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也有拿奖学金的那一天。可是既然拿了这一次,她就想继续拿下去。

    乔琳等着跟姐姐视频,可是姐姐一直没有回应。她在AC米兰的贴吧逛了好几圈,将卡卡的帖子顶了好几遍,姐姐的头像依然是灰色的。

    “乔琳,可能你姐写论文太累了,还在睡觉,别打扰她了,先把电脑关了吧!”李兰芝说道。

    “好吧。”

    乔琳很无奈,在即将关电脑的那一瞬间,“LULU”的头像突然活跃起来,给乔琳发过来一个调皮的表情。

    李兰芝几乎是一个箭步冲了过来,动作迅速如闪电侠,将乔琳吓了一跳。

    “璐璐,最近挺好的吧?美国冷不冷啊?”

    电脑那端的乔璐穿着一件宽松的白色毛衣,长发披在肩膀上,显得她格外知性温婉。她笑着答道:“妈,加州一直都挺暖和的,气候特别舒服,有机会的话,你们一定要过来玩玩!”

    李兰芝放下心来,说道:“你在那里过得好就行,我们都这么大岁数了,想要出国,估计得等到下辈子喽!”

    “爸妈不去,我去!”乔琳将脸凑到电脑跟前,笑嘻嘻地说道。

    李兰芝冷笑道:“你还想出国?先考上大学再说吧!”

    “妈,你别老打击琳琳,她现在成绩越来越好,以后说不定会超过我和乔楠呢!”乔璐柔声细语,让人听着格外舒服。

    李兰芝看了小女儿一眼,叹气道:“你妹妹心思不在读书上,过几天要去市里参加健美操大赛。你说,她以后又不走这条路,在这些事情上面花费那么大的精力,也不知道意义在哪里。”

    乔琳听得很窝火,已经对妈妈怒目而视,下一秒就要跟妈妈吵起来了。乔璐急忙说道:“妈,其实我早就想说了,之前我也和乔楠讨论过,如果琳琳以后想从事艺术方面的工作,不如让她走艺术生的道路吧!不要浪费她在舞蹈上面的天赋啊!至于费用方面,我和乔楠会想办法,不用你们操心。”

    乔琳听呆了,对于以后,她自己都没想这么多,可姐姐却为她考虑地这么仔细!

    长姐如母!

    就在这一瞬间,乔琳更深刻地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然而感动还没过去,李兰芝就一口否定了大女儿的想法:“不可能,从你姥爷的祖辈开始,咱家就是读书人。你姥姥姥爷下放到农村,家里那么艰难,都没耽误我们几个孩子读书。咱家也一样,前几年穷得揭不开锅了,我和你爸都咬牙供你们读书。老李家这边就是读书的根,这根儿千万不能断!”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是李兰芝一直坚持的理念,任何人都无法动摇。她说得斩钉截铁,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让乔家两姐妹一时都陷入无语。乔琳不服气地说:“谁说李家都是读书人?小姨不就是学艺术的吗?”

    “你小姨是个另类,你能跟她学吗?”

    李兰芝一句话,就把小女儿堵得严严实实。乔璐则熟悉了妈妈“转移概念”的打法,知道一时半会儿说服不了她,便寻思着打长久战。而乔琳原本没有学艺术的心思,可是被妈妈这样一打击,逆反心理被勾了起来,就想一门心思跟妈妈对着干。

    隔着电脑屏幕,乔璐都感受到了一股隐隐的火药味,她举起一本书,岔开了话题:“给你们看个东西,你们看看这是什么?”

    李兰芝趴到屏幕上去看,可惜摄像头太模糊,怎么看也看不清楚。

    乔璐笑道:“这是我刚发表的论文。”

    “真的?!”

    乔琳和妈妈太开心了,忘记了刚才的恩怨,激动地抱在了一起。

    “昨天刚刚拿到杂志,是《美国化学会志》。”

    乔琳和妈妈从没听说那是什么杂志,不了解它的影响因子,也不知道在上面发一篇论文是一件多么牛叉的事情。既然乔璐能跟她们说,那就说明她确实很开心。因为,若是一点小成就,乔璐压根就不会告诉她们的。

    李兰芝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对着大女儿说道:“唉,你说你这么优秀,妈妈应该给你发个大红包的,可是隔着这么远,也没法发给你啊。”

    “都这么大了,哪儿还需要什么红包啊?”

    “你好好学,你取得的成绩我都给你记着,等你回来之后,将红包一起补给你!”

    因为乔璐取得的成绩,刚才还剑拔弩张的母女关系,立刻变得其乐融融。说完自己的事,乔璐问起了弟弟。不过一提起乔楠,李兰芝就忍不住叹气。

    “走了之后就没消息了,不知道在忙什么。”

    乔璐笑着支招:“不能问问薛冬梅吗?当年你亲自招来的学生,没想到招来一个儿媳妇!”

    李兰芝也只是苦笑:“薛冬梅跟他联系不比我们多,只听说他进了什么战斗班,还是什么班?别的不能多说,搞得神秘兮兮的。真是的,就是个学生而已,哪儿有那么多秘密啊?”

    “等哪天我问问他,看能不能问出什么来。”

    乔家母女互道了珍重,恋恋不舍地关上了摄像头。聊完天的第一件事,李兰芝就把小女儿给教训了一顿,让她别把精力放在舞蹈上,要多跟姐姐学习,当一个名副其实的学霸才是正事。

    乔琳对妈妈的话反感到了极点,捂上了耳朵,躲到馄饨馆去了。乔琳告诉爸爸,姐姐的论文发表了。乔建军立刻喜上眉梢,问小女儿:“能不能把那本杂志买回来?”

    乔琳蓦然睁大眼睛——姐姐刚才说的是杂志的英文名,她根本就没记住!况且,就算她记住了,一般的渠道也买不到。

    “我跟姐姐说一声,让她把杂志寄回来。”话一出口,乔琳都被自己的机智给折服了。

    “算了,写一篇论文,几乎就是脱一层皮,别让她跑来跑去了,邮费也不便宜。”

    “哦……”乔琳嘴上答应着,心里却想,寄一本杂志而已,能有多累?又能花多少钱?如果姐姐能把杂志寄回来,爸爸肯定会很开心。

    哥哥上新闻的杂志已经摆在馄饨馆里了,爸爸每天都在自豪而低调地炫耀着;如果姐姐的杂志再摆到这里,他会高兴得合不拢嘴的!所以,还是让姐姐寄一本回来吧!

    乔建军不太忙的时候,心里总是乱糟糟的,远在美国的女儿,还有在军校的儿子,都是他难以割舍的牵挂。女儿虽然远隔重洋,但是每周能联系上一两次,他已经很知足了;儿子呢,不知道是忙着谈恋爱,还是忙着别的事,反正每次离家之后,都像把乔家忘了一样。

    “老爸,你想啥呢?”

    乔建军琢磨道:“我总觉着,你哥上次回来没跟我说实话,他肯定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

    “哦?我哥要去执行什么秘密任务了么?他才大三呢,不会吧?”

    “不知道。算了,我也不瞎操心了,他都长大了,自己看着办吧!”

    乔建军说完,又到后厨忙碌了。常年的操劳给他留下了很多后遗症,比如右肩膀,一到阴雨天气就疼得不行。乔琳听到了爸爸强忍的吸气声,很懂事地钻进厨房,给爸爸揉起了肩膀。

    “去年我哥就跟你说,让你找个洗碗工,可你就是不听,硬撑到现在。如果你哪天真生病了,岂不是要花更多的钱?”乔琳攥着小拳头,一板一眼地跟爸爸说道。

    “你老爸是上过战场的人,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这点儿小毛病算什么呀?”乔建军尽量装作若无其事:“一个洗碗工得花好多钱,咱家还有很多债没有还清,坚持坚持就过去了。”

    哥哥、爸爸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只要拿定注意,谁也动摇不了。乔琳自言自语似地说:“反正你说什么,我哥听不进去;我哥跟你说的话,你也从来都听不进去。”

    乔建军笑了笑,活动了下肩膀,说道:“不错,现在拳头也有劲了,你这样按一按,我就舒服多了,不愧是老爸的小棉袄。”

    乔琳得意地仰起了小下巴,继而又趴在爸爸背上,问道:“老爸,过几天我要参加市里的健美操大赛,你支持我去吗?”

    “支持,当然支持啊!只要你们兄妹喜欢做的事情,老爸怎么可能不支持?”

    乔琳将脸贴在爸爸背上,轻声道:“还是老爸好!”

    几天后,乔琳训练完之后,孟老师特意留下她,直截了当地问道:“你眼睛是不是近视?”

    “嗯,上课戴眼镜,其他时间不戴。”

    “为了确保比赛顺利进行,你最好还是配一副隐形眼镜吧!”

    “隐,隐形眼镜?”

    “嗯,在舞台上要确保万无一失,你看不清楚,就有可能失误,所以我建议你配隐形眼镜。”

    乔琳答应了孟老师,可是走出舞蹈室的那一瞬间,她就犯了难——配隐形眼镜又要花钱,不知道该怎样跟爸妈开口?

    反正妈妈也不支持她跳舞,所以她径直找了爸爸。对那时的港城人来说,“隐形眼镜”还是个很陌生的概念,除非有特殊的职业要求,否则一般人不会考虑戴隐形。

    “也不知道那玩意儿对眼睛有没有伤害,万一把眼珠子磨坏了,那可怎么办?”乔建军忧心忡忡地说道。

    “孟老师说了,她做近视手术之前,也是戴隐形眼镜的,戴了好几年,一点儿事都没有。”

    乔建军盘算了一下,最终下定决心:“行,你们不是周末休息两节课吗?到时候我带你去配眼镜,行不?”

    乔琳乐得一蹦三尺高,抱着爸爸亲个不停。乔建军虽然心疼钱,可是看到女儿这么开心,他也跟着乐呵起来。

    三月初的一个周日午后,乔琳欢快地从学校里跑出来,爸爸答应过她,今天要给她买隐形眼镜。终于能摆脱沉重的镜框了,可又不知道隐形会不会磨眼睛?一想到这些,乔琳既兴奋又忐忑。

    周日下午,馄饨馆有不少人,乔琳扫了一眼,就扫到了好几个同学。乔建军早有准备,喊了一个老战友过来帮忙。他叮嘱了战友几句,解开围裙,和小女儿一起走到了街上。

    二中门口有不少眼镜店,远远看到几个大的,乔建军却不进去,说道:“店大可能欺客,咱先别进去了。”说完,便拉着小女儿钻进了一个较小的店里。

    乔琳知道爸爸的心思,没有反驳他,乖乖地跟在了爸爸身后。

    老板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小伙子,正愁没什么生意,一见乔家父女进来,立刻热情地招呼起来:“欢迎光临,是哪位要配眼镜啊?”

