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武侠修真 > 寻龙迷踪卷一华山惊变 > 全文阅读
寻龙迷踪卷一华山惊变txt下载

    叶枫皱着眉坐在酒楼二楼的桌前,看着桌上满桌的菜肴在犯愁。

    自从离开嵩山少林寺,在赶赴京城的这一路上,每到一处市镇,总会有酒楼的小二站在镇口迎接他们,然后把他们引到酒楼,等待他们的总是一桌丰盛的酒菜。

    饱餐之后就会有马行的伙计送来定好的马匹,让他们换马之后继续赶路。如果天色已晚,来的就是客栈的伙计,引领他们去已经定好的干净整洁的客房休息。

    这一路以来一直如此,眼看着京城已经近在咫尺了,居然谁也不知道这个为他们一直订餐订房在马行租好马匹的这个人是谁。这个人真的神通广大,对他们的行程了若指掌,总能提前为他们安排好食宿马匹,还结清所有的账。

    可是每当他们询问这些个酒楼客栈的掌柜这个神秘人是谁,这些掌柜们要么推说不知,要么笑而不答,让叶枫他们更加觉得神秘莫测。

    不过眼下叶枫的犯愁倒并不是为了这个神秘人。俗话说,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这个神秘人既然如此礼待他们,迟早总会露面的。

    现在让叶枫犯愁的是桌上这些菜肴。

    桌上有蒸豆腐、拌豆腐、炸豆腐、麻婆豆腐、熊掌豆腐……总之是琳琅满目,各式各样的豆腐,每一样都是色香俱全,看着就让人垂涎欲滴。看来豆腐是这家酒楼的特色,这整个就是一个豆腐宴。

    可是叶枫不吃豆腐。

    他不吃豆腐并不是因为他挑食,而是豆腐从小他已经吃得太多了。

    叶枫八岁就被送去跟随师父魔五楼学刀。江湖上称魔五楼为“魔刀”,他的刀法当然不一般。初到的两年,叶枫练习的只有一样,那就是拔刀。

    这个拔刀却不是一般的拔刀。在身前放着一方豆腐,要练到一刀拔出能快速地平平切过面前的豆腐,还要豆腐不碎不烂,甚至不能移动分毫。这不但需要动作够快,还需要手极其的稳。等到两年之后,叶枫终于练成,魔五楼又在豆腐上放了一个生鸡蛋,要求练到鸡蛋不摇不动,这让叶枫又足足练了两年才能成功。

    这四年里,每天的三顿饭全是叶枫练刀后剩下的稀烂的豆腐渣和摔碎的鸡蛋。魔五楼看起来是个阴沉的人,平时也寡言少语,可是想不到他居然烧的一手的好菜,每一顿几乎都变着花样地做各种豆腐和鸡蛋菜肴,而且都是色香味俱佳。

    可是不论如何的色香味俱佳,一连吃上四年,任谁也都厌了。所以叶枫现在对两样东西是绝对不会吃的,一个是豆腐,一个就是鸡蛋。

    他心里只对一个问题感觉好奇,那就是师傅魔五楼当年也是这样学刀练刀的吗?为什么他对豆腐和鸡蛋就吃不厌,还肯花心思研究那么多的做法,让每一顿都那么的别出心裁?

    想不到今天面前却摆了满桌子各式各样的豆腐,弄得叶枫只能呆呆坐在桌子旁边发愣,连摸都没有摸一下筷子。

    一旁的张胖子管不了这么多,一坐下来就狼吞虎咽起来,连嘴都来不及抹一下,不断地嘟哝着:“好吃,好吃,这厨子手艺真不错。”

    程念真不知道叶枫的这些事儿,有些奇怪地看着他,奇怪着他为什么一口都没吃。而解祯亮却是知道这位义弟的这些禁忌,不由在一边偷笑,心中暗想,看来这个神通广大的神秘人也不是那么地了解他们,至少叶枫饮食的喜好他就不知道。

    笑归笑,他的眼睛却一直看着前面靠窗位置的一个人。

    这个人长袍方巾,整齐的胡须,看上去书卷气十足,像一个饱学的中年儒生。他面前的桌上没有酒菜,只有一杯清茶,看起来像在等人。从叶枫他们走上楼来开始,这个人一双眼睛就一直盯着他们,没有片刻移开。

    解祯亮越看越觉得不对劲,悄悄碰了碰一边的叶枫。叶枫头也没抬,还是愁容满面地看着一桌的菜肴,却微微点了点头,低声说:“早就看见了。”

    解祯亮刚想说点什么,没等开口,那中年儒生忽然动了。他站起身来,径直走到叶枫他们这一桌,一言不发,竟然坐了下来。

    叶枫他们都吃了一惊,连张胖子都停下了筷子,愣愣地看着这中年儒生。

    这中年儒生微微一笑,对叶枫点点头:“叶公子请了,在下久候了。”

    叶枫心中暗想,终于来了,大概这个就是一路照顾他们的神秘人了,只是不知道他有什么企图?

    于是他也微微一笑,对中年儒生道:“不知尊驾贵姓大名,在这里等候我们有什么事啊?”

    中年儒生点点头赞道:“不惊不诧,气定神闲,果然如传闻中有大将之材。”

    他脸上露出神秘的微笑,说道:“在下慕容皓华。”

    慕容皓华?这个名字好熟悉。叶枫不禁一愣神,脑子里苦苦思索着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哦,想起来了,是一年前在嵩山听涛山庄,那个穿黄衫的年轻公子,叫慕容文才的,曾说过姑苏慕容世家当代族长慕容皓华是他的父亲。后来,慕容文才死在林随风剑下了。

    这么说,眼前这个中年儒生就是慕容文才的父亲了?当初慕容文才在听涛山庄中就别有用心,现在他的父亲忽然来找自己会有什么意图?

    叶枫一面想着,脸上却不露声色:“原来是姑苏慕容世家的族长驾到,令郎先前在嵩山与我们也有过几面之缘,对于他的死我们也痛惜不已,不知慕容先生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痛惜?”慕容皓华的笑容忽然都不见了,一张脸沉了下去,“恐怕你们心里都还得意得很吧?”

    一句话说得在座的几人脸上都变了色,解祯亮开口问道:“先生此话究竟何指?”

    慕容皓华冷冷地说:“想当日在听涛山庄中,我儿子无辜惨死,叶公子却因揭破林随风的秘密而名扬天下,何言痛惜?”

    叶枫还没答话,一旁的张胖子忍不住大声道:“你儿子在听涛山庄别有用心,四处暗查,还出言威胁少庄主林守成,这是我亲眼所见,后来被林随风发觉杀死,怎么能说无辜?再者林随风的恶行如今天下皆知,你儿子的死又和我们有何关系?”

    慕容皓华冷笑几声:“我儿别有所图,威胁林守成,这些有何证据?现在林随风已死,死无对证,又是你叶公子揭破说是他杀的,这又有何为证?何况我听说我儿子尸身上有唐家的暗器,林守成曾经说他是死于唐门暗器之下,是也不是?”

    一番话说得叶枫竟然无言以对。

    若说慕容文才当初在听涛山庄的所作所为,眼前这个做父亲的一无所知,恐怕无人相信。那么看来这个慕容皓华定是有备而来,故意来找茬的。只是不知道他是为了儿子之死而恼怒,来为慕容家找回颜面,还是有别的什么企图?

    张胖子已经忍不住站了起来,怒道:“那你想要怎样?”

    慕容皓华脸上浮出一丝笑意,眼睛里却用凶狠的眼神直盯着叶枫:“听闻叶公子在少林寺中竟然习得七十二绝技之一的易筋经,在下不才,却想见识见识。”

    叶枫心中一震,莫非他是为了易筋经而来?先前听慕容文才夸口说起姑苏慕容收集了天下十之七八的武功秘籍,这少林七十二绝技乃是不传之秘,少林寺又是藏龙卧虎之地,慕容家想来一定没有机会得到。而今一个身负毒伤的后生小子竟然能有机缘习得易筋经,眼下又远离了少林寺,在慕容皓华眼中,无疑就是一本活生生的秘籍。如此良机,他怎会错过?

    可是,叶枫心中明白,这一年来虽然自己勤习易筋经,虽然程念真每日用良药相辅,自己的武功也不过恢复了三四成而已。纵然如此,比起当初身中奇毒武功尽失,已经是奇迹了。

    可是眼前这个慕容世家的族长,武功莫测高深,即便自己当初未中毒之时,也不见得是他的对手,何况今日?看着眼前咄咄逼人的慕容皓华,叶枫心里升起了一丝焦虑。

    慕容皓华微微一笑:“如果叶公子不愿动手伤了和气,就请随老夫走一趟吧。”

    叶枫问道:“去哪儿?”

    慕容皓华满面的得意之色:“去姑苏燕子坞住上一年半载,待得老夫查明犬子之死的真相,若是果然与叶公子无关,姑苏慕容自当恭恭敬敬礼送公子回京。”

    张胖子怒道:“你这分明是要绑架么?”

    慕容皓华得意地一笑:“放心吧,叶公子乃锦衣卫中人,我慕容世家可不敢得罪,只不过是请叶公子去作客而已。”

    就在这时,楼梯声响,一个人大步走上楼来,用宏亮的声音道:“慕容先生这么做是想要请客吗?”

    慕容皓华一愣,看了看来人,满面花白的虬髯,浓眉大眼,虽然穿着一身寻常衣衫,举手投足却分明是官府中人的做派。他略一犹豫,问道:“你是何人?”

    来人哈哈一笑,答道:“老夫姓铁,铁无情!”

