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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月中旬,期末考试近在眼前,乔琳却快要被逼疯了。物理、化学怎么也学不明白,用左右手定则寻找压力或者电流方向的时候,她感觉自己都快拧成麻花了,却依然毫无头绪。她不止一次崩溃大哭,恨哥哥姐姐都不在身边,连个请教的人都没有。

    哭完之后,又觉得自己没出息,都十六岁了,还是个爱哭鬼,这样会被乔楠笑话的。正在她迷茫之际,陈芸阿姨来店里跟妈妈拉家常,妈妈担心正在集训的乔楠,忍不住落泪了;陈芸阿姨则说,孙瑞阳做奥数题做吐了,也不肯歇一歇。最后两位母亲一起掉泪,感慨孩子真是不容易。

    乔琳本来还想抱怨,可是一听吉祥路一文一武两位代表人物都这么拼命,自己没有理由懈怠啊!于是她只好擦干泪水,继续扭动着身体寻找各种方向。

    为了能早早让学生确定奋斗目标,二中在高一下学期就进行文理分班,而且要根据高一上学期期末考试成绩,划出一个文科重点班来。乔琳偏科严重,物理、化学长期徘徊在及格线,所以毫无疑问地要选文科,关键就是看她能不能进重点班了。

    对于乔琳学文科的决定,李兰芝又少不了一番嘲讽:“咱家出了那么多大学生,就你一个文科的,你算是开先河了!”

    乔琳很不服气:“舅舅呢?舅舅不是中文系吗?”

    “人家在高中也是学的理科啊!成绩在整个莱县都数一数二。”

    这倒是让乔琳很意外,她继续不服气地辩解:“姑姑呢?我姑可是作家呢!”

    “你姑是学机械的。”厨房传来乔建军的声音:“人家正儿八经理工大学机械系毕业的。”

    乔琳这会儿连嘴巴都合不上了——她知道妈妈原来是学生物的,但最后却成了一个出色的语文老师。妈妈也就罢了,舅舅和姑姑也这么让人意外,这一家都是怎样的神人啊?

    可她还是想不明白:“那我选文科,就是无能的表现吗?韩愈都说呢,‘术业有专攻’。我又没有学理科的脑子,怎么就不能学文科了?”

    李兰芝说道:“不是无能,而是在学习能力方面有所欠缺吧。按照咱传统观念,理科在选择专业的时候有更大的余地,而且很多人毕业之后,大多都会掌握一门技术。就像以前的手艺人,有一门手艺傍身,这一辈子都不会愁。相对而言,文科的出路就窄了很多,竞争力不像理科那么强。”

    乔琳鼓起腮帮子闷闷不乐:“难道家里就我一个人学不动理科?”

    乔建军说道:“别垂头丧气,还有你老爸呢,你老爸只混了个初中毕业,连高中校门都没踏进去。”

    李兰芝笑道:“你家穷得三天两头揭不开锅,供你上完初中就不错了。也就你心眼好,早早去厂里干活,供家里的兄弟姐妹上学。如果你学我家老二,呵呵,现在不知道爬得多高了呢!”

    乔建军也笑道:“你家老二是一般人能学的么?咱王庄镇十里八村找不出第二个来。我宁可穷一辈子,也不可能像她那样。”

    “人要讲面子,就得活受罪啊。人家老二虽然做了亏心事,但人家不往心里去,看现在多逍遥自在。”

    乔建军不屑地说道:“你要是真欣赏这种人,当初干嘛跟我跑到港城啊?那些追你的男人里面,不是有一大堆像你家老二那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么!你要是嫁给那样的人,这辈子都吃香的喝辣的,还用跟着我遭罪?”

    李兰芝立刻反击道:“我跟了你,你还不知足?还瞎咧咧这些话!你过来,我好好教训教训你!”

    乔琳全程看戏,笑得嘴都合不上了。她知道,父母口中的“老二”就是小姨。小姨小时候唱歌就特别棒,在艺术方面很有天赋。但是姥姥姥爷没有钱让她学艺,她偷走了给弟弟看病的钱,一个人跑到上海,最终奇迹般地考上了某所音乐学院。

    小姨是个野心勃勃的人,如果一切顺利,她或许会去维也纳金色大厅开演唱会。可她最终也没能留在大城市,只在港城谋到了一份教职。有一次她喝醉了,抒发了一大堆怀才不遇的愤懑之情,末了才说,上天做这样的安排,或许就是对她的惩罚吧。

    乔琳腹诽,你在港城那么有名,老公是港城房地产翻云覆雨般的人物,你还有一对如花似玉的双胞胎女儿,老天爷就是这么惩罚你的?看看乔家,本来就贫弱不堪,还不停地花钱治病,这才是受到惩罚的正确打开方式好嘛!

    乔建军跟妻子拌完嘴,正儿八经地商量道:“几年前,乔琳考二中的时候,你没给她报名。这次文科重点班,你能把她弄进去么?”

    李兰芝登时就拉下脸来:“老乔,你是不是以为我特别大公无私,连闺女的学业都可以耽误,所以才不把她弄进重点班?你看看咱们院里那些个孩子,明明没有上实验班的实力,却被家长硬塞进去,最后怎么着?哪儿有一个能考上好大学的?你是当过兵的,你想想,把一只菜鸟扔进特战队,然后混在里面去打仗,你觉得他能在战场上活下来么?”

    乔建军仔细一琢磨,妻子的话很有道理。李兰芝见他面色松动,又解释道:“如果琳琳没有进重点班的实力,那把她硬塞进去,她只会被高强度的学习压力拖死,咱院里的那些孩子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但如果她在普通班里,没那么大压力,说不定能如鱼得水,考个不错的成绩。”

    说到这份上,乔建军只能点头称是,将这些话都告诉了小女儿。乔琳早就习惯妈妈的做法了,她不咸不淡地说了句“让李老师费心了”,再无其他反应了。

    乔建军感觉自己这个传话筒当得很失败,他的本意是想缓和她们母女之间关系的,可乔琳压根听不进去。乔建军忽然想起来,乔琳跟他转达儿子短信的时候,他不也是这个反应么?

    他只好无奈一笑——传话筒可是真不好当啊!

    或许是感受到了分班的压力,一向懒散的赵琳琳也收起心来,将她的周杰伦和韵乖乖都藏进了桌洞里,逐渐开启了学霸模式,成绩提升得特别快。乔琳很羡慕这种人,只要一努力就会有成效。不像自己,要比别人多付出很多,才能得到一点点回报。

    下晚自习的时候,两个琳一同走向车棚,乔琳通常把赵琳琳带到路口,剩下的路她自己走回家。很多人调侃,说赵琳琳能把乔琳的自行车给压坏了,让她小心点。赵琳琳装作大大咧咧,可乔琳却很不喜欢听这样的话,每当有人调侃,她都会回敬一句“有本事你像我一样瘦,要不就闭嘴”。每当乔琳为自己出头,赵琳琳都充满了感激,但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啊,我的车筐怎么扁了?”

    乔琳一声尖叫,顿时将同学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只见乔琳自行车的车筐确实被压扁了,里面还塞着一些垃圾。

    跟哥哥一样,乔琳勤奋、厚道,喜欢帮助同学,打扫卫生的时候从不计较脏活、累活,所以人缘一直不错。就算平时有点小矛盾,也犯不着这样报复吧?一时间,孩子们都在窃窃私语,不知道谁会干出这种事来。

    赵琳琳也是个暴脾气,直接开骂:“谁这么缺德?不怕遭报应啊?”

    她试着将那些垃圾拿出来,可是垃圾散发的酸臭味让爱干净的她捂住了鼻子,她不由得退了好几步。还是杨旭几个男生比较勇敢,找了几个塑料袋,捏住鼻子,将垃圾清理干净了。几个女生还拿出湿巾来,将车把手给擦了一遍。

    赵琳琳拉着好朋友的胳膊,柔声劝道:“乔琳,时间太晚了,先回家吧!”

    乔琳一直站在那里,酝酿了好久,眼泪终于决堤。

    这是哥哥给她买的自行车,从小到大唯一一辆属于她的自行车。她一直把它当成最珍贵的宝贝。平时碰一下她都要哭了,可现在有人把车筐给砸扁了,还往里面倒了垃圾。

    不能就这样算了!

    乔琳一边甩着泪,一边走向警卫室,开门见山地问道:“顾大爷,我想看下车棚的监控。”

    顾大爷见她哭得伤心,先给她几张纸巾,继而说道:“车棚那里没有监控的。怎么了,车子被偷了?”

    一听没有监控,乔琳顿时绝望,开始放声大哭。哭得顾大爷不知所措,连连问她怎么了,乔琳却只哭不说话。正在大爷一筹莫展之际,警卫室的门再一次被推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生闯了进来。

    “乔琳,你别哭了,明天我带你去修车子,好不好?”孙瑞阳安慰道。

    “我哥哥,给我买的,自行车,我……我”乔琳越哭越伤心,像个孩子一样哭得毫无形象,说话也一顿一顿的。

    “我知道,这个自行车是你最宝贝的东西,但是哭不能解决问题啊。现在急需解决的问题有两个,第一,咱得把车子修好;第二,得把犯人找出来啊!”

    孙瑞阳不愧是吉祥路的智商担当,说到这两点,乔琳马上就不哭了。她打着嗝,眼泪汪汪地问道:“连监控都没有,怎么找犯人?”

    孙瑞阳跟杨旭他们要来了垃圾袋,他冲着顾大爷一笑,说道:“大爷,对不起了,暂时借您地板一用。”

    说罢,他将垃圾全都倒在了地上,顾大爷立刻吹胡子瞪眼。可是孙瑞阳翻捡了几下,立刻就找到线索了。他将几块纸屑递到乔琳面前,说道:“你看看,能不能找到关键信息?”

    乔琳眨眨眼睛:“这不是上次月考的地理试卷吗?我也有啊!”

    孙瑞阳被她的傻愣给逗笑了,他指着纸屑问道:“看见没,这是几班的?”

    乔琳恍然大悟:“高一十班的?”

    “正解!”孙瑞阳打了个响指,又拿起一块纸屑:“这个也是十班的。现在开动你的小脑瓜,看看能不能想到什么?”

    “十班的人干的?”乔琳一点就透,可是她却更加愤怒:“我刚才就猜是沈春晓干的,没想到真的是她!”

    “别冲动,冲动是魔鬼。”孙瑞阳推了推眼镜,说道:“考虑清楚,再为你的自行车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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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学第一天,就感觉压力超级大啊,作业能压死一头骆驼,果然踏上了一条不归路==不过,每天都会为码字更新而奋斗!!

    乔琳很听孙瑞阳的话,她不会冲动地去找沈春晓一伙报仇。在睡不着的夜晚,她一趟趟地在卧室里徘徊,最终想出的办法就是——找哥哥揍她们一顿,出一口恶气,那才过瘾!

    可是乔楠肯定不会无缘无故地打人啊,况且对方还是女生。如果让他知道,自己把他想成了打手,他可能会揍自己一顿出气。

    所以只能在幻想中过过瘾,乔琳躺在床上,无比沮丧。

    第二天课间操时间,跑完步,乔琳坐在花坛上晒会儿太阳,顺便跟两个死党讨论一下这件事到底该怎么办。

    “明天期末考试,她肯定是为了影响你心情,故意恶心你的。乔琳,你可千万不能中了她的圈套,一定要保持清醒啊!考进重点班,气死她!”赵琳琳难得智商在线,跟乔琳说得头头是道。

    乔琳说道:“上次你跟她闹矛盾,最终的受害人反而是郑老师。这次我都不好意思再去找郑老师了,可他们班的学生好意思闹腾!”

    乔琳说完,徐娜接着说道:“这就好比在公共场所喧哗的那些人,一次次地打扰别人,我们不好意思跟他们撕破脸,通常提醒一两次就作罢,可他们却好意思闹下去。”

    乔琳耷拉着两条长腿,若有所思:“你是说,如果不跟她彻底撕破脸,那她就不可能收敛,继续作恶?”

    “正解!”

    乔琳烦恼地扯了扯头发:“我不好意思跟人闹翻,我只想让她受点儿教训!”

    徐娜冷笑道:“那你就只能一次次纵容她犯罪咯!”

    赵琳琳提醒道:“不能找你妈收拾她吗?提起李嬷……李老师,咱学校哪个学生不闻风丧胆?”

    “没用的,我妈从来我不站在我这边。”

    乔琳心里堵得慌,可是又没有跟沈春晓决一死战的勇气。理智告诉她要忍,可一想到哥哥给她的自行车,她没法做到那么理智。

    她喝完最后一口酸酸乳,拍拍手,从花坛上跳了下去。

    赵琳琳问道:“你去哪儿啊?”

    “去报仇!”乔琳豪气地说道。

    “等等我呀!”赵琳琳很义气地追了上去。

    乔琳找到了办公室,将“证据”放在了桌子上,原来是孙瑞阳给她的那几张碎纸屑。

    郑老师一脸不解,还有些许不耐烦:“你把这些垃圾放我桌子上干什么?”

    乔琳很紧张,但是不卑不亢地说道:“郑老师,昨天晚上我的自行车被人弄坏了,还有人往里扔垃圾。这是从垃圾堆里扒出来的,您看,都是十班的卷子。”

    “你从哪儿找来这些废纸?怎么就能证明这是我们班学生扔的?”

    “昨天晚上我去过警卫室,我是怎么找到这些垃圾的,警卫室大爷可以作证,摄像头也全都拍下来了!”

    直到现在,乔琳才明白孙瑞阳为什么会把垃圾倒在警卫室的地上,原来就是为了给她留下人证、物证。乔琳佩服他的聪明才智,又无比庆幸有这样的好朋友帮忙。

    就算乔琳转了班,还是摆脱不了这个麻烦蛋!郑老师恨得牙根痒痒,可是想起她那战斗力爆表的母亲,他又不敢敷衍。

    “乔琳同学,这个问题嘛,你不要太敏感,有可能是同学间的恶作剧…”

    乔琳记得妈妈说过,满口说“这个”“那个”的人一定不是好领导,老师也是一样。她明白郑老师又要打太极敷衍了,便说道:“郑老师,她们能把我的自行车弄坏,说明她们报复心很强。万一她们没有受到惩罚,下次变本加厉,报复得更厉害怎么办?我很害怕。”

    郑老师摸了摸快要掉光头发的头皮,一心想把乔琳给打发了,让她别再烦自己。于是,他顺着乔琳的话说了下去:“都是你同学,顶多搞个恶作剧,哪儿还敢做什么出格的事啊?我回去好好跟她们说说,你别担心啊!”