    乔琳将手举得老高:“我!我要配一副隐形眼镜。”

    “配隐形啊?我先给你测测度数吧!如果你散光太厉害的话,还得专门去眼镜厂定制。”

    乔琳没想到会这么麻烦,小心地看了爸爸一眼。乔建军很沉得住气,他将身体支在柜台上,问道:“老板,你这里的隐形都是什么价格啊?”

    “这位同学是要日抛的,月抛的,还是半年抛的?”

    父女二人听晕了,晕完之后,乔建军说道:“这孩子得参加舞蹈比赛,时间跨度可说不准,半年抛的是不是更合适一些?”

    老板很实在地说道:“看她穿的校服,还是二中的学生吧?学习压力那么大,肯定不能长时间戴隐形。我建议您买日抛的,一盒三十对,需要的时候就戴,不需要的时候放着就行了。”

    乔建军琢磨了一下,说道:“训练的时候也得戴隐形,况且她训练的时间也不短,可能不止三十次。我看还是弄个半年抛的吧,能戴的时间长一点儿。”

    “行嘞!”老板拿出一张价目表来,说道:“质量不一样,价格当然也不一样。最贵的这种是从美国进口的,特别轻薄,而且能防止眼疲劳,但是差不多得一千块;便宜点儿的也有,但是戴不了太长时间,没有那么多功能,戴久了眼睛也会不舒服。”

    乔琳没想到最便宜的都要200块,都快赶上自己一个月的生活费了!她顿时就打了退堂鼓,小声道:“老爸,别买了,凑合凑合得了。”

    乔建军对小女儿的话置若罔闻,依旧很淡定地说道:“你这里卖的最好的是哪一种?”

    “四百块的这个是卖的最多的,戴过的人都说舒服。”

    乔建军嘿嘿笑了两声,乔琳太熟悉爸爸这个笑容了——他又要放大招砍价了!

    小时候,乔琳很佩服爸爸砍价的本事,他能把对方砍哭了,最后还能让人把东西卖给他。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她越来越不喜欢这种砍价的行为。她觉得,这种行为很丢人。

    尤其是在二中附近,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蹿进一个同学来,她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如此尴尬的一面。

    可她无法制止爸爸,乔建军已经开口了:“老板,这个能再便宜点儿吗?”

    老板很爽快地说:“如果你要拿,那我给您便宜十块钱,咱做个长远生意,下次您再来。”

    乔建军不吭声,只在柜台上敲着手指头,显然对这个结果并不满意。老板见状,狠了狠心说道:“那就便宜二十块,觉得合适您就拿走,不合适的话,我也不能赔本卖!”

    从外面进来几个学生,乔琳急得直咬手指头,还好这里面没有自己的同学,没人看到自己的窘态。她想拉着爸爸走,可乔建军明显意犹未尽。

    老板先让几个学生挑着镜框,他很有耐心地招呼着乔建军:“大叔,如果您觉得贵,就买200价位的,我再给您便宜20块钱。反正您家孩子也不常戴,没必要戴那么好的。”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乔琳觉得爸爸该收手了,可是乔建军很固执地说:“不行,哪怕就戴一两次,也得戴好点儿的。”

    “380,您能接受吗?能接受的话,我这就给她测视力。”

    老板的语速渐渐加快,乔建军感到了他的不耐烦,便问道:“给个痛快价,300块钱,行不?”

    别说老板了,就连乔琳都目瞪口呆——老爸怎么能一下子砍100块钱?

    乔建军笑看着老板,可那位老板的脸色却冷得很彻底。他将价目表收了起来,毫不留情地下了逐客令:“一分钱一分货,400块钱的东西能跟300块钱的一样吗?没见过您这么砍价的,您再去别的地方打听打听吧!”

    被老板一通抢白,乔建军倒也不生气,心平气和地说:“砍价砍价,就是你来我往嘛!你不满意我给的价,咱们再商量嘛!”

    老板明显很不悦:“没啥好商量的了,我还得招呼别的客人呢!”

    没等乔建军发话,乔琳逃也似的离开了眼镜店,乔建军随后追了出来。乔琳脸颊发烫,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她说道:“老爸,你能不能别讲价讲得那么狠?如果有人来咱家吃馄饨,从三块五一碗讲到五毛钱一碗,你会开心吗?”

    乔建军理直气壮地说道:“全港城上哪里去找像咱家这样好吃又实惠的馄饨?好多人都问我为什么不涨价,我说,做生意得讲良心!”

    “那照你这么说,别人都是不讲良心的咯?”

    “眼睛是暴利行业,他卖400块钱一副,就很有可能赚350!多跟他讲讲,说不定他就卖了。反正他不会亏本,只是多赚少赚的问题。如果你不讲价,那吃亏的就是咱们了!”

    爸爸的话并没有让乔琳开心起来,她将手插进羽绒服的兜里,赌气般地站在原地。乔建军见状,亲昵地搂过她的肩膀,说道:“买东西要货比三家,咱们去大光明看看!”

    大光明几乎是二中附近最大的眼镜店了,来配眼镜的人络绎不绝。对比刚才那个热情的老板,大光明的职员们很冷漠地忙碌着,过了一两分钟,才有一个人过来招呼他们。

    “小姑娘,我给闺女配副隐形眼镜,你们这里都有什么价位的啊?”乔建军笑着问道。

    那柜员飞快地从柜台下摸出一张价目表来,爆豆般地说道:“最贵的1200,最便宜的280,您要哪一款?”

    几乎所有价格都比隔壁贵了100左右,乔建军的眉间抽搐了两下,他说道:“你们这里怎么这么贵?别家最贵的才1000呢!”

    “那您去别家买吧,我们这里不讲价。”柜员利落地收起了价目表,招呼起了另外的客人:“同学,你要配眼镜吗?”

    “嗯,美女姐姐,我要参加健美操比赛了,得配一副好点儿的隐形眼镜,您给我介绍介绍呗!”

    一听到这个声音,乔琳顿时浑身发冷。她看到了,在爸爸的右边,站着几个熟悉的身影。

    沈春晓今天没有穿校服,她穿着厚款牛仔外套,牛仔衣外面还有一个浅灰色的帽子;她下身穿着黑色的铅笔裤,更显得两条美腿笔直修长。她浑身都洋溢着青春时尚的气息,活像从偶像剧里走出的女主角。

    乔琳看了看自己……算了,不看也罢。跟沈春晓一比,她简直是一头从山上跑下来的熊。

    一声“美女姐姐”,让柜员很是开心,态度也热情了很多。她不厌其烦地给沈春晓介绍着,沈春晓托着腮听着,最后很果断地说:“那给我拿这个牌子的吧,我要棕色的。”

    “好嘞!一共八百八十块,给你打个折,给我八百五就行。”

    乔琳一直躲在爸爸身后,不敢露出身子来。她哀求爸爸千万不要再讲价了,她可以在任何人面前没有丢脸,但是绝不想在沈春晓面前将面子丢得一干二净。

    可乔建军丝毫没有察觉女儿的心思,也没有被柜员的冷漠而打退,他笑着说:“你再给我看看价格嘛!我闺女也是二中学生,也能买到学生价。”

    柜员冷冰冰地递过价目表,乔建军扫了一眼,忍痛问道:“这个500块的能便宜多少?”

    “你要拿,可以便宜二十块钱。”

    “这不公平啊,你给这个学生便宜了三十块钱呢!”

    柜员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那人家还买得比你贵呢!”

    乔琳实在看不下去了,拽着爸爸的胳膊,埋着头就往外走。

    可是沈春晓看得一清二楚,她好奇地问道:“乔琳,你怎么在这里?”

    “配眼镜。”乔琳低声说道。

    “你是不是也来配隐形?博士伦是我常戴的牌子,这个特别舒服,你第一次戴隐形,我建议你戴个好点儿的。还不到1000块钱,已经很便宜了。”

    沈春晓难得如此热情,乔琳却承受不起,乔建军不知道她俩的恩怨,还笑着说:“那也有点儿贵了,我们去别处看看。”

    柜员看着他们的背影,鄙夷地说道:“每次都想着讲价,真是一脸穷酸相!”

    乔家父女已经走出了眼镜店,可是他们身后却传来一阵夸张的嘲笑声。乔琳不敢回头看,泪水已然在眼里打转。

    “这家态度太差劲了,不在这里买了。走,回刚才那家!”

    “我不去!!!”

    乔琳狠狠地甩开了爸爸的手,乔建军不明白,一向乖巧的小女儿怎么会发这么大脾气?

    “我不配眼镜了,我不花钱了,你满意了吧?”乔琳胸口剧烈起伏着,大声发泄着她的委屈。她很想问问爸爸,刚才都被老板赶跑了,还有什么脸回去买?

    “好好的怎么就不配了?不是老师让你配的吗?”

    “就不配了!我不跳舞了!再也不花你们一分钱了!”乔琳一赌气,坐在了路边的花坛上,埋着头啜泣起来。。

    乔建军叹了口气,从乔琳书包里找出了她的眼镜盒,然后拿着眼镜去了刚才那家眼镜店。差不多过了二十分钟,他喜滋滋地拿着一个袋子出来,跟小女儿说道:“照着你的眼镜度数配的,你先戴着试试,不合适可以再来换。”

    乔琳胸口像堵了一团棉花,她转过脸去,根本不想试。

    乔建军劝道:“你别怄气了,买东西哪儿有不讲价的?我这回去一趟,又跟他讲了一顿,便宜了五十块钱呢!你看,如果不讲价,咱这钱不就白扔给他们了?”

    配好眼镜的沈春晓心情大好,跟女伴们从眼镜店里出来,正好听到了乔建军这一番话。她蹦蹦跳跳地走近,“好奇”地问道:“大叔,你还真讲价成功啦?这个多少钱买的?也得千八百的吧?早知道就让你帮着我砍价了,我白扔进去多少钱啊!”

    乔琳瞥了她一眼,让她走开。沈春晓悻悻而去,可一阵阵放肆的大笑声依旧传了过来。乔琳忍无可忍,接过爸爸手中的袋子,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你!”乔建军登时气得青筋爆裂,很想教训乔琳一顿,但还是先捡起了刚配好的隐形眼镜。

    “我说了我不要了!你干嘛非要配?干嘛非要去跟人家讲价?你走,你走啊!!!”