    慕容皓华的脸色有些变了。

    天下姓铁的人众多,可是只有一个铁无情,如同天下只有一个刑部总捕头常无义一样,也只有一个大理寺少卿铁无情。

    大理寺,执掌刑狱案件审理量刑,和掌管断案缉捕的刑部、负责监察弹劾的都察院并称为“三法司”。如遇重大案件,皇上则会下旨由三法司最高长官共同审理,称为“三司会审”。大理寺地位之高,由此可见一斑。

    大理寺最高长官为大理寺卿,少卿即是副手,而几十年来的这个位置只有一个人,就是铁无情。

    铁无情当年不满三十就当上了大理寺少卿,名满天下,历经了洪武、建文、永乐三朝,几十年来大理寺卿的位置换了好几个人,只有他这个少卿却是雷打不动,天下人都说“流水的衙门,铁打的无情”。

    传闻铁无情不但查案断狱铁面无情,一身武功也是炉火纯青,不知多少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黑道高手被他一一捉拿归案,绳之以法,所以江湖上把他和常无义合称为“天下双捕”。

    现在这个走上楼来的虬髯老汉就是铁无情?他来这里做什么?慕容皓华的心里犯起了嘀咕。

    铁无情自报姓名之后,大踏步径直走到了慕容皓华身边,坐了下来。他的右手看似随意地往桌上一按,那坚硬的红木桌面,却忽然像是豆腐做的一般陷了下去,铁无情的一只手掌整个嵌进了桌面。

    在场众人都面露惊容。天下练铁掌一类功夫的不知有多少人,能够练到这样境界的,恐怕只有眼前的这个铁无情。

    慕容皓华倒不是担心铁无情的武功,他向来最看不起这些苦练硬功夫的莽汉,姑苏慕容“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最擅长的就是对付这些个笨重的硬功夫。凭自己的武功,他自信要对付这个练得一双铁手的铁无情并不难。

    可是铁无情毕竟是大理寺少卿,他的背后可是当今朝廷,慕容皓华可不想惹上这么大的麻烦。不过他刚才对叶枫的话说得太硬,现在铁无情一出面就退缩的话,当着这么多人又实在是丢不起这个脸,一时间他不禁犹豫起来。

    铁无情好像看透了他的心思,微微一笑:“慕容先生就算不给老夫这个薄面,也该看看这家酒楼的主人是谁。在他的地方大打出手的话,你觉得他会高兴吗?”

    慕容皓华一愣,忽然就反应了过来,脱口道:“你是说,天……”

    铁无情点点头,打断了他的话:“没错,若非是他,老夫也不敢向慕容先生讨要这个面子了。”

    慕容皓华脸上忽然现出一种决然的神情,站起身来一抱拳:“今日我就卖了这个面子,山不转水转,我慕容家和叶公子之间的事,错过今日以后再算。各位请了!”

    说完他转身头也不回地径直下楼走了。

    他这态度的忽然转变倒让叶枫他们一头的雾水,转头看铁无情,已经大大咧咧地拿起一双筷子开始狼吞虎咽,大快朵颐起来。

    叶枫忍不住开口问道:“铁大人……”

    铁无情一抬手打断了他的话:“我生平最恨官场上的繁文缛节,我没穿官服,不必客气,还是叫我老铁吧。”

    叶枫无奈,只得改口:“老……老铁,不知此间主人是什么人,竟然让慕容皓华这样高傲的人也不得不卖他面子,乖乖退走?”

    铁无情的表情看起来比他们还要惊讶:“你们不知道?”

    叶枫有些莫名其妙:“我们怎么会知道?”

    铁无情还是不信:“你们这一路上人家食宿住行照顾得一应周全,你们竟然不知道他是谁?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你们居然如此胆大,还敢吃他准备的东西,睡他安排的地方?”

    铁无情的表情满是惊疑,看上去对于这几个胆大妄为、毫无江湖经验的菜鸟居然可以活到现在深感惊奇。而叶枫他们则是一副哭笑不得的无辜表情,反正吃也吃了,睡也睡了,也没见出什么事。

    良久,铁无情这才摇了摇头,似乎也在为这几个胆大的年轻人庆幸,开口道:“你们有没有听说过天意楼?”

    天意楼,他们当然听说过,恐怕天下就没有人没有听说过。关于天意楼的传闻已经有几百年了,可是从来没有人知道这楼在哪里,或者这根本就只是一个名字,没有一个实实在在具体的地方。

    它的主人姓姬,代代相传,每一代都是经商奇才,经过几百年来的苦心经营,如今天下的钱庄银号、酒楼旅店,七十二行里几乎三分之一的店铺幕后老板都是天意楼,真正可谓是富可敌国。而且历代朝廷和天意楼的关系都非常好,毕竟谁也不愿意得罪一个真正的财神爷。甚至有朝廷手头拮据,向天意楼借银子的传说。

    所以叶枫他们忽然就明白了慕容皓华为什么乖乖退走了,任你和谁过不去,也不要和钱过不去,更不要和天意楼姬家这样的财神爷过不去。

    按照铁无情的说法,那么在上京的这一路上,一直照顾他们食宿的那个神秘人应该是天意楼姬家的人,可是他们和天意楼从来没有打过任何交道,也不认识天意楼的什么人,为什么这姬家会如此照顾他们?

    叶枫和两位义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开口再问问正在埋头痛吃的铁无情:“老……老铁,这天意楼为什么会这么照顾我们?”

    铁无情一翻眼:“你们自己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莫不是你们哪一位和天意楼有旧交?”

    叶枫他们又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摇了摇头。

    铁无情无奈地嘟囔了一句:“反正我是不知道,他们只是告诉我在这里能找到你们。”

    天意楼和朝廷关系很好,身为三法司要员的铁无情和他们有交情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叶枫奇怪的是离京还有两天的路程,铁无情就迫不及待地到这里来找他们,而不是在京城等候,想必一定是为了极重要的事。

    铁无情抬起头,看见叶枫他们几双眼睛都满是狐疑地盯着他打转,于是放下了筷子,抹了抹嘴,一脸严肃地开口道:“诸位连日赶路,大概还不知道,就在几日前夜间,太子遇刺。幸而京城防卫严密,刺客未能成功,太子无恙。皇上震怒,现在这案子已经交给我们大理寺查办了。”

    太子遇刺,在座的人脸上尽皆变色,叶枫脱口问道:“行刺太子是灭九族的重罪,什么人如此胆大?”

    铁无情摇摇头:“不知道,除了留下几具尸首之外,没有活口。不过刺客的尸身上,”他放轻了声音,“有天策卫的纹身标记。”

    天策卫?!那不是汉王的卫队吗?难道……这干系太大,一时间谁也不敢说出口,都默默无语。

    铁无情看着他们脸上的震惊表情,继续说道:“月前天策卫指挥使孙殿臣夜半遇刺,头颅不翼而飞。叶公子的父亲锦衣卫指挥使叶大人也是因查办此案不力,而获罪锒铛入狱。如今天策卫又牵涉到刺杀太子的大案,老夫猜想这两者之间一定有所联系,可惜叶大人被关在锦衣卫诏狱之中,除了至亲可以探视之外,无皇上手谕谁也见不到他,所以我才来找叶公子,想必你回京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探视令尊吧?”

    叶枫冷冷地看着铁无情:“你是想让我去帮你问出一些线索?”

    铁无情脸上浮现出一个狡猾的笑容:“面对令尊叶大人,当然以叶公子聪慧更容易问出一些线索。难道叶公子你不希望找到线索尽早破案,救令尊脱困?”

    叶枫默默点了点头,算是承认了铁无情的话。他看着貌似大大咧咧的铁无情,心里不禁嘀咕道:“真是一只老狐狸!”

    从酒楼出来的时候,叶枫还是觉得有些饿。

    刚才他只是草草扒了几口白米饭,满桌丰盛的豆腐菜肴到底也一点也没动,最后被铁无情风卷残云一扫而光。传闻中行事铁面无私的铁无情,想不到吃起东西来如此不雅,那狼吞虎咽的吃相连一旁的张胖子都看得直咂舌。

    走出酒楼,门口照例有马行的伙计送来了养精蓄锐的良驹,换走了他们骑来的筋疲力尽的马匹。从前不知道,现在知道是天意楼姬家在背后照顾,不禁心中暗暗起了嘀咕,莫非这姬家如此礼下于人,是对他们有所求?以姬家的财力和势力,有什么样的事情还需要求人?

    算了,反正想也想不明白,船到桥头自然直,到时候姬家人自然会找来的。叶枫晃了晃脑袋,转身准备上马。

    就在这时候,街上忽然起了一阵骚乱。

    酒楼的对面是一家客栈,是属于装修简朴的很便宜的那一种。这会儿客栈门口围着一圈人,不知道在看什么热闹。

    张胖子好奇心最重,蹦着高就跑到人群里看热闹去了,叶枫本来心里着急着赶路,想要早点赶到京师,可是既然张胖子已经跑去看热闹了,他只能和解祯亮对望了一眼,也走了过去。

    人群中间是两个客栈的伙计,长得膀大腰圆的,把裹在被子里的一个人丢在了客栈门口,这个人在被子里一动不动,不知道是生是死。这似乎引起了周围围观的群众的不满,有人指责了他们几句,他们正扯着嗓子地辩解。吵吵闹闹中,叶枫他们大致听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这个被子里的人是住在客栈里的客人,大约一个多月前一帮人带着他来到客栈,当时他就生着病。可是没几天,那些人都纷纷消失了,剩下这个病人住在客栈里,一个多月过去了,他不但一直病倒在床上,而且身无分文,送他来的那些人又一直没见人影。

    后来他开始发着高烧说着胡话,根本问不出什么情况,客栈掌柜的也请过镇上的郎中来瞧过,也不知这郎中怎么治的,连高烧都退不下去。掌柜的害怕他会病死在自己店里,所以在无奈之下才让两个伙计把他抬着扔到了路边。

    开旅店做生意的最忌讳的就是有客人死在店里,店家在无奈之下出此下策也是情有可原,天底下这样的事情可多了。叶枫拍了一下张胖子的肩头,示意他赶快走吧,没想到张胖子回头对他一挤眼,指了指裹在被子里那个人。

    叶枫仔细一看,这个人好面熟,黝黑的皮肤,大光头,想起来了,他就是一年之前跟随在风老爷子身边,在野店中伏击叶枫他们的绿林三十六寨左右护法,“黑白双鬼”中的黑鬼!

    “黑白双鬼”中的白鬼白开心一年前在嵩阳镇狙击唐大的那一战中被蔡家十杰所杀,自从风老爷子也就是听涛山庄庄主林随风死后,绿林三十六寨已经作鸟兽散,江湖中这一年来都没有听到过他们的消息了,想不到今天会在这里看见身为护法之一的黑鬼,竟然还如此的落魄潦倒。

    堂堂绿林三十六寨的护法,一身好功夫的黑鬼,怎么会沦落到这样的地步?叶枫好奇心也起来了,拉着张胖子挤进了人群,来到了黑鬼身边。

    黑鬼闭着眼,裹在厚厚的被子里,看样子还昏迷不醒。一旁的程念真蹲下身子大致检查了一下,回头对叶枫说道:“他在发烧,昏迷着,身上很多伤,很重。”

    这时客栈那个长的瘦瘦小小的掌柜走了过来,看见叶枫他们在检查裹着被子的黑鬼,开口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你们认识这个人吗?”