    乔琳虽然早就预料到郑老师会和稀泥,但她还是挺失望的。再说士气这东西不常有,被郑老师挫了这一下,乔琳的战斗力迅速削弱了。

    乔琳蔫了一天,晚饭时间走到十班门口,几个女生正好在走廊聊天,老远就听到她们夸张的笑声。

    一个女生大声说道:“李嬷嬷昨天逮住了六班的黄一凡,说他染了个黄毛,跟外面那些小流氓有什么区别?勒令他两天之内染回来,要不就去剪头发。卧槽,李嬷嬷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啊,管得比太平洋还宽!”

    沈春晓没看到乔琳,只顾调侃:“李嬷嬷也真够搞笑的,是她定的剪短发的规矩,你看她闺女头发多长。这叫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搞笑!”

    “唉,我真的很怀疑,李嬷嬷常年泡在学校里,跟她老公有性.生活吗?不过人家这战斗力也挺强,三个孩子呢!”

    “李嬷嬷在家,应该也是一只母老虎吧?真替她老公感到可怜啊!”

    “啊!!!”

    沈春晓被人揪住了头发,顿时就惨叫起来。她艰难地扭过头,发现是乔琳,脸上的怒气更重了。

    乔琳从来都没有这么愤怒过,她紧紧地攥住了沈春晓的头发,手都在微微发抖。她本来就是个爱哭鬼,如今又快被她们给气哭了。她不停地告诉自己,不能哭,不能哭!哭了就输了!

    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揪住了头发,沈春晓也不顾淑女形象了,也扯住了乔琳的头发。女生打架没什么技巧的,一般就是扯头发。两个女生扭打在一起,每个人都是怒目圆睁,手劲十足,谁也不肯先放手。

    赵琳琳是个暴脾气,可若说到打架,她是绝对不敢的。她想拉开乔琳,又无从下手,最后只能咬着手指干着急。

    上课时间快到了,她们俩还没打完。郑老师老远就听到教室里闹哄哄的,一看两个女生在打架,顿时就觉得眼前发黑。他粗暴地将二人分开,冲着乔琳吼道:“早上在办公室里,你就无理取闹。怎么着,现在找上门来打架了?”

    乔琳气愤不已:“不是为我自己,是因为她骂我妈!”

    在同学们面前,乔琳一直喊妈妈“李老师”;情急之下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脱口而出就是“我妈”。

    郑老师严厉地盯着自己班的学生,怒问道:“你们真的骂李老师了?”

    几个女生互相看了对方一眼,最后沈春晓怯怯地说:“我们确实在议论李老师,但是没有骂她!”

    一边是楚楚动人的校花,一边是咄咄逼人的女汉子,还能让郑老师怎么选呢?他几乎毫不犹豫地站在了沈春晓这边,冲着乔琳说道:“乔琳,我真的忍你很久了,你不要仗着你家在这里有关系,就在学校里横行霸道。刚才在办公室里,那是跟老师说话的态度吗?现在又跑来跟同学打架,你真的不要太嚣张!”

    “我没有打架,确实是她们骂我妈!别的我可以忍,甚至批评我妈的一些做法,我也可以忍。可她们不是议论,就是辱骂!”乔琳越说越委屈,终于忍不住泪崩了。她掉眼泪就如同玩家在游戏里掉血,掉着掉着就输了。

    乔琳哭的时候不忘向赵琳琳求助,然而赵琳琳明显是被对方的气势给震慑住了。她什么都不敢说,只会紧张地扣手。

    乔琳看了她一会儿,终究没能掩饰住失望的神情,哭声一直止不住。

    最终,这场闹剧把李兰芝给吸引过来了。泪眼朦胧中看到妈妈铁青的脸色,乔琳觉得自己死定了。

    她想起了遥远的小时候,哥哥莫名其妙地跟同学打了几架,每次打架都被爸妈下狠手揍。从哥哥的境遇来看,乔琳对自己的前景感到很悲观。

    果不其然,李兰芝看向女儿的眼神十分不友善,在得知是乔琳先动手之后,撂下一句话:“待会儿你俩都去我办公室,把这件事情完完整整写下来,如果你无缘无故动手打人,我要全校通报批评。”

    不愧是“李嬷嬷”,真的一点情面都不留!同学们也窃窃私语起来。沈春晓虽然没有说话,但是眼角已然上挑,暗暗宣示着她的得意。

    妈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宣布处罚结果,乔琳完全下不来台,羞愤地想要从楼上跳下去。她不禁想起哥哥做检查的事,那么好强的哥哥,真的像他表现得那样毫不在乎,甚至能跟其他人谈笑风生吗?

    她不相信。

    “郑老师。”

    正在众人以为这件事要告一段落的时候,李兰芝突然开口了。她面带微笑,语气温柔,可就是让郑老师出了一身的冷汗。

    “李主任,您还有事?”

    李兰芝抄起胳膊,说道:“听说,乔琳的自行车被人弄坏了,里面还被塞了垃圾。现有的证据都指向十班的学生,这事您不会不知道吧?”

    郑老师、沈春晓的脸色都变得煞白,李兰芝见他语塞,便跟学生说道:“同学们,快上课了,你们先回去自习吧,我单独跟郑老师聊聊。”

    孩子们虽然回到了教室,但是他们怎么舍得错过这个看戏的好机会?临班的学生都竖起耳朵听着,希望他们会有一场火星撞地球般的对决。

    李兰芝将郑老师叫到了楼梯间,示意乔琳和沈春晓也跟上来。几个不怕事的男同学偷偷溜出教室,蹲在楼梯间门外,屏住呼吸听着里面的动静。

    “老郑,咱俩这么多年同事,我也不跟你拐弯抹角。乔琳自行车被砸这事,相信你也了解了,你怎么看?”

    郑老师笑得极不自然:“还能怎么看?学生之间打打闹闹,搞点恶作剧什么的,不都挺正常的吗?干嘛……”

    “你是不是想说,干嘛这么认真?那我就告诉你,我还真就这么认真了!”

    李兰芝陡然提高音量,看戏的学生也随之一抖,她继续激动地说道:“你想一想,如果你家孩子在学校里受到了同样的待遇,你还能这么轻松地说是‘恶作剧’吗?今天早上,我问了好几位学生会的同学,他们说,昨晚在查自习纪律的时候,确实看到有人在车棚里捣鼓什么。而且应该是两位女生,因为两个背影都是长头发。我想问问这位沈同学,昨晚上自习的时候,你到哪里去了?你如果如实说清楚,这件事情就过去了;如果你执意撒谎,那我就找你们班的同学对质,到时候有多丢人,你也知道吧?”

    沈春晓双手紧扣,死死咬住嘴唇。郑老师有些急了,推了她一下:“快说清楚啊!到底是怎么回事?”

    “昨晚我和婷婷回寝室换了条裤子,其他的事情一概不知。”沈春晓很快便找回了从容,说得十分自然。

    李兰芝苦笑:“我可以问问你口中的婷婷,但估计答案是一样的,我不想浪费你们时间了。其实这件事是谁做的,来龙去脉是什么,大家都很清楚的,不是么?我想提醒你,学生可以犯错,但不能撒谎。不信你查查,所有罪恶的根源基本都是从撒谎开始的。”

    “你是主任,想给我扣什么罪名,就扣什么罪名。我说不过您,您说什么,我听着就行。”沈春晓隐蔽地翻了个白眼,不屑地说道。

    “我不会给任何学生扣罪名,但你既然要听,我就跟你说清楚!”

    沈春晓抬起头,触到了李兰芝的目光,突然就有点慌了。李兰芝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听清楚了,我现在不是以二中教导主任的身份跟你说话,而是以乔琳妈妈的身份。你欺负了我的女儿,还不肯认错道歉,你觉得我能这样忍气吞声吗?可是我不想以家长的身份压你,如果你不服气,请你把你家长找来,咱们请学校评评理,我随时奉陪。这次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如果你再敢动我女儿一下,我绝不会善罢甘休!”

    几乎所有人都会说,母亲为了孩子,豁出性命都在所不惜。沈春晓向来对这些言论不屑一顾,可是当她看到李兰芝眼中那抹决绝而无畏的光芒时,她突然感到不寒而栗。

    “郑老师,我的话说完了,您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郑老师显然也被李兰芝的气场给压倒了,他连连摇头:“暂时没有,如有后续,咱们再追踪。”

    “好,现在不提旧事,你们俩去我办公室,把刚才打架的过程原原本本写下来。写完之后,我会挨个找同学调查,如果发现有人撒谎,那就不止写检查这么简单了!”

    乔琳一直没有说话,但是她的摇杆挺得笔直,毫不犹豫地跟在妈妈后面,去她的办公室写材料。而沈春晓踟蹰半天,最后被郑老师推了一把,才不情不愿地走了。

    乔琳很快写完,检查了好几遍,才自信满满地交给妈妈。临走之前,她悄悄跟妈妈说了一句——

    你放心,我一定能考进重点班!

    乔琳仿佛一夜间明白了,为什么之前她拼命读书,成绩却无太大起色。

    因为自己被保护得太好了。

    她知道家里不宽裕,但是从未像父母、哥哥姐姐那样对贫穷有着刻骨铭心的回忆;她知道世道艰难,但从来没有见过生活最肮脏的一面。

    家人像一把保护.伞,尽管她能感知到外面狂风暴雨不断,但风未吹到她身上,雨滴也不曾淋湿她的衣裳。

    她没有受过足够的冷漠和嘲讽,没有体会到最绝望的境地。所以,她不像哥哥姐姐那样,拼命堵着一口气,非要念出个样子来,让瞧不起乔家的人纷纷侧目。

    简言之,她只能在能力范围内做到最好,却没有一股舍我其谁的霸气,没有为了某个人、某件事,哪怕赴汤蹈火也要做到极致的血性。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当妈妈顶着所有人的目光,抛开主任身份,去跟沈春晓讨公道的时候,她一下子就明白了,十六岁的自己为什么还是一团孩子气。从现在开始,她不是要努力,而是得玩命,才能对得起家人对自己的保护。

    在期末考试前夜,乔琳出奇地冷静,她浑身都涌动着一股熊熊烈火,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说——你可以的,哥哥姐姐能做到的,你也一定能做到的!

    期末考试前,她跟沈春晓打架一事安静地过去了,不知是学校低调处理了,还是沈春晓认错了,反正学校没有任何动静。

    乔琳问妈妈,李兰芝简单地说,调查清楚了,学校本来打算通报批评的,但是考虑到她认错态度良好,且临近期末考试,决定再给她一次机会。但是这次错误已经留底了,如果下次再犯,可能就是留校察看的处分了。

    虽然大战在即,但李兰芝又没忍住,训斥了小女儿一顿,说她太过冲动,怎么能随便打人?如果学校真要追查沈春晓,那乔琳也得跟着挨批评。

    李兰芝末了还说了一句,赵琳琳主动找到教务处,给乔琳作证,说确实是沈春晓说了些不堪入耳的话,乔琳才动手的。

    乔琳本来还生赵琳琳的气,埋怨她不讲义气,可听妈妈说完,她觉得心里暖暖的。两天考试很快就过去了,乔琳从未感到答题如此畅快淋漓,不用对答案,她也知道这次稳操胜券。

    在考试结束后,赵琳琳递给自己一张纸条,乔琳看完之后,一下子就原谅她了。

    “是我太懦弱了,没有保护好你。以后我会试着勇敢,对不起。”

    赵琳琳一直枕在胳膊上,将后脑勺对着乔琳。乔琳眼眶一热,什么都没说,只是搂住了好朋友。赵琳琳再也忍不住了,“哇”得一声哭出来,两个琳紧紧拥抱在了一起。周围男生看得一脸懵逼——丫头片子们怎么一阵一阵的啊?居然还会抱着一起哭?

    再见到沈春晓的时候,乔琳不再很佛性地避开,像只和平鸽一样害怕起冲突,而是堂堂正正地跟她擦肩而过。若是她敢有什么小动作,乔琳也会毫不示弱地看着她。沈春晓终究是有点儿忌惮她了,算是敬而远之。乔琳虽然没有等来她的道歉,但能换来这个相对和平的局面,已经很不容易了。

    还有两天就是小年了,一向紧张如军营的二中终于缓和了一些,基本上进入放假状态,同学们都陆陆续续离校了。趁学校人少时,乔琳低调地剪去了一头长发,剪了一个类似《咖啡王子一号店》里面女主角尹恩惠的短发,并一直保持到高中毕业。可这部剧2007年才出来,乔琳心想,自己无意中引领了时尚潮流呢!

    尽管学校人不多了,可是乔琳剪发一事还是引起了一阵轰动,尤其是跟乔琳一起升上高中的老同学们,简直惊讶得合不拢嘴。要知道,那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几乎就是乔琳的标志,她从小留到大的。二中只是“提倡”女生留短发,她怎么能说剪就剪了?

    不过,大多数人的评价是——没想到短发的乔琳也挺好看的,看起来比以前洋气了许多。赵琳琳羡慕地说,人家脸盘小,五官漂亮,当然是留什么发型都好看咯!

    对于剪发一事,乔琳没有做更多解释,只有亲近的朋友们才知道——剪短发的规矩毕竟是李嬷嬷制定的,可能乔琳不想让妈妈为难吧!

    腊月二十一上午,乔琳往家里搬了一趟书,中午就在店里吃饭,没想到徐威竟然来了。他俩看到对方,都是一脸不可思议。

    “你怎么剪头发了?”

    “你怎么穿西装了?”

    两个人居然同时开口发问,最后都哈哈大笑起来。

    徐威很自然地坐在乔琳对面,摸了摸她的小顺毛,笑问道:“怎么舍得把你的马尾巴给剪了?”

    “削发明志!好好念书!”

    “别蒙我了,你没削发的时候,念书不也挺好的么?”

    乔琳见瞒不过他,就悄声说道:“为了不让我妈为难,知道了吗?”

    徐威感动得快要哭了:“我天,你妈对你那么苛刻,你居然还这么替她着想,真是天下第一好闺女啊!”