    乔琳从来都没有哭得这么声嘶力竭,乔建军被她的哭声给镇住了。他突然觉得女儿好像长大了,不再是以前那个乖巧温顺的小朋友了。可这样的女儿,让他感到十分陌生。

    “快走嘛!”乔琳跺了一脚,哭喊声更甚先前。

    乔建军想拭去小女儿眼角的泪水,想问问她究竟怎么了,可是一股未知的畏惧和失落涌上心头,让他不敢上前。他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缓缓转过身,趿拉着脚步,消失在了人群中。

    乔琳泪眼朦胧,可即便如此,她依然能在人群中看到爸爸的身影。

    他在战场上受过脚伤,右脚往里撇,走路多的时候能看出一点趔趄。他的肩膀很宽,可是一边高一边低,背影跟爷爷一模一样。不知什么时候,他一直坚挺的脊梁,渐渐地弯了下去。走路的时候,他不再雄纠纠气昂昂,仿佛像一头年迈的老牛,拖着身后的一家人,踽踽独行。

    乔琳擦干眼泪,想追上去说声“对不起”。可她也不知道怎么了,像被钉在了原地。

    从那儿以后,她再也没有为朱自清的《背影》感动过。因为爸爸此时的背影,成为她此生不可磨灭的回忆。

    从小到大,我都是别人眼中的乖孩子。

    哪怕我学习不好,他们也不能否认我是个乖孩子。

    小时候,家里条件很不好,爸妈没有精力养三个孩子,就把我送到了乡下姥姥家。据说把我送走的时候,妈妈哭惨了,哥哥姐姐也很难受。可我居然很淡定地接受了这样的的安排,没有哭闹,懂事得像个小大人一样。

    当然,这些我都不记得,都是大人告诉我的。

    我从小生活在姥姥家,姥姥、舅舅对我疼爱有加。舅妈也是个温良贤淑的女人,把我当成自家孩子一样疼爱。所以,对童年的我来说,大李家村比港城更有家的温暖。

    尤其是舅舅,在我上幼儿园时,十以内的加减法死活学不会,老师都放弃了,但是舅舅教会了我。不仅如此,他还以极大的耐心教会了我小学阶段所有的古诗词,教我认识田间树林里的植物。小时候,我一直把舅舅当成父亲,对他很是依赖。

    所以,即使我跟林黛玉一样寄居在姥姥、舅舅家,但我从来都没有感到过一丝凄凉,反而如鱼得水,片刻舍不得跟他们分开。

    对爸爸的印象?对不起,真的很少。

    在模糊的印象中,他身材魁梧高大,走路带风,不像现在这样,腰都弯了,走路也没有气势;他的头发浓密茂盛,不像现在这样早生华发;他不太喜欢刮胡子,常常将我抱起来,用胡子扎我的脸。

    他大概一两个月来一次大李家村,有时带着哥哥姐姐,有时他自己来。每次来看我,他都给我带很多糖果,拉着我说很多话。可幼年的我是个皮猴子,我根本没有耐心跟他说太多,眼里看到的都是他买的糖果,一有机会就挣脱他的怀抱,拿着糖去找小伙伴玩。

    偶尔也会有这样的想法——与其他自己来,不如带着哥哥姐姐一起来。至少我能跟哥哥姐姐玩到一起,比他干巴巴地找我聊天要有意思得多。

    爸爸通常当天到,当天晚上就走。在农忙时节,比如麦收、秋收、种麦子的时候,他会在姥姥家住一晚上,第二天晚上再走。

    农忙时节大多气候适宜,不冷不热。某一年初夏,割了一天麦子之后,爸爸带着我和哥哥躺到平房上(农村用来晒粮食的地方,是一块宽阔的平台,与屋顶相连),看着天上的星星眨眼睛,他给我讲了很多有意思的故事,我也会跟他亲近一些。

    “星星像眼睛,一眨一眨的。”我笑嘻嘻地说道。

    “嗯,星星不仅像眼睛,还像敌营的灯光。”

    “敌营是什么?”我好奇地问。

    “……”

    爸爸短暂失语,继而笑着说:“敌营就是坏人住的地方。我们在海的这一边,他们在海的另一边。晚上站岗的时候,看到他们的灯光一闪一闪的,就像是海面上的星星。看到那些灯光啊,不知不觉,就会紧张起来!”

    “站岗是什么?”爸爸说的话,有很多我都听不懂,只好一个劲儿地发问。

    “……站岗就是保护我们脚下的国土,保护我们身后的家人。如果敌人敢过来,那站岗的就是第一个发现他们的。”

    “这么厉害?”我突然对爸爸充满了崇拜,往他身边靠了靠。

    爸爸顺势就把我搂在了怀里,自豪地说:“晚上大海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到。这时候啊,你就能看到海面上一起一伏,那个东西离你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我按捺不住好奇,急切地问道:“是大海龟吗?”

    爸爸哈哈大笑起来:“什么大海龟?是武装泅渡的敌人!”

    “什么是武装泅渡?”

    “……”

    显然,爸爸很容易被我的问题弄到无语,但是他没有烦躁,很耐心地解释一个个问题。我和哥哥分别躺在他身边,他搂着我们俩,讲着部队里的故事,直到我俩全都睡着。我梦到了爸爸说的大海,海面上有星光点点;哥哥呢?他应该梦到了那片绿色的军营了吧?

    那次分别,我第一次感到很不舍,甚至流下了眼泪。爸爸也很难受,他蹲下来抱着我,说道:“等过两个星期,爸爸就回来看你,好不好?”

    “拉钩!”

    我和爸爸拉钩之后,泪眼婆娑地送走了他。然后就一张张地撕着日历,等待爸爸回来。

    那时没有电话,也不知道爸爸几点能来。那天我没有睡午觉,眼巴巴地等着。等太阳不那么毒了,我就跑到村口玩,每一辆停下的客车都会让我望眼欲穿,可我又一次次失望,因为爸爸始终没有回来。

    姥姥喊我回家吃晚饭,我还是不肯走,直到夕阳西下,肚子饿得咕咕叫,我才一步三回头地踏上了回家的路。

    正在此时,一辆大客车停在了村碑旁边,一声响亮的“琳琳”,让我迅速地回过了头。

    我一眼就看到了风尘仆仆的爸爸,他头发乱糟糟的,浑身都是汗,但是笑得特别灿烂。

    “爸爸!”

    我大喊一声,一阵风似地飞奔过去,紧紧地保住了他。小小年纪的我,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久别重逢”。

    那年我五岁。

    爸爸说,我尖叫着“爸爸”,飞快地奔向他的那一幕,是他这一生最为温暖的回忆之一。

    我是十二月出生的,七周岁才开始上小学。回到城里后,爸爸给我报了一个舞蹈班。妈妈说他乱花钱,他说,周围的孩子都在学,我闺女不能落在别人后面。

    我很感谢爸爸让我学了舞蹈,如果没有舞蹈,我平凡的人生该缺少多少乐趣啊!

    随着年岁渐长,我渐渐了解了爸爸的过去。了解到他是如何从一个优秀的侦察兵排长,转业到港城化工厂,又如何做起了厨子。这几条看起来毫无关联的人生轨迹,却是爸爸在几个时期走过的不同的人生道路。

    说得难听一些,他从一个前途大好的战斗英雄,最终沦落成一个平庸的厨子;从一个超级英雄,变成了最普通的百姓。

    而让他一次次做出取舍的,只有两个字——家人。

    姥姥一直告诉我,无论什么时候,爸爸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是个不折不扣的超人。

    我对此深信不疑。

    很多人都说,爸爸这一生充满了遗憾。但是我从来没有听他抱怨过命运的不公,他也从来没有把自己未完成的梦想强加在我们三个孩子身上,我们可以自由地选择自己想做的事情。现在想来,这种“自由”是多么难得啊!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向哥哥姐姐学习,尽量地学会懂事。尤其是知道爸爸的过去之后,我很心疼他,总想着为他分担点儿什么。可我还在读高中,我只能拼命地考一个好成绩,让他多笑笑。我知道,我们兄妹三人往回拿奖状的时候,是他最为开心的时候。

    说实话,在三兄妹中,爸爸最疼的就是我,我也一心想做他的小棉袄。可我万万没想到,我成了伤害他最深的那个人。

    因为我可耻的虚荣心,让我变成异类的虚荣心。

    我摔了他给我配的隐形眼镜,大声地赶他走,只因为他当着我同学的面砍价,让我感到非常没有面子。

    我以为爸爸会打我,可我看到了他的愤怒,犹豫,以及最后的无力。他没有说任何话,只是捡起我扔掉的眼镜,慢慢地消失在了人群中。

    说实话,我从来没有见过爸爸走得那么慢,或许他是真的累了,他不再是我印象中的大英雄了。

    打仗时,敌军的弹片炸到了他的右脚脚踝里,他差点儿残废;在化肥厂工作时,他差点儿被机器削去大拇指;开馄饨馆的时候,家徒四壁,债台高筑。他几乎耗尽所有心血,才将这个家支撑到现在。

    他活到现在,就是一部中年男人的血泪史,所有伤痛都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迹。而我知道,最让他痛不欲生的,偏偏是我这个“小棉袄”给他的伤害。

    我想冲上去,跟他说声“对不起”,可我却没有勇气。

    那天晚上,我一个字都看不进去,想起爸爸的身影,我就难过到不能自已。

    我破天荒地翘了自习,一个人溜达到操场边上。黑暗中,我鬼使神差地拨通了哥哥的电话号码。出乎意料的是,哥哥很快就接了起来。

    “怎么了?”哥哥听到了我的啜泣声,紧张地问道。

    我哭着将自己做过的混账事说了一遍,电话那端的哥哥沉默了。在我说完之后,他说道:“十六七岁的年纪,正是很叛逆的时候,我能理解你现在的心情。我那时整天都不跟爸妈说话,为什么呢?因为我渐渐看到了他们的缺点,对他们有很多不满。但是身为子女,又不能指责他们,最好的方式就是沉默。”

    哥哥又说道:“现在想想,才明白我那时的想法有多幼稚,多荒唐。其实不是我在容忍爸妈的缺点,而是他们在忍耐我。你比我强多了,至少你现在就知道自己错了,而我是进了大学之后才意识到的。”

    我说道:“可你没有顶撞爸妈,我顶撞了,我以后就是个坏孩子了!老天爷会抛弃我的,再也不会给我好运气了!”

    听了我的话,哥哥哈哈大笑起来,说道:“人哪儿能不犯错?知道错了就跟爸爸道个歉,别再让他伤心了。”

    我还没有答应,哥哥那边像是响起了什么警报声,他匆匆挂了电话,那边就再也没有声音了。

    我握着电话,回忆着哥哥刚才说的话,突然明白了些什么。

    在我们年少气盛时,常会愤愤然地说——爸妈不理解我!他们说的话太让人伤心了,我真想离家出走,不想让他们当我父母!

    可实际上,我们常常说一些更伤人的话,去刺激爸爸妈妈。有多少人能体会到父母的伤心绝望?又有多少人,能真心地向父母道歉呢?

