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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龙迷踪卷一华山惊变txt下载

    当叶枫和周大人走进军营的时候,先前在兰州城门前他胸中的那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悲壮豪情,此刻已经荡然无存。

    按照军营军士的要求,他们把马匹留在辕门之外,跟在引路的军士后面,步行前往中军大帐。

    军营之中此刻到处都正在厉兵秣马,各个营帐都在集结队伍,看起来随时都会准备开战,一派肃杀的紧张气氛。到处闪耀着那些明晃晃的刀枪,飘扬卷动的战旗,无不透露出杀气腾腾的感觉。

    最令叶枫感觉心惊的是那些匆匆忙忙从身边经过的士兵们,他们的眼神里好像没有感情,有的只是一种对即将到来的战斗的狂热与期盼,一种近乎于嗜血的欲望,这简直不像是人的眼神,倒像是一头头饥渴的野兽。

    叶枫感觉到,只要主帅一声令下,这支军队立即可以踏平眼前的一切阻碍,杀光眼前的所有生灵,这是一支钢铁一般的铁血军队,也是一台制造杀戮的无情机器!

    面对这样野兽一般的军队,叶枫心中感到阵阵寒意,他不禁开始为兰州城中那些还没有感觉到危险,依旧沉浸在和平安详的生活中的百姓们深深地担忧起来,他的眼前开始浮现出兰州破城之后,那尸横遍地血流成河的景象来。

    等到走进了中军大帐,叶枫才真正吃了一惊。

    中军大帐里的布置很简单,也很匆忙,可是显得井井有条,格外的整洁。在高高的帅案的后面,站着一个面如冠玉,英气逼人的青年将军,一身戎装,正含笑看着他。

    如果不是眉眼五官还与幼时有几分相似,叶枫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个英姿飒爽的青年将军,和当年在京城街头,吆五喝六,仗势欺人,如同泼皮无赖一般对叶枫他们寻衅斗殴的那个纨绔子弟,西宁小侯爷宋琥,居然会是同一个人!

    叶枫和兰州知府周子然首先施礼参见小侯爷,宋琥还礼之后,一面吩咐手下赶紧看座上茶,一面大大方方地走上前来,一把就抓住了叶枫的手。

    他的脸上喜形于色,连声说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想不到在这西北边陲之地,竟然还能有当年的故人来看本侯,实在是令人喜不自胜啊!”

    他像是久别重逢的老朋友一样拉着叶枫的手用力摇晃着,哈哈大笑。

    叶枫心中暗自苦笑,他们哪里是朋友,分明是有旧怨的仇人而已。

    可是他脸上还是得堆起笑容,说道:“原来小侯爷都还记得在下。”

    宋琥笑着说道:“记得记得,刚才他们来报说你叶公子来访,本侯立刻就想起来了,连同你的那三位好兄弟,还有当年拜你们对本侯的所赐,十几年来,本侯从不敢忘,从不敢忘哪!哈哈!”

    虽然在笑着,可是叶枫分明看见他的

    眼底闪过了一抹怨毒仇恨的神情,心中不由得一颤。

    他陪着笑说道:“十几年不见,小侯爷如今已经贵为驸马,又袭爵掌兵一方,实在是今非昔比,当年儿时一些少不更事的糊涂往事,还请小侯爷不要放在心上。”

    这话分明就已经服软了,宋琥看上去好像有些意外,他嘿嘿笑着双眼一直盯着叶枫的眼睛,好一会儿才猛然松开了手,哈哈大笑着:“好说,好说,叶公子快请入座。”

    说完他转身回到了帅案之后,居高而坐。

    叶枫入座之后,有军士端来了茶水,为了平复一下心情,叶枫端起来浅尝了两口。

    茶是好茶,幽香沁脾,想必是小侯爷从京城里带来的,想不到在这西北边陲的军营之内,还能喝到这样的好茶。

    宋琥高坐在帅案后面,冷眼看着叶枫,沉声说道:“叶公子今日一大早就和知府周大人一道来本侯军营之中,想必不会单单是为了来探望本侯这么一位很久不见的老朋友的吧?”

    叶枫点点头,朗声说道:“实不相瞒,我们乃是为了兰州城中那十几万无辜百姓而来,请小侯爷可怜这些生灵!”

    宋琥双眼一翻,一副听不明白的神情:“叶公子此话何意啊?”

    叶枫问道:“敢问小侯爷,忽然率两万大军,星夜来到兰州城下,所为者何也?”

    宋琥哼了一声说道:“本侯闻知兰州钦命监军马靖,为人所下毒暗害,特此来为马大人讨回公道!”

    叶枫声音一沉:“向谁讨回公道?”

    宋琥斩钉截铁的说道:“肃王朱楧!”

    叶枫针锋相对:“可是肃王殿下并非下毒之人,现已查明,下毒的是马大人身边的一个侍卫队长。”

    宋琥也寸土不让:“下毒的或许不是他,不过他却是那幕后主使之人!”

    叶枫一拍面前的桌子:“无稽之谈,小侯爷有何证据?”