    乔琳说道:“我现在有一点点理解我妈妈了,尽管还有一大部分不理解,但至少我知道她是为我好的。”

    徐威看着她顺滑的短发,就忍不住伸手去摸,弄得乔琳有点儿烦了:“干嘛摸我的头?摸一下给十块钱!”

    “小琳琳生气了,真是太可爱了。”徐威忍不住挠她下巴两下,笑吟吟地看着她。

    乔琳一扭头,摆脱了他的魔爪,问道:“你还没回答我呢,你今天为什么穿西装?穿得人模狗样的,像结婚一样。”

    徐威叹气道:“没办法啊,相亲啊!”

    “相亲?”乔琳瞪大眼睛,立刻激动起来:“你怎么能这样啊?我姐现在还单着呢!”

    徐威急忙捂住她的嘴,生怕被她爸听见,低声道:“我奶给我介绍的姑娘,我能不去么?”

    想起那个披金戴银、穿红配绿的老太太,乔琳不由得一阵战栗。若说小姨的眼睛贴在额头上,那徐老太太的眼睛就是悬在头顶上。以前徐家还住在大院的时候,老太太没事就对乔家冷嘲热讽,尤其是乔家频繁出事那几年,她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穷人只会越来越穷,永远都翻不了身”,气得乔建军好几年都没跟她说话。

    乔琳很不喜欢那个老太太,徐威一提起来,她就不高兴了。还好徐威看出了她的不满,解释道:“我奶奶的一些做法吧,我也看不惯。但是我有什么办法,她是我奶奶啊,几个孙子当中她最疼我,所以她安排的事情,我也只好装装样子。”

    乔琳还是很失望:“我以为你对我姐情深似海,结果我姐去美国还不到半年,你就开始相亲了。”

    “小朋友,我就是去应付一下子,如果真有什么事,我能这么坦诚地跟你说么?”徐威疲惫地说:“我们学校一大堆小姑娘为我死去活来的,可我为了璐姐,一直守身如玉,我容易么?”

    乔琳翻了个白眼,徐威小声嘀咕道:“你怎么能体会到我那种……几乎控制不住的感觉呢?”

    乔琳没听见,乔建军却从他身侧走过,徐威再也不敢乱说话,笑意盈盈地问道:“乔叔,乔楠还没有消息吗?”

    “没有啊,我们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在做什么。”

    “看一些军事纪实节目,感觉他们训练可苦了呢!尤其是乔楠这种参加比赛的,感觉就是去遭罪的。还好我当时的分不够考军校的,要不我很有可能脑子一发热,就跟乔楠一起遭罪去了。”

    “男子汉嘛,年轻的时候吃点儿苦是应该的。”乔建军收拾着盘子,不咸不淡地说着,但是迅速钻进了后厨里,不再跟他们讨论这个话题。

    乔琳下午回学校搬东西,教室里还有几个男生没走。每个班里总会有那么几个军迷,八班也不例外。反正也放假了,没有老师管,几个男生光明正大地看着军事杂志,对新出来的武器评头论足。

    “乔琳,你哥哥什么时候回来啊?好想跟他请教请教啊!”一个男生也想考军校,视乔楠为偶像。

    “我也不知道,他在准备比赛。”

    “什么比赛?”

    一群男生迅速围了上来,乔琳被他们吓了一跳。她想了想,说道:“好像叫什么精英之剑?”

    “精英之剑?我在贴吧看过!就是好几所军校的学员,还有地方大学的国防生一起举行的比赛?哇,你哥能参加这个比赛,真的太牛了!”杨旭激动地说道。

    乔琳没想到这个比赛的水准这么高,听到他们对哥哥的崇拜,她有些得意,但还是谦虚地说:“一般般吧!没那么神!”

    杨旭将杂志拿过来,一页一页地翻给乔琳看。都是部队平时训练的科目,什么组合障碍、翻高墙、过绳桥什么的,年轻的战士们全副武装,戴着专业运动手套,做着那些高难度动作,眼神坚定而锐利,确实英武帅气。乔琳的男同学们个个热血沸腾,每个人都想搞一套这样的装备,都想去体验一下这些项目。

    可乔琳第一次知道,原来哥哥集训就是练这些高危项目,她看了两三张照片就看不下去了。

    她承认,在这种时刻,哥哥帅到无敌;但她一点儿都不希望哥哥参加这样的集训。

    在她潜意识里,“哥哥”的身份总是要大于“战士”的,她只希望他平平安安,不要受伤。

    进入一月中下旬,年味越来越浓。可对参加集训的军校学员来说,年味是什么?是浓重的汗臭、爆破的硝烟,还是弥漫山野的化学毒气,亦或是泥塘里的臭水?

    至于皮薄馅多的饺子味、大红春联的油墨香味、杀鸡宰羊的年货味……

    这些都不存在的。

    也或许,他们存在的意义,就是让所有老百姓都能平安快乐地享受到“年味”吧!

    这次军事对抗赛是科大承办的,他们算是东道主。本来压力就不小,校领导又下了死命令——两支参赛队伍中,一组必须要拿冠军,“精武之剑”绝对不能落入他人手中;二组要保五争三,必须要取得名次。所有学员必须要以鲜血、汗水乃至泪水守住学校的荣誉!

    每一个“必须”,都是一个字一个字地从校长嘴里蹦出来的,足以看出他对这次比赛的重视。在参赛的两支队伍中,乔楠所在的一组算是种子队,他脑子热得厉害,当即就立下军令状——不破楼兰终不还!

    校领导很欣赏乔楠,对他寄予厚望。尤其是说他“慈眉善目”的那位副校长爷爷,在他集训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别让我失望!”

    老爷爷一向对他青睐有加,虽然乔楠打游戏被抓了,但是没有动摇爷爷对他的信任。乔楠有了犯错误的“前科”,还能代表学校出战,这里面自然离不开诸位老师对他的欣赏与期待,其中也包括这位副校长吧!

    看着白发苍苍的老校长,乔楠站得笔直,敬了一个十分标准的军礼,动情地说道:“请首长放心!”

    科大两个代表队,都是从校内竞争中选拔出来的。如果把这次军事比武比喻成一次乒乓球世锦赛,那科大就如同高手如云的中国队,战胜本国队友比战胜其他世界强队还要难得多。而乔楠能从科大内部突出重围,已经十分不容易了。

    乔楠带的一组是由大二、大三的学员组成的,没有年幼的大一,也没有年迈的大四,可谓是学校的中坚力量。二组主要由大一、大二组成,还有一两个大三的,重在锻炼新人,参加过这一次比赛,明年就能成熟一大截。

    他们现在在科大某个训练基地,深山老林,荒郊野岭,还有凛冽的寒风。一群二十岁左右的小伙子,差不多要在这里进行一个月的集训。乔楠因为伤病没有参加去年的比赛,今年是唯一一次机会了,就算别人不给他施压,他也憋着一股劲,没有理由不争第一。所以不论什么项目,他都格外卖命。

    能代表学校参加比赛的,都是每个队里的精英,个人素质毋庸置疑。可这次对抗赛毕竟是团体赛,乔楠是队长,也是赛场上的指挥官,如何能将这群年轻人拧成一股绳,最大限度地发挥团队力量,是摆在他面前的首要任务。

    进入集训十多天了,每项训练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有个军事频道的记者一直跟着他们拍,说最后要制作成纪录片。乔楠问他,这个会在电视上播出吗?

    记者很笃定地点头,乔楠却隐隐担心——但愿别让妈妈看见,不然她的神经衰弱又要加重了。

    因为训练实在是太苦了,苦到这群大小伙子都不忍再回忆第二遍。

    比赛第一项就是跨越障碍,然后进行轻武器射击。首先要飞跃蛇形铁丝网,然后匍匐爬过障碍,只要被刮到就会被扣分。

    在跨蛇形网的时候,学员们都像飞起来一样,是拍宣传照的大好时机,乔琳在杂志上也看到过。可是真要潇洒地跨过去,却十分不容易,在这个冰冷的庞然大物面前,很多人都会栽跟头。

    乔楠给他们做了一遍遍示范,可还是有人会被铁丝网刮到,尤其是他的藏族室友次仁。这个藏族小伙虽然体能逆天,可是身体不够灵活,在第一关就频频扣分,这无疑会对后面的比赛造成影响。

    “告诉你多少次了,步子再迈得大一点,往前迈,不用担心会摔倒!”乔楠喊得嗓子都有些哑了,这么训斥自己的好友,他也不好受。但他是队长,他必须狠下心来,让所有人直面自己的缺点,然后精准出击,个个击破。

    都是心高气傲的精兵,被同龄人这样一顿抢白,次仁心里很不是滋味,尤其是团队里面还有一些大二的学生,这让他脸上很没面子。他忍不住辩解道:“比武要比好多项,怎么可能每个人每一项都做到满分呢?就算在第一关中扣几分,我后面再赢回来就行了。”

    一向好脾气的乔楠却没有妥协,非常固执地坚持自己的看法:“穿越障碍后,马上就要进行卧姿射击,整个过程只有八分钟。你现在过障碍就不利索,比赛的时候一紧张,就更容易失误。万一到时候被勾住了衣服,不光要扣分,还要浪费时间去解开,等爬到射击台的时候,已经喘得不成样子了,怎么瞄准射击?如果再出现一点意外,你连换弹匣的时间都没有!这是第一个项目,对我们整个团队的士气都有着巨大影响。况且,这个短板在短时间内是可以改善的,我们为什么不能做到最好,做到万无一失?”

    可能在别的学员看来,乔楠说这么一大串,未免想得太多,可教官却在一旁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未雨绸缪,走一步能看五步,而且能做到有理有据,是个指挥官的好料子。

    次仁被乔楠这一通训斥,顿时就拉下脸来。教官拍了拍他的肩膀,调侃道:“辩论输了?”

    对争强好胜的人来说,“输”是个很不吉利的字眼。但是次仁确实说不过乔楠,只好咬紧嘴唇,沉默不语。

    教官陡然严肃:“既然说不过队长,那就照队长说的去做。”

    乔楠强忍住情绪,冷静地说道:“如果一切按照实战来,你应该听从队长的。现在我命令,所有人都重新来一遍,直到每个人都能安全无误地通过障碍为止!我先做一遍示范,你们在后面跟上!”

    说罢,乔楠做了一个深呼吸,完美地冲刺、起跳,然后稳稳地落在了蛇形网前面。站起来的时候,他稍微趔趄了一下,但不妨碍整个动作行云流水,简直如同教科书一般。

    其他队员感受到了压力,也被激发起了斗志,年轻的眼眸中燃烧着不服输的火焰。终于,老大难次仁也顺利通过了,找到诀窍之后,整个身体都变得轻盈起来。

    再经过几次演练,全员通过障碍的时间不到三分钟,有足够的时间调整呼吸,进行轻武器射击。这些学员的枪法还是很能拿得出手的,只要呼吸顺畅,心跳平稳,他们很轻松地就能打出最好的状态。

    上午最后一次训练结束,乔楠带头鼓起掌来,冲着战友竖起了大拇指。次仁虽然还有点儿伤面子,但是乔楠已经搂住了他的肩膀,真心实意地夸道:“好样的!”

    次仁虽然嘴上没说,但却在心里认同了队长的观点,默默地跟他撞了一下拳头。乔楠笑得很开心,露出了一排大白牙。

    次仁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问道:“队长,你没事吧?”

    “训练这么多天了,怎么可能没事?哪个人身上没有伤?”乔楠解下头盔,冲着队员们喊道:“挂彩的都去队医那里看看,别自己不当回事啊!”

    队医那里已经排起了长队,乔楠抓住难得的空闲时间,躺在了草地上。教官轻轻踹了他一下,问道:“刚才看你落地不太稳,腿上的伤没事吧?”

    “昨天看了,队医说没什么事,不影响比赛。”乔楠轻松地说道。

    “昨天过障碍的时候爬得太猛了吧?刚才你跟他们讲就是了,怎么还一遍遍做示范,不怕拉伤再次加重么?”

    “我怕说不清楚,大家都挺急的,最直观的方法就是我翻给他们看。”乔楠老老实实地说道。

    教官收起笑脸,威胁道:“你小子可别给我逞能,这次比赛我们可都把你当王牌,如果你最后因伤退出,那就等着开除学籍吧!”

    或许被教官的话给震慑到了,乔楠从地上爬了起来,认真地说道:“除非这比赛不办了,否则我不可能退出的。”

    教官欣慰地笑了笑,继而又踹了乔楠一脚:“那就好好保重,臭小子!”

    午饭过后有短暂的休整时间,次仁放弃休息,不停地练习着翻越障碍。乔楠不敢再做示范了,只在一旁加以指导。下午还有更严峻的考验呢,他不想早早把体力消耗干净。

    乔楠严重怀疑,这些教官是不是都是些笑面虎,看起来挺关心学员的,可他们风轻云淡地下个命令,就能将这些学员折磨得半死。

    比如,比赛有一项定向越野,还有野外行军,这两个都需要充沛的体能,以及良好的方向感。比赛规定25公斤负重,教官就让学员们负重35公斤,跑完之后真的有人累到吐血,教官们居然还能谈笑风生。

    再比如,找方圆五公里之内的定点,教官给了一张地图,让他们在2个小时内找到10个定点的位置。拿到地图后才发现,那群王八蛋(乔楠腹诽)居然将定点定在了一条河的对面,一时找不到更好的途径,只能全员游过去。

    可是等他们返回营地的时候,已经超过了两个小时,那群王八蛋(依旧是乔楠腹诽)说,成绩全都清零,让他们去操场跑400米,然后再将首长讲话背一遍。这群学员不敢有什么怨言,吞下疲劳和不满,乖乖地接受惩罚。

    每天的训练都是周而复始,在高压之下,乔楠没有精力去想别的。在别的队员休息的时候,他还在一遍遍地翻着每个人的特长,以便寻找最佳的组合模式。黑夜中,他眨着眼睛,发誓一定赢一个漂亮的第一回来,将“精英之剑”骄傲地举向天空。

    在参军之前,他也会做那些特种兵王的梦。可是在参军之后,他才明白,哪儿有什么来去自如、满世界逍遥的兵王,哪儿有什么众人仰慕、美女簇拥,有的只是无止境的学习、训练,枯燥繁琐到令人发指。

    可即便如此,乔楠从不后悔;他的热血,也从来不曾凉却。

    (为了写“精英”这几章,差不多记了20页的笔记。感谢提供素材的朋友,感谢纪录片^^)

    乔楠进入比赛那天,乔建军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他本来不怎么做梦,但是某天晚上,他突然梦到了去世多年的母亲。梦境中,他在老家的灶台上烧火,远远地看到母亲从外面走来。但他们俩好像分别在两个时空一样,母亲一直走不到他身边,他也一直触不到母亲。

    “娘,你,你不是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乔建军奇怪地问道。

    “我放心不下你们,回来看看啊!”老太太瘦弱不堪,佝偻着腰,说话也有气无力。

    “家里都挺好的,年前还得去给你烧纸呢。”

    “楠楠呢?楠楠会跟你一起来吗?还有璐璐呢?很久都没见到她啦!”