    爸爸没有打我,容忍了我青春期的乖张与叛逆,他依然是那个平静而有力量的超人。

    我欠爸爸一个道歉,为我年少时可耻的虚荣心,让我变成异类的虚荣心。

    (补9月18号更新)

    道歉的想法越强烈,反而更加难开口,乔琳深刻地体会到了这句话的含义。

    下了晚自习,她本来想直接回家,可是孙瑞阳在校门口等着她,说想去她家店里吃点夜宵。乔琳忸怩了半天,还是没拗过他,只好陪他一起吃。

    刚看到孙瑞阳进来的时候,乔建军还是满面笑容;可是当看到他身后跟着的乔琳时,再也笑不出来了。

    乔琳很尴尬,明明是自家的店,她却站在门口,走也不是,进也不是。

    孙瑞阳很敏锐地察觉到了他们父女之间微妙的神经战,趁着乔建军去后厨忙碌,他悄悄拉过乔琳,问道:“发生什么事啦?”

    乔琳小脸通红,很是不好意思:“我今天惹爸爸生气了。”

    孙瑞阳瞬间就是一脸大写的“卧槽”+“懵逼”。

    他挠挠头,很是不解:“你居然会惹大人生气?”

    乔琳更加窘迫,别过身去,小声道:“我就是嫌他丢人……别再说了,我够难受了。”

    “能勇敢正视自己的错误,就已经超过百分之九十九的人啦;鼓起勇气,承认错误,就超过百分之百的人了!”

    孙瑞阳总能及时地寄予自己力量,乔琳怯怯地问道:“我爸会原谅我吗?”

    “乔叔哪儿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况且你是他女儿,他哪儿会真跟你生气啊?”

    听了孙瑞阳的话,乔琳鼓足勇气,回到了店里。乔建军正好端出两碗馄饨来,淡淡地说:“都过来吃吧!”

    爸爸已经给自己台阶下了,乔琳顺势说道:“我想吃辣的,我去厨房拿点儿辣椒油。”

    看着乔家父女一前一后地走进厨房,孙瑞阳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不等乔琳,放下书包,就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后厨的空间很狭窄,乔建军在刷碗,背对着乔琳,头也不回地递给她一瓶辣椒油。乔琳接过辣椒油,冷不丁地扑在爸爸身上,乔建军蓦地停住了手中的动作。

    “老爸,对不起。”乔琳将脸贴在父亲肩上,轻声说出那句道歉。轻到她自己都听不见,更不知道爸爸能不能听见了。

    乔建军什么都没说,但嘴角渐渐上扬了起来。

    她终究还是那个乖乖的小女孩啊,没有抵赖,没有逃避,而是坦坦荡荡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他转过身来,擦掉乔琳脸上的泪水,刮了她鼻子一下:“你哪里惹我生气了?我怎么不记得了?”

    爸爸用那张日渐苍老的脸庞,尽量装出茫然的表情,乔琳一下子破涕为笑,继而又哭着说:“我不该扔掉眼镜,更不应该嫌你讲价……”

    “好啦,馄饨该凉了,快去吃吧!”

    乔建军适时地打断了女儿的话,将她赶了出去。他原本抑郁一晚上了,可女儿的一个拥抱就让他释然了。父母原谅子女,本就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啊!

    乔琳的心结解开了,看孙瑞阳也顺眼多了。她凑近了一些,仔细地打量了他一番,问道:“你是不是换眼镜了?”

    “嗯,以前的度数太低了,黑板老看不清。”

    乔琳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慈爱地说:“哎哟喂,孙秀才备战奥数,真是累坏了!”

    “这点儿付出算什么?乔楠哥都把精英之剑给夺回来了呢,我得向他看齐。”孙瑞阳豪迈地干了一碗馄饨汤:“那么难的比赛,乔楠哥都能夺冠;奥数我准备了快十年了,岂有不夺冠之理?”

    无论什么时候,哥哥都是吉祥路男孩子们的偶像,对这一点,乔琳甚是欣慰。

    她若有所思地说:“的确,你心脏没长好的时候,不能出去玩,只能在家里待着。我连九九乘法表都不会背的时候,你几乎把初中数学都给学完了,是不折不扣的‘数学大王’!”

    只要一提起数学,孙瑞阳就是自信满满,神采飞扬:“小学奥数竞赛没意思,最有分量的还是高中的,这次我势在必得!”

    乔建军忙完了,在两个孩子身边坐下,插嘴道:“阳阳,是不是在省里拿第一,就能保送北大?”

    “差不多是这样,不过保送的话,只能进数院,或者选相关专业。我想学医,这个没法保送。”

    乔琳问道:“那如果获得保送资格怎么办?你就不要了?”

    孙瑞阳笑道:“十有八九不要了,给想去的人就好。反正纯凭高考,我也能考上。奥数对我的意义,大概就是给我一个交代吧!毕竟我们彼此陪伴了十几年,我从来没有懈怠过,它也不能亏待我啊!”

    从小到大,孙瑞阳的外号都是“孙秀才”,别看他总是温文尔雅的,却有一份融进骨子里的自信洒脱。乔琳羡慕地看着他,心想,自己也能像他那样就好了!

    乔建军啧啧称赞道:“能在竞赛中拿奖的,脑子都跟我们这些凡人不一样。乔璐、乔楠学习都好,但平时考试内容跟竞赛还是有很大差距的,他们从来都没参加过。你能拿第一的话,以后就不叫你秀才了,改叫状元!”

    孙瑞阳害羞地笑了笑:“啥状元啊?乔楠哥才是我们二中的理科状元呢!”

    乔建军心里“咯噔”一下,他很久都没想过这个问题了,儿子是以二中理科状元的身份去的军校。虽然他从小就渴望当英雄,但如果当时家境允许的话,他会做另一种选择吧?

    乔建军宁愿儿子选择一条更为宽广的坦途,不用像现在这样吃这么多苦,就能走上人生巅峰,迎接另一种辉煌。

    然而没有“如果”,乔楠还在军校摸爬滚打,以后还要天天在刀尖上游走,让乔家人每天都悬着一颗心。

    乔建军莫名惆怅,走到馄饨馆外面,看着天上那一弯新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初春的天气依然清寒,白色的雾气在黑暗中袅袅散开,最终消失不见。

    两个孩子还在店里说说笑笑,深夜新闻中出现了卡卡的身影,他正在备战下周三的欧冠联赛,AC米兰要在主场迎战拜仁慕尼黑。

    乔琳很不开心:“每天都是看新闻,一年也看不上几场比赛,看不到卡卡在赛场上的英姿,还有什么意义?”

    孙瑞阳吃完了,穿上外套,笑道:“周四我给你买报纸,别难过了啊!”

    “嗯!”乔琳开心地笑了,叮嘱道:“你要早点儿休息啊,别做题做到太晚。”

    “知道了,你也是!”孙瑞阳也笑了笑,笑容如春日阳光。

    二人在路口分了手,孙瑞阳在等红绿灯,回头看了乔琳一样,她蹦蹦跳跳像小兔子一样。他傻傻地看着,痴痴地笑着:“好可爱!”

    她渐渐走进黑暗里,孙瑞阳想也没想,拔腿跑了过去,把乔琳吓了一跳。

    孙瑞阳解释道:“太晚了,我送你回家。”

    “好啊!”

    乔琳没多想,依旧蹦蹦跳跳,根本没在意孙瑞阳的存在。反正需要他的时候,他一直都在;就算不需要他的时候,只要她一回头,他依然站在不远处,微笑地看着自己。

    孙瑞阳默默地跟在她身后,无论她天真烂漫,还是古灵精怪,都是和他一起长大的女孩。他就喜欢这样看着她。

    无论什么时候,看着她就好。

    二人就这样,“不说话,就十分美好”。

    ***

    周三有计算机课,可以偷偷打开IE浏览器,浏览一会儿网页。乔琳上网也没什么好玩的,她也没什么网友,顶多就是围观一下AC米兰贴吧,看看卡卡。

    赵琳琳捅了捅她,乔琳以为老师来了,迅速地关了网页。

    “不是啦,你看看这个,这是不是你?”

    乔琳凑过去,顿时手脚冰凉,浑身发抖。

    赵琳琳正在浏览“港城二中”贴吧,一个帖子被顶得老高,已经有了上千条的回复。

    帖子的名字叫做“二中的校友都来围观!这就是李嬷嬷的闺女!”

    “对二中学生来说,李嬷嬷是怎样的存在?她神出鬼没,行踪不定,但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刻抓住‘违纪’的你,将你训得痛哭流涕,让你感到自己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总而言之,她就是一个让二中学子闻风丧胆的人物。

    在李嬷嬷看来,早恋就是该下地狱,她不知拆散了多少对情侣了。可是你们看看,在教导别人的时候,她女儿在做什么呢?”

    开头这段话结束后,就是大量的照片。孙瑞阳、乔琳二人在校门口,在车棚,在等车的十字路口,还有回家的那条巷子……每一张照片,二人几乎都笑得格外灿烂,每一张都是青春最美好的样子。

    乔琳忐忑不安地翻着下面的跟帖,几乎每个人都是冷嘲热讽。还有很多人,将话题扯向了别处。

    “别说人家是李嬷嬷的女儿了,乔琳根本就不是亲生的好嘛!是他们从乡下抱回来的。李嬷嬷不管她,也就理所当然喽!”

    “别胡说,乔璐才不是亲生的,我们那一届都知道。就是因为身世被扒出来了,她高考才没考好吧?”

    “你们都散了吧,别在这里瞎几把扯了!我就是吉祥路的,从小就听老人说,乔楠其实是他大伯的儿子,现在的爸爸是他二叔。他是乔家唯一的男孩子,是乔家唯一的‘根儿’!所以他亲爸死后,他二叔就一直带在身边养着,当他是亲儿子。”

    “同意楼上!我也听说过。乔楠的成绩可以考清北交复,但是为什么去了军校?那是因为他不想再拖累二叔一家了,留着家里的钱,供堂姐、堂妹上学。他爸,也就是他二叔对他要求那么严格,就是因为他不是自己的儿子,得把他培养成才,才对得起他大哥,对得起乔家。”

    “哈哈,楼上都挺搞笑的,咱们是在讨论李嬷嬷她闺女早恋的事情,怎么说起他们的身世来了?”

    “李嬷嬷亲身示范,什么叫做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啧,二中迟早要完!”

    乔琳死死咬住嘴唇,脸色变得煞白,赵琳琳的表情也越来越扭曲,她苦着脸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乔琳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虎牙磨得咯咯响。

    “没事的话,你能不能松开手?”赵琳琳万分痛苦:“你掐的是我的大腿!”