    宋琥也立即拍案而起,声震屋宇:“素闻叶公子查案之能天下无双,那么应该你来拿出证据,让本侯相信他朱楧不是主谋!”

    叶枫一时语塞,证据?他确实也没有什么证据,一切只是推论而已。

    再说了,难道他还能在宋琥的大帐之内口口声声指责是宋琥自己设计下毒,为的是陷害肃王朱楧不成?

    他们两人这一番你一言我一语的激烈争论,加上互相拍桌子,直把一旁坐着的知府周大人吓得够呛,深怕他二人就此翻脸,连忙站起来打圆场道:“小侯爷息怒,叶公子也不要激动,有话咱们慢慢说。”

    宋琥压根就没有搭理周大人,他看叶枫似乎无言以对,说道:“你拿不出证据是吗?好,你没证据,可是本侯这里有!”

    他转头对着帐外大喝了一声:“来人哪!”

    这一

    声吓得周大人打了个哆嗦,直以为他要动手了。

    却见帐外走进来一个军士,手里捧着一个托盘,托盘之上盖着一张布巾,下面鼓鼓囊囊的不知道盖着什么东西。

    宋琥走下帅案,来到叶枫身前,伸手一把扯掉了盖着的布巾,大声说道:“这个就是本侯的证据!”

    布巾被扯开,叶枫和周大人顿时都是大惊失色!

    托盘之上,原来是一颗看起来刚刚斩下不久,还血淋淋的人头!

    这个人叶枫和周大人都认识,他就是那个神秘失踪的,被认定是对马靖下毒之人的那名侍卫队长。

    叶枫心中叹了口气,就在一个时辰之前,在马靖府上,他还满怀信心的推断这个人一定此刻已经逃到了宋琥的军营之中。

    想不到,他不但人在这里,而且已经身首异处了。

    动手真快,真毒!这唯一的人证也被杀死灭口了,叶枫心中哀叹着,看起来自己又落后了一步。

    这颗头颅的双眼圆睁着,好像至死都还不相信他的主子会杀死他。

    其实他要是聪明的话,早该想到这个结局的。一次不忠一世不用,背主求荣之人是永远不会得到真正的信任的,背叛过第一次,自然就会有可能背叛第二次,第三次,所以一旦没有了利用价值,这样的悲剧结局就是在所难免的。

    这个道理很简单,只可惜很多人都被眼前的利益所迷惑了,看不透这一点。

    看着两人脸上震惊的神情,宋琥又从怀里掏出了一份文书,在他们面前一晃,面有得色的说道:“这是此贼的口供,业已签字画押,上面明明白白说明他是被肃王朱楧重金收买,才对马靖马大人下毒的,证据确凿,叶公子可信服否?”

    叶枫心里在冷笑,人都死了,随便弄份口供颠倒黑白,指鹿为马,这有谁会信哪?

    他缓缓地问道:“小侯爷没有圣旨,私自调动军队,这本身就已经是大罪了。如果一旦开战,生灵涂炭,肃王殿下毕竟是皇上的兄弟,疏不间亲,一旦有什么闪失,你能吃罪得起吗?”

    宋琥不屑地哼了一声,说道:“如今我有证据在手,肃王朱楧下毒谋害朝廷命官在前,事败之后兵变挟持马监军,意图控制黑甲卫,图谋不轨。”

    “兰州与边关唇齿相依,唇亡齿寒。本侯不过当机立断,兵贵神速,来不及上奏就立即率军赶来平叛。肃王引叛军固守城池,负隅顽抗,于是本侯被迫不得不攻城,最后玉石俱焚。这有什么问题?”

    叶枫听他这一番自说自话,不觉感到好笑:“还有马靖马大人呢?他会和你同流合污,在事后为你圆谎?”

    宋琥冷冷一笑道:“马大人既然被肃王所挟持,自然是在城破之时也被叛军所杀,壮烈殉国了。这

    也正是肃王的又一条大罪。”

    叶枫听了顿时默然无语,心中升起一股股寒意,连马靖他都准备杀了灭口,那么兰州城中像知府周大人,还有叶枫这些知道内情的,自然也是全都不会留下活口的。只怕他根本就是准备要在城破之后屠城!

    好狠毒的计策!

    叶枫直盯着宋琥,缓缓地问道:“如此一意孤行,你当真相信老侯爷的死与肃王殿下有关?”

    宋琥的脸上毫无表情的答道:“这是本侯家事,不必说与叶公子吧?”

    叶枫无奈之下只有问道:“你以为皇上就一定会相信你的一面之词吗?”

    宋琥看着叶枫,眼光里流露出一种惋惜和无奈:“你觉得皇上相信与不相信本侯还重要吗?你真的以为皇上就那么爱护他的这个兄弟?”