    乔建军说道:“十一烧纸的时候不是跟你说了嘛,璐璐去美国了,回不来,我替她给你烧个纸。乔楠参加比赛去了,如果他能回来,我一定带他去!娘,乔楠可有出息了,以后一定是个将才。您呀,就好好保佑他吧!”

    乔老太太颤颤巍巍,却换了一副哭相:“我要见楠楠,我想楠楠啊……”

    无论乔建军怎么安慰,老母亲却只会幽幽地重复这几个字,满口的“楠楠”念得乔建军心里发毛,好像咒语一样回荡在房间里。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蓦然睁开眼睛,这才发现自己做了个梦。

    这个梦太过逼真,褥子都被冷汗湿透,乔建军的心脏在扑通乱跳。他看了一眼手机,现在是凌晨三点,他却再无睡意。

    母亲已经过世多年,乔建军每年都扫好几次墓,所以她极少来自己梦里。她口口声声念叨着“楠楠”,难不成是在提醒自己,乔楠有危险?

    不会的。

    乔建军找人看过,乔楠命硬着呢!

    那时乔楠刚出生不久,乔建军拿着儿子的生辰八字,喜滋滋地去找一个颇有名望的算命先生。算命先生说,乔楠五行缺木,这个名字取得很好。他会如他的名字一般,长得高而茁壮,像楠木一样坚硬,且寿命极长。

    算命先生总是捡好话说的,乔建军也乐得相信。幸运的是,乔楠果然长得又高又壮,像一棵参天楠木一样。乔建军心想,原来那个算命先生没有撒谎。再以后,无论乔楠遇到什么困难,乔建军总会想起这段话来安慰自己,告诉自己,儿子会没事的。

    可比赛毕竟充满了危险,乔建军心绪不宁,眼睁睁地看着外面的天一点点地亮了起来。他在心底默默呼唤着那个熟悉而又遥远的名字——

    楠楠,楠楠,快点儿回家吧!

    ***

    中部某山区,冬雨下了一整天,终于在午夜时分停了。气温骤降,冻得人脑子都不好使了,不少参赛选手都有感冒的迹象。

    乔楠身体素质很好,虽然没有感冒,但夜里几乎没睡着觉,体力有点透支。关键时刻,意志力起决定作用,乔楠意志力顽强,所以像打了鸡血一样,依然精神抖擞。

    昨天全员表现不错,乔楠所在的一组几乎毫无悬念地排在榜首,早早便将王者之气显露无疑。第二天出发前,一组的成员照例围成一个圆圈,为今天的比赛鼓舞士气。

    不同于别组空喊口号,乔楠别出心裁,想了一个新招。他低声问道:“高考时,最难考的军校是哪一所?”

    其他八人异口同声,响彻云霄:“科大!”

    乔楠继续问道:“对学员要求最高的军校是哪一所?”

    “科大!”

    “成绩最好、技能最好的军校又是哪一所?”

    “科大!”

    “精英之剑只能属于哪里?”

    “科大!科大!科大!!!”

    雄壮有力的声音回荡在比武场,其他人不知道乔楠说了什么,只听到了好几个“科大”。在莫名其妙之余,他们很好奇,也有点儿小嫉妒——看科大的气势,他们就是冲着第一名来的。强队的气场,果然不一般呐!

    第二天第一个项目是搭设绳桥,在受领任务之后,乔楠按照步骤,娴熟地下着命令:“强子先游过去,其他人向对岸方向警戒,掩护强子!”

    所有人都就位了,叫强子的青年毫不犹豫地跳进水里,向对面游去。冬天的江水冰冷刺骨,再加上昨晚下雨了,水流变得湍急。如果水性不好,那就极有可能被水流冲走。强子从小长在长江边上,所以乔楠让他游过去,然后再把绳子扔给他,两边架好绳索,其他人从绳桥上通过。

    乔楠很紧张地看着水中的队友,按理说几秒钟就应该游到了,但是强子却迟迟没有游到,只能看到他在水中一起一伏。时间在一分一秒流逝,乔楠忧心如焚,冲着水面大喊了一声,却没有任何回应。

    他突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不好,他是不是溺水了?”

    河水太冷,如果在里面脚抽筋,那就极容易溺水。

    旁边的裁判问道:“你们是否要退出这个项目?如果退出,我们立刻施救。”

    “不。”乔楠剑眉紧锁,冷静地说道:“我把强子救回来,然后去对面搭桥,你们依旧原地警戒,副队长负责指挥,明白了吗?”

    “……明白!”

    次仁一边警戒,一边喃喃道:“队长怎么着也是从海边来的,水性也差不到哪里去吧?”

    其实除了强子,其他人的水性都是半斤八两。乔楠虽然从小会游泳,但并没有专门训练过,去洗海澡也不用多高超的游泳技巧,所以他并不比别人强多少。这次要把人从水里拖回来,再游到对面架绳桥,这对体力是一个巨大的考验。乔楠是指挥官,但他的体能拔尖,所以只能让他去。

    乔楠从来没有这么痛恨过水,入水的一瞬间就冷得灵魂出窍了。他冒着被水流卷走的危险,奋力将战友拖了回来。强子确实是腿抽筋了,他自己为这种意想不到的失误懊恼不已。

    乔楠问道:“还能继续比赛吗?”

    强子忍痛说道:“没问题,把大拇指掰过来就好了。”

    乔楠来不及说别的,转身就朝对岸游去。为了取得胜利,他连感知寒冷的时间都没有了。他火速架好绳桥,冲着对岸喊了一声:“别忘了戴保护绳!否则会扣分!”

    队员们矫健地爬了过来,腿抽筋的强子都没有拖后腿,咬紧牙关,用顽强的意志支撑了下来,战友们都感动不已。这个项目一组本来志在必得,但是比预想的多浪费了十几分钟,他们最终只拿到了这个项目的第五名。

    “都怪我!”强子懊恼不已,差点儿流下泪水。

    “没事,谁能想到在水下抽筋了啊?”一想到被扣掉的分数,乔楠的心都在滴血。他想暴跳如雷,但克制又克制,最后还是面不改色地安慰了队友。

    导航员赵宇说道:“精准射击和行军是咱们的强项,别气馁,后面还有机会!”

    “是,都打起精神来,从现在开始,一次都不要失误!”乔楠带着队,重新喊了起来:“最难考的军校是哪所?”

    “科大!”

    “实力最强的军校是哪所?”

    “科大!”

    “精英之剑最后属于谁?”

    “科大!科大!科大!!!”

    “科大”两个字早已深深扎根于这群年轻人的心里,他们用尽力气喊出来,让“科大”这个名字回荡在热火朝天的比武场,回荡在这片属于年轻人的天空。他们不怕被别人知道,他们就是要赢,而且要赢得漂亮!

    又比了两个项目,一组虽然取得了优胜,但是没办法跟别人拉开距离。绳桥的失误让他们名次一下子掉了下来,现在虽然追回了一点,但扔排在某陆院后面,暂时位列第二。

    剩下最后一个项目了,乔楠的心脏像被亿万只蚂蚁噬咬似的,片刻不得安宁。偏偏陆院那帮家伙还过来揶揄他们,走过乔楠身边的时候,他们还吹起了口哨。

    “喂,你们知道哪所军校最难考,实力最强吗?”

    “不是科大吗?科大人不是傲得眼睛都长到天上去了么?”

    “可惜啊,只是口号喊得响亮,前几次被都被我们虐惨了!”

    “咱们把华夏第一军校都踩在脚底下了,那咱们排第几啊?”

    嘲讽声、奚落声源源不断地传进耳朵里来,几个大二的学员按捺不住,几乎要冲上去跟陆院的学员打一架,不过被学长们给拉住了。乔楠默不作声,脸成了猪肝色,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在陆院的队长快要走过去的时候,乔楠一把拉住他,说道:“比赛还没结束,咱俩不妨打个赌。”

    陆院的队长也是个热血小伙子,他很爽快地答应了:“好啊,你说打什么赌?”

    “如果科大赢了,你带领你的队员,高喊三声‘科大最棒,科大最强,科大是冠军!’如何?”

    陆院队长笑了笑:“可以,不过我坚信,不会有这种事的。最后的胜利一定属于我们,是不是啊,兄弟们?”

    陆院的学员们高声欢呼起来,待欢呼声渐缓,陆院队长又说道:“不过打个赌也未尝不可,如果最后赢的是我们,那就请你们科大高喊三声‘陆院最厉害,科大打不过,科大甘拜下风’,如何?”

    科大的学员们气红了眼睛,乔楠攥紧了拳头,问道:“兄弟们,敢打这个赌么?”

    “敢!干死陆院!”

    最后如果不是裁判过来拉他们,估计两帮能打起来。都被挑衅成这个样子了,科大一组就算豁出命去,也得跑个第一回来。

    行军科目,最主要是考察导航员的分辨能力,以及队长的判断能力,看他是不是对导航员百分之百信任,在关键时刻,带领全队踏上正确的道路,从而大大节省行军时间,而时间就是胜利。

    导航员赵宇是学气象的,在这群人当中地理知识最为丰富。拿到地图之后,他迅速做出判断,跟乔楠说道:“如果绕过A森林,最乐观也得两个小时,但是你看这里有一块断崖,如果能爬上去,翻过山就到了。”

    乔楠确认了一遍:“你没看错?确定翻过断崖就是营地?”

    赵宇生怕领错了路,又眯着眼睛看了一遍,这才说道:“我确定,爬上断崖,再朝山下跑五百米,就到达营地了。”

    乔楠又问道:“这个断崖大概有多高?”

    赵宇皱着眉头算了一遍,说道:“保守估计,不会超过十五米。”

    “确定?”

    面对乔楠一次次地确认,赵宇也有些心虚了。他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又静下心来算了一遍,最后坚定地说:“我能确定!”

    十五米,这个高度可以徒手攀岩,乔楠对自己的实力还是很有信心的。再说他们队还有藏族精英次仁,从小就满山跑的,爬上去也不在话下。只要有一个人爬上去,放下绳索,其他人就好办了。

    反正那群裁判又没说不让用绳子,乔楠可以理直气壮地用。

    但是考虑到这里,乔楠总觉得不会那么顺利。地图上特意把断崖标出来,会不会是那群老狐狸故意而为?目的就是让他们浪费时间,最后只能放弃,乖乖地总结经验教训——没有捷径可以走,走捷径就容易掉进陷阱里!

    如果规规矩矩地绕过树林,运气好的话找几条小路,或许能在两个小时内赶到,但陆院那帮家伙也很厉害,不会比乔楠他们差;按照导航员的判断,如果走这条断崖,就能减少至少一半的时间;但如果导航员判断错误,那就毫无翻身的希望了。

    时间在流逝,乔楠感觉一座山都压在自己肩膀上了。

    导航员催促道:“队长,咱们必须得尽快下决定了!”

    乔楠心一横,决定赌一把。他眼睛锐利如鹰,扫过每一个队员:“兄弟们,在战场上,咱们是不是应该互相信任?”

    “是!”

    “我相信导航员的判断,你们呢?”

    “相信!也相信队长,会带领我们取得胜利!”每个学员都是目光炯炯,闪烁着对胜利的渴望。

    “那好,咱们齐心协力,冲着断崖进发。同志们,冲啊!”

    * 注:本文出现的并非正规赛序,根据剧情做了调整,切勿太较真。

    爬山崖是一步险棋,万幸的是乔楠没有赌错。导航员的精准判断,指挥官的果断指挥,终于为大家带来了胜利的希望。那种喜悦之情,就如同在沙漠中发现了绿洲,在茫茫孤岛上看到有人来救援。如果在平日里,乔楠早就像个猴子一样一蹦三尺高了。但现在胜利还没有攥在手里,他只是很淡定地说了句“天助我也”。

    越是到这种时刻,越要沉得住气,乔楠深谙这个道理。在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历经九死一生爬上去之后,其他队员也顺着绳子爬了上来。他们连口气也没喘,满怀信心地冲向终点。最终用时一个小时,排在第二位。

    当他们看到排在第一的是“陆院”时,顿时就像掉到了冰川里。

    不过三四分钟的差距,却足以让他们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那群年轻的士兵在欢呼雀跃,而乔楠他们却呆若木鸡。

    难道他们会飞?否则怎么可能跑到他们前面?

    这次真的要臣服于他们吗?

    乔楠沮丧到抬不起头来,其他队员们也没了力气,都瘫倒在了地上。

    “都起来,就算输了,也得站着输!一个个东倒西歪,哪儿有一点儿气魄?”

    听了乔楠的话,这群男孩子纵然有万般不情愿,但也支撑起了身体,像站军姿一样站得笔直。队长说得对,输也得站着输!

    其他队的成绩也陆续显示出来了,乔楠无暇顾及,没人比他更难过,可他却还要表现得比每个人都要淡定自若。

    或许谁也不知道,乔楠现在满脑子都是回去写申请,退学回家得了!是他立下了军令状,但他没有完成任务,愿意接受任何惩罚。

    比赛全都结束了,科大的朱教官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干得不错。”

    乔楠知道教官是在安慰自己,勉强挤出笑容来,笑得比哭还难看:“过奖了,我回去就写退学申请,没脸再在学校待下去了。”

    朱教官一脸诧异,而乔楠身边那群小伙子却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几个队员扑到乔楠身上,语无伦次地喊道:“队长,咱们是第一名!‘精英之剑’是咱们的了!”