    一个是常年霸占年级第一名的学霸,一个是校舞蹈队的绝对主力,孙、乔二人恋爱的消息一经传开,迅速成为二中最为火热的话题。

    在这股洪流中,李兰芝无疑是最为难堪的。她向来行得正、坐得正,不惧怕任何流言蜚语,在二中的地位无人能撼动。可这次不一样,大家议论的是高中最为敏感的早恋问题,当事人正是她的小女儿,还有她好姐妹的儿子。

    而且,人家不是造谣,还拍了一大堆照片。照片上的乔琳和孙瑞阳,怎么看怎么像热恋中的小情侣。

    虽然他俩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比一般兄妹还要亲密,可李兰芝居然从未觉得异常。或许是她看习惯了,直到照片贴在网上,她才看出点儿眉目来——这俩孩子,确实很般配啊!

    她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赶紧摇了摇头,强迫自己醒过来。

    正在此时,李兰芝接到了陈芸的电话。一向从容淡定的陈芸,难得着急起来:“兰芝,阳阳的班主任给我打电话了,我才知道这件事情。拜托他们搞搞清楚,这两个孩子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什么时候搞过早恋啦?”

    陈芸喝了口水,平息了一下急促的语气,继续说道:“兰芝,我想来想去,这一定是个大阴谋。你想啊,琳琳要参加市里的健美操比赛,阳阳马上要参加奥数选拔,他们早不爆料,晚不爆料,偏偏在这个时候捅出来,不就是为了让这两个孩子分心吗?现在的孩子啊,内心太黑暗了,下手也毒!”

    李兰芝也想到了这一层,她怀疑是沈春晓干的。但转念一想,沈春晓毕竟是校花级别的女生,跟乔琳又是死对头,如果她一直跟着乔琳拍,乔琳不可能毫无察觉。况且,她也要参加健美操比赛,基本可以解除跟乔琳的竞争关系,所以差不多可以排除她。

    想到这里,李兰芝说道:“陈芸,我想了一圈,应该不是有人要害乔琳。再说,舞蹈比赛的分量,哪儿能比得上奥数?如果能进集训队,那就相当于踏进北大清华了,校内竞争很激烈的。你想想,有没有可能是阳阳的竞争对手干的?”

    陈芸想了一会儿,说道:“这个我得问问他。不过,你也知道阳阳,他从小就很温柔的,不争不抢,跟同学关系很好。谁都知道他为了奥数比赛付出了多少,谁会忍心下这个黑手啊?”

    李兰芝笑道:“怎么不可能?刚才是谁说的,现在的孩子内心黑暗,手段毒辣?”

    陈芸哑然失笑:“唉,自己孩子摊上事的时候,总不忍心把这个世界想得太残忍。不然,孩子该遭多少罪?”

    李兰芝深以为然,连连称是。挂电话的时候,陈芸叮嘱道:“兰芝,你可千万别说乔琳啊,这件事情跟她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李兰芝心里一暖,答应了一声,挂断了电话。她抬头看向窗外,外面春意盎然,学生们叽叽喳喳地走过。

    李兰芝很喜欢这样的画面,她也会想,如果没有高考,孩子们在最美好的年纪,跟最喜欢的人走在一起,会成为校园里最美的风景线吧?

    可惜,他们不仅都要高考,而且生在高考大省,他们得往死里学,才能挣得一张通往未来的车票。

    李兰芝旁敲侧击了一番,得知乔琳并未受什么影响,孙瑞阳也是按部就班地该干嘛干嘛,她才放下心来,且有几分欣慰。

    再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她已经想开了,不做任何回应,也不再惧怕同事的目光。只要不理会这些风言风语,过不了几天,就会被别的新闻给压下去的。她打算回家后再这样叮嘱乔琳一番,让她也不要为这些流言蜚语所动。

    打定主意后,她突然又闪过一个念头——万一这俩孩子真是在谈恋爱,那该怎么办?

    李兰芝嘲笑自己,真是每天都操不完的心啊!

    面对同学们的议论纷纷,乔琳表现出了出人意料的淡定。晚上回家后,她甚至给孙瑞阳发了一条短信,让他别理这些话,备战奥数才是正事。

    孙瑞阳让她放心,然而放下电话后,他却神色冰冷,无论怎样都无法平息心中的怒火。他坐在房间里,将书页翻得哗哗响,可是看不进去。妈妈小心地给他端来水果,他很罕见地摆出一张冷脸来,对妈妈的关心视而不见。

    “妈妈会想办法把那个人找出来,你千万别分心,好好学习就行了,听到了没有?”

    看着妈妈小心翼翼的表情,孙瑞阳忽然对妈妈充满了愧疚。他说道:“妈,你不用担心我。我自有分寸,知道孰轻孰重。”

    “真不愧是妈妈的好儿子!别学太晚,早早睡觉哦!”

    “知道了,你先去陪宝宝吧。”

    妈妈出门之后,孙瑞阳左思右想,还是咽不下这口气。他打开电脑,在网上查了一下,片刻间,已经计上心头。

    他先是重新申请了一个QQ号,然后打开贴吧,点进了那篇高高飘在首页的帖子,飞快地打了两段话:

    “照片里的那个男的,二中54级实验一班,孙某阳,仗着家里有点权势,成绩还过得去,在校园里横行霸道。平时还喜欢装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来,现在又爆出这种丑闻,简直恶心到家!”

    “一下子爆料这么多照片,楼主威武霸气!我跟他一个班的,现在也有一些爆料,不知能否加楼主QQ?我的企鹅号是5*781*07。”

    点了提交之后,孙瑞阳就静静地等着回音。他看着自己写的东西,不由得苦笑一声:“孙瑞阳啊孙瑞阳,你黑起自己来可真是心狠手辣啊!”

    等了大概十分钟,他刚申请的QQ号就响了。他抑制住心脏的狂跳,通过了他的好友申请。

    很显然,对方的QQ号也是刚刚申请的,等级不过一个星星而已。孙瑞阳又泰然自若地黑了自己一把,很容易就引起了对方的共鸣。对方脏话连篇,但中心思想只有一个——孙瑞阳是一只硕大的拦路虎,必须要除之而后快。顺便把乔琳捎带上,打击一下李嬷嬷的嚣张气焰。

    末了,那人问了一句:“兄弟,你要爆料的东西呢?”

    孙瑞阳冷笑一声,从SD卡中导出几张宝宝的照片。那是宝宝很小的时候,跟邻居小男孩一起玩的照片。但是小孩子很好动,数码相机又不够灵敏,人形都是模糊的,根本就看不出谁是谁,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出一个小男孩、小女孩在玩耍。

    孙瑞阳仔细检查了好几遍,确定这些照片看不出任何个人信息,才发了过去:“他俩从穿着开裆裤就在一起了,你把这些照片发上去,肯定更劲爆!”

    收到照片之后,对方沉默了,半天发来一句:“兄弟,你逗我呢?”

    孙瑞阳很真诚:“怎么可能?我这是好不容易搞到的照片啊,你可千万别把我供出去。我不敢再聊了,先下了哈!”

    孙瑞阳最后又叮嘱了一番:“一定要发上去啊!还有,千万别说是我发的!”

    他装作很害怕的样子,迅速地下了QQ,可是一抹胜利的微笑已经浮现在他嘴角。

    因为在对方给他发过来第一条消息的时候,他就已经用NetXRay观察窗口,捕捉到了对方的IP地址。

    他先前在黑客网站上下载了IP雷达,将这个ID输进去之后,“欣欣网吧”几个字迅速映入了他的眼帘。

    孙瑞阳激动万分,但是很冷静地穿上一件黑色羽绒服,带上数码相机,还有老爸的录音笔,悄悄溜出了家门。

    欣欣网吧在二中东侧二百米,他骑自行车过去,可能不用十分钟就到了。可是现在已经接近午夜十二点了,不知道那个人会在网吧待多长时间,他必须用最快的时间赶到。在苍茫的夜色中,他骑得飞快,幸亏现在心脏没事了,否则骑三分钟他就受不了了。

    港城是座没有夜生活的小城,大街上静悄悄的,可网吧不一样,越到晚上,里面越热闹。孙瑞阳很不习惯这里面的氛围,但为了抓到造谣的人,他淡定地扶起帽子,带上口罩,镇定地走了进去。拿了卡,便找到位置坐了下来。

    他佯装上厕所,绕着网吧走了一圈,但是没有看到可疑的人,却在角落里看到了厮杀正欢的魏成林。再过几个月,魏成林也就上高中了,他的婴儿肥完全褪去,身量也拔高了不少,已经是一幅清秀少年的模样了。

    魏成林娴熟地吐着烟圈,戴着耳麦,高声嚷嚷着打游戏的行话。他似乎发现了有人在盯着自己,他抬起头,一眼就看到了孙瑞阳。他刚要喊出声来,孙瑞阳却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魏成林深感大事不妙,摘下耳麦,走到孙瑞阳身边,关切地问:“瑞阳哥,你怎么会在这儿?”

    孙瑞阳机警地看了四周一眼,小声道:“我在贴吧上被人黑了,刚才查到黑我的人在这个网吧,我想拍下他的照片,套出他的话来,可转了一圈也没找到。”

    魏成林顿时就不爽了,将烟头踩灭,说道:“还有这种事?你别露头,我替你找。”

    “太危险了,套话还需要技巧,你别去犯险了。”

    “切,你太小瞧我了!如果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那我以后还怎么混?”魏成林很潇洒地甩了甩头发,活像电影里那些帅气的不良少年。

    孙瑞阳深思熟虑一番,将录音笔交给了他,说道:“好好干!”

    “放心吧!”

    魏成林是网吧常客,跟很多人都混得很熟,他走到哪里都没人注意他。不一会儿功夫,他就找到了目标——一个人原本正在打着《奇迹》,却把页面切换到了二中贴吧上,顺便点了一下刷新。

    魏成林在他身后,无比惋惜地说道:“刚才打到的创造宝石没捡到,切回来的时候就已经被别人捡走了!浪费掉一颗宝石,太可惜啦!”

    那人伸了个懒腰,笑道:“我也想继续啊,不过兄弟拜托我的事情还没办好,老是有心事。”

    魏成林大笑道:“你还真够讲义气的!什么重要的事,能让你把宝石都扔了啊?”

    那个人盯着屏幕,目光颇有几分凶狠:“我想搞死这两个人!”

    “咋了?你跟这两个人有深仇大恨啊?”

    “不是我,是我兄弟。这个男的天天挡我兄弟的路,这个女的天天欺负二中校花,我来个一石二鸟,让两个贱人都下地狱!”

    那人的表情让魏成林不寒而栗,他看到乔琳的照片,想到她受的伤害,他更想把这个人痛扁一顿。可他看了孙瑞阳一眼,冷静下来,继续笑问道:“照片里面这男的我认识,好像是二中实验班的吧?你兄弟跟他是对手,那也相当厉害,也是重点班的吧?”