    他幽幽的叹息道:“其实之所以皇上派遣马靖率领黑甲卫前来兰州监军,这本身就已经说明了皇上对他这个兄弟这些年在西北的日渐坐大感觉到不安了。”

    “加上我父亲的过世,西北边陲已经没有人再能制衡住这个王爷了,所以皇上才会派本侯袭爵,接掌西北军务,又让马靖驻兰州,监视肃王朱楧的举动。”

    “肃王朱楧的势力和声望在西北早已远远超过了朝廷的控制,兰州军民都知有肃王而不知有朝廷。皇上并不关心肃王是不是真的要谋反,而是担心他想反的时候随时都可以反,这才是最可怕的。”

    宋琥放慢了语速,脸上一副志得意满的表情:“本侯如今所做的,只不过是清除了皇上心中的一块心病而已,只不过做了皇上想做而又不便做的事情。”

    他望着叶枫,脸上笑容可掬:“你觉得,皇上是会选择相信本侯,还是不相信啊?”

    这一番话,说得叶枫哑口无言。

    不愧是当朝驸马,不愧是皇上身边的人,竟然把皇上的心思揣摩得如此透彻,真是让叶枫刮目相看。

    不过叶枫的心中还是丝毫没有动摇,为了无辜的肃王殿下,为了兰州城里的兄弟和朋友们,为了那十几万无辜的百姓,他也要选择和宋小侯爷继续斗下去。

    何况,在他的心里始终还有一个疑问,皇上的心思,真的是那么容易被人揣摩透的吗?

    (本章完)



    一直到走出了军营的辕门之外,叶枫和周大人依然感觉到有些不敢相信。

    刚才小侯爷宋琥在中军大帐之中,几乎是对他们毫无隐瞒的一番说话之后,他们竟然还能生离此地?

    原以为,纵使宋小侯爷不会立即杀了他们俩,也会把他们羁押起来,可是宋小侯爷什么也没做,只是随随便便的让一名军士,把他们送出军营回兰州城去。

    也许,是宋小侯爷太过于自负了,或者,是他对于两军之间的力量悬殊太清楚了,根本就不担心你们回去会通风报信什么的,反正到了城破之时,所有人都唯有一死而已。

    叶枫想起了走出大帐之前,宋琥那冷冷的话语:“告诉朱老儿,日头西落之前,如果他不出城来降,本侯就会下令攻城。届时战火焚城,鸡犬不留!”

    或许,宋琥放他们回去通风报信,其实更是一种心理战术,他们所传回的话,无疑会对城内的人造成更大的心理压力,也许还会引致城内混乱。

    叶枫摇了摇头,眼下这个小侯爷宋琥,与幼时同他们京城四少打架斗殴的那个纨绔子弟相比,哪里还有一丝当年的影子?

    眼下的宋琥,心机深沉而且手段毒辣,是在是一个可怕的人物!

    渐渐的远离了军营,走进了一片小树林,叶枫和周大人才停下来歇息一下。

    两人对视了一眼,想不到居然还能从龙潭虎穴一般的军营中活着走出来,他们都感觉恍如梦中。

    周大人长长地喘了口气,平息了一下一直提心吊胆的心情,对叶枫笑了笑:“刚才叶公子你可真是够大胆的。”

    叶枫也笑了笑:“你是说我刚才和他争辩的事情?”

    周大人拨浪鼓似的摇晃着圆圆的脑袋:“刚才那样的环境,我甚至还怀疑帐外都埋伏着刀斧手,一句不慎,可能连我们的尸体都会被拖出去喂狗,你居然还能如此气定神闲,慷慨激昂地陈词,实在是让人不得不佩服啊!”

    叶枫有些无奈的苦笑道:“其实我和这个宋小侯爷,自幼就有积怨,刚才不过是一时激愤而已,现在回想起来,连我自己都还觉得后怕呢!”

    他说的是实话,现在回想起刚才的那一幕,生死只在宋琥的一念之间,他自己也是感觉后背一阵阵的冷汗涔涔。

    可是周大人却以为他不过是谦虚几句,心中对他更是佩服。

    叶枫抬头看了看天色,日头已近正午,距离宋小侯爷所说的最后时限已经只剩下半日了,于是回头对周大人说道:“我们还是赶快回去,看看城防准备得如何了,也和大家商量一下对策吧。”

    周大人点头称是,于是两人又继续迈步前行。

    刚一举步,叶枫忽然感觉到一阵头晕,胸腹之间只觉得说不出的难受翻腾的感觉,天旋地转之下,忍不住手扶着一棵树木,俯下身子翻肠倒胃地大吐起来。

    吐了好一阵,尽吐了些墨绿色的腥臭难当的恶汁,直到只剩下了干呕,再吐不出什么东西了,叶枫才感觉眩晕之感稍好了一些。

    他愣愣地看着地上那滩腥臭的墨绿色恶汁,这是什么东西?难道是自己身上的奇毒又发作了?

    一回头,却发现身后的周大人不知何时已经瘫坐在

    了地上,胖乎乎的脸上隐隐的也显现出一种墨绿的颜色,满脸布满了汗珠,一副痛苦的表情。

    叶枫吃了一惊,快步抢上前去,一把扶起了周子然那圆滚滚的身躯,急切的问道:“周大人,您这是怎么啦?”