    乔楠怀疑他们都是在安慰自己,可是一看显示屏,科大的综合排名确实排在第一,只比第二名高了2分。

    “不会吧?咱们明明没有他们快啊!”乔楠又惊又喜,却又害怕这是一场空梦,不知如何是好。

    朱教官哭笑不得,拍了他后脑勺一下:“我说你小子怎么一幅蔫头耷脑的样子!你是不是以为陆院超过你们了?”

    “难道不是吗?”

    “咱学校派了两个队过来,就不允许别的学校派两个队过来?陆院二组走了一条更险的路,只赢了这一个项目,一组比你们慢了半个小时呢!”

    乔楠恍然大悟,天上的乌云尽数散开,一束明媚的阳光照射到他身上,他再也抑制不住喜悦之情,跪在地上,冲着天空大喊起来:“我们赢啦!!!”

    从集训以来,他就一直是队长乔楠,而不是二十岁的少年乔楠。在这一刻,紧绷的弦终于可以松开了,疲惫的身心终于可以休息一下了。队长乔楠终于卸下所有的压力、顾虑,忘掉所有的焦虑不安,尽情哭着笑着,一如从军前那个明朗顽皮的少年。

    “不容易,确实不容易!”朱教官在一旁看着,眼角竟然也湿润了。

    陆院虽然很不服气,但是在分别之前,他们还是按照赛前的约定,高喊了三声“科大最棒,科大最强,科大是冠军!”。

    乔楠很是心满意足,不过不失风度地向对方表达了敬意:“你们也很棒,如果我们不是赌了一把,这次的冠军恐怕就是你们的了。”

    陆院队长不无遗憾地说:“我们怀疑断崖就是陷阱,犹豫再三没敢走。看来首长们真的想告诉我们,在战场上,循规蹈矩不一定能取得胜利,关键时刻还是得剑走偏锋!你们明白了这个道理,当然会赢。”

    “但这并不代表着我们心服口服,毕业的时候还有军校联合演习,如果还能遇到你,到时候我一定不会输给你!”陆院队长信心满满地补充道。

    “好,希望有缘在毕业军演上见。记住我的名字,我叫乔楠,03级,学通信的,明年毕业。”

    “陆昊,跟你一届,学计算机的,也是明年毕业。”

    两个队长握了握手,颇有些惺惺相惜的味道,互道了珍重之后,他们踏上了各自的回程。

    乔楠带领团队载誉归来,让学校上下都很振奋。他们回到学校都腊月二十八了,除了少数看校学生,其他人全都回家了,表彰大会得等开学后才能开。这样也好,因为从坐车返校开始,乔楠就一路昏睡了过去,直接昏睡到医院里去了。

    一同参赛的战友们都要陆续回家了,回家之前,他们不忘来医院看看躺在病床上的队长。每个人身上都有大大小小的伤,伤疤就是一块块军功章。不过乔楠的情况要严重些,右腿大腿拉伤了,得休养一阵子。

    不知道有没有人经历过肌肉拉伤,这伤不算什么重伤,但是动一下就疼得要命。大夫检查完了之后,一个劲儿摇头:“你是铁人吗?都成这样了,还去参赛?”

    伤痕触目惊心,次仁更是愧疚不已——队长早就受伤了,还一次次地给他做示范,并且参加完了所有比赛,这简直是用生命诠释“顽强”两个字啊!

    取胜之后,乔楠对一切都不在乎,哪怕躺在医院里,他也笑嘻嘻地说:“只要一紧张,就不觉得疼了。”

    “既然不觉得疼,那就走吧,以后也别来了。”

    大夫最烦不听话的病人。一看到大夫生气,乔楠立刻将笑脸收起来,苦着脸说:“可是现在很疼。”

    乔楠表情真挚,语气诚恳,眼神清澈如孩童。大夫也被他逗笑了:“那就好好养着,不听话就把你赶出去。”

    乔楠一听要住院,立刻着急了:“不行啊,我跟家里说了,要回去过年呢!去年看校,没能回老家给爷爷奶奶扫墓,还指望今年能回去呢!”

    大夫冷笑一声:“你就用这条腿回家?”

    “不行么?”乔楠哀求道。

    “如果想留下后遗症,那就回去吧,以后我就不治了。”军医很傲娇,尽量长话短说。

    乔楠只好乖乖地躺回床上,心里很难受,尤其是想到家乡鲅鱼馅的饺子,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港城是沿海城市,有着最新鲜的鲅鱼。而鲅鱼馅饺子,主馅是鲜嫩的鲅鱼肉,再加上少量的韭菜、五花肉,简直好吃到无与伦比,外地人只要吃过一次就会念念不忘。离开家乡这几年,每每想起家乡的鲅鱼饺子,乔楠总想插上翅膀飞回去。可是大夫把他关在这里,他只能在幻想中品尝鲅鱼饺子了。

    想而不得,他躺在床上闷闷不乐,也不知道生谁的气。

    腊月二十八晚上,集训队的朱教官给他送了些好吃的,并跟他透露了一些口风:“你知道学校里要组织一支学员的特战队吧?”

    乔楠很茫然,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我不知道啊,没人跟我透露过。”

    ……

    朱教官一下子语塞。

    平复了一下心情,才跟乔楠说道:“别人都在千方百计地打听出人头地的机会,你怎么跟块木头似的,什么都不关心?有没有点儿精英的觉悟和意识?有没有考虑过毕业以后的出路?”

    乔楠很是惭愧:“我真的不了解,指导员没说的事情,我一般不打听。”

    “那你现在听好喽,虽然没有完全确定,但是学员特战队可能会在年后就成立起来。新时期嘛,对特战队员个人素质的要求肯定跟过去不一样,咱们得与时俱进。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你肯定会被招进去,怎么样,有信心干好么?”

    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乔楠一下子回不过神来,但是他不用做太多思考,几乎脱口而出:“我,我能进么?只要能进,我拼了命也不会给您丢脸!”

    听到乔楠愿意进特战队,朱教官长舒一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现在还是计划,我不能把饼画得太大,省得你吃不到嘴里。先养伤吧,具体的以后再说。”

    “好,朱教官新年快乐!”乔楠笑出了一口大白牙。

    “新年快乐,臭小子!”

    晚饭时分,乔楠接到了爸爸的电话,一看到“爸爸”的来电显示,他一紧张,米粥卡到嗓子里,他咳得脸都红了。

    “喂,咳咳…老爸!”

    乔建军语气平缓:“怎么咳嗽了?感冒了?”

    “有点儿……刚才呛着了。”

    “现在又不是行军打仗,吃慢点。”

    “嗯。”

    ……

    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

    最后还是乔建军先开口:“你就不回来了吧?”

    “大夫不让回去,得在医院住几天。”

    “也好,趁这几天好好休息。”

    “嗯。”

    ……

    乔建军瞥了一眼案板上两条新鲜的鲅鱼,心想,这小子今年又吃不上了。他心里很不是滋味,嘴上却说:“那个,明天回老家上坟,有没有什么话带给你爷爷奶奶?”

    乔楠想了想,说道:“跟他们说声对不起吧,我今年又不能回去看他们了。”

    “你们在外面,不能常回来,你爷爷奶奶在那边也会理解的,你心里常念叨着就行了。”

    “嗯。”

    ……

    乔楠抓耳挠腮,不知该如何将对话进行下去,还好乔建军说道:“挂了吧,我得忙年货,你好好休息吧!”

    乔楠如释重负,终于把电话给挂了。可是接下来漫漫长夜,该如何度过呢?人都走光了,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战友倒是给他留了一台电脑,不过乔楠发誓戒掉游戏,哪怕在休息时间,他也不会再玩游戏了。

    吃完晚饭,百般聊赖,心里竟然涌起一股孤家寡人的凄凉感,还是睡觉吧!不知睡了多久,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睫毛上游走,还有一个女孩喃喃自语:“睫毛又密又长,比女生的还好看!”

    乔楠闭着眼睛,却冷不丁地握住了她的手。女孩吓了一跳,可是手被乔楠钳制住了,死活拿不出来。

    “想偷袭我,没那么容易!”乔楠依旧闭着眼睛,嘴角却露出了微笑。

    女孩笑道:“谁偷袭你了?我来看我男朋友还不行?”

    乔楠心里一甜,立刻翻身起来,盯着自己的女朋友,笑得像个痴汉一样。薛冬梅还是穿着上次那件大衣,但是看起来又瘦了一些,衣服挂在身上空荡荡的。

    “你怎么来了?我不是在做梦吧?”

    薛冬梅笑道:“你刚跟我说完你拿了第一名,就握着电话睡过去了,最后还是你一个姓赵的兄弟帮你打完了电话,告诉我你在这家医院。我想,你应该不会把伤势告诉我,所以我就连夜去了汽车站,坐汽车来的。”

    薛冬梅说完,凑得更近了一些。女孩吐气如兰,说话却如同小女人般娇俏:“快夸我!”

    乔楠用手刮了她鼻子一下:“你真好!”

    他的手有点粗糙。

    也是,手上磨了一层又一层血泡,最后都变成了厚厚的茧子,怎会不粗糙?他的手掌还缠着纱布,等揭下来之后,又是一层茧子。

    乔楠安慰她道:“我们每个人都这样的,没什么大不了的,过几天就好了。”

    薛冬梅心疼地捧起他的手,动情地亲吻了一下:“感谢这双手,换来老百姓的安居乐业。”

    乔楠滔滔不绝地跟她讲起了比赛的趣事,薛冬梅听得津津有味。可她毕竟坐了太久的汽车,不停地打瞌睡,最后躺在乔楠怀里睡着了。

    乔楠搂着女朋友,再次怀疑她是不是换了一个灵魂,当时学习那么拼命的她,在他面前却是一个温婉可人的小女人,一点儿都没有学霸的强势,让他想倾尽全力去保护她。

    “冬梅,睡着了吗?”

    “什么事?”

    “咱俩在这里过年吗?”乔楠低声问道。

    “……”

    薛冬梅没说话,乔楠露出坏笑,伏在她耳边耳边说道:“不如你帮我逃出这里吧!”

    按照港城一带的风俗,年前是一定要去给家里过世的老人扫墓的。孩子们没离家的时候,乔建军每年都带着他们回去;转眼间,能去的只有乔琳了。

    乔琳很乐意回老家,因为能见到姥姥、舅舅。可是得起大早赶车,还得帮爸爸带两大箱子东西——一箱给姥姥,一箱给舅舅,都是些刀鱼、虾仁、干贝等海产品。乔家虽然不宽裕,但每年都给老家准备一点年货。

    乔琳看着那一大堆东西就发愁——这一趟路,都赶得上哥哥全副武装跑越野了!

    早上六点半,乔家父女就来到港城汽车站。汽车站外面有很多司机在拉客,乔琳总感觉他们不正规,不想坐他们的车,可是乔建军却很熟练地跟他们谈着业务。

    “老板,去莱县吧?”一个戴着大金链子的司机问道。

    “不到莱县,就到大李家,多少钱?”

    大李家村是港城去莱县的必经之路,去莱县要20块钱,到大李家村只要18块就够了。但是乔建军还不是很满意,腆着笑脸问道:“我这还有个小孩呢,小孩15行不?”

    乔琳不满地碰了爸爸一下,很反感他这种讲价行为,这样多丢人啊!果然,司机很不悦地说:“这孩子这么高,都是大人了,哪儿还能跟小孩一个价?”

    乔建军还想讲价,可乔琳脸上烧得厉害,埋着头就往前走了。乔建军见状,也不好再跟司机软磨硬泡,把东西放进行李箱,便钻进车里。

    “琳琳,咱不到莱县,就到大李家村,待会儿得提前下车,坐门口这边吧!”

    “哦。”

    乔琳原本不喜欢坐前面,可爸爸让她坐,她没有办法。

    不到几分钟,大巴车上就坐满了人,可还有客人源源不断地上来。卖票的老板娘麻利地取出小马扎,发给后来上车的那些人,他们就坐在过道中间。过道被挤得死死的,待会儿肯定没法出去,乔琳很佩服爸爸的先见之明。

    但她还是很不满,担忧地说:“老爸,这样超载了呀!”

    “这是私人的车,没办法!”

    “那我们为什么不进站坐车,那样不是更安全吗?”

    乔建军说道:“进站坐车,一个人就得二十五块钱,咱俩坐这车,一下子就能省十四块钱。这十四块钱,够你买一份学习资料了!”

    乔琳塞上劣质耳机,不再听爸爸的精打细算。她虽然能理解爸爸,但是她有一个强烈的愿望——在未来的某一天,她可以不再为这区区十几块钱跟司机磨来磨去,可以大大方方地坐车站的车,而不是这种“黑车”。

    车在一路颠簸,一车人在大声喧哗着,还有人用大喇叭录音机放着当时的流行歌曲。男歌手在撕心裂肺地唱着“我确定我就是那一只披着羊皮的狼,而你是我的猎物是我嘴里的羔羊”,不少人都跟着唱了起来。合唱声最终盖过了乔琳的耳机声,她再也听不清自己录音机里放的是什么了。

    她烦躁地摘下耳机,嘟囔道:“这样的歌为什么会流行啊?”

    乔建军严肃地说道:“你有你喜欢的歌,别人也有自己喜欢的歌,你不喜欢的,就不允许流行了?”

    乔琳眨着大眼睛说道:“可是我觉得很土,同学也都这么觉得。”

    “土也有它自己的魅力,要不哪儿会有那么多人喜欢?”

    听了爸爸的话,乔琳默不作声地看着窗外。车内的音乐从《披着羊皮的狼》播放到了《两支蝴蝶》,两只蝴蝶刚飞过去,又来了一只爱大米的老鼠。不知这些歌都是什么时候流行起来的,而且火爆到大街小巷都在放。

    这些歌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叫做“网络歌曲”。对它们的出现,大众们的反应可谓“极对极”——喜欢的人对它们追捧得不得了,连彩铃都换成这样的歌;不喜欢的人对此嗤之以鼻,认为网络歌曲就是跟“低俗”捆绑在一起的,从来不屑一听。

    乔琳没有倾注太多关心,她满脑子都是卡卡。流行歌嘛,跟赵琳琳一起听听就行了。

    其实她很喜欢《天下足球》里面的配乐,可是那些歌曲大多都是欧美的,街边音像店根本没有卖的。她想,如果有个MP3就好了,自己想听什么歌,就下载到MP3里,那样多方便!

    只不过,那时候128M的MP3都要好几百,爸妈肯定舍不得掏钱给她买。班里一大半同学都有了,可是她没有。妈妈的说法是,怕有了MP3耽误她学习,可乔琳知道真实的原因——这好几百块钱,可以还一笔债呢!