    “那可不,陈……”那人正得意忘形,突然间像想起什么似的,他盯着魏成林,魏成林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艹你妈!”

    那人意识到这是个圈套,也不顾退卡了,飞快地跑出了网吧。孙瑞阳不顾追他,而是迅速地点了一下他打开的页面,将他所有的ID全都记了下来。

    “都录好了吗?”他紧张地问魏成林。

    “录好了!不过最后他还没说出那人的名字,就跑掉了。”魏成林无不遗憾地说道。

    “没事,已经很不容易了,辛苦了!”孙瑞阳感激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真心说道:“谢谢你啊,关键时刻帮了我大忙。”

    魏成林笑道:“咱俩谁跟谁,用得着谢么?刚才啊,我觉得自己像个情报人员,太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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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月9号一大早,一篇新帖子火速占领二中贴吧。虽然二中上网不便,但重重阻碍依然无法阻挡学生们对八卦的探索精神。

    帖子的题目叫做《我就是跟乔琳闹绯闻的孙某阳,来围观我吧》,正文内容如下:

    “各位校友好,我是孙瑞阳,‘绯闻’中的男主角。这篇帖子,有兴趣的可以继续看,没兴趣的直接拉到最后。这件事情的始作俑者是谁,来龙去脉是什么,相信你们很快就会明白。

    或许我还算不上什么君子,但我不想将人逼到绝境。所以,照片打了马赛克,录音截取了一段。若你不道歉,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以下正文。

    昨天一篇帖子,在二中引起轩然大波。不论毕业多年的前辈,还是正在学校跟我一起学习的同学,都在津津有味地讨论着那些子虚乌有的事情。

    在这桩‘绯闻’传开之前,我,孙瑞阳,只是万千二中学子中最普通的那一个。每天的日常不过学习、吃饭、睡觉而已,与他人并无不同。可当我的名字跟乔同学连在一起时,尤其是乔同学还是李主任的女儿,我突然变得与众不同,万众瞩目。当然,这些视线大多是不怀好意的,亦不是我所希望的。

    我本来对这些事情嗤之以鼻,但这件事并不只是针对我,还连累了乔同学,甚至连累了她的家人,我必须要站出来说两句。

    很多同学都知道,我和乔同学从小在一个大院长大,再加上父辈是至亲好友,我们的关系自然非同一般。

    早恋?我不知该如何定义这个概念。但我想,我们的关系,大概是要比‘早恋’还要亲密得多。我们是最了解彼此的人,不论喜怒哀乐,都要在一起分享的人。过去十余载,我们从未将对方当做‘朋友’,而是当作最亲密的家人。

    我和乔同学都想尽自己所能,考上好大学,在此之前,不会有别的想法。前路未知,而我精力有限,不会随便给人承诺,亦不会现在就对感情做出取舍。在此我也奉劝各位,在没有担当、无法对未来做出保证时,请不要随便跟喜欢的人表白,若没有责任感,你会坑害对方一生。

    综上所述,我想告诉大家,我和乔同学很亲密,就算你们继续造谣,也无法改变这种亲密;当然,若你们想挖到什么出格的行为,那我只能冷笑一声,劝你们尽早收手,别再白白浪费时间。

    此外,这次事情毕竟因我而起,对于由我引起的骚乱,我跟各位老师、同学说声对不起,也恳请各位同学忘掉这件毫无意义的小事,把所有精力用在正事上。毕竟,就算不是人人都胸怀大志,但二中学子至少是有情怀、有抱负的。类似传绯闻这种巷间闲妇们嚼舌头的事情,实在不适合二中学子来做。

    下面是照片和录音,听完之后,大家应该会明白这件事情的经过。我强烈要求发帖人删除原文,并公开道歉,否则我会将相关证据移交警方,到时候,就不是道歉这么简单了。

    人生路漫漫,你我皆行人。我走我的路,不惧风雨,不畏强敌,最痛恨无知无能的懦夫。希望你也一样,共勉。”

    这篇文章不仅在学生中广为,更在办公室掀起了轩然大波。孙瑞阳的坦荡无畏让人钦佩,老师们在称赞的同时,也在想到底是谁下的这样的黑手?

    学校的领导班子开了一个小会,徐校长问几位校领导有什么看法。分管行政的副校长鲁老师挖着鼻孔,大大咧咧地说道:“网络就是个大粪坑,里面什么屎都有。但是隔着屏幕,臭味飘不过来,咱也管不着啊。”

    或许是敌不过鲁校长如此生动的描述,在座的女老师们默默地捂住了口鼻,低头做起了笔记。

    徐校长眼角抽搐得厉害,他抓起手边的烟灰缸,瞄准了鲁校长。咬牙切齿了一番,最终还是放了下来。

    徐校长思忖道:“你们都看到孙瑞阳写的声明了吧?一个十八岁的孩子,都比我们有担当,咱们不做点什么的话,倒显得咱们太无作为了。”

    会议室里每个人的表情各不相同,但是徐校长看出来了,大多数人心里想的是——网上那点儿屁事,孩子们瞎闹腾而已,还要拿出来说么?明明学校里的事都忙不完啊!

    李兰芝倒是很赞成徐校长的看法:“别的先不说,从这件事情的传播速度来看,能上网的学生不少啊!二中的纪律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涣散了?下次升旗的时候,有必要再强调一下了。”

    徐校长眼前一亮:“李老师这个切入点不错,教导处拟一份通知,让家长监督孩子上网,注意上网时间,不准在网上造谣。每个家长必须要签字,责任要落实到每个家长身上,以示我们学校对这件事的重视。”

    “明白了!”

    一桩心事总算解决了,徐校长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说道:“还是李老师的点子好,你们都学着点儿!”

    一屋子人都附和地笑笑,可李兰芝看得很清楚,每个人都是皮笑肉不笑,甚至还有些幸灾乐祸——李兰芝又要被学生骂了,李嬷嬷的外号果然不是白得的。

    李兰芝不在乎,这些年大风大浪都过来了,还会被这些事给吓倒?

    孙瑞阳的那份声明果然奏效,下午的时候,他和乔琳传绯闻的那篇帖子就被删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份无比真诚的道歉信。信里依然没有透露爆料人的信息,但是在实验一班的同学看来,“罪犯”已经隐藏不住了。

    他坐立难安,畏手畏脚,下午实在受不了,借了个理由请假外出了。

    孙瑞阳的同桌问道:“你就这么算了?”

    “没有。以后我会把他压得死死的,让他没有任何翻身的机会。”孙瑞阳头也不抬,说得斩钉截铁。

    “那你不逼着他当面跟你道歉么?”

    孙瑞阳说道:“他本来就性格乖张,如果我对他穷追不舍,那他极有可能走上极端,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如果对他自己做也就罢了,如果他针对乔琳呢?我跟他的仇恨还没到那份上,没必要对他赶尽杀绝,从而激怒他。”

    同桌很是钦佩:“不愧是孙秀才,有深谋远虑。”

    孙瑞阳淡然一笑:“对于小人,敬而远之即可。如果他敢再犯,那我也不可能任由他欺负。”

    孙瑞阳本来过着极为普通的校园生活,可是经历过这一战之后,他在女生心目中的形象瞬间高大了不少。走在校园里,不少女生对他指指点点,夸张地低语:“他就是孙瑞阳?比传闻中的长得好看多了。”

    “原来以为实验一班的都是书呆子呢,没想到他竟然是个十足的行动派!”

    “是哦,听说他昨天晚上一回家,就查找出了对方的地址。找到之后,没有丝毫犹豫,直接追杀了过去。干净利落地找到了证据,又干净利落地放到了网上。一点都不拖泥带水,一点儿都没有书呆子的墨迹!哇塞,真是太酷了!”

    “不愧是高智商人才,如果我能写,一定把他写成一个断案如神的侦探!呃,最好再加一点儿病娇的形象,柔弱到让人心疼那种!正好他得过心脏病,真是太贴合了!啊啊啊……”

    女生们一兴奋,讨论的声音就会陡然升高,引得周围人纷纷侧目。赵琳琳听到她们的讨论,跟乔琳揶揄道:“不得了,你的竹马先生被很多人都盯上了。”

    乔琳又骄傲,又有些不情愿,做着自我安慰:“没事的,反正到头来,他还是个不解风情的书呆子。”

    徐娜开玩笑道:“如果你不在意,说不定别人就会先下手哦!”

    乔琳一个激灵,她第一次意识到这个问题——万一有一天,孙瑞阳也谈恋爱了,一回头的时候,发现他不见了,那该怎么办呢?

    让人惆怅啊!

    晚饭时间,孙瑞阳短暂回了趟家,不光是吃晚饭,他还想看看贴吧里有没有什么新的言论。不出他所料,他发的帖子下面依然有人骂他,虽然只是一两句,而且明显是对方的“水军”,但依然让他不爽。

    他很想跳过,但是当他看到,一个熟悉的ID在跟水军唇枪舌剑的时候,不知不觉,一抹微笑挂在了嘴角。

    水军:“此人就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一派胡言乱语!有本事就承认你做过的那些龌龊事啊!”

    小.郭襄:“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狗!逮着人就乱咬!”

    水军:“孙瑞阳虚伪到家,早晚不得好死!”

    小.郭襄:“你再说一遍试试,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水军:“你丫不会是那个贱女人吧?果然跟孙瑞阳一样贱到家!”

    小.郭襄:“你少乱喷!已截图举报!”

    看着她写的文字,仿佛就能看到她义愤填膺地敲这些字时候的样子。

    孙瑞阳又好笑又心疼,不禁纳闷,她下午四点多回的贴子,难不成她也翘课了?

    唉,这个小丫头啊!明明嘴上说不在乎来着。

    他掏出手机,给她发了条信息:“以后不要理这种帖子,要回复的话,也换个马甲。”

    乔琳回复道:“咦?我把‘小郭襄’换成了‘小.郭襄’,你还知道是我?”

    孙瑞阳哑然失笑,有时候啊,真的对她的笨头笨脑感到无奈。

    浏览完贴吧,孙瑞阳又回到学校,一头扎进了题海中。尽管在风口浪尖上,但他依然在十字路口等乔琳,看着她小兔子般的身影,他又不由自主地笑了:“真可爱!”

    “狗头军师!”乔琳看到了他,飞奔过来:“在等我?”