    周大人紧紧闭着双眼,感觉气息渐渐弱了下去,费力的说道:“毒,有毒……”

    是中毒了!叶枫看了眼刚才自己吐出的那滩墨绿色的恶汁,看来是有人对他们都下了毒。不过为什么周大人的毒性发作了,而自己却把毒都呕了出来,他就不明就里了。

    到底是谁,在什么时候对他们下的毒呢?

    叶枫努力回想着之前经历的一切,猛然间,他的脑海里一闪念,是茶,对了,是茶水!

    是刚才在中军大帐之中,他和周大人都饮用了宋小侯爷准备的茶水!

    他回想起了刚刚走出中军大帐之际,无意中他瞥见宋小侯爷那阴冷狠毒的目光和得意的表情,一定是他!

    怪不得刚才宋小侯爷对他们谈话几乎毫无隐瞒,原来他根本就没有打算能让叶枫和周大人能活着回到兰州城去,他早就在茶水里下了毒!

    叶枫和周大人都是身负武功的人,如果刚才他派兵围杀,不但徒增伤亡,一旦逼虎跳墙,很难说以周大人的武功他宋小侯爷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而用下毒这种防不胜防的手段,反而会安全很多。这招果然够毒辣!

    叶枫心中愤愤不已,同时又觉得有些着急,自己不懂医术,面对毒性发作的周大人,竟然束手无策,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时候他有些后悔没有听从唐大的话,应该让唐玉跟来的,蜀中唐门对于用毒也非常精通,如果有他在,刚才也许就不会毫无防备的饮下有毒的茶水。

    至少现在,也不会这样的手足无措,毫无办法。

    叶枫心里正在着急,忽然就听有人唤道:“叶公子!”

    回头看见一条人影从树林一侧向他们飞奔过来,树荫中透下的阳光斑斑点点地洒落下来,映在他额间发带上镶着一块拳头大的翠玉上,是唐玉!

    唐玉来了!

    叶枫心中顿时如同见到了救星一般的喜不自胜,甚至有点想要喜极而泣的感觉,看着唐玉冲到了他们面前。

    唐玉看见他们如此狼狈的情景也是吃了一惊,问道:“你们这是怎么啦?”

    叶枫把前面的事情大略一说,唐玉赶紧为周大人检查了一下,又用银针挑破了他的指尖放出了一些血,放在鼻子前嗅了嗅,皱起了眉头:“奇怪,他怎么会中这种毒?”

    叶枫心中一紧,问道:“怎么,很厉害吗?”

    唐玉神情凝重地点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说道:“不过无妨,幸好有我在这里。”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锦盒,打开之后取出一粒药丸送进了周大人嘴里,又急速点了周大人胸口的几处穴道,在他耳边轻轻说道:“周大人你已经服用了唐门的镇毒丸,再运功护住心脉,当可保你性命暂时无虞。等回到兰州城里,自然会有办法。”

    周大人神志还很清醒,闻言依然闭着双眼,只是虚弱地微微点了点头。

    叶枫直到这时才感觉松了一口气,对唐

    玉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唐玉笑了笑,说道:“是马靖马大人派人来青龙镖局通知我们的,还叮嘱我一定要赶来接应你和周大人。怎么样,我来得还算及时吧?”

    叶枫的头点得像鸡啄米一样:“及时,及时,简直就太是时候了。”

    唐玉微笑着说道:“此地不可久留,我们还是赶快把周大人先背回兰州城再作打算。”

    叶枫应了一声,伸手就要去扶地上的周大人,却忽然感觉不对。

    在这一瞬间,唐玉的动作忽然停止了,他脸上的笑意也凝固了,双眼的眼神变得突然锐利了起来。

    他伸出手掌示意叶枫不要动,自己猫着腰缓缓站起来,忽然一纵身跃了出去,口中大喝道:“什么人鬼鬼祟祟的,出来!”

    他落地的时候,藏着的人也出来了,不过却不是一个人,而是八个人!

    是八个身披重甲,手持兵刃圆盾的军士,把唐玉团团围在正中。

    唐玉扫视着这八名军士,从他们刚才现身的身形看,他们一定不是普通的军士,应该都是身怀武功的人物,而且唐玉能感觉到,除了这八名军士,四周还隐藏着其他的人,绝不是仅仅只有这八人。

    不过唐玉还是很有信心,他相信凭借着自己的武功暗器,要收拾掉眼前这些军士,不会是什么难事。

    他的双手已经悄悄伸向了他腰间盛满暗器的革囊。

    可是就在这时,从一旁树后忽然走出了一个头戴竹笠,身穿玄色布衣的人,他背负着双手,好整以暇地一步一步向着一旁的叶枫和周大人缓缓迈步走了过去。

    这是什么人?

    叶枫和周大人此刻都已经中了毒,毫无还手之力,处境危险!唐玉不禁感觉心中一阵焦急,就要动手。

    那个戴着竹笠的人忽然停下了脚步,转头对唐玉说道:“唐公子,我奉劝你最好不要动手。”

    唐玉眉头一皱:“为什么?”