    叶枫点点头:“认识,我们是老熟人了。”

    掌柜一听他们认识,想必是朋友,他就像看到了收到这一个月欠账的希望,忙不迭地解释着:“这位大爷,你们可算是来了。我这样做也是没办法啊,他在这里一个月以来都是我们照顾着,还给他请了大夫,还抓了药,这可都是钱啊。我以为不会有人来接他了,实在是没办法,这才……”

    叶枫摆了摆手止住了他,想了一下说道:“掌柜的,麻烦你找人把他抬回房间,我们这里有最好的大夫,我们就是来给他治病的。他之前和之后的费用,都算在我们账上。”

    说完,他从怀里掏出了一锭银两,放到了掌柜的手里。

    掌柜的简直喜出望外,不但收到了前面的死账,还有新的生意上门,他一面紧紧攥着银锭,好像生怕到手的生意溜走似的,一面连声招呼两个伙计过来小心的又把黑鬼再抬回客栈里。

    直到回到了客栈房间,程念真为高烧昏迷的黑鬼仔细检查了一遍,大家才看见黑鬼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有刀伤、剑伤,还有些不知道是什么兵器造成的各式各样的伤口,有的伤口甚至已经溃烂流脓,难怪他一直高烧昏迷了。

    叶枫对程念真说:“能不能把他救醒,我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程念真点点头道:“可以,我用针灸再辅以汤药,他很快就能醒,他的这些伤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说完转身吩咐客栈伙计去药店按照他说的方子去抓药煎熬。

    张胖子一把把叶枫拉到了房门外,满脸的诧异:“你这是想要救他?”

    叶枫却是一脸平静:“当然,难道我们见死不救?”

    张胖子觉得简直难以理解:“上次见面,这个人可是想杀死我们的,他可是敌人!”

    叶枫淡淡地笑了笑:“想杀我们的是林随风假扮的风老爷子,他只是奉命而已,何况现在不但林随风死了,连绿林三十六寨都已经灰飞烟灭了,既然我们遇见了他,力所能及地帮一把有什么不好?”

    张胖子摇摇头,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走开了。

    解祯亮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听见他正咬牙切齿的在嘟囔:“真是一副菩萨心肠!”

    解祯亮笑了:“你还不知道我们这个四弟吗?如果他不是有一副菩萨心肠,也不会受这么多人欢迎了。”

    张胖子苦笑了一下:“但愿他这次没有救错人。”

    铁无情从开始就一直默默地跟在他们身后,直到现在才算大致弄明白了怎么回事。

    他静静地站在一旁打量着叶枫。出钱出力去救一个曾经想杀掉自己的敌人,看来这个人的确不像传说中的那样只是一个喜欢玩乐的纨绔子弟,他身上还藏着很多东西,很多耐人寻味的东西。

    叶枫,果然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这时,屋里正在为黑鬼针灸治疗的程念真高声招呼了一声,黑鬼醒了。

    走进屋里,黑鬼果然已经醒了。

    他蜷缩在床上,头无力地靠在墙上,但是双臂抗拒地交叉在胸前,双眼警惕地看着眼前走进来的这些人。当他看见领头走进来的是叶枫,他的神情一愣,脱口道:“怎么是你?”

    叶枫对他报以微微一笑,转头对坐在床畔的程念真问道:“他怎么样?”

    程念真指着黑鬼身上重新处理完伤口后缠满全身的白布道:“他全身都是伤,可见之前经历了连番的恶斗。本来这些伤都不太严重,只有肋间的一处剑伤比较严重,可是从创口看应该至少伤了一年了,因为没有好好处理,一直没有完全愈合,反复地被撕裂,到现在已经有很严重的坏死情况,所以他才会一直高烧不退。”

    大家看着全身伤痕累累的黑鬼无助地蜷缩在床角,心里都不由生出了怜惜,这个又黑又硬像一块铁一般的汉子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弄成现在这样。

    程念真叹口气总结说:“虽然他伤势很重,但是有本姑娘在此,性命是无虞了,只不过需要好好休养一段时间,才能恢复过来。”

    叶枫点点头,他相信程念真的医术,这一年以来听这个小姑娘念叨那些他完全不懂的医理药理,让他对这个貌似柔弱的小姑娘产生了深深的钦佩,不仅仅是她的医术,更多的是她对于医道的那一份热忱,以及对生命的那一份尊重。

    但是他对于程念真每天逼他喝的那一碗又苦又腥的臭汤药还是非常的抗拒,每次想起来就觉得恶心反胃。

    这时候黑鬼开口了,好像感到非常的困惑:“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要救我?”

    叶枫笑了笑:“我们只不过是路过这里适逢其会而已,至于救你,需要问为什么吗?”

    黑鬼还是不相信:“可是之前我们可是敌人,我还曾经想杀了你啊?你们究竟有什么目的?”

    叶枫摇摇头:“想要我们死的敌人是林随风,是那个莫须有的风老爷子,是绿林三十六寨,现在这些都已经不在了。我和你之间没有私怨,现在对我而言,你只是一个需要帮助的认识的人而已。”

    黑鬼看着叶枫的眼睛,良久,他眼里的神色变得柔和下来,看得出,他已经放下了对叶枫他们的戒备,他相信了叶枫。

    说实话,如果叶枫他们对他有敌意想要对他不利的话,在他昏迷时有着大把的机会,即便是现在,以他目前的身体情况,他也毫无反抗之力。

    叶枫放轻了声音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谁把你伤成这样的?”

    黑鬼惨然一笑:“谁?还不是从前三十六寨的那些个好兄弟、好朋友们。”

    他环视了一下屋里众人有些惊讶的神情,继续讲述道:“这要从一年前听涛山庄讲起。那一晚,我和白鬼一起跟随总寨主去对付顾青衣,我们负责吸引顾青衣的注意力,总寨主趁他不备从后面袭杀了他,但是顾青衣实在了得,重创了我,我肋下的剑伤就是这样得来的。”

    叶枫点点头,他想起了一年前在竹林小屋外顾青衣死亡现场,那被一剑斩断的人臂形的奇门兵器,看来黑鬼就是这样受的伤。

    黑鬼接着说道:“我受伤之后被送回了总寨养伤,所以后来听涛山庄发生的事我没有参加,结果白鬼白开心在嵩阳镇被蔡家十杰所杀,总寨主也被你们揭破了身份,最后死在听涛山庄。”

    叶枫看着黑鬼,其实他被顾青衣所伤,以致于没有参加后来发生的事,也相当于是救了他,否则他很有可能会和白开心是一样的下场。

    黑鬼喘息了几下,继续往下说:“总寨主的死讯传回来之后,绿林三十六寨就变得四分五裂,大部分的人都跑了,剩下一些武功比较好的却联合了起来,在总寨里到处搜寻,想要寻找传说是多年来总寨主收藏起来的财宝。而我始终不相信总寨主已经死了,所以我就死死守在总寨,不许他们胡来,希望有一天能等到总寨主回来。”

    叶枫看看他身上的遍体鳞伤,心里暗暗钦佩他对林随风的忠心:“所以,你身上的伤就是他们弄的?”

    黑鬼点点头:“他们毕竟人多势众,而我身边只有几个比较忠心的心腹手下,在打退他们多次袭击后,我终于因为先前被顾青衣造成的旧伤复发而倒下了,几个心腹手下就护着我逃出了总寨。”

    叶枫看黑鬼讲了这么久,渐渐有些累了,递给了他一杯水,问道:“那你怎么又会来到了这里?”

    黑鬼喝了口水,气息缓和了一些,说道:“我认识京师的一个药材商人,本来打算去京师他那里暂时躲避一阵子的,没想到走到这里高烧昏迷了起来,而那几个手下大约得知了总寨主的确切死讯,眼看跟着我也没有什么出路了,所以把我丢在客栈里就跑掉了。于是,就让你们看见了我现在的这幅样子。”

    叶枫有些奇怪地问道:“我很好奇,为什么你会对你们的总寨主如此的忠心不二?”

    黑鬼苦笑了一下:“那是因为他对我有恩,当年如果不是他,我早就死了。”

    他叹了口气道:“其实我不是中原人,是西域人,我的真名是赫连铁。”

    叶枫点点头,这一点他并不意外,从黑鬼异常黝黑的肤色和说话时很浓重的口音就可以猜出他并不是中原人。

    “我小时候就天生神力,我父亲也同样生得高大魁梧,可是我九岁时就能单手把他举过头顶,被家乡的人们当做怪物看待。我父亲是给西域来往的商队做保镖的,有一次跟随一支商队来到中原就再也没有回去,所以我在十八岁那年就来到中原寻找他。通过他当年保镖的那一支商队的商人,也就是京师的那个药材商人终于知道了当年在途中他们遇见了一群马贼,我父亲就是被这些马贼杀害了。”

    说到这里,黑鬼愤怒地握紧了双拳:“我跑去找那帮马贼报仇,可是他们人多势众,我当时武功很差,空有一身蛮力,最后我被他们打得遍体鳞伤。就在我奄奄一息的时候,总寨主忽然带人出现了,他们杀光了那些马贼,把我救了下来。”

    叶枫有些奇怪地问道:“他是特意来救你的?”

    黑鬼摇摇头:“后来我知道了,当时那群马贼经常闯进绿林三十六寨的地盘肆意抢劫,所以总寨主才带人灭掉了他们。可是无论如何,我的命总是他救下来的。而且他看中了我的一身力气,把我留在身边,还指点我武功,虽然我一直不知道他原来就是听涛山庄的庄主林随风,可是我必须要报答这一份恩情,所以只要是他的命令,我从来不会去质疑对错。就算他死了,我也要为他守到最后一刻,就算是报答他的恩情。”

    说了这么久的话,黑鬼赫连铁脸色有些发白,看上去有些疲倦了。

    叶枫看着他的脸,心中暗自想到,人们时常把“忠义”两个字挂在嘴边,可是像黑鬼这样真正忠心不二的人却真的太少见了。这世间所有的人都为了各自不同的目标而活着,眼前的这个人活着的全部目的却只是单纯的为了报恩,不计代价,不问对错,不知道是该佩服他,还是该可怜他?