    “嗯,答应给你买报纸来着,喏!”孙瑞阳将一份《体坛周报》递给乔琳,笑着说:“A米赢了,你的卡卡还进球了。”

    其实,乔琳书包里背着一份《体坛周报》,杨旭、张羽他们早就买了,看完了之后,让她带回家去。他们都知道乔琳搜集了卡卡所有的新闻,并制成了本子。

    可乔琳什么都没说,笑嘻嘻地接过报纸,说道:“多谢你哦,兵荒马乱还记得给我买报纸,不愧是我的狗头军师!”

    孙瑞阳对这个外号也无奈了,不做出任何辩解,任由她这么叫。他笑道:“卡卡那个进球十分精彩,接到舍瓦传球后,直接撕碎了拜仁的防线,长途奔袭,直入禁区,推射入门,精彩绝伦!”

    乔琳鼓起掌来:“孙秀才的解说更加精彩!今天孙秀才的表现也丝毫不逊于卡卡,长途奔袭,直入禁区,将对手撵得无处可逃!”

    “帅吗?”

    这是孙瑞阳第一次这样问,他竟然紧张起来。

    乔琳不好意思回答,低着头就跑了,跑了一段路,回头笔了个大拇指:“帅爆了!”

    孙瑞阳一天身心俱疲,就算听到了女生的赞美,也缓不过精神来。可乔琳这三个字,却让他感受到了彻底的放松。



    “绯闻”风波很快就被孙瑞阳给化解了,整条吉祥路又陷入了平静。乔家一切重新回到正轨,等到了三月中旬以后,乔楠跟家里的联系也多了起来。

    原来他刚入选了特战班,训练量几乎比之前大了一倍,一时有些吃不消。前段时间又去野外拉练,过了十多天才回到学校,也就顾不上给家里打电话了。

    乔家担心他受过伤的右腿,乔楠说一点儿事都没有了,他得拿着医院开的证明,才能参加学校的训练。当然,他也是求胜心切,伤刚好就急着归队。虽然很辛苦,但在跟家里通电话的时候,还是能感受到他的兴奋,毕竟他现在过的是他理想的生活。

    乔楠很热切地说,有几个很牛叉的大队来学校挑人了,他得好好表现,争取入选。李兰芝打断儿子的话,问道:“你就打算毕业后分配到山沟沟里去了?”

    “也不一定非得是山沟……”

    “你少给我打马虎眼,我教了那么多学生,就你一个人去军校了吗?你们军校往哪里分配,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妈妈是一个出色的‘情报搜集者’,她的语气陡然严肃,隔着电话线,乔楠就打了个冷战。他没敢说话,李兰芝又说道:“你报志愿的时候不是说,以后要去军工科研单位吗?你但凡有点儿觉悟,就应该朝着这个目标去努力。去山沟沟里带兵,你学的这些知识有什么用?啊?”

    妈妈的火力十分猛烈,压得乔楠无法反击。李兰芝训人的毛病一上来,简直一发不可收拾:“你想当特种兵?醒醒吧,压根就不是你想的那么回事!去地狱里滚一圈,回来你就能进特种部队,可你对得起你十几年的寒窗苦读么?对得起你这些年钻研的科学知识么?我告诉你,只靠着一腔热血,只能在年轻的时候威风威风,等过了三十岁,一旦你和原先同学拉开差距,你就会越混越惨!”

    “再有几个月就上大四了,就这一次,你好歹听妈妈的话,看看能不能分配到军工单位。你这脑子,做科学研究才是正事!什么人都可以当兵,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搞科研!”

    乔琳写着作业,耳朵里却听着妈妈苦口婆心的唠叨。她才十七岁,看不到哥哥三十岁以后的人生。但她想象不出来,如果哥哥脱下迷彩服,会是什么样子?毕竟在 她心中,全副武装的哥哥才是最帅的啊!

    妈妈的火力丝毫没有减弱,幸好爸爸在家,冲着妈妈低吼了一句:“你少说两句吧!他都过二十岁了,该为自己选择人生道路了!”

    李兰芝立刻调转枪头,冲着丈夫就是一阵猛烈攻击:“你自己选错的次数还少吗?还能眼睁睁地看着乔楠往火坑里跳?我当时让他选技术,你非要支持他选指挥,指挥就只能去部队!考研还受限制!咱家在部队又没什么背景,就算乔楠很有实力,又怎么能轻易地混出头来?我这个当妈的不替他打算,谁替他打算?”

    李兰芝说着说着,委屈大爆发,竟然哭了起来:“你看看乔楠高中同班同学,再看看他,你不急得慌么?本来老二就嘲笑咱家,说咱们不会替孩子打算。我为他指条明路,你还在这里说三道四?”

    妻子一哭,乔建军就慌了。他接过妻子手中的电话,跟儿子说了再见。李兰芝抢过手机,冲着儿子大喊了一声:“别的不说,先想想你女朋友!你忍心带着她去大山里定居么?”

    乔建军急忙说道:“你现在说这些干什么?当年我在大山里的时候,你不是还说跟我一起过么?你能行,乔楠的媳妇怎么就不行?”

    乔琳竖起耳朵听着,觉得爸妈好好笑啊!她正咧着嘴笑得开心,房门突然被撞开,妈妈怒气冲冲地出现在她面前。

    乔琳登时吓成了一具化石。

    “我告诉你,你如果敢像你哥一样不听话,我,我打断你的腿!”

    说罢,李兰芝摔门而去,留下了瑟瑟发抖的乔琳。她僵了一会儿,自言自语道:“关我什么事?我什么时候不听话了?”

    ***

    深夜的男生宿舍大抵都是相同的,虽然熄灯很久了,但并不意味着学生们就能乖乖就寝了,军校也是一样。

    电脑被收走了,乔楠也戒掉游戏了,寝室的夜间生活无聊了不少。被子里透出隐隐约约的灯光,说明这群二十岁左右的大小伙子都没有睡觉。

    有人就着微弱的手电,小心翼翼地翻着书;有人拿着手机,给远方的亲朋好友发着短信;也有人拿着最新潮的mp4,看一些不可描述的画面,或许还会伴随着不可描述的动作。

    被窝还是很安全的,只要反侦察意识够强,一般不会出什么问题。

    乔楠什么都没干,但是他睡不着。一想起妈妈跟他说的话,他就对着天花板长吁短叹。

    睡在他下铺的老八揶揄道:“班长,想媳妇了?”

    “闭嘴!睡你的觉!”

    临铺的胖子不怀好意地说道:“如果想媳妇想得睡不着,我把MP4借给你,里面什么美女都有。”

    乔楠显然不想搭理这帮家伙,懒懒地说:“反正视频就那么几个人拍的,看来看去也没意思。”

    “不是,这都是新的,我刚跟一个技术类的兄弟要的,费了我两包烟呢。”

    “不看,没兴趣。”乔楠继续盯着天花板,很是心烦意乱:“你们少在寝室传播精神鸦.片啊!”

    可一听说新片子,这群少年顿时不淡定起来,争先恐后地想要看。乔楠忍不住正经起来,呵斥道:“都干啥呢?明早还能起来么?——大胖,你说说,你当时为什么要买mp4?”

    “报告班长,是为了看电影,学习英语!”胖子老老实实地说道。

    “那你用它学过英语么?”

    “报告班长,并没有。”胖子颇有几分悔恨。

    “没有就闭嘴,再在宿舍里传播这些东洋糟粕,小心给你处分!”

    “是,班长!”胖子答应得很痛快,带着一丝痛改前非的觉悟。

    “那就好,睡吧。老子明早五点半就得起,没空跟你们墨迹。”乔楠缩回被子里,盘算着早点儿入睡。

    “班长……”大胖阴魂不散,叫魂似的,让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又怎么了?”

    “跟你报告个事。”大胖一本正经地说道:“虽然我英语没有进步,但我能听懂很多日语了!”

    “哈哈哈哈……”

    此起彼伏的笑声充盈着整个寝室,室友们好像放假一样兴奋。乔楠喝住了他们:“你们是不是还想出去跑个五公里?”

    寝室顿时鸦雀无声。

    乔楠叹了口气:“大三下学期了,马上就到大四了。一上大四,咱们就得分流了,你们怎么就一点儿都不担心呢?”

    次仁说道:“原来你就是为这事愁得睡不着觉?班长,咱先数一数,大二下学期,你得了全国大学生英语竞赛特等奖,‘2006年精英之剑’团体一等奖,这就是两次三等功啊!更不用说校内那些奖项了。很多单位早就过来要你了,你还愁以后出路么?连你都发愁了,那我们该怎么办呢?”

    乔楠惆怅地说:“其实去哪里我都不愁,可我担心我的信念不够坚定。像我妈说的一样,现在不过是凭着一腔热血而已,几年以后,我必定会后悔。她是过来人,又教过无数学生,她对我说的肯定都是肺腑之言。你们就从来都没想过么?”

    说完后,他又懊恼地说:“每次燃起斗志的时候,我妈总来动摇我的军心,是不是天下的老妈都一个样?”

    宿舍暂时陷入了沉默,绝大多数人都很认同他的看法。过了一会儿,红三代老贾说道:“反正我成绩也不咋地,毕业的时候只能发配边疆了。我妈倒是想让我回北京,但我家老子明确表态了,他不会帮我,让我去最艰苦的地区锻炼几年。”

    “没毛病,你肯定是亲生儿子!”官二代炮哥调侃了几句,又无比虔诚地说:“我只希望分配到南方去,我女神在烟雨江南等我。”

    寝室里顿时响起了一片嘘声,乔楠适时地制止了他们,在黑暗中,他的眼睛分外明亮。他说道:“当时报考军校的时候,咱们至少都是怀揣着一腔热血来的。不管别人怎么看,就算他们不了解咱们的选择,但咱们心中总归是有一抹信念的,你们说,对不对?”

    或许很久都没有人提“热血”“信念”这些东西了,这群少年都安静地听着,陷入了沉思。

    乔楠继续说道:“很多人都嘲笑我们傻,明明可以考去大城市的211、985,将来从事一份光鲜体面的工作,却偏偏要到这里来,继续过四年高三的生活。除此之外,还有跑不完的5公里,过不完的障碍,爬不完的泥浆。毕业之后,只能去深山老林,从事最艰苦的工作。回家后,我亲戚总说我傻,听久了,我也怀疑自己是不是傻?你们呢?有过这样的疑问吗?”

    其他人继续沉默,胖子翻了个身,轻声道:“我说班长,刚才咱们还在讨论MP4里的岛国女子,怎么话题转得这么快?卧谈时间,也改成思想政治教育了?”

    “闭嘴,别打岔!”

    乔楠还是很有威严的,说出这几个字,果然没人敢插科打诨了。

    此时,老贾枕着双手,幽幽地念道:“封侯非我意,但愿渤海平!”

    听到这句话,几个大男生几乎要鼓掌助兴,炮哥激动地说:“当时念到这一句诗,老子感动得痛哭流涕,当时就下定决心,老子以后也得过这样的生活!”