    这个戴斗笠的人说道:“我知道唐公子的武功要比这八个人高出许多,可是这八个人是我专门为了对付蜀中唐门而训练的。他们手中所持的圆盾是用带有极强磁性的磁铁所铸,专门吸附金铁之物,只怕唐公子你的暗器是不管用了。”

    唐玉断喝一声,双手暗器出手。

    那八名军士举起圆盾,只听一阵“叮叮”之声,果然唐玉发出的暗器,尽数被吸附在这些圆盾之上,完全失去了效力。

    唐玉又纵身想要脱出包围圈,可是一连几次,无论他从什么方向什么角度,都会被那八个人逼回来。

    这八个人的攻守协作配合默契,天衣无缝,这分明是一种极玄妙的阵势,把唐玉牢牢困在中央!

    唐玉不禁为之一窒。

    那个戴斗笠的人说道:“唐公子太心急了,不信我言。要知道当初为了向冷血十三杀中的货郎买这一个秘密,可花了我不少的银子呢!”

    唐玉喝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戴斗笠的人嘿嘿干笑了两声,说道:“对你们而言,我只不过是个杀手而已。其实,我的名字你们也许都已经听过了。”

    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叫墨北城!”



    墨北城?

    就是那个自称是墨门西北分舵舵主的家伙?

    就是那个杀光了简太医全家灭口的杀手?

    唐玉感觉嘴里有些发苦。

    他看着面前将他团团围住的这八个军士模样的人,他们的站位和协同彼此间配合得天衣无缝,封死了唐玉可能突出包围的所有路径。

    无论唐玉怎么动,他们的位置也随即变化,用手中的兵刃把唐玉逼回到包围圈中心,而他们手中那特制的圆盾又完全克制住了唐玉的暗器,搞得唐玉一时间无可奈何,没有一点脾气。

    这八个人虽然身着军甲,可是明显根本不是普通的军士,如果没猜错,他们应该是墨北城手下经过精心训练的墨门杀手。

    看起来之前叶枫猜测的果然不错,墨北城和他手下的杀手们,都隐藏在宋小侯爷的军营之中。

    唐玉连着试了几次,也冲不出这八个人的包围圈,他的心开始沉了下去。

    墨门不惜重金求得克制唐门暗器的方法,又精心设计出了这样诡异的阵法,看起来,他们的所图绝对不简单,难道是刻意要针对蜀中唐门?

    墨北城看着唐玉左冲右突,始终无法离开那八个人的包围,好像放心了,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伸手摘下了头上的斗笠,露出了满脸的虬髯,还有额头上那一道把鼻梁劈成两半的长长的刀疤。

    他转身继续向着叶枫走了过来。

    叶枫低头看了看周大人,他服了唐玉的药丸,此刻正专心致志地盘坐在地上,运功护住心脉,已经无暇他顾。

    再抬头,墨北城已经来到了面前,对着他微微一笑,说道:“你好,叶公子,久闻大名了。”

    叶枫哼了一声:“是宋琥小侯爷派你们来的?”

    墨北城笑着微微颔首:“不错。”

    叶枫咬了咬牙,问道:“他派你们来做什么?”

    墨北城脸上依然保持着笑容,可是说出的话却让人心中一阵阵发寒:“小侯爷觉得,比起让你们回到兰州城来,如果在攻城之际在两军阵前,挑挂着你们二位的首级,可以更加有效地打击守城军队的士气。”

    他忽然回头对着被围困的唐玉扬声说道:“唐公子请放心,小侯爷的命令里并没有要唐公子的首级,所以,我们墨门自然也不会愿意多树强敌。”

    唐玉怒冲冲地哼了一声,不过他现在也实在是无计可施。

    叶枫看着墨北城的脸上满满的写着得意,好像他面前的这两个人的首级,拿起来完全不费吹灰之力,就如同探囊取物一般的简单。

    他心里怒气上涌,不自觉地手就要摸向腰间的刀。可是,他的手忽然僵住了。

    他腰间没有刀。

    父亲成名的那把“落叶刀”在父亲独自返乡的时候,就带走了。而他自从中毒之后,程念真千叮咛万嘱咐他不可以再妄用武功,所以他平时也就没有佩刀。

    一路走来,他的身边从来没有缺少过保护他的人,他也根本没有动手的机会。

    谁知道会有今天这样的境况?

    一时间,手无寸铁的叶枫愣在了原地。

    怎么办?

    唐大去了田庄调兵,张胖子去了黑甲卫驻地传信,南山棋还在兰州城内养伤,这一时半会他真的不知道还能指望谁会来救命。

    不过,他还是出于本能的做了一个决定,也许这也是目前唯一能用的办法了,那就是,拖!

    拖时间,往后拖,无论如何只要还能拖住,就还有一线希望。

    叶枫的大脑开始飞快地运转起来,他想起了张胖子曾经对他提

    起过的墨门的渊源。

    他做出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对墨北城问道:“你为什么会听命于宋小侯爷?墨家流派源远流长千余年,曾经是何等的辉煌,到今日怎么就变成了一伙甘心受人驱使的冷血杀手?”

    墨北城似乎被他的问题触动到了,沉下了脸盯着叶枫默然了半晌,忽然说道:“我为什么要听命于宋小侯爷?哈哈,问得好啊!”