    客栈门前,叶枫他们正在整理马匹,准备出发赴京了。

    经过一番商议,程念真留下来照顾黑鬼赫连铁,等他的伤势稍好一些之后再赶赴京师和叶枫他们会合。

    毕竟程姑娘是行医之人,不能见死不救,她只是提出让张痴留下帮忙,毕竟一个女孩子平时行事多有不便,张胖子身为当今英国公世子,有身份也有身手,跑跑腿打打下手什么的还是有很多方便的。

    张胖子自从去年在听涛山庄里被程念真报复性地带去为忠伯的尸体验尸之后,一直有些怕这个貌似柔弱的小姑娘。这一年的相处下来,深知这个小姑娘才不像她表面的那么温柔,其实是个外柔内刚的主,这次被留下来满心的不愿意,哭丧着一张脸有些乞求地看着叶枫。

    叶枫装作没看见,他的心情倒是不错,不单单是因为刚刚帮助了一个穷途潦倒的黑鬼,其实也因为程念真不在身边,这几日大约可以不用每天都喝那腥臭的药汤了。翻身上马的时候,他看见一脸哭丧相的义兄张胖子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们,虽然心中有些不忍,不过还是蛮愉快的。

    略略寒暄几句后,叶枫一马当先,后面紧跟着义兄解祯亮和大理寺少卿铁无情,一行人直奔镇外而去。

    在门口目送着他们的程念真默默地看着叶枫远去的背影,想起他们此去的风云诡谲的京城,她眼里透出一丝忧虑,还有一种她自己也说不清楚的感情,一种不舍,一种愁绪。

    一年以来的相处,让她开始了解叶枫这个人,他绝对不是传言中一般的纨绔子弟,他的身上,他的心很干净,如同被明亮的阳光照耀着,一览无余,让人觉得和他相处非常舒服。

    可是同样的,程念真感觉到他身上也藏着一些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东西,藏在深处,在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谁也看不见。

    一路上叶枫策马疾驰,归心似箭,他心里担忧着此刻身陷囹圄的父亲,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京城。这一路狂奔之下,第二天午后的时候,他们已经回到了京师应天府。

    叶枫没有回府,而是直奔锦衣卫镇抚司衙门。

    刚在门前翻身下马,衙门里就有两个身穿朱红色锦衣卫官服的人迎了出来,正是一年之前曾经一路追随叶枫的,叶知秋最得力的“卷云八骑”中的孙风和周雷。

    双方略为见礼,叶枫心急如焚地问道:“我父亲现在如何?”

    孙风道:“现在叶大人还在诏狱之中,案件已经由大理寺接手,锦衣卫目前暂时由副指挥使纪纲统领。”

    对于这个纪纲,叶枫很熟悉。他一直是二皇子也就是现在的汉王朱高煦一派的人,为人狠毒奸猾,心狠手辣。而叶知秋向来不涉及党争,只忠于朱棣一人,所以和纪纲的关系一直都不算融洽。

    而诏狱正是锦衣卫下辖的监狱,专门关押一些犯下重罪的朝中重臣和涉及谋反大案的要犯,如今父亲被关入诏狱,而且主事的人又是纪纲,叶枫不禁深深地为父亲的境遇而担心起来。

    孙风看出了他的忧虑,安慰道:“虽然叶大人如今获罪免职,但是锦衣卫中我们这帮兄弟都是叶大人一手栽培起来的,诏狱之中我们早已上下打点好了。而且纪纲深知叶大人素来深受皇上信任,以他的性格一定不会把事情做绝了,势必会给自己留条后路,所以想必也不敢对叶大人怎么样,公子勿忧。”

    叶枫点点头,但是心里还是很担心,问道:“能不能安排一下我进诏狱去见一见父亲?”

    孙风和周雷不禁面露难色,要知道关入诏狱之中的人全都是皇上严旨查办的要犯,没有圣旨是绝对不可能允许其他人进诏狱去私下见面的。

    叶枫也知道他们为难,正想再多说几句,忽然发现他们两人的神色变了,变得畏畏缩缩,有些噤若寒蝉。正奇怪间,一个声音响起:“原来是叶公子回来了,在下可恭候多时了。”

    随着声音,一个人从衙门里走了出来,八字须,面有横肉,一对三角眼里闪着狡黠的光芒 ,正是如今统领锦衣卫的副指挥使纪纲。

    孙风和周雷退开一边,纪纲大踏步迎上前来一把握住了叶枫的双手,对叶枫说道:“叶公子一路辛苦了,请放心,叶大人在诏狱之中在下一定会特别关照,断断不会让他吃苦的。”

    看着纪纲那一脸洋溢着的假模假样的真诚,叶枫想起他说的对父亲的“特别关照”,心里越发地担心起来。

    果然,纪纲紧跟着话题一转,说道:“不过叶公子也是锦衣卫,自然知道诏狱之中虽然至亲可以探视,不过叶大人身份特殊,又涉及如此重案,所以如无皇上特旨,非办案人员均不得探视。想必公子不会让在下为难的吧?”

    说完,他哑着嗓子发出几声假惺惺的干笑,听起来让人觉得那么的难受。

    一番话说得绵里藏针却不容置疑,不但拒绝了你还让你无可辩驳,叶枫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

    这时,他身后的铁无情忽然说话了:“纪大人,也许有下官在,叶公子就可以去探视了。”

    纪纲愣了愣,他并不认识眼前这个老头,不由问道:“不知这位是……”

    铁无情上前一步,一拱手:“下官乃是大理寺少卿,铁无情。”

    纪纲明显吃了一惊,赶紧还了一礼。铁无情的名气他自然是听说过的,可是他想不透这个出了名铁面无私的难缠角色怎么会和叶枫走在一道?

    铁无情微笑着说道:“大理寺奉旨接管孙殿臣命案,这个苦差落到了下官身上。听说叶公子一年前助刑部勘破绿林三十六寨一案,精明能干,名震江湖,加上又是叶大人之子,为救其父,想必会更加全力以赴,所以下官已请大理寺卿大人奏请皇上,借调叶公子相助下官勘查此案,公文稍后便到。想来作为查办此案的相关人员,下官和叶公子进入诏狱询问叶大人关于此案的相关细节,想必没有什么问题了吧?”

    纪纲实在没有想到这半路杀出了个程咬金,而且铁无情的这一番话顺理成章,无懈可击,自己竟然一时也无话可说,只能连声应道:“这个自然,自然。”

    叶枫看着眼前纪纲那一脸尴尬的表情,只觉得大快人心,紧跟着问道:“纪大人,皇上给大理寺的旨意可是限期破案的,不知我们何时可以进入诏狱见到我父亲?”

    纪纲有些无奈的看了眼叶枫,有些悻悻地说道:“在下这就安排,这就安排。”

    说完,他转身唤来一旁的孙风周雷,吩咐安排相关事宜。

    叶枫满怀感激地望向铁无情,铁无情也报以会意的一笑,没有说话。

    叶枫看了看义兄解祯亮,他并没有官职在身,也不是这个案件的查办人员,应该是无法进入诏狱的。

    叶枫走到他身边,轻声说道:“二哥,你既然进不去诏狱,不如先回府上看看解伯父和伯母,毕竟你也在外飘荡了一年多了。”

    解祯亮点了点头,对于铁无情,他的看法和义弟是一致的,有这个老狐狸在,不怕纪纲会耍什么花样,这一点他还是比较放心的。

    他目光投向家的方向,父亲,一年前就如同预先知道叶枫将会遇险一般,父亲安排自己去华山帮助义弟,而此刻这位被称为天下第一才子的父亲不知身体可好,在做什么呢?

    虽然叶枫作为锦衣卫百户,可是诏狱这样的地方,他还是头一次来。

    诏狱是专门负责关押犯罪的两千石俸禄以上的朝廷重臣或者涉及皇上钦定的重案案犯的监狱,一直由锦衣卫管辖,据说里面阴森恐怖,刑罚之残忍令人闻所未闻,就算铁人进去也会被扒掉一层皮。比起刑部掌管的天牢,这里简直就是传说中的阿鼻地狱。

    诏狱的大门是黑色的,远远看上去犹如一张洞开的恶鬼巨口,正等着把进去的人一口吞噬掉。大门左边有一个上古神兽狴犴的雕像,雕得活灵活现,似乎马上就要扑上来一般。另一边的墙壁上篆刻着明太祖亲笔手书的《大明律》的序言:“朕有天下,仿古为治,明礼以导民,定律以绳顽……”

    站在诏狱的大门口,让人有一种肃杀的感觉,不由自主的觉得不寒而栗。

    叶枫一面往里走,一面想起那传说中各种残忍的刑罚,心里不由得担心起关在这里的父亲来。一直到亲眼看见叶知秋,叶枫悬着的一颗心才算落了地。

    纪纲没有说谎,他对叶知秋确实是作了特别的安排。

    叶知秋的牢房在诏狱最里面的一排,是专门单人关押的房间,房间里很是整洁干净,烛火通明,除了厚厚的被褥床榻还有桌椅笔墨,连马桶也是崭新的。

    叶知秋正坐在桌前,手里拿着一本书,他的须发都很整齐,看来是经过仔细的梳洗,身上的衣服也很整洁,全身没有戴着任何刑具,如果不是隔着面前手臂粗细的铁栅栏,叶枫几乎要忘记这是在令人闻名色变的诏狱之中,父亲那泰然自若的神情倒像身处在舒适的旅店客栈之中。

    叶知秋放下手中的书本,隔着铁栅栏他看见了正快步走过来的叶枫和铁无情。他的脸上涌现出一种激动的神色,但是很快就压抑了下来,又恢复了那种平静。

    他起身走到了栅栏门前,对儿子伸出了手:“你回来了?”