    乔琳知道家里的日子很不容易,所以她没有抱怨,只是小声嘟囔了一句:“如果我哥回来,让他给我买就好了。”

    “买什么?”乔建军问道。

    “MP3!”乔琳鼓起腮帮子,然后吹散了垂在额头上的刘海。

    乔建军不懂那是什么玩意,但只要不是必需品,他就没有兴趣继续了解了。乔琳也知道没法跟爸爸说明,睁着大眼睛看着窗外风景,车厢里的音乐已经换成了《美丽的神话》。乔琳听着凄美的音乐,渐渐进入了梦乡。

    到大李家村不过一个半小时,乔家父女先把东西送到了姥姥家,然后就去上坟了。乔琳总想上完坟之后再回来,可是爸爸不允许,说这样不太吉利。反正初三还要再回来一趟,他们上完坟还得赶紧赶回港城,准备晚上跨年。

    乔琳只能腹诽——这是些什么破规矩啊!

    妈妈的老家是大李家村,爸爸的老家是乔家屯,两个村子就隔了一座山。不过,大李家村靠近公路,又有水源,是远近闻名的富裕村庄;而乔家屯交通闭塞,土壤也不肥沃,跟邻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乔琳跟着爸爸和舅舅,先去给姥爷上坟;上完坟后,舅舅回家了,她跟爸爸从山上翻到乔家屯,他们父女俩要先去村里给乔家老宅贴上春联,然后再给爷爷奶奶上坟。

    大年三十,大多数人家早就上完坟了,远远望去,荒芜的山脊上,只有乔家父女孤单的身影。

    这一路走下来,要走五六里的山路,跟乔楠行军的艰苦程度也差不多了。尤其是天寒地冻的,乔琳感到自己的鼻涕都飘在风中,脸腮冻得硬邦邦的。

    哥哥没上大学之前,还能一起回老家,她跟哥哥斗斗嘴,打打架,这一路也就没那么辛苦了。而且,乔楠回家就是干苦力的,重活根本不用她和姐姐沾手。可现在只剩下自己了,乔琳倍感艰辛孤独。

    “反正这老宅子又没人住,为什么还要贴春联啊?”乔琳哈着冻僵的手,顺便将鼻涕吸了回去。

    “只要咱老乔家还有人在,那就得有点儿过年的样子。”乔建军又刷好了一张春联,吩咐道:“去外面贴上!”

    爸爸脑子里总是装着一些不可理解的想法,乔琳无法反驳,将手缩进羽绒服袖子里,只用几根指头夹着春联,感叹自己命苦。乔建军也知道孩子遭罪,但就算孩子有怨言,也得跟着他回乡祭祖。这是乔家、李家的根,孩子们必须牢牢记住了,无论走到哪里都不能忘。

    在乔家屯,乔建军遇到了不少乡亲,几乎每个人都要打听一边,另外两个孩子怎么没一起来?乔建军不厌其烦地解释,女儿在美国、儿子在部队。末了不忘补充,女儿是公派生,儿子在比赛中得了第一。

    老人们未必能听得懂,但都露出了“哇,好厉害”的神情。乔建军隐隐有些得意,但告诫女儿:“也就今天炫耀一回,以后可不要逢人就说啊!”

    “逢人就说的明明是你好吧!我什么都没说!”乔琳不服气地说道。

    “我就是高兴啊,嘿嘿!”乔建军贴完最后一张横幅,将门一锁,说道:“走吧,去看你爷爷奶奶。”

    当年把乔琳送到乡下的时候,奶奶、姥姥都想把她养在身边。李兰芝对乔家屯的硬件设施很是担忧,才把乔琳送到了姥姥家,让她得空翻山去奶奶家。但是乔琳很小的时候,奶奶就去世了,她对奶奶的印象已经很模糊了。

    爷爷、奶奶的坟墓是大前年哥哥考上大学时翻修的,在一片坟茔中显得很气派。乔建军很恭敬地摆贡品,乔琳很乖地拔去坟上的野草。忘了是谁告诉她的,在某邻国的语言中,“扫墓”即为汉字词“伐草”。乔琳觉得很形象,因为每次跟爸爸来上坟,她的任务就是把坟头的野草清除得干干净净。

    乔建军摆上了一碗饺子,一盘糕点、水果,又撒了两杯酒,然后一边烧纸,一边说道:“爹,娘,老二看你们来了。建媛(姑姑)那丫头昨天还给我打了个电话,说梦到你们了,让我替她烧个纸。她还在德国写书,说明年一定回来看你们。你们别生她气啊,她虽然在外头,但一直记挂着你们。”

    “璐璐很有出息,考上了国家公派生,在美国深造。那孩子从来不用我操心,我倒是老担心她学习太累,别累坏了身体。你们要是挂念她,就拖个梦给我,或者给她。”

    “前两天俺娘给我托梦,说想见楠楠。本来打算带他一起来的,可是啊,你们大孙子现在是军人,得保家卫国。前几天,在军校的比武中,楠楠拿了第一。你们想想啊,能上军校的都是精英,楠楠能在他们当中拿第一,那该多厉害啊!他这孩子从小就皮,但是该拼命的时候从来不含糊,我老担心他会出事,你们多保佑他吧……”

    一叠纸烧完,乔建军停了下来,用袖子摸了下脸颊。

    “老爸,你哭啦?”乔琳原本呆站在一旁,听着爸爸跟爷爷奶奶汇报,可是老爸一哭,她就有点儿慌了。

    “没有,山风太大了。”乔建军眼睛红红的,拉过乔琳,朝着墓碑说道:“爹,娘,这次又只带琳琳一个人来了。刚出生的时候跟个小猫崽似的,很多人都说养不活,让我们早早扔了拉倒。可你们舍不得,娘硬是用一口口米汤把她救过来了。你们看,现在长得多俊!跳舞很有天分,学习也跟上来了,年后也进重点班了。你们要是活着,该多开心啊……”

    “老爸……”爸爸一哽咽,乔琳也想哭了。

    “这一年咱老乔家过得顺风顺水的,一定是你们二老在天上保佑我们吧?你们放心,这三个孩子我都会好好养,老乔家我一定好好撑起来。以后,也多照应咱家吧!老二给你们磕头了!”

    乔建军跪在坟前,“扑通”一声磕了下去。乔琳一慌,也跪在了地上。乔建军很快磕完头,看着女儿哭笑不得:“女孩子不用磕头的。”

    “我知道啊,可我也想给爷爷奶奶磕个头。”

    上完坟,父女俩收拾好东西,准备下山,搭车回港城。忙活了一大早上,才是上午十一点多,太阳升到头顶,照得人暖洋洋的。

    “琳琳还记得奶奶吗?”

    “嗯。”乔琳将手插进兜里,回头看了爷爷奶奶的坟墓一眼,说道:“我小时候在奶奶家闯过祸。大奶奶家里做门匾,放在院里晾干,我一下子就扑上去了。结果那一身衣服全毁了,大奶奶的门匾也弄坏了。奶奶一个劲儿跟大奶奶道歉,哥哥把我拽回姥姥家了。”

    “你小时候闯的祸一点儿都不比你哥少,很多时候还是你哥帮你兜着。”

    “嗯,那次哥哥还跟大奶奶说,是他的不是,他没有教好我,如果怪就怪他。我也不记得自己说啥了,只记得哭了。”回想起童年趣事,乔琳很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乔建军默不作声,看起来有点伤感。乔琳见状,便亲昵地挽起他的胳膊,撒娇道:“我还记得奶奶门梁上挂着一个筐子,里面有糖,还有点心。我每次去奶奶家,她都爬到炕上,把筐子勾下来,给我拿好吃的。我吃得很开心,奶奶就坐在我旁边笑。她总说自己牙口不好,不能吃甜的,所以都是我吃的。”

    乔建军静静听着,小女儿描述的奶奶,他再熟悉不过了。无论对孩子,还是对孙子,老人家的做法都是如出一辙。

    寒冷的北风吹过辽阔的田野,冰冻的河水反射着耀眼的光。乔建军站在山顶上,看着脚下的故乡,一时间神思恍惚,思绪乱飞——

    明明昨天还是个孩子啊,怎么一眨眼,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昨天还在父母身边嬉笑,怎么今天就半弓着腰,给他们上坟来了?

    归乡,归乡!每次归乡,都是提醒自己老了一截啊!

    2006年的除夕夜。

    跟以往一样,没回老家过年的街坊邻居,都会聚在馄饨馆里打麻将。只要他们撑得住,常常打到凌晨两三点,才各自回家睡觉。

    乔琳不会打麻将,孙瑞阳、魏成林又没兴趣,他们三个小孩便瘫在椅子上看电视。魏成林早有准备,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带了一个游戏机,两个男孩子便窝在墙角打游戏。反正今天过年,也没有人管他们。

    外面传来此起彼伏的鞭炮声,馄饨馆里欢声笑语不断。乔琳一个人吃着零食,一个人看着电视,她想起朱自清先生的那句话“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在这个安适祥和的除夕夜,乔琳有着自己的忧伤。

    虽然电视开着,但她看不进去,而是听着赵琳琳借给她的CD。CD里播放的是张含韵的《最想念的季节》,每一句歌词都唱到乔琳心坎里去了。

    “这些日子,

    当我不在你身边,

    你长高吗,还是变瘦了一点?”

    ……

    乔琳想告诉远方的哥哥姐姐,自己又长高了一些。可是他们呢?是长高了还是变瘦了?

    ……

    “风在吹,

    心在飞,

    谁在掉眼泪?

    最想念的季节,你想的是谁?”

    ……

    乔琳心想,是我在掉眼泪,我在想哥哥姐姐啊!

    ……

    “窗外飘下的第一场白雪,

    就是我给你的安慰。”

    正好窗外下雪了,乔琳更难过了。

    “乔琳,你哪里不舒服么?”孙瑞阳发觉她脸色不对,关心地问道。

    “没有啊,今天折腾了一天,从港城到老家跑了一圈,有点儿累了。”

    “累了你就回去睡觉吧,要是害怕路黑,我送你回去。”孙瑞阳体贴地说道。

    “不了,我看电视。”

    乔琳开心时就放声大笑,不开心就掉眼泪,极少有这种闷闷不乐、却又让人捉摸不透的时候。孙瑞阳想不出个所以然,也不打扰她了,退到角落跟魏成林玩游戏,得空就瞟乔琳一眼。

    2006年的春晚有一首家喻户晓的歌,叫做《吉祥三宝》。当清脆的童声从电视屏幕中传出来的时候,魏成林的妈妈赵阿姨说道:“如果这首歌换换歌词,也适合咱吉祥路来唱。”

    “是呀,乔家的三个孩子,不正是吉祥三宝吗?”陈芸笑着附和道。

    李兰芝笑道:“才不是呢,吉祥路的三个宝贝,明明是吉祥路小学、二中初中部和高中部!多少人挤破脑袋在这里买房子,不就是为了接近这三个宝贝么!”

    馄饨馆里又爆发出一阵笑声,乔琳幽怨地瞪了妈妈一眼——干嘛老那么实际?三个孩子被人们叫做吉祥三宝,多好啊!

    或许在妈妈眼中,只有姐姐、哥哥称得上吉祥路的宝贝,自己可不是。

    时钟滴滴答答地走,乔琳困得打了好几个盹。忽然一阵人声嘈杂,大人们都放下了手中的麻将,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听到爸爸说道:“到了老赵的小品了,看完了再打!”

    那个一身农民装扮、说着东北方言的老大爷有一种神奇的力量,总能用最质朴的语言逗得人哈哈大笑。果然,黑土大叔、白云大妈一登场,大家都哄笑起来。

    小品的包袱一个个抖开,当大家都被那个“相当的”洗脑的时候,小品的气氛也达到了最高点。所有人都笑得此起彼伏,将乔琳的落寞结结实实地盖了过去。

    等小品落幕的时候,孙瑞阳才惊呼一声:“乔琳怎么哭了?”

    众人一看,可不是嘛!小女孩伏在椅背上,哭得眼睛都红了。

    陈芸最先紧张起来:“琳琳,你哪里不舒服,就说出来嘛!”

    乔琳眼里泛着泪光,可就是什么都不说,急得人团团转。李兰芝不耐烦地说道:“这孩子就这样,就喜欢在被人开心的时候闹别扭,让别人心情也不好,可这样才更吸引人眼球啊!”

    “才不是呢!”乔琳转过头去顶了妈妈一句:“你们打麻将就好,干嘛管我!”

    孙瑞阳凑过来说道:“乔琳说得对,你们大人打麻将就好了,我来问问她怎么回事!”

    大人们夸了几句“真懂事”,便继续坐下搓麻将了。

    孙瑞阳温柔问道:“你怎么了嘛?现在又没有外人,你跟我说说好不好?”

    “我想哥哥姐姐了。”

    乔琳这一句话,就像一根针扎到了孙瑞阳心里,他顿时心疼不已。

    港城的雪说来就来,顷刻间已下起了鹅毛大雪,雪花在路灯下飞舞。乔琳愣愣地说:“我在想,姐姐会不会冷?哥哥会不会疼?以前过年我们都在一起打打闹闹,大年初一争先恐后地给爸妈拜年,谁先拜年谁先拿压岁钱。可是现在剩下我一个人了……长大了,真没意思!”

    “你想哥哥姐姐,就说出来嘛,你看李老师刚才都生气了。”

    乔琳赌气道:“才不要说,一说出来,他们都会笑话我!”

    “你不说就不笑话你了么?你今年十七岁了,还像个小孩一样爱哭啊!”