    他抬头望天,声音也变得慷慨激扬起来:“你也知道,墨家学说源远流长千余年,当年曾经是何等的辉煌灿烂!比起那些只会坐而论道,夸夸其谈的诸子百家,我墨家研究天道自然,研究天地万物,墨家机关术、墨家战法等等哪一样不是旷古烁今,名震天下?”

    “可惜,墨家到后来日渐式微,反而是装腔作势,假道学的儒家学说成了正统思想,没有人再关心自然,关心技术,都关在屋里天天背诵四书五经,天下尽是那些寻章摘句老雕虫,无病呻吟的腐儒大行其道!”

    “而我们墨门子弟,却渐渐销声匿迹,到如今更是落得在江湖上依靠打探消息,出卖一些奇闻异事来谋生糊口,这到底是为什么?!”

    叶枫被他这一番话说得一愣,心里也跟着问道:是啊,为什么?

    墨北城神情激动地大声说道:“这是因为历代的墨门子弟都分为墨刀和墨剑两派。他们为了一个巨子之位,你争我夺,彼此内耗,最后两败俱伤耗光了墨门的元气。”

    “而那些当上巨子的人,没有一个是真心为了墨门强盛兴旺的,他们全都碌碌无为,甚至最近的几代巨子居然都隐居起来,连墨门中自己的子弟都是只闻其名,从来没见过面,这才导致了墨门逐渐退出了江湖的舞台。”

    墨北城的声音近乎嘶吼地咆哮着:“可是我不甘心,绝不甘心!”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额间那一条刀疤:“我们墨门的子弟,为了墨门,刀斧加身,抛洒热血,哪怕是献出性命也浑然不惧,可是,看着墨门就这样无声无息地一天天消亡下去,看着我们的心血就这样付之东流,我们绝不甘心!”

    叶枫好像有些听明白了:“所以,宋小侯爷一定给你们开出了你无法拒绝的价码?”

    墨北城点点头:“不错,小侯爷答应了我,只要这次能够依计铲除掉肃王朱的势力,今后在西北一带,墨门就是黑白两道的第一门派!”

    “有了小侯爷的军队做依靠,西北一带的大小门派还不都得望风依附,称霸西北还不是易如反掌?有了西北做跳板,今后墨门进军中原,与天下群豪争锋,也就不再是个梦想了。”

    听到这里,唐玉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墨北城会不惜重金向货郎购得克制蜀中唐门暗器的方法了。

    既然想要今后逐鹿中原武林,那么蜀中唐门当然迟早会成为他们的头号大敌的。

    叶枫想不到墨北城的胸中竟然还有如此大志,他摇了摇头问道:“你这一次玩得这么大,就不怕你们墨门的巨子知道吗?”

    墨北城冷冷地哼了一声:“自从二十年前,他当上墨门巨子之后,就销声匿迹了,江湖上再没有人见到过他,也没有关于他的消息传出。甚至于现在他究竟是否还在世,也没人知道。”

    “再说,我的所作所为全是为了墨门的未来,为了墨门的重新崛起,我做的都是他应该去做的事,我问心无愧,为什么要害怕他知道?”

    他这一番义正辞严反而让叶枫有些接不上话了,一时怔怔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墨北城这时淡淡地一笑,说道:“你想要知道的我都已经告诉你了,也让你拖了这么久的时间,你以为还会有奇迹

    发生,有救兵从天而降来救你吗?”

    一句话说破了叶枫的心思,搞得叶枫感觉很是尴尬。

    唐玉心中一急,看来墨北城要动手了!

    他使尽浑身解数,又一连尝试了好几次,可是还是没有办法突破面前这八个人的包围圈。

    墨北城看了一眼无计可施的唐玉,转头对着叶枫淡淡一笑说道:“看来是没有奇迹了。”

    话音未落,他的笑容还挂在脸上,忽然就僵住了。

    因为这时候,从树林外面,有一个人正大踏步地走了进来。

    这个人头戴一顶破旧的竹笠,竹笠压得很低,看不见面容,身上穿着一件破旧粗糙的麻布短衫,走过来的每一步都很慢,也很稳。

    墨北城的眉头皱了起来,这样的装扮他似乎很眼熟,可是他的眼光里又显露出明显的迟疑,有一些不敢置信的神情。

    那人越走越近,墨北城忽然一抬手,从一旁的树丛之中忽然又跳出了八个军士装束的人,结成同样的阵势,把这个戴着斗笠的麻衣人围在了中央。

    墨北城神情镇定了下来,他对于这个阵势的威力太了解了,只要被困住,当今世上没有几位高手能够轻易闯出来的。

    他很有信心。

    那个麻衣人停住了脚步,一言不发,忽然双手探向腰间,手中便多了两柄明晃晃的短刀。

    他环视了一圈围住他的八个人,忽然发一声喊,拔腿就往前冲。

    正面的两名军士举起圆盾封住麻衣人的冲势,两侧的两名军士手中的刀刃则直刺麻衣人的两肋,他们之间果然配合得天衣无缝,除了后退,他根本没有别的选择!