    叶枫激动地一把握住了父亲温暖粗大的手,应了一声:“嗯。”看着父亲温暖的笑脸,他就再也说不出话来了。父子俩就这么隔着铁栅栏对望着,眼神里满是深深的感情。

    良久,一旁的铁无情轻轻咳嗽了一声,叶知秋转过头看了一眼身穿便服的他,并不认得,但是心知能够进入诏狱的人,身份必定是不一般的,于是开口问道:“不知这位大人是……”

    铁无情面色一整,恭敬地答道:“大理寺少卿铁无情,奉旨查办孙殿臣命案,特地前来拜偈叶大人。”

    叶知秋一摆手道:“如今老夫已被免职,叶大人的称呼就不要提了。”

    叶枫这时才想起了此行的目的,放开了父亲的手。没有圣旨,谁也不敢打开这道铁栅门,看来只有站在外面隔着这铁栅栏叙话了。

    他低头正在思索着该从哪里问起,一旁的铁无情已经开口了:“叶兄此次遭难之前,一直在调查孙殿臣的命案,不知道有些什么发现,可否告知下官,也好令下官能从速破案,还叶兄自由之身。”

    叶知秋叹息了一声:“其实我所知的,在案件的卷宗上都写得有,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接着,他缓缓地把当天赶到孙殿臣府上之后所见的,和在场的旗手卫指挥使傅正当天所讲的口供都叙述了一遍。

    这些铁无情之前在卷宗上都已经看过了,但是叶枫却是第一次听说,听完之后,他的表情也是愣愣的,明显对傅正的话也是将信将疑。

    半晌,他忽然问道:“父亲当日曾经差手下去孙殿臣已过世的夫人谭氏的坟前寻找孙殿臣的头颅,不知是否寻得?”

    铁无情心中暗暗佩服,仅仅只是听了一遍叶知秋的讲述就能在众多的信息中敏锐地抓住关键的缺失环节,这需要多么准确的判断力啊。

    叶知秋点点头:“找到了,头颅就端端正正地摆放在谭氏的坟前。”

    叶枫追问道:“确实是孙殿臣的头颅?”

    叶知秋沉吟一下道:“应该是。从头颅颈部的断口看,和孙殿臣家中的尸身严丝合缝,可以确定是同一具尸体。只不过头颅可能被坟堆间的野狗啃食过,血肉模糊,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面目。”

    血肉模糊的人头,无头的尸身,还有一群目击者亲眼所见的厉鬼割头,叶枫一时之间也觉得心惊肉跳,虽然好像这一切都无可辩驳,但是他心中隐隐的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铁无情看上去略微有些失望,叶知秋所讲述的内容确实和卷宗上一模一样,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他有些不甘心地追问了一句:“难道没有查到其他的什么线索?”

    叶知秋摇摇头,叹息了一声:“厉鬼杀人,这来无踪去无影的鬼该如何追查?”

    铁无情也叹息了一声,不禁默然,的确,任何人做下的案子都会有线索可寻,可是这鬼犯下的案子该如何追查?他也感觉到有些头痛起来。

    叶知秋看他低头不语,转头看着叶枫,嘱咐道:“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可以去问当时最先赶到现场的京兆尹杨大人。”说到“杨大人”三个字的时候,他特别加重了语气。

    铁无情听了,脸上显出一种鄙夷的神情:“你说的就是那个称病不出,逃避责任,才让皇上下旨要锦衣卫限期破案的京兆尹杨文昌杨大人?如果不是他推脱逃避,叶兄也不会落得今日身陷囹圄。像这样无能的鼠辈还能帮上什么忙?”

    叶知秋听了只是淡淡一笑,并没有反驳。

    叶枫看着父亲的笑容,总觉得这里面有一些意味深长的东西,可是一时又想不明白。

    铁无情这时说道:“叶兄请放心,大理寺已经奏请圣上,暂时借调令公子来协助办案。令公子心思缜密,聪敏冷静,能勘破绿林三十六寨大案,名震天下。想来有他相助,必能早日破此疑案,救出叶兄。”

    他如此不吝惜赞美之词,倒让一边的叶枫有些汗颜。

    叶知秋对铁无情抱拳道:“犬子尚且年幼,资质驽钝,经验不足,还请铁大人多多照应才是。”

    叶枫听他们言语间已有辞别之意,想着老父亲还要继续身陷囹圄之中,不禁心中一阵酸楚,依依不舍地说道:“父亲,您……一定要保重身体。”

    叶知秋故作轻松的哈哈一笑,道:“放心吧,为父毕竟曾经是锦衣卫指挥使,这里的人都曾经是我的手下,你看,我在这里吃得好睡得好,除了不能四处走动之外,和住在客栈旅店没有区别,你不用担心。”

    叶枫知道父亲是怕自己担心,这才会故作轻松,毕竟这里是被称作人间炼狱的诏狱,怎么可能如同他讲的一样随意。

    他心里愈发地一阵心酸。

    叶知秋对他们挥挥手,道:“你们快走吧,希望今天我讲的能对你们有所帮助。圣上下旨大理寺限期破案,留给你们的时间可不多了,我这里房间有限,可不希望你们也进来陪我这个老头子。”

    叶枫点点头,依依不舍地跟着铁无情走了。

    他们都没有发现,在叶知秋牢房的隔壁,那黑漆漆没有灯火的牢房里一直坐着一个人影,他们之间所有的对话全都听在了这个人的耳中。

    等到叶枫他们走后,这间牢房忽的灯火亮起,灯光下,这个人影赫然正是锦衣卫副指挥使纪纲!

    纪纲站起身来若有所思地看着叶枫他们离去的方向,嘴角隐隐挂着一丝冷冷的笑。

    叶枫走出诏狱大门的一瞬间,就看见一个身形清瘦的青年文士正站在狴犴雕像之旁。

    叶枫见了他顿时喜上眉梢,欢呼了一声:“大哥!”快步奔了上去。

    这个青年文士正是户部尚书夏原吉之子,“京城四少”中的老大,夏瑄。

    夏瑄看见叶枫,也是满面的喜色,一把扶住义弟的双肩,不断上下打量着。

    叶枫有些激动地问道:“大哥如何在这里?”

    夏瑄道:“听说你们今日回到京师,料想你回来必然首先来诏狱探视叶伯父,所以我直接到这里来等你们。”

    接着他关切地问道:“听说你这次出去身中剧毒,还险些丧命,怎么样,现在没事了吧?”

    一抬头扫视了一下四周,看见和叶枫同行的只有铁无情,又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老二老三他们呢?”

    一连串的问题,让叶枫不知道先回答哪个好,只有握住义兄的双手,道:“三哥在途中一个小镇留下来照顾一个生病的朋友,二哥是因为诏狱无旨不得随意探视,他进不去,所以我让他先回家去看看解伯父和伯母。”

    夏瑄点点头,忽而又问道:“既然诏狱无旨不得随意出入,你是如何进去的?”

    这时叶枫身后的铁无情忽然笑道:“当然是因为我了。”

    夏瑄这才放开义弟的双手,上前和铁无情见礼,笑道:“想必是大理寺奉旨查案,铁大人把我四弟也调入了查案人员之中,如此就可以入诏狱探视了。”

    铁无情也笑道:“人说夏公子之聪慧不下于乃父,真是名不虚传。”

    两人这里一翻寒暄,一旁的叶枫心里不知怎么的感觉到一阵奇怪。铁无情虽然名气很大,多年来一直担任大理寺少卿一职,但是他性格孤傲,不喜交往,以致于在京师多年以来,深居简出,几乎没有朋友,连号称京师之中无所不知的锦衣卫正副指挥使都不识得他。

    可是刚才他和夏瑄的一番见礼,叶枫分明感觉到他们是认识的,而且很熟。虽然他们言语间没有露出熟识之意,但是眼神是骗不了人的。两人对视的眼神之间分明熟识,却又似乎想要掩盖这一点,为什么?确实有些让人想不透。

    夏瑄有些关切地问道:“不知这次探视叶大人,可有什么收获吗?”

    铁无情神情有些黯然地摇摇头:“没有,他所讲的基本和案件卷宗上所写的一模一样,看来还是很难找到什么突破口。”

    他转头对叶枫问道:“叶公子从令尊话中可有什么收获吗?”

    叶枫此刻正愣愣地在想着刚才所见夏瑄和铁无情熟识那一节,还没回过神来。想来想去,也许是因为大哥夏瑄现下在吏部尚书蹇义蹇大人手下做事,而铁无情身为朝中官员,多少和吏部总有一切来往,他们之间的熟识,或许就缘于此。

    想到这里,想起了吏部,忽然叶枫脑中似有亮光一闪。他有些急切地对夏瑄说道:“不知大哥可否帮小弟一个忙?”

    夏瑄正色道:“但凡能力所及,自当尽力。”

    叶枫凑到义兄耳边,低语了一阵。

    夏瑄听了明显一愣神:“原本查阅吏部旧档并不是什么难事,不过老四你想要查这个人做什么?”

    叶枫挥挥手道:“我一时也说不清楚,只是一种感觉。反正你赶快去查一下他,有消息就马上通知我。”

    夏瑄郑重地点点头道:“好,我立即就去。”昨晚,转身就要走。

    叶枫忍不住叫住他问道:“你怎么不问问到时候去哪里通知我?”

    夏瑄停下脚步看了他一眼,叹口气摇摇头一语不发走掉了。

    叶枫有些愣神,被他搞得莫名其妙。

    这时一旁的铁无情轻笑一声:“叶公子真是多此一问,你难道没有发现自从我们一踏进京师,在我们的周围就有很多双眼睛都在暗中盯着我们,我们的一举一动,去了哪里,甚至吃了些什么,只怕不出半个时辰全京城都会知道了,他又何必多此一问。”

    叶枫听了顿时吃了一惊,急忙回头左右顾盼。

    铁无情冷笑一声:“能被你看见的话,就不会叫做暗中了。”

    他拍了拍叶枫的肩头,道:“我们走吧。”

    叶枫问道:“我们去哪儿?”

    铁无情答道:“去见一个人,有他的帮助,今后我们查案会有诸多便利。”

    他看叶枫有些半信半疑,有些不耐烦地说道:“你进京这一路吃人家的,住人家的,到了地头也不去拜访一下,是不是有些失礼啊?”

    叶枫一愣,随即吃了一惊:“你是说,我们要去见的是姬家的人?”