    乔楠笑得格外开心,他露出一口大白牙,豪迈地说道:“敢问在座各位,谁不想‘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

    “当然想!”

    “当然想!”

    “……”

    听到室友们的回答,乔楠心里痛快极了。他无法预知几年后的生活,但是在眼下,他只想活成自己最向往的模样。

    睡了不过一会儿,他就要去训练了。因为他入选了特战班,他要比同寝室其他人早起一个小时。他蹑手蹑脚地洗漱完,精神抖擞地去楼下集合,不一会儿,操场上就响起了响亮的口号声。每天的训练几乎都是千篇一律,可每天的乔楠,都比昨天更加强悍。

    到了2006年5月,吉祥路捷报频传,先是孙瑞阳奥数预赛全省排名第一,再就是二中在全市中学生健美操大赛中夺得第一,将在暑假期间参加省里的决赛。

    乔琳兴冲冲地给哥哥打电话汇报自己的成绩,开心地快要上天:“孟老师说,我们的分数特别高,或许可以冲出省城,参加全国大赛呢!”

    乔楠也吃了一惊:“二中的健美操队竟然这么厉害了?我在二中的时候,怎么就没见识过?只见过一堆四体不勤的书呆子!”

    “因为有我的存在呀!我加入以后,二中的健美操队越来越厉害了!”乔琳得意洋洋地说道。

    “哟,还没去省里比赛呢,尾巴就翘上天啦?这位同志,你要戒骄戒躁啊!”

    乔琳皱起了眉头:“老哥,你说话的腔调都跟以前不一样了。”

    乔楠刚要脱口而出“老子怎么不一样了”,后来一琢磨,还是把“老子”去了,说道:“哪儿能不变?我不跟你说脏话就不错了。”

    乔琳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她想不明白,哥哥明明是当兵去了,怎么“痞子气”越来越重了?

    她绕开这个话题,说道:“姐姐说了,她六月中旬期末考试就结束了。她在美国呆了两个学期,这个暑假就可以回国了。你要不要回来啊?”

    面对家人对归期的询问,乔楠总是很无奈:“这个暑假可能还要去实习,够呛能回家。”

    乔琳一下子就变得很不开心,乔楠灵机一动,说道:“那你可以和姐来看我啊,来回花销我全给你们报销了。”

    “好啊好啊!”一想到能出远门,乔琳就开始蹦高了。

    “不过,你得考到班级前五,否则车票、住宿自理。”

    乔琳一下子就蹦不起来了。

    乔楠得意地哈哈大笑:“逗你玩呢,小笨蛋,笨死了!”

    兄妹二人逗了一会儿嘴,电话被李兰芝拿走了。一听到妈妈的声音,乔楠第一反应就是挂电话,以免她再问起自己毕业后的去向。

    谁知李兰芝问道:“你觉得当兵是条出路么?”

    “……嗯?”

    “最近你赵阿姨魔怔了,天天跟我说,要让成林去部队里面锻炼几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答复她,你怎么看?”

    乔楠很是纳闷:“成林不考高中了?”

    李兰芝叹气道:“初中三年,成林每次都是年级倒数第一,简直比泰山还稳。我帮他打听了,港城市内没有一个高中愿意收他。你赵阿姨又不想让他去念职高,于是一次次地跑到二中,求爷爷告奶奶,二中校门都要被她踏破了。念着你魏叔叔以前对二中做的贡献,老徐倒是想给成林一个机会。但是他的确太差劲了,校领导没有一个赞成的。唯一的入学方法,就是交十万以上的建校费,算是对学校的特殊贡献,学校能给成林开个通道。”

    乔楠有点儿不敢相信:“成林咋混成这个熊样了?小时候还是什么小天才来着,天天往家拿奖状,现在连高中都进不去了?”

    “进不去。除非他中考超水平发挥,可你觉得可能么?不到一个月就中考了,现在还天天跑到网吧去通宵。好好的小伙子折腾得像个抽大烟的,整天半死不活,有气无力的。你是没看到,现在成林瘦得不成样子,头发遮住一半眼睛,染了个黄毛,还纹身了……唉,不说了,真是没眼看!”李兰芝抱怨了一痛,又问道:“你赵阿姨也绝望了,想把他送进部队里面。托我跟你打听打听,你觉得成林进部队有希望么?”

    乔楠一下子犯了难,对魏成林的堕落,他感到很是痛心;可真让他给成林指一条路,他还真说不好。毕竟,他现在都彷徨得要命,也没人来给他指一条明路。

    “妈,你先跟赵阿姨这样说吧,强扭的瓜不甜,把成林强送进部队,说不定还会害了他。再说,成林现在还没到参军的年龄吧?不管他以后来不来部队,先找个地方让他上学是正事。”

    李兰芝说道:“行,我也这么跟她说过。你也不要因为这件事浪费精力,做好你自己的事。”

    “哦,知道了。如果赵阿姨还有什么想问的,你让她找我就行。”

    “嗯。”李兰芝答应了一声,踟蹰着开了口:“你那个……”

    “妈,我得去训练了,下次再聊啊!”乔楠生怕老妈提起毕业去向,忙不迭地就要挂电话。

    “后天是你生日,到时候能打电话么?”

    乔楠蓦然呆住了——原来老妈不是来逼问他的,而是惦记着他的生日。如果不是老妈提起来,他都未必能记住。

    毕竟在他上大学之前,家里也没怎么在乎过他的生日。很少能在生日当天给他做一碗长寿面,通常是在他生日过去几天后,乔家夫妇才会琢磨起来——最近乔楠是不是快过生日了?于是,经常在生日之后,乔楠才能收到家人的生日祝福。

    李兰芝歉疚地说:“你在家时,也没好好给你过个生日。你去了外地上大学,就更没给你过过了。我和你爸心里很不是滋味啊!”

    乔楠爽朗地笑道:“多大点儿事啊?我自己都没当回事,跟同学一起吃点儿好吃的就行了,你们不用挂念。”

    话虽如此,可乔楠还是感到了一丝落寞。当然,在挂掉电话之后,落寞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因为这个周末,他的女朋友要来看他了。军校每周都是轮流外出,乔楠做事很公正,每次外出都把自己排在最后。所以这次他周末外出,同学们都没有任何怨言。

    自春节一别,他和薛冬梅已经有将近四个月的时间没见面了。这期间虽然也有书信往来,但热恋中的年轻人,哪个不思念得抓心挠肝?

    转眼到了5月21号,乔楠终于可以去见女朋友了。他换下军装,穿了一件黑色T恤,更显出健硕的好身材。他本来要去车站接薛冬梅,可是当他跨出校门的那一刻,正好看到了心上人站在他对面,笑盈盈地看着自己。

    “你,你怎么……”

    “我把火车时间说晚了一个小时,就是想在校门口给你一个惊喜。”薛冬梅瘦得脱了相,但笑靥如花:“怎么样,开心吗?”

    “开,开心,快要开心死了!”乔楠开心得语无伦次:“走,我先带你去吃好吃的。”

    这个时间不早不晚,只能吃早午饭,乔楠生怕女朋友吃不饱,一下子点了很多,让薛冬梅哭笑不得:“咱们还都是学生,你这么奢侈做什么?”

    “几乎半年才见你一次,恨不得把所有好吃的都点给你吃。”乔楠给女朋友夹菜,颇有些骄傲地说:“上次代表学校拿了第一名,不光立了三等功,还得了一笔奖金。所以,你尽管放开肚皮吃,吃不穷我的!”

    少年原本极为谦逊,但在心爱的女友面前,却隐藏不住春风得意。这种神情真是分外可爱,薛冬梅忍不住笑出声来。乔楠心里甜蜜,也跟着傻笑起来。

    差不多快吃完了,薛冬梅才说道:“乔楠,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情。”

    “什么事?”乔楠莫名紧张,什么也吃不下去了。

    “如果,如果我想去国外留学,你会支持我去吗?”薛冬梅紧张地看着乔楠,解释道:“在我们专业,很多同学都在大二大三时去国外交流了,但是我没有,我想在下学期申请学校的项目,去国外看看。”

    乔楠骤然间心痛,凭他的直觉,他知道,一旦薛冬梅去了外国,那他俩就再无继续下去的可能了。

    不过话说回来,他都做好去山沟沟里服役的准备了,难不成还能强迫她跟自己一起去?说到底,人家毕竟是清华的高材生,有着更为宽广的人生道路,自己没有权利阻挡人家。

    乔楠的脸色阴沉得厉害,薛冬梅将他的眉头舒展开来,笑道:“你是不是在想跟我分手的事?”

    乔楠不忍心承认,依旧低着头沉默。

    薛冬梅挠了挠他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来,说道:“今天是你的生日,是咱俩交往之后,你的第一个生日。你觉得我来看你,就是为了说这些让你不开心的话吗?”

    乔楠无精打采地说道:“你都要出国了,我怎么高兴得起来?”

    “我想,只出去半年,回来之后,就跟你商量结婚的事情。”

    乔楠猛地抬起头,只见薛冬梅清凉的眼睛里,已经闪烁着泪花。他手忙脚乱地给她拿纸巾,却打翻了杯子;他俯身捡杯子,抬起头来的一刹那,却被桌子撞了头。他“哎呦”一声,让薛冬梅破涕为笑。

    “你这么可爱,我怎么舍得跟你分手?其他的先不说了,单单‘分手’两个字,我这辈子都没有勇气说出来。”薛冬梅笑中带泪,她痴痴地看着乔楠,目光里似有千言万语。

    乔楠的侦查能力数一数二,可是他无法侦破女生的内心,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跟自己说这些话?她是不是还有事情瞒着自己?

    薛冬梅擦了擦眼泪,握住了乔楠的手,认真地问道:“乔楠,我是说认真的。半年之后,你我今后的人生方向大约能定下来了,到时候,你愿意向我求婚吗?”

    乔楠浑身发冷,呆呆地问:“你怎么啦?怎么跟我说这些奇怪的话?”

    薛冬梅说道:“其实,在高中时,我就一直暗恋你来着;上了大学之后,当你跟我说,你要跟我交往时,我觉得此生都没有什么遗憾了。我可以对天对地发誓,这辈子,我只想嫁给你;纵然其他男生再好,但这世上,唯有一个乔楠。”

    乔楠大为感动,他将女朋友抱在怀中,轻声道:“想去留学就去嘛!我又不是不让你去,记得回来就好。别说这些话了,听起来怪怪的。”

    “你会跟我求婚吗?”薛冬梅趴在爱人怀里,固执地问道。

    “当然会!”

    “好,那就不说了。”薛冬梅吸了吸鼻子,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地说:“我坐了一夜火车,有点儿累了,你能陪我去酒店休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