    可是麻衣人却没有退。

    他前冲的势头一点没减,只听“嗤嗤”两声,两侧军士手中的刀刃一齐没入了他的两肋,在场的人都不免为之一愣。

    他这是做什么?他是要自杀吗?

    麻衣人的身体也因疼痛而猛地一弓,可是他的手却没有停留,手中两道刀光一闪,那四名军士的头颅顿时纷纷滚落在地,溅落一地的鲜血。

    原本围住他的八个人一下子倒下了四个,阵势已破!

    麻衣人这一下前冲的力量极大,一下子冲了出来,前冲之势未尽,他大吼声中,肋下还插着两把钢刀,飞身直扑向了围住唐玉的那八个人!

    那八个人看得都快呆住了,忽然看到麻衣人浴血飞身直扑过来,一时猝不及防,被他手里的双刀一边一个闪电般直插入胸膛,又倒下了两个人!

    而麻衣人大吼的声音戛然而止,扑倒在地上,气绝身亡了。

    这一下连围困住唐玉的阵势也被破了,可是唐玉竟然一时间呆呆地站在那里没回过神来。

    这是什么样的战斗?这是什么样的人?

    唐玉忽然觉得这样的场景,这样不要命的人好像似曾相识,他想起了在嵩山嵩阳镇上,他也曾见过这一幕,那时候倒下的,是绿林三十六寨的白鬼白开心和冷血十三杀中的屠夫!

    而用同样惨烈的方法一举击杀他们的,是洛阳蔡家的人,蔡家十杰!

    这个麻衣人与蔡家十杰杀人的方法如出一辙,他们之间必然有关联。

    唐玉呆呆站着发愣的时候,墨北城也同样被惊得目瞪口呆。

    这样的人,这样的杀人方法,他从来没有见过,简直是摄人心魄,让人心胆俱裂。

    等等,也许,也许在他记忆深处,之前好像曾经听说过这样的人,这样的杀人方法。

    墨北城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极为难看,他忍不住脱口而出:“墨门死士?”



    墨北城的这话一出口,旁边的叶枫不禁为之一愣。

    墨门死士?

    听上去这个悍不畏死的麻衣人应该也是墨门中的人,可是他又为什么会忽然出手来对付自己人呢?

    叶枫感觉到有些糊涂了。

    墨北城这时却脸色大变,猛的转身对着叶枫抽出了手中的短刀。

    他看着叶枫的眼神也瞬间变得凶狠起来,还隐约带有一丝的慌乱,沉声说道:“叶公子,我先送你上路吧!”

    说完,手中一刀斜斜地向着叶枫砍了过来。

    在他的心目中,叶枫和周大人应该都已经中了毒,此刻又手无寸铁,所以他的这一刀并没有使出全力。即便如此,他也认为这一刀应该是十拿九稳的。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叶枫心中一急,也来不及细想,大喝了一声,本能的竖起右掌,灌注了全身之力,如刀锋一般横劈而出,掌沿正巧劈在了墨北城短刀的侧面。

    墨北城只觉得一股大力传来,短刀刀身跳动不已,几乎握拿不住,要脱手飞去。

    他倒退了两步,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叶枫,嘴里喃喃地念叨着:“手刀?不可能,你,你怎么可能会……”

    他这里惊诧莫名,叶枫此刻却是背上冷汗直冒,心中暗呼侥幸。

    其实他根本不会什么手刀,师傅魔五楼也从来没有传授过,只不过他曾经见到师傅练功之时使用过,在这危急之时,便下意识地依样画葫芦地使出来。

    虽然看上去像模像样,但是实际上并没有半点真正手刀的威力,且不说墨北城这一刀并没使出全力,即便是他的手掌刚才没有无巧不巧地正劈中短刀的侧面,碰上的是短刀的锋刃,他这只手掌也都会报销了。

    可是对于眼前的墨北城而言,模样像也就足够了。因为他也从没见识过真正的手刀,只不过是曾经道听途说过而已。

    他现在已经完全被叶枫这一手给唬住了,愣愣地站在原地,迟疑着不敢再动手,只是惊诧莫名地问道:“你怎么会手刀之术?你和魔刀是什么关系?”

    叶枫眼见他已经被唬住了,心知他一定听说过魔刀的种种传说,正准备再度出言恫吓他一番,却听见他背后一个声音缓缓地说道:“胡说八道!刚才如若当真是魔刀的手刀之术,恐怕你早就身首异处了!”

    叶枫被人一语道破,心里顿时一惊,以为墨北城又来了厉害的帮手。

    却见墨北城听见这个声音之后,也顿时如同遭到雷击一般面露惊容,呆立在原地全身簌簌发抖。

    而在他的身后,不知何时竟然站着一个人,一个老人。

    这个人和刚才毙命的麻衣人相同的打扮,一身麻布短衫,头上戴着破旧的竹笠,看不清面目,只露出了略有些花白的胡须。

    他背负着双手就那么自然地站在墨北城身后,好像从一开始他就站在那里似的,静静地看着场中的那些军士。

    叶枫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又有三个身穿麻衣头戴斗笠的人走进了树林,呈品字形站立,把墨北城手下的那些军士们围在当中。

    这些军士打扮的杀手们一个个满脸惊惧之色,手持兵刃全神戒备着,但是刚刚才看过了那名墨门死士的手段,他们已经是个个胆寒,此刻再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动手。

    唐玉这时也来到了叶枫身边,一面戒备着一面警惕地看着墨北城和他身后的麻衣老人,看上去他也不知道这个老人的身份,只不过照目前的局势看来,至

    少这个老人不会和墨北城是一路人。

    那老人叹息了一声,幽幽地问道:“北城,你还认得我么?”