    铁无情点点头:“那你还不赶快走?”说完转身大踏步走在前面。

    叶枫无可奈何地快步跟在后面,心中暗自纳闷,看来这神秘的姬家就快要露面了,经过这一路上的照顾,他对这个姬家早已满怀好奇,对他们的目的更加好奇,他倒想知道,这个富甲天下的姬家到底有什么事情需要求助自己。

    解府。

    解祯亮和二弟解祯应在堂上对坐。

    面前的茶碗里滚烫的茶水飘散出清新的茶香,充满了厅内的空间。早前在家的时候,父亲曾经常常要他陪伴品茶,说是能够修身养性,培养心性。出外这一年多时间,他已经很久没有闲情逸致静坐品茶了,再说,外面也没有这样的条件。

    真怀念啊!怀念这熟悉的味道,怀念这家中熟悉的一桌一椅,一草一木,还有眼前熟悉的二弟。可是这次回家,明明白白的他又感觉到了一些变化,一些莫名其妙的陌生感。

    父亲上朝议事未归,母亲回乡省亲,家中就只留下了眼前的二弟解祯应。这个二弟,虽然和他年岁相差不大,从小是一起长大的,但是在家中的待遇和他却是截然不同的。

    父亲从小对解祯亮是比较宽松的,甚至有些时候有些放纵。除了严格督促他学习阴阳数算之术外,平时是不大管教他的,对于他经常跑出去鬼混也并不太在意。否则他也不会认识了夏瑄、叶枫和张胖子他们,几个人成日间在京城里胡混玩耍,惹是生非, 有了个“京城四少”的名声。

    可是对于眼前这个二弟父亲却是非常的严厉,每日闭门苦读四书五经,经史子集,也从不让他随便出去胡混玩耍,有一回他跟着自己出去在京城里玩了一天,结果差点没被父亲打死,而自己这个领头的哥哥却没有受到一点责罚。

    这样迥异的教育方法逐步让兄弟俩产生了隔阂,距离越来越远,二弟总是心中嫉妒父亲对自己的骄纵,其实他不知道,自己何尝没有羡慕父亲对他的严厉。父亲其实把他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二弟身上,所以才会对他如此的严厉,而对自己,父亲真的在意吗?哪怕自己在外成天价的惹祸,父亲也毫不生气,每一次都让希望以此引起父亲关注的自己最后无可奈何的失望。

    如今二人都已长大,特别是在自己出去的这一年之后,这次回来尤其感觉到这个二弟身上有了明显的变化,可是一时之间又说不上到底是哪里不同。

    解祯亮看着坐在对座的二弟,有点雾里看花的感觉。他的表情、眼神,甚至是他的姿势,都那么地酷似父亲,也许,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气质更加是活脱脱的和父亲一模一样,那么深邃,那么难测,好像藏着很多东西,很多不能说出来的秘密。

    在一瞬间,解祯亮心中有一种感觉,或许二弟才是父亲一直培养的接班人,那么自己在父亲心中到底算什么?父亲多年来的教导自己阴阳数术,让自己在危难之际一直陪伴帮助义弟叶枫,到底有什么用意?

    解祯应面对着一年多不见的大哥解祯亮,言语之间充满着一种奇怪的客气,仿佛面对的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亲大哥,而是一个远道而来的远房亲戚。

    这种客气让两人之间无端地生出了一种陌生,这让解祯亮感觉很不舒服。

    解祯应低着头问道:“不知大哥此次回府,准备盘桓几日啊?”

    解祯亮一时间有些无言以对,二弟的话里分明有着希望他不要多待的意思,现在父亲母亲都不在府中,难道这是二弟现在心中真实的想法?他为什么会害怕自己在府中多留?

    解祯应看他没有回答,又问道:“听闻锦衣卫叶大人蒙难下狱,叶公子和大哥有结义之情,想必此次回京也是为了此事吧?”

    解祯亮点点头:“不错,叶伯父此次蒙难,恐怕唯一救他的方法就是协助大理寺从速破案,所以此次回京想必要在外奔波忙碌,在府中时间不会太多。”

    他看解祯应还是低着头没有说话,有些歉意的又接道:“父亲平素公事繁重,母亲又不在府中,这府里上上下下的事务全靠二弟帮忙打理,为兄一直在外帮不上忙,实在有些惭愧。”

    解祯应摆摆手道:“大哥在外忙碌,小弟所作的都是本分,何足挂齿。倒是大哥所说的协助破案一节,愚弟以为却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解祯亮看他言下之意竟然是对此案有所见解,不由精神一振,问道:“关于此案,二弟可是知道些什么?”

    解祯应摇摇头道:“愚弟既无官职在身,朝中又没什么朋友,所知道的不过是街坊市井间的传言而已。现在满京城都传遍了,都说是孙殿臣的夫人死得不明不白,阴魂不散,所以才夜半还魂,杀人斩首。本来这鬼神之说不足为信,不过据说现场有很多目击者,还有朝中大官亲眼所见,不容置疑。”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抬头看了一眼兄长:“何况,据小弟所知,京城中数月来,这厉鬼索命的案子可不止这一桩。”

    解祯亮听了全身一激灵,赶紧问道:“还有什么案子?”

    解祯应放慢了语速,缓缓说道:“大哥知道,自从母亲回乡省亲,这半年以来,一直是小弟负责打理府中日常事务,因此认识了京城郊区的一个小地主,名唤赵四。”

    解祯亮点点头:“我原来在府中之时也听说过他,他在京郊有大片土地,专门种植时令蔬菜果品,供给京师里一些朝廷大员的府邸,我们解府的日常蔬果也是由他每日采送。怎么,他出了什么事吗?”

    解祯应面色阴沉:“他死了。”

    解祯亮一惊:“死了?怎么死的?”

    解祯应有些沉重地说道:“据说他最近不知何故收回了手下一个佃户的地,逼得那佃户走投无路投河自尽了。结果在那佃户的回魂之夜,他正和两个妾室在家中饮酒,那佃户的鬼魂忽然出现,用利刃割断了他的喉咙。此事他的两个小妾就在一旁亲眼所见,数月来京兆尹衙门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因此都说是佃户鬼魂复仇。”

    解祯亮听得一阵心惊肉跳,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鬼魂杀人,这么会如此之巧?这和孙殿臣的案子何其相似,可是这死者一个是朝廷禁军统领,一个不过是京郊种菜的小地主,到底他们之间有什么联系呢?

    解祯应看着兄长听得一阵一阵地发愣,于是又讲述道:“本来这个赵四没读过什么书,但是素来对读书人尤其是父亲非常敬佩,所以平时送蔬菜果品来都算得极为便宜。如今他一死,府中不得不换一家蔬果商人,平白贵了不少不说,品种也远不及赵四的丰富,现在想起来倒是满怀念这个赵四的。”

    解祯亮点点头,这个赵四和父亲关系好他是知道的,平时的蔬果都拣选上好的先送解府,算得也实在便宜,只是逢年过节向父亲求取一两件墨宝什么的,他就欢天喜地,如获至宝了。

    想到这里他忽然想起来,既然这个案子和孙殿臣的命案如此相似,应该赶紧告诉义弟叶枫知道,说不定对接下来查探案件会有所帮助。

    于是他赶紧起身辞别了二弟,急匆匆地就出门寻找叶枫他们去了。

    看着兄长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解祯应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眼光里流露出一种忧虑的神色,也许,他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对兄长冷漠,他心中还是很关心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大哥。

    他走出了厅堂,穿过院子走进了后院,在西厢房门前停下,那是解缙的书房。

    解祯应轻轻地叩了叩门,里面一个苍老的声音道:“进来!”

    于是,他小心地推开门,迈步走了进去。

    屋里采光很好,阳光洒满了房里的桌椅书架,也洒在一个背负着双手站在窗前的人身上,他正是解府的主人,解祯亮和解祯应兄弟的父亲,天下第一才子解缙!

    他不是正在朝中议事未归吗?为什么他要躲在这书房之中,避开自己已经一年多没见过面的儿子?

    解祯应低着头禀告道:“父亲,他已经走了。”

    解缙点点头,问道:“该说的都已经告诉他了吧?”

    解祯应答道:“是的,父亲,他听了之后就着急着去告诉叶枫他们了。”

    解缙转头看了儿子一眼,问道:“他没有对你起疑心吧?”

    解祯应摇摇头:“没有,我按您讲的只告诉他个大概,剩下的想必他们一查就能查出来。”

    解缙眼里的神色温柔了下来,挥挥手道:“好了,你也辛苦了,下去休息吧。”

    解祯应走了,解缙看着他的背影叹息了一声,其实他的心里是有很多疑问的,很多事情自己都没有告诉他,也不能告诉他,可是他还是毫不犹豫地按父亲的吩咐做了,包括对大哥解祯亮的冷谈。

    这都是因为他对父亲的信任,对素来神机妙算的自己的信任。

    解缙在椅子上坐下来,屋里就剩下了他一个人,他放松下来,显出了一种苍老的疲态。他的双鬓已经斑白,可是他才刚刚四十出头啊,正值壮年,可是长期的劳心已经让他的容貌比他的实际年龄要苍老许多。

    他不是不想见解祯亮,也不是不疼爱这个大儿子,只是只有他才明白解祯亮身上背负着什么样的使命。这个使命连解祯亮自己也不知道,是一早就定下来的,所以自己才会从小就教授他阴阳数算之术,才会从小就骄纵他放任他,都是因为他背负着他的年龄所不该背负的使命,他的未来有着不可预知的危险,也许有一天要靠他来拯救整个解家。

    所以,在现在的形势下,他才不得不尽量让解祯亮和解家减少联系,不要被自己现在的处境所连累。

    伴君如伴虎啊,解缙在心里长长地嗟叹。

    一年前,因为自己在御花园对圣上讲的一句“好圣孙!”,接着圣上命自己亲手执笔起草了册立朱高炽为太子的立储诏书,从此后,自己就成了汉王一党的眼中钉肉中刺,必欲除之而后快。

    后来汉王朱高煦长期居住在京师,拒绝前往云南就藩,圣上不但没有责怪降罪,反而更加隆宠,汉王的礼秩甚至超过了嫡亲的标准。解缙一时情急,上疏劝阻道:“启争也,不可。”可惜不但没能引起圣上的重视,反而不知道汉王一党如何摇舌鼓噪,竟然让圣上怀疑他在离间骨肉,开始疏远他。