    李兰芝毫不留情地调侃,又引发了一阵笑声。乔琳羞愤不已,又趴在了椅背上,泪珠子“笃笃”地掉在了地上。

    恍惚中,推拉门一下子被拉开,一个高大的身影结结实实地堵住了门口。

    恍如几年前,球迷们聚在馄饨馆看球赛,电视信号被卡洛斯踢飞了,众人抱怨之际,一个少年如救世主般降临。

    时间一晃就过去好久,可少年还是那个少年。

    “乔,乔楠哥?”魏成林疑心自己出现了幻觉,使劲揉了揉眼睛,才确定确实是乔楠回来了。

    所有人都看向乔楠,所有人都惊呆了。

    乔楠穿着一件黑色的羽绒服,背着大大的书包。头发还是那么短,眼睛一如既往地亮如星辰。跟以往不太一样的是,他拄着一根拐杖,行动不太方便,一瘸一拐地走进了店里。一边走,一边抖落了浑身的雪花。

    李兰芝走上前去,抚摸着儿子嘴角那抹淡淡的伤痕,再也忍不住,抱着他就哭了起来。

    “老妈,我这不好好的嘛,你哭什么呀!”乔楠说得十分温柔,还轻轻地拍打着母亲的背。

    “你这嘴角是怎么回事?手又怎么伤着了?你怎么还拄上拐杖了?”李兰芝越看越心疼,连珠炮似的发问。

    陈芸凑过来说道:“你先别激动,先让乔楠把行李放下嘛!赶了大老远的路过来,肯定累坏了——乔楠,你想吃什么?厨房里还有好多好吃的,阿姨先去帮你热热好不好?”

    “陈姨,给我热盘饺子就行,多谢啦!”乔楠总算坐了下来,将背包放在了地上。

    乔建军惊喜交加,但没有失去理智:“你不是说要住院吗?怎么就这么跑回来了?你跟学校说好了没有?可别到时候又受处分啊!”

    乔楠说道:“放心吧,学校那边都处理好了,不然我就成逃兵了!不过住不了几天,初六就得走。”

    李兰芝已经很满足了:“不管初几走,能回来过年就好,在家里歇着也是一样的。”

    “嗯。”此时的乔楠要多乖巧就有多乖巧。

    乔琳的泪珠子还挂在脸上,可看到哥哥,却畏缩地多在一边,扭捏着不肯上前。乔楠敏锐地看到了她脸上的泪痕,像唤小狗一样:“你哥回家了,你还不过来?”

    “就是哦,哥哥没回来的时候,想哥哥想哭了;现在哥哥回来了,怎么不说话了呀?”陈芸笑着打趣道。

    乔琳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可又被巨大的喜悦充盈着,抠着手指不知如何是好。饺子热好了,也过了十二点了,陈芸他们夸赞了乔楠一番,便准备各自回家。乔楠说,明早去给他们拜年。他们都笑着说,应该来给大英雄拜年才是。

    等所有人都走了,乔琳才在哥哥对面坐下。她好奇地打量着哥哥,这个众人口中的“大英雄”,真的是她哥哥吗?

    李兰芝又热了几个菜,问道:“你是怎么回来的?到现在也买不着票了啊!”

    “奢侈了一把,买了飞机票回来的,想给你们一个惊喜。幸亏落地之后才下雪了,要不然今晚就回不来了。”一想到几个月的津贴都花出去了,乔楠的心脏都在滴血。

    “哎呦,贵能贵到哪里去?回家过年,这是多少钱都买不回来的啊!”

    乔琳很是不爽——妈妈也太双重标准了!她多花一块零花钱,妈妈就会唠叨好几天;哥哥花了好几千买飞机票,她竟然还说“能贵到哪里去”?

    没想到乔建军也说:“回来得好,你们学校大四就没有假期了吧?毕业之后去部队,就更难回家了。所以说,这次回家,千金难买!”

    别说乔琳了,就连乔楠也惊呆了——他明明做好了被父母臭骂一顿的准备,没想到他们竟然都没反对?一时间,还真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

    当然,薛冬梅的机票钱也是他掏的,这话就不能跟父母说了。

    “爸,你回老家上坟了吗?”

    “今天回去的,跟你妹妹一起。你妹妹也不容易,帮我拿了那么重的东西,还走了很多山路,这一天也累坏了。”乔建军说道。

    “哟,没看出来啊,懂事了!”乔楠伸手摸了摸妹妹的头发,这才惊讶地喊出声来:“你,你啥时候把头发剪了?”

    乔琳一脸郁闷:“你进来这么久都没发现,我还以为我是空气呢!”

    李兰芝斥责道:“你少说你哥,你哥赶了这么久的路,身上还有伤,能撑到家就不错了。”

    乔建军琢磨了一会儿,问道:“你这次伤得不轻,按理说大夫不会让你出来啊!你是不是又耍了什么把戏?”

    鲅鱼馅的饺子好吃到无敌,乔楠正在大快朵颐,被父亲这么一问,他就顿住了。乔建军更怀疑这其中有鬼,原本和颜悦色的脸庞又严肃起来。

    乔楠镇定了一下,苦笑道:“还能有什么理由,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大夫就把我放出来了啊!我差点儿没在办公室里给他跪下,他能不让我走么?”

    乔建军老觉得哪里不对劲,而乔楠却死死不松口。他早就想好了,就算是老爸对他严刑逼供,他也不能把帮凶薛冬梅给供出来啊!

    乔楠虽然很累,但是跟家人有说不完的话。每个人都说了好几次“早点儿休息”,但乔家人谁也舍不得睡。如果不是都困得睁不开眼了,他们估计能聊一整夜。天快亮时,乔楠才躺在了自己的床上。给女朋友发了“晚安”两个字之后,安心地睡着了,并睡了个天昏地暗。

    要问他怎么从医院逃出来的,薛冬梅可谓功不可没。

    话说昨天晚上他几乎一夜没睡,凌晨时分,薛冬梅也醒了。乔楠将自己回家的计划告诉了她,薛冬梅非常干脆地拒绝了——不能因为想回家过年,就置自己的身体于不顾啊!

    乔楠如实说道:“年后我可能就要进特战班了,不知道下次回家过年是什么时候。我怕错过这次,就再也回不去了。”

    “不过你也别告诉别人,毕竟这事不是百分之百能成,我只是很担心。”乔楠补充道。

    话已至此,薛冬梅也无法劝下去了。她叹气道:“那好吧,正好我也好几年没回家过年了,也该回去看看他们了。我陪你一起回港城,路上也有个照应。”

    “你不是跟你妈断绝关系了吗?干嘛回去自讨苦吃啊?”

    “不回自己家,回去看看我姑姑。我在二中读书时,除了我爸,就只有我姑姑疼我了;上了大学之后,她每个学期还给我打两三次电话,问我钱够不够。这些年我没回家,也就没去看她。现在想想,也不应该。”

    “那好,咱俩一起回去,我买机票。”

    薛冬梅很过意不去:“这样得花很多钱,你坐飞机回家,我坐汽车回去好了,反正我不赶时间,快点儿慢点儿无所谓。”

    乔楠很豪气地搂过女朋友:“虽然我没什么钱,但让女朋友坐飞机的钱还是有的。一年难得奢侈这一次,在其他地方节省一点就好了。”

    薛冬梅温柔地笑了,说道:“我这就去跟大夫求情,求他把你放走。”

    “好,加油!”

    ***

    大夫诊疗室。

    薛冬梅一直以为,乔楠的主治医生是位中年大叔,没想到是位五十岁左右的阿姨。阿姨白白胖胖,带着红框眼镜,看起来挺和蔼可亲的,并不像乔楠描述得那样傲娇。

    薛冬梅调整成演员模式,让自己尽快入戏。她紧咬嘴唇,尽量装得楚楚动人一些:“大夫,我是乔楠的女朋友,刚从北京赶过来,有些话想跟您聊聊。”

    “哟,那小子还有女朋友呢!还是从北京来的!”大夫忙着敲电脑,不经意地问道:“在北京上学呐?”

    “嗯,我是清华的。”

    ……

    大夫不再敲电脑了,推了推眼镜,仔细打量了这个女孩一番。她瘦得很厉害,更显得下巴很尖、眼睛很大。说不上多漂亮,但是很清秀,就算不说话,也散发着一股浓浓的书卷气,很符合清华园的气质。

    “那小子挺厉害啊,还谈了个清华的女朋友!”

    薛冬梅赧然,轻声道:“大夫,乔楠在军校,我们俩好不容易见一面。您也知道,军校管得很严,他每年回家的天数就那么几天。我俩从高中谈到现在,也该见见家长了。本来约好过年前见的,可是乔楠参加比赛,又受了伤……我家里本来就不想让我跟军人恋爱,怕我以后吃苦,可是我替乔楠说了很多好话,他们才肯答应见他一面。这个机会可是我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如果乔楠放了我爸妈鸽子,我俩还能谈下去吗?”

    薛冬梅佩服自己的演技,说着说着,眼圈竟然红了,声音也哽咽了。

    大夫当然知道军恋的艰辛不易,听了薛冬梅的话,她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你知道肌肉拉伤有多严重么?”

    “知道。我一定监督他吃药、换药,除了见我爸妈,不让他去任何地方。几天后,我一定让他好好回来!”

    大夫转着圆珠笔,终于下定决心:“行吧,我开点药,你监督他。另外,千万不要多活动,要尽量卧床休息。他还年轻,别留下后遗症。”

    “您放心!我一定做到!”

    在薛冬梅起身告别时,大夫轻咳了几声,不自然地说道:“我知道你们都是年轻人,又很长时间没见了,肯定很想那个……但是呢,我劝你们这几天克制一下……”

    薛冬梅脸红到了耳根,匆匆道了一声“明白了”,逃也似的离开了。

    没想到大夫又冲着她的背影叮嘱道:“就算那个,也要注意幅度啊,别太激烈……”

    薛冬梅带上门,捂上了耳朵,害羞得不知如何是好。

    乔楠拄着拐杖,在走廊旁边等她,见她出来,焦急地问道:“怎么样?成功了吗?”

    薛冬梅先装作一脸哭相,见乔楠紧张起来,才笑着说:“我出马,还有解决不了的事情么?”

    乔楠一激动,将拐杖一扔,把女朋友紧紧抱在怀里:“我就知道,你最厉害了!”

    回病房收拾东西,大夫的话却始终萦绕在薛冬梅心头,她决定问乔楠一次:“乔楠,你考虑过性吗?”

    “性?”乔楠满脑子问号。

    “对,就是你理解的……性!”

    乔楠的眼睛黑得发亮,薛冬梅感到那眼睛就像两个黑洞,将自己的灵魂都吸走了。她突然就想逃避了,结果乔楠一把拧过她,声音坚定而充满磁性:“如果你想要,我可以满足你。”

    薛冬梅显然还没准备好,她慌乱地摇了摇头:“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问问你的想法。”

    乔楠诚恳地说:“跟你确定关系之后,我就跟我姐说了。我姐叮嘱我,不要想着占女孩子便宜,要尊重女生的意愿。如果没有担当,就不要跟女生发生……那方面的事……”

    乔楠毕竟也是个大男孩,说着说着也说不下去了,只好习惯性地挠耳朵。

    薛冬梅感叹道:“你有乔璐前辈这样的好姐姐,真是太幸福了。”

    “我姐话不多,但每次都能说到点子上。对我和乔琳而言,她的话比我妈的更有说服力。”乔楠拄好拐杖,轻笑道:“我们先别想其他的了,回家吧!”

    “好,先回家再说!”

    乔楠当然不知道,他回家的决定有多正确。这是他学生生涯中,最后一个在家过的春节。自此向后几年间,他都没有在家里过过一个春节。

    此身已许国,如何再许给家?

    少年乔楠经过数年磨炼后,才对这句话有了更深刻的体会。

    ***

    协调了大多数同学的时间,港城50级实验一班的聚会由年前改成了大年初三。考虑到乔楠腿上有伤,他们把聚会地点定在了二中附近,这样乔楠就不用走太多路了。

    大年初三,乔家拖家带口地回到了大李家村,只有乔楠没法回去。其实他很想念姥姥,但是姥姥坚决不让他拖着伤腿回家,说初五回去港城看他,让他安心养伤。

    让年迈的姥姥来回奔波,乔楠很过意不去。但转念一想,除了至亲家人,谁还会这样设身处地地为自己着想呢?对他而言,家不愧是最温暖、最让他魂牵梦绕的地方啊!

    晚上六点,他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进二中附近的一家川菜馆的包厢,迎接他的是昔日同学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乔楠笑着做了一个“低调”的手势,很自然地在薛冬梅身边坐了下来。

    薛冬梅本来正在跟一个男生争辩“诸葛亮北伐到底是不是穷兵黩武”的问题。薛冬梅很坚定地认为,诸葛亮是想要恢复汉室正统,所以不得不打,否则就只能被曹操.逼得更紧,从而毫无还手之力;男生显然持相反观点。其他同学在认真听着,他们不得不承认,薛冬梅确实是一个才思敏捷的辩论高手,一般人不是她的对手。

    正好乔楠进来了,薛冬梅便不再跟男生辩论,而是笑吟吟地问乔楠:“乔班长意下如何?”

    语气淡然客气,就好像二人只是一般同学关系。

    乔楠将拐杖放好,笑道:“我不是研究历史的,但我尊重女士的想法。如果真要探讨这个问题,那三天三夜也不一定能分出胜负来。不如我们先来讨论一下,今晚是吃辣子鸡呢,还是吃口水鸡?”

    乔楠四两拨千斤,于无形之间终结了这场辩论,大家都叽叽喳喳地讨论起菜单来,乔楠这才有时间打量老同学。两年半没见,他们都变了不少,尤其是是女生,完美印证了“大学是座美容院”的说法。这次同学会来了差不多三十个人,乔楠环视了一圈,才将每个人都对上了号。

    男生也变了很多,尤其是尤其是徐威。以前吊儿郎当的大男孩,现在颇有些商界大佬的气质,娴熟地领着大家喝酒,还很豪迈地放话:“今天的饭钱我全包了,大家敞开肚皮吃,放开胆量喝。很久没聚了,今天一定得尽兴!”

    黄金子急忙说道:“这怎么行呢?我可是提前收了班费的,哪儿能让你一个人掏钱?”

    徐威阔气得像个土豪:“生活委员大人,你这可是瞧不起我啊!咱班现在就我一人在港城混吧?你们现在都属于客人了,还不允许我尽一下地主之谊?”

    “你算哪门子地主,这里谁不是港城人?”乔楠顿了顿,笑道:“大家都是学生,说好了同学聚会,每个人都出一份力。这样吧,咱还是花班费;如果超过预算,就让徐老板帮咱们垫上,圆一下他仗义疏财的梦想,行不?”