    数月之前,淇国公丘福口无遮拦,泄露禁中语,导致朝廷机密外露。然而汉王却嫁祸解缙,而圣上居然相信了,还把解缙大大责罚了一通。

    不久之前,圣上赐给同是内阁首辅的黄淮、胡广等人二品纱罗衣,却独独没有赐给解缙,看来现在的形势已经很危急了。

    在这样危急的时刻,也许就要靠解祯亮和他身负的使命了,毕竟圣上和他解缙之间,还有着旁人所不知道的秘密。

    不过,如果可以选择的话,解缙但愿自己从不知道这个秘密,至少,自己的儿子就不会被当做牺牲品,从小背负上那些沉重的使命。

    可是,这个世界上是没有如果的,一切既然都已发生,就只能跟着别人计划好的步子一步一步的走下去,毕竟,所有人都只是人家宏大棋盘上一颗身不由已的渺小棋子,进退从来就由不得自己。

    解缙抬头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心里暗暗担心起解祯亮他们。

    能帮的他已经做了,剩下的,就要看这帮孩子的了,但愿,他们能有个好运气。

    醉仙楼是全京师最出名的酒楼。

    据说这里的客人都非富即贵,连朝中三品以下的官员来到这里都没有资格上二楼的雅间,京师之中的官员富贾都以能在醉仙楼吃一顿饭为荣。

    这不仅仅是因为醉仙楼的装修豪华气派,金碧辉煌,冠绝京城,更是由于这里汇集了天下名厨,做出的菜肴绝对都是天下美味。

    这里无论是如同清秀素丽的江南美女一般的江浙菜,还是有如朴实直爽的北方汉子一般的鲁皖菜,抑或是像风流典雅的翩翩公子一般的粤闽菜,又或者是犹如脾气火爆的肌肉猛男一般的川湘菜,不管哪一种,都能让人啧啧称赞,流连忘返。

    叶枫和他的三位义兄虽然号称是“京城四少”,不过这醉仙楼真的从来没有进来过,不是因为这里的东西特别的贵,主要还是由于进出这里的有许多朝中大员,其中不少还是他们父亲的至交好友,见了面难免要叔叔伯伯的一通见礼,也就没什么心情吃饭了。

    而今天,叶枫却跟在铁无情身后被醉仙楼的小二直接引上了二楼。他心里不由的一阵奇怪,铁无情虽然身为大理寺少卿,不过也只是个从四品的官职,照例是没有资格上二楼的雅间的,想必是因为姬家的面子,看来这姬家在京师之中的实力果然不凡。

    小二点头哈腰地把两人引到了天字号雅间门前,躬身退下了。一推开雅间的房门,叶枫感觉眼前忽然一亮。

    这醉仙楼的装饰风格以豪华奢靡著称,四处都是金碧辉煌,而这雅间之内却简洁素净,四壁挂着画卷字幅,装裱精美,连小屏风上的题词也看得出定是出自名家之手。房中的桌椅陈设都古色古香,显然不是凡品。整个屋里与外面的感觉截然不同,给人一种浓浓的清新墨香。

    但是屋里最让人眼前一亮的却是一个人。

    这个人四十上下,穿着一身精美的素色锦袍,好像还镶着金丝,雍容华贵。手上戴着一个硕大的翠绿欲滴的绿玉扳指,腰间一块古色古香的玉佩,头发梳理得异常整齐,束发的金冠上嵌着五颗龙眼大小的明珠,熠熠生辉。

    最重要的是这满身的珠光宝气竟然丝毫不能掩盖这个人的光芒,剑眉星目,丰神如玉,如同画中的人一样。他就随随便便地坐在那里,却有一种比身上的衣饰更加华贵的气质,让人不由自主地被折服。

    看见叶枫和铁无情走进来,这个人微笑着站起身来。

    叶枫心中正在猜测这个人大概就是天意楼姬家的人了,一旁的铁无情已经对着这个人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姬公子好。”

    想不到这位穿着如此华贵的姬公子竟然没有一点架子,赶紧给铁无情还礼:“铁大人客气了。”

    一回头,对叶枫又道:“这位想必就是叶公子了吧?在下姬无双,久闻大名,幸得相会。”

    叶枫心中不由一震,姬无双,想不到眼前这个人就是姬无双。

    姬无双,二十年前天意楼姬家的老楼主姬天语突然离世后,他的独子年仅二十岁的姬无双就接手了天意楼的所有生意。二十年来天意楼始终生意兴隆,声名不堕,全是靠了姬无双的过人才能,他几乎成了天下商贾口中的传奇。要知道天下间天意楼的生意何止万千,而姬无双接手之时可是比现在的叶枫还要年少,就凭这一点,叶枫就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想不到现在竟然能真正的看到这个传奇一般的人物,叶枫感觉有一些激动起来。

    姬无双很随和的微笑着,伸出手臂请叶枫和铁无情入座奉茶。很快有仆人端上沏好的香茗,清香扑鼻而来,一闻便知一定是罕见的珍品。

    姬无双很优雅地端起茶碗小小地呡了一口,放下茶碗对铁无情说道:“老铁,你们这次诏狱之行有什么收获吗?”

    叶枫心中一动,他称呼铁铁无情为“老铁”,看来他们可是老熟人了。

    铁无情有些沮丧地摇摇头:“没什么特别的,还是毫无头绪。”

    姬无双笑道:“不必灰心,只要查下去相信会有收获的,没准线索会自动浮现出来的。”

    铁无情有些抽头丧气地嘟囔着:“但愿如此吧。”

    这时叶枫有些憋不住了,开口问道:“姬公子,听铁大人讲在下和同伴这一路进京的路上,都承蒙姬公子一路照顾了,实在是感激不尽。”

    姬无双还是微笑着:“何必客气,那些都是姬家自己的生意,算不得什么的。”

    叶枫心中暗自一惊,想不到这一路他们所住宿的客栈,以及那些酒楼和马行,竟然全都是天意楼姬家的,怪不得这一路上他们的行程快慢,全都被人了如指掌。

    他心里又浮现出那种感觉,那种成为被人随意摆弄的棋子般的感觉,他讨厌这种感觉。

    于是他对姬无双道:“俗话说无功不受禄,我们与姬公子素不相识,不知为何会给予这样的照顾,实在是让我们心中不安。”

    姬无双脸上的笑容一点没变,丝毫没有为他这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话而在意:“说来惭愧,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其实在下是有些事需要请叶公子帮忙。”

    叶枫听了不由一愣,他不相信眼前这个富甲天下的传奇人物居然会请自己帮忙:“我?我能帮什么忙?”

    姬无双的脸上透出了一丝神秘,他看了铁无情一眼:“也许这件事和你们正在查的案子有几分关系,就像我刚才说的,没准查下去线索会自动浮现出来的。”

    听了这话,铁无情不由精神一振,坐直了身子,急切地追问道:“有什么关系?”

    姬无双正色道:“就在孙殿臣案件之前的十天,这醉仙楼里有一个伙计死了。”

    铁无情接口问道:“你是说钱甲上吊自尽的案子?”

    姬无双点点头道:“不错,正是钱甲的事。”

    铁无情看上去有些失望:“那案子京城里早就传遍了,他上吊自尽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毫无可疑之处,和孙殿臣的案子会有什么关系?”

    叶枫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案子,追问道:“什么钱甲?什么自尽?”

    姬无双道:“钱甲不过是醉仙楼的一个跑堂的小二,本来没什么特别的,单身汉一个,家里有个病恹恹的老母亲,平日里就喜欢喝上几口,赌上两把。就在孙殿臣死前的十天左右,他又旷工跑去赌坊一连赌了三天三夜,当他输光了钱回到家,却发现他久病卧床的老娘因无人照顾,腹中饥饿而勉强下床来找东西吃,结果摔倒在后巷。等到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死去多时了。”

    铁无情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明显他之前已经听过这个故事了。叶枫却是第一次听说,听得聚精会神,目不转睛。

    姬无双继续讲述道:“老母亲死了,钱甲东拼西凑借了些钱摆起了灵堂给老母亲料理后事。本地风俗,在亡者第七日回魂之期的时候,要大摆宴席请左邻右舍来喝解秽酒。就在解秽酒的席上,满座的宾客大家都看见随着一股狂风,死去的老母亲的鬼魂从外面走了进来。想来定是这不肖子贪赌,害得老母亲无人照顾摔死了,因而阴魂不散前来索命。”

    这一番讲述直讲得叶枫目瞪口呆,有些心惊肉跳地等着姬无双继续讲下去。

    “在众目睽睽之下,钱甲跪倒在老母亲的鬼魂面前痛哭流涕的忏悔,到了最后他当着大家的面拿出一条麻绳上吊自尽。而在场所有的人全都目瞪口呆,动弹不得,直到老母亲的鬼魂消失不见了,大家才如梦初醒,而此时钱甲吊在屋梁上早已经气绝身亡了。”

    姬无双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结束了这番惊心动魄的讲述,而叶枫还呆呆地沉浸在这离奇的故事里,半晌才问了一句:“官府怎么说?”

    铁无情冷哼了一声:“负责这个案子的就是那个胆小无能的京兆尹杨文昌杨大人,有这么多的目击者证明钱甲是上吊自尽,他还能怎么说?当然是草草了事了。”

    又是这个杨大人?同样是有着众多的目击证人,同样是鬼魂回来复仇,这个钱甲的案子和孙殿臣的案子有这么多的相似点,可是这两个人一个是朝中三品高级武官,一个不过是贪酒好赌的一个酒楼跑堂的小二,他们之间有什么联系呢?

    想了半天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叶枫忽然抬头问姬无双:“姬公子与这个钱甲有何关系,为什么一个小小的跑堂的死还需要劳动您的大驾?再说,以姬公子的财力,要想查出他的死因想来也非难事,为什么要请我们帮忙呢?”

    姬无双笑了,他好像早就猜到叶枫会问这些问题:“第一,钱甲是醉仙楼的员工,而醉仙楼背后的老板,就是在下。钱甲的死太过离奇,已经在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弄得人心惶惶,他死后酒楼里有好几个厨子都私下偷偷跑掉了,去了别家,觉得这酒楼不干净。现在,钱甲的死如果不查清,已经严重影响到了不止是醉仙楼,更是我姬家天意楼的名声。做生意的,最看重名声,所以这件事绝不是小事,我一定要管。”

    叶枫暗暗点点头,原来醉仙楼也是天意楼姬家的产业,看来这里不光是赚钱的酒楼,更是姬家联络结交朝廷重臣的场所,这也就难怪这姬公子会如此着急了。

    姬无双继续说道:“第二,这个案子涉及到冤鬼还魂,和孙殿臣的案子如此相似,必然有所联系,可是孙殿臣的案子是皇上钦点大理寺查办,我没法插手,所以只能借助两位之手了。”

    他抬头含笑看着叶枫:“叶公子如今名满天下,连听涛山庄林随风那样离奇的疑案都能够勘破,以你的机智细心,定是此案的不二之选。所以,从叶公子启程回京开始,在下就在这里等候你多时了。”

    一连串的高帽搞得叶枫有些惭愧,脸都微微有些泛红,只能低着头连声道:“过奖了,过奖了。”

    铁无情坐在一旁冷眼看着叶枫,心中暗自感叹,这小子是不是聪慧细心现在还不知道,不过他的阅历的确是够稚嫩的,几顶高帽就戴的他不知道姓什么了。

    查案?鬼魂作案,什么线索都没有,查个鬼哦!唉,恐怕这次真的要去查个鬼了。

    走出醉仙楼的大门,叶枫一抬头就看见一个家仆打扮的人站在街对面有些畏畏缩缩地向着这边张望。看见叶枫走出来,他似乎有些如释重负的表情,赶紧向叶枫这边跑了过来。

    这个人叶枫认识,他是义兄夏瑄府上的跟班,以前跟着他们进进出出的跑腿儿,倒也混了个脸熟。现在他出现在这里,多半是义兄回吏部衙门查的东西有眉目了。

    只是,义兄打发这个跑腿的来醉仙楼等着自己,他又是如何知道自己在这里的呢?

    叶枫心里还在犯着嘀咕,那跑腿的跟班已经来到面前鞠了一躬,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递给了他。

    叶枫拆开书信,粗粗地看了一遍,心中暗自点头,果然和他猜的一样,跟着就从怀里掏出了点散碎银子赏给那个跟班,挥挥手打发他回去了。

    身后的铁无情不认得这个人,好奇地凑上来询问书信的内容,叶枫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他正在心里盘算着下一步该怎么走,忽然一辆马车疾驰而来,忽的一下停在了他们面前。

    叶枫和铁无情正一愣神间,马车的布帘子一下掀起,一个人跳下马车,却是神情急切的解祯亮。

    叶枫还没来得及开口招呼,解祯亮就着急的说道:“你们果然在这里,还好没错过,我正有事告诉你。”

    叶枫心中不由一阵狐疑,摆摆手让他先等等,开口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的?”

    解祯亮回身一指马车:“他告诉我的。”

    叶枫一看,马车车身上一个徽记,明明白白写着一个“胡”字。

    叶枫点点头,原来是他。

    胡广,南宋四名臣之一胡铨的后人,与解祯亮的父亲解缙既是同乡又是同学,还都曾一起在建文朝为官,靖难之役后又一同归顺了朱棣,如今两人同为左春坊大学士,都是内阁七首辅之一。

    曾经朱棣在大宴群臣之时提到两人既然是同乡同学如今又是同事,不如更进一步,让胡广把女儿指腹为婚许配给解缙的长子解祯亮。胡广诚惶诚恐地跪地奏道:“臣妻正在孕中,尚不知男女。”

    朱棣抚须大笑道:“定然是女子。”后来不久之后孩子出世,果然是个女儿,于是两家之亲就此定下,只待胡家女儿年满出阁就要嫁入解家。

    叶枫是知道这件往事的,于是笑道:“原来是你未来老丈人指点你的。”可是心中的疑问还是没有消除,胡广又是怎么知道他们来了醉仙楼的?

    他回头看了一眼一旁神态自若的铁无情,想起了刚才他的话,看来确实有眼睛在暗中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而且,恐怕这眼睛还不少呢。

    解祯亮被叶枫一句话说得满脸通红,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四弟不要打趣哥哥了,我这次回府,发现了一件案子,十分奇特,或许跟叶伯父查的案子有所关联。”

    叶枫心中一动,说道:“这么巧,刚才在醉仙楼上姬公子也告诉了我一件奇案,可能也与家父这件案子有关。”

    解祯亮听了,吃了一惊:“姬公子?你是说那个天意楼姬家的姬无双姬公子?”

    叶枫点点头,忽然想起了那些在暗中窥视他们的眼睛,挥挥手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先上马车,边走边说。”

    解祯亮和铁无情都是一愣:“去哪儿?”

    叶枫淡淡一笑:“我们去见见京城的父母官,那位胆小怕事的杨文昌杨大人。”

    解祯亮和铁无情对望了一眼,心里都是一阵奇怪,既然此人称病在家,远离此案,去找他做什么?

    回头看叶枫已经钻进了马车,两人也只好跟了上去。

    一路上马车颠簸,他们在马车里相互讲述赵四与钱甲的奇案,不觉中,已经来到了杨文昌的府前。

    叫了半天门,才有一个仆役前来应门。虽然他一再推说杨大人重病卧床,谢绝见客,却拗不过铁无情一番吹胡子瞪眼,加上大理寺奉旨查案的招牌,无奈只得引着三人直接来到了杨文昌的卧房之中。

    杨大人真的病了。

    只见他脸色蜡黄,额上敷着湿布巾,裹着厚厚的棉被躺在床上,却依然瑟瑟发抖,看起来确实病得不轻。

    铁无情俯身在杨文昌耳边唤了几声,杨文昌只是神志模糊地应了一声,连眼睛都没张开。铁无情无奈,只得抬头看看叶枫,摇了摇头。

    叶枫叹了口气:“看来杨大人确实病重,我们是在有些唐突了,还是不要再叨扰了吧。”

    铁无情一愣,不知道叶枫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看他已经走出屋去,也只好跟在后面。

    那仆役小心的掩好卧房的门,转身引着叶枫他们向外走去。走到院中,叶枫有意无意地摸了一把腰间,忽然惊道:“哎呀,我的玉珏怎的不见了?莫不是刚才遗失在屋里了?”

    说完他一转身就向刚才的卧房奔去。

    铁无情一愣:“这是干什么?”

    一旁的解祯亮笑道:“你以为杨大人真的病了?”

    铁无情有些迟疑地说道:“刚才你们也看见了,难道还会是假的不成?”

    解祯亮摇了摇头,他实在不能把眼前这个粗心大意的老头和名满天下的双捕之一铁无情联系在一起。

    他轻声对铁无情说道:“你见过哪个病重如此的病人榻前连一个端茶送水服侍照顾的佣人都没有的?”

    铁无情听了犹如当头棒喝,双眼一亮。

    这时叶枫已经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卧房门前,领路的仆役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叶枫一伸手,猛地推开了紧掩着的房门。

    只见卧房里,刚才还躺在床上病得人事不省的杨文昌杨大人,此刻在坐在桌边,正端着一碗茶水,无比惊诧地看着突然冲进来的叶枫!

    叶枫却一点也不吃惊,好像眼前的一切早就在他意料之中。他慢慢地走到桌边也坐了下来,看着杨大人微微一笑:“杨大人,病这么快就好了?”

    这时铁无情和解祯亮也跟了进来,铁无情似乎有些气恼刚才被杨文昌瞒过,气呼呼地瞪着他。

    那个引路的仆役这时站在门口,搞砸了老爷吩咐的事,他有些怯生生地看着杨文昌:“老爷,我……”

    杨文昌叹了口气,挥挥手吩咐他出去关好房门。

    仆役退出去了,杨文昌有些尴尬地起身给叶枫他们赔礼,铁无情气哼哼地坐下,道:“杨大人的病真是来得快去得快啊!”

    杨文昌尴尬地笑笑,有些无言以对。

    叶枫指了指他脸上的黄色,怪有趣地问道:“杨大人这病扮得还真像,只不知这脸上的黄色……”

    杨文昌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拿起刚才敷在额头的湿布巾在脸上一搽,那蜡黄的颜色顿时没了一大块:“这不过是用柑桔皮捣碎,把捣出的汁抹在脸上就成了这个颜色。雕虫小技,不值一哂。”

    铁无情有些气恼地嘀咕道:“想不到你一个文弱书生,鬼心眼儿倒是不少,连我都上了你的当了。”

    叶枫哈哈一笑,对他说道:“那是因为你不了解杨文昌杨大人,我也是托我义兄在吏部查看了杨大人的旧档,才知道你们口中这个胆小怕事,唯唯诺诺的杨大人,可有着辉煌的过去。”

    铁无情这时忽然想起了在诏狱之中叶知秋的话里也有意无意地着重提到了杨文昌,看来叶枫定是听出了父亲话里的暗示,才会托夏瑄去吏部调查这个杨文昌。

    叶枫伸手从怀里掏出了夏瑄的书信,说道:“杨大人在永乐年间参加殿试,钦点探花,却因朝中无人,只外放做了一个小小的县令。可是杨大人能力卓著,连破奇案,政绩斐然,五年内连升数级,在建文年间调入京师做了京兆尹,直到当今皇上登基依然沿用了他。如此一个能吏,怎么在你们口中就成了如此胆小怕事之徒?”

    铁无情和解祯亮听得面面相觑,万没想到杨文昌竟然有这样辉煌的过去,杨文昌苦笑了一声:“京师重地,遍地权贵,要么明哲保身,要么粉身碎骨啊!”

    他说的如此的感慨,分明是已经见过了皇权更替的残酷,见过了权贵们相互倾轧的无情,早已胆战心惊,心灰意冷。

    一时间,大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沉默了下来。

    半晌,叶枫开口了:“杨大人,虽然你明哲保身,无可厚非,但是如今死者沉冤待雪,我父亲蒙难下狱,我身为人子,势必要把此案查个水落石出,还烦请杨大人能把此案的一些线索倾囊相告,在下一家都感激不尽。”

    说完,他对着杨文昌翻身就拜。

    杨文昌赶紧伸手扶起叶枫。他看着叶枫炽热的双眼,看了好一会儿,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说道:“叶公子的大名早已传遍天下,既然你一定要查此案,就一定不能畏惧任何的势力,要排除所有的阻扰,不管最后是什么样的结局。你有没有这样的决心?”

    叶枫无比坚定地一点头:“有!”

    杨文昌抬手一拍桌子:“好!老夫今日也舍命陪君子,就把一切都告诉你,包括那些别人不知道也不敢知道的东西!”

    叶枫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子,他预感到,杨文昌即将讲出的,一定是令人无比震惊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