    乔班长不愧是乔班长,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让所有人都信服,徐威也没有意见。在乔楠进门之前,徐威就将他夺得“精英之剑”的壮举添油加醋地跟同学们说了,并且领着全班同学向他敬酒。乔楠推辞不过,一仰脖子,便将杯中白酒喝了个干干净净。动作干净利落,跟他在比武场上一样潇洒。

    就像乔楠明显感受到同学们的变化一样,同学们也觉得他变了不少。尤其对女生来说,两年半的军校生活,让他渐渐脱去少年稚气,变得越发硬朗帅气,浑身都散发着浓浓的男性荷尔蒙,让人移不开眼睛。

    几个女生嘀咕了半天,最后壮胆起哄:“乔楠,你有没有女朋友啊?”

    一杯白酒下肚,乔楠脸上立刻添了红晕。他重新坐下,抿着嘴唇笑道:“我跟女朋友谈了半年了!”

    女生们顿时失落不已,又充满好奇:“是你在军校的同学吗?”

    乔楠玩弄着酒杯,眉眼含笑。他脑中闪过很多念头,最后还是决定,当着老同学的面给女友一个承诺。于是,他说道:“不是军校同学,她就在你们中间。”

    薛冬梅知道他要做什么了,情急之下,她轻轻碰了他的腿一下,希望他能收敛。不确定的因素还有很多,她不像那么高调地公布恋情。

    可乔楠决心已定,对薛冬梅的提醒视而不见,笑眯眯地说:“我说一个人,你们都来猜猜。她呢,特别瘦,读书量巨大,文笔超级好。学习特别狠,不甘心落在任何人后面。但是跟她接触之后就会发现,她心眼好得很,尤其是对自己的男朋友,善解人意,体贴入微……”

    乔楠说了一半,大多数人都猜出来了,他们半信半疑,却又很兴奋地拍着桌子起哄;说到最后,乔楠根本不顾避嫌了,热切地盯着身边的女孩。薛冬梅捂住脸,不知是害羞,还是幸福地哭了。

    乔楠索性将她揽在怀里,无比自豪地说:“现在跟你们介绍一下,这位女士就是我的女朋友。”

    “啊!!!”

    在座的女生呼喊声震天,兴奋之余,她们也在哀叹——怎样才能找到乔楠这样充满魄力的男朋友啊?

    饭店的音乐正好播放到了陶喆的《就是爱你》,在唱到“就是爱你爱着你,有悲有喜有你,平淡也有了意义;就是爱你爱着你,甜蜜又安心,那种感觉就是你。”

    薛冬梅忽地从乔楠怀里挣脱出来,亲吻了他的脸颊一下,大大方方地说:“我也跟你们介绍一下,这位男士,就是我的男朋友!”

    乔楠和薛冬梅的恋情公开了,这无异于往二中、往吉祥路扔了一个重磅炸弹,爆炸了好几天,硝烟都不曾消散。

    乔家人回到港城之后,被这个消息炸得灰头土脸,在这漫天的硝烟中找不到方向。

    而且他们都不明白,为什么会是薛冬梅?他俩在高中可是竞争了三年啊!什么时候看对眼的?

    “乔楠有对象了!”

    姥姥刚来到港城,便持续被这个消息洗脑。跟乔家人的茫然不同,老人家开朗豁达,乐呵呵地就接受了这个消息。

    别人问她不担心么?老人家自信满满地说:“我家楠楠最有主见了,他看准的女孩准没错!我巴不得早点儿抱上重外孙呢!”

    初五中午,全家人在一起吃饭,小姨难得露面了。就算她来大姐家吃饭,也盛装出席,从进门到脱下外套,这件刚买的白色貂皮大衣就被她念叨了三次。

    乔楠在看电视,小姨就坐在旁边,带着几分揶揄的神色打听道:“楠楠,你对象就是二中那个特别有名的学习疯子?”

    乔楠很不喜欢这样的评价,他忍了忍,笑着说道:“二中的学生,有几个不是学习疯子?难道我姐不是吗?我不是吗?就连乔琳都是。不过呢,在这群学习疯子里面,我找了最好看、学习最好的那个做我女朋友。”

    乔楠不仅化解了小姨给的难堪,还顺便秀了一波女友。而且他没说一句不好听的话,就将小姨堵得死死的。乔琳可开心了,不停地跺着脚,心想,还是老哥厉害啊!

    小姨在乔楠这里占不到便宜,只能去她大姐那里找存在感。李兰芝和姥姥在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小姨佯装帮忙,像个监工一样慵懒地靠在了厨房门口。

    “大姐,乔楠的对象以前是二中的学生,你应该了解她吧?”

    李兰芝头也不抬地说:“岂止是认识?是我亲自去下面乡镇把她招到二中来的,从她没入学之前就一直关注她了。”

    小姨十分有兴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啊,能把乔楠迷成这个样子?”

    李兰芝说道:“乔楠不是说了么,一堆学习疯子里学习最好的,长得还不错的,其他的我也不太知道啊。我是她老师,又不是私家侦探,哪儿能打听那么多?”

    其实李兰芝对薛冬梅的情况了如指掌,烦心的事情一大堆,但明显不想跟妹妹说太多。李兰岚套不出什么话来,怏怏地说:“看咱家楠楠,成绩好,长得又帅,什么样的女孩子找不到啊?我本来还想把我们院长的女儿介绍给他呢,他们年纪差不多,那女孩还在英国读艺术,现在说亲的人就踏破门槛了呢!”

    乔楠头也不抬,干脆地说:“我以后十有八九就待在部队了,我那几个津贴可养不起留洋学艺术的大小姐。小姨,多谢你的好意了,不过你还是把她介绍给别人吧!”

    李兰岚再度不爽,阴阳怪气地说道:“当初跟你差不多分数的,人家都去了特别好的大学,毕业之后,很轻松地就能找个月薪过万的工作。就算不工作,也能申请去国外读研究生,人生一片大好!就你爸妈目光短浅,为了省几年学费把你送到军校去。你别看现在还行,等过几年,你的同学在大城市逍遥自在,或者直接定居海外,就你还在部队待着,拿着死工资,天天服从命令,跟社会严重脱节,就算腻了也走不了,还落下一身伤病。那差别,可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啊!所以说,父母的眼光是多么重要啊!得早早替孩子做打算,以后才不吃亏啊!”

    乔楠本来在看NBA比赛,不想跟小姨争辩,可她真是不刺别人就不痛快。乔楠假装水杯脱手,水杯重重地落在桌子上。“哐”的一声巨响,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李兰岚也吃了一惊。

    乔楠嘴角含笑,慢悠悠地说:“别的先不说,如果没有我,小姨口中的那些人怎么可能活得逍遥自在?咱们一家怎么可能在这里安安稳稳地吃团圆饭?”

    李兰岚一下子愣住了,李兰芝也停下手中的活,静静地听儿子说了下去。

    乔楠剥着花生米,也不看小姨,不失笑意地说道:“如果没有我和我的战友,没有我们的选择和付出,小姨还可能优哉游哉地在这里说这些话吗?只要我穿着军装,哪怕是还没上学的小孩子,都会很尊敬地叫我‘解放军叔叔’,因为他们知道,我是保护他们的人。小姨是大学教授,不会连这些都不知道吧?穿上这身军装,我走到哪里都会无比自豪,从来不会感到自己不如别人。我从小的梦想就是当英雄,我就想着驰骋疆场,保家卫国。小姨也有梦想吧?不知道有没有人支持过啊?反正,我很感谢我爸妈支持我去军校,我可以毫无顾虑地做自己想做的事,去实现我的梦想。”

    乔琳已经在桌子底下悄悄鼓起掌来,哥哥的口才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她偷偷看了小姨一眼,小姨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最后撂下一句“我是为你好,可你却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便想夺门而去。

    姥姥及时从厨房钻出来,喝住了二女儿,问道:“你去哪儿?”

    “回家,这儿不待见我!每次来都不待见!”小姨气鼓鼓地说道。

    姥姥毫不留情地斥责道:“谁让你先说那些混账话的?从小到大,凡是你看不惯的,让你心里不舒服的,你就非得去招惹一遍。人家稍微比你强点儿,你就死活咽不下这口气,非得盖过人家,心里才舒坦。谁惯你的这些毛病?”

    李兰岚翻着白眼说道:“我哪里比别人强了?明明是谁都可以抢白我,小辈也是!我在这个家里还有一点儿地位吗?他们把我当长辈吗?”

    姥姥又提高了几个分贝:“你呢?你自己有点儿长辈的样子吗?楠楠考上军校,当了军人,这是咱家莫大的光荣,以后就是保护百姓的大英雄。你不懂感恩就算了,还一个劲儿地嘲讽人家的选择,这是长辈该做的吗?楠楠说得一点都没错,你不懂感恩,还四处挑事,真连个孩子都不如!”

    李兰岚脸上挂不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姥姥却继续说道:“你给我在这坐着,如果你敢摔门走,那以后你就不要见我了。我就不信了,还治不了你了!”

    大过年的,馄饨馆的气氛却很尴尬。李兰岚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不像个四十多岁的少妇,反而像个任性而又没长大的少女。乔楠拍了拍手上的花生屑,将小姨按在了凳子上,笑着说:“小姨,刚才是我不对,我说得太冲了,给您赔不是了。您消消气,待会儿还得一块吃饭呢。我带着乔琳出去转一圈,等会儿再回来!”

    李兰岚还在赌着气,乔楠却拿起拐杖,像唤小狗一样唤过妹妹。乔琳乖顺地跑到哥哥身边,顺势搀扶起了哥哥。

    李兰芝不放心地问:“你们去哪里啊?”

    “去找徐威玩,放心,他有车。”乔楠简单地答道。

    “琳琳好好照顾哥哥啊,别让他多走路!”姥姥细心地叮嘱道。

    “嗯。”乔琳用力点了点头。

    从家里出来后,乔琳连蹦带跳地夸奖了哥哥一番,说他怼小姨怼得漂亮。乔楠不像刚才那样充满斗志了,而是淡淡地说:“也是我冲动了,她毕竟是长辈。她说那些话,可能也确实是为我惋惜。”

    “呸,我才不信!她就是看不惯别人比她家好!以前咱家一直得仰着头看她,她都习惯了;现在你和姐姐都有出息了,咱家也不依赖她了,她快要难受死了,每次来咱家都冷嘲热讽的,爸妈都快受够了!”乔琳连珠炮似地说道。

    “在咱家艰难那些年,她毕竟也帮了不少忙,所以咱们还是得感激她,别让她太难堪了,知道了没?”

    “那小姨夫创业时,咱家还给了她不少钱呢,也没见得她感激咱们家啊!”

    乔楠无奈地笑了笑,说道:“你跟她一般见识,不就变成跟她一样的人了?她四十多了都不懂事,你也要跟她一样?”

    乔琳本想说,小姨是以整个家族为跳板,才取得了今天的成绩。如果爸妈能像她一样无耻,何苦贫穷这么多年、仰着头看她呢?可是跟哥哥在一起的时间太短了,她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无谓的争吵上。

    徐威开着他妈妈的宝马,在路边等着他们。他抄着手靠在车身上,看起来真的很像富二代(当然人家本来就是,甚至是富三代)。他拉上乔家兄妹,将车开上了海滨路,朝着海大驶去。

    他们的右边便是连绵不断的海岸线,冬天的大海蓝得幽深,从北方吹来的季风强而有力,吹着海浪撞向岸边,当真如激起千层雪一般。

    可是浪花溅到车上并不是那么美好,乔琳吓得捂住了头,抗议道:“徐威哥,换个车道吧,这样太危险了。”

    徐威得意地说:“乔楠很久没回港城了,我想让他近距离接触一下大海啊!”

    “嗯,一看到这片海,回忆全都想起来了。”乔楠指着前方说道:“前边就是第一海水浴场,你衣服被偷的地方,最后差点儿光着腚回家。”

    “靠!”徐威急打方向盘,猛踩油门,光速逃离了这片让他羞耻的海。

    他们很快就到了海大,乔琳对海大太熟悉了,并没有兴趣参观。她从两个哥哥身上敲诈了一点零钱,便去找零食吃了。

    徐威带着好哥们儿参观他的事业,他现在有一个二十平米左右的店铺,里面全是数码产品,还有几台打印机、扫描仪。餐厅里面有他承包的奶茶铺,开学后还要在外面开一个美甲店。如果干好了,一年的利润可能不止十万。

    乔楠终于明白徐威为什么口气那么大了,他现在的确混成了海大的风云人物,不过他也觉得不可思议——上大学做生意,还做得这么红火,这在他的学校根本不可想象。

    毕竟,他的课外活动只有五公里、翻高墙、过障碍什么的,除此之外就是跟同学们踢踢球,其他的他也想不出来。

    徐威介绍完自己的事业,说道:“不是我矫情啊,我现在是真的感觉有点儿累了,打算明年把生意放一放,暑假的时候去美国转一圈。”

    “你要去美国?”

    “嗯,越来越多的人在寒暑假的时候去国外游学,我也想出去看一看。”徐威当然还隐藏着自己的小心思,不过他还不知道乔璐的想法,所以不敢像乔楠那样光明正大地公开女友。

    而乔楠却在想,小姨说得确实不错,上普通大学的同学们的确有着更为绚丽多彩的生活,有着更多样化的选择。海大还不算顶尖高校,就有这么多机会,那顶尖高校呢?如果乔楠当时也报考清华,是不是会有不同的人生?

    选择只在一念之间,却有可能影响一辈子。

    徐威见他神色不对,晃了晃手指,问道:“怎么了?”

    “哦,没什么,给我拿个MP3看看。”

    两个大男生在数码店里挑挑拣拣,等乔琳回来的时候,乔楠将一个还没拆包装的MP3递给她,豪迈地说:“用得仔细点儿,别弄坏了。”

    乔琳惊喜交加,诧异地问道:“这是给我买的?”

    “嗯。”乔楠轻轻点了点头:“本来想买个更好点儿的,可是身上没有太多钱了。徐威说这款也不错,容量大,而且不用数据线,可以直接插在电脑上,很方便。”

    徐威无奈地说:“本来想送给你的,可你哥非得给钱。你们老乔家,过于讲规矩了啊!”

    乔楠笑道:“反正你给我打了不少折,比我在外面买划算多了。你做生意也不容易,我哪儿能白要?”

    乔琳握着MP4,嘴一瘪,又要哭了。乔楠赶忙抱住她的头,连喊了好几声“打住”。乔琳将头埋在哥哥怀里,哽咽半天才说道:“还是哥哥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