    墨北城颤抖着身躯慢慢转过身去,面对着老人忽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颤着声音说道:“墨门西北分舵舵主墨北城,参见巨子!”

    巨子?墨家巨子?

    叶枫和唐玉对望了一眼,都不禁呆住了。

    墨门历代的首领都被称为巨子,当年墨子创下墨刀与墨剑,合称墨家双刃,每一代的首领都是由双刃的传人来比武争夺。

    而墨家这一代的巨子就是墨剑的传人墨七重,他击败了墨刀传人墨五楼当上了巨子,墨五楼也因此愤而出走,改名为魔五楼,被江湖上称为魔刀。

    这一段江湖秘辛本来知道的人并不多,而且算起来应该是三十年前的旧事了。

    从那时候起,就几乎再也没有关于这位墨家巨子的消息了,可是眼下,站在他们面前的这个看上去普普通通的粗布麻衣的老头,竟然就是传说中的墨家巨子墨七重?

    叶枫和唐玉感觉吃惊得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

    墨七重摘下了斗笠拿在手中,他的长相看上去很普通,甚至让人感觉很慈祥,如同街边一个普通的饱经风霜的老人一般。

    他的声音听起来也很慈祥,就如同在唠家常一般:“北城,我们有多久没见了?”

    墨北城低着头回答:“自从当年七爷委派北城来兰州为西北分舵舵主,至今已经二十五年了。”

    墨七重点点头,看起来很有些感慨:“是啊,二十五年了,一直让你在这边远的西北边陲,栉风沐雨,委屈你了。”

    墨北城还是头都不敢抬:“这是七爷的信任,北城不敢言劳苦。”

    墨七重的声音陡然一凛,忽然变得严厉起来:“我信任你,你却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墨北城伏低的身子一抖,一句话也不敢应。

    墨七重冷冷的说道:“你刚才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你身为墨门中的墨者,理当遵循墨家思想,以天下百姓为己任,以百姓的疾苦为己念,而你都做了些什么?”

    “你怨恨墨门的没落,怨恨自己的不得志,认为这都是因为历代巨子藉藉无为造成的,你满心只有自己的成败,眼里只有墨门一派的兴衰,何曾放眼过天下苍生?”

    “墨家当年的兴盛是因为适逢乱世,战乱连连,天下百姓流离失所。为了解除百姓的倒悬之苦,我墨者才会奔走天下,宣扬兼爱非攻的思想,而如今天下思定,百姓能安居乐业,太平盛世,我们的无为,即是有所为,难道连这一点你都不明白?”

    墨七重说得极快,这番话不但让墨北城伏在地上的身躯微微颤抖,也令叶枫和唐玉心中也大感诧异。

    墨七重最后对墨北城怒斥道:“而你如今竟然为了一己私欲,协助朝中奸佞充当杀手,草菅人命,甚至于挑起战祸,让十几万兰州百姓陷入水深火热之中,难道这便是你的兼爱,这便是你的非攻?”

    一番话,说得墨北城伏在地上无言以答,连叶枫和唐玉也不禁对眼前这个老人从心底油然生出钦佩之情。

    被围在一旁的墨北城的手下们,应该也都是墨门中的墨者,得知眼前这个老人就是墨家巨子墨七重,有被他这一番话这么一说,此刻已经纷纷弃掉了手中兵刃,满面羞愧的跪伏在地乞罪。

    墨七重冷眼看着地上的墨北城,说道:“你刚才说我已经多年没有音讯,连是否在世

    也难说得很,看起来你是对巨子之位有所觊觎了?”

    墨北城全身剧震,连声说道:“不敢,北城不敢啊!”

    墨七重冷笑道:“不敢?你刚才明明认出了墨门死士,你明知死士一直是贴身保卫历代墨家巨子的人,既然他们出现了,我必定也在附近,可是你还是立刻就要对这位叶公子下手,你还有什么不敢?”

    他看着冷汗几乎湿透衣衫的墨北城说道:“你可知道这位叶公子是你五爷唯一的爱徒,算起来也是我墨门传人,你刚才若伤了他,便是同门相残,更是罪加一等!”

    墨北城吃了一惊,脱口说道:“五爷的爱徒,果然是魔刀……”

    随即他立即出声向叶枫赔罪道:“叶公子见谅,小的实在不知道你是五爷的爱徒,险些伤了公子,实在死罪,死罪!”

    叶枫想起刚才那千钧一发的一刻,如果墨北城得手的话,恐怕就不止是伤了自己那么简单了,也许此刻自己的项上人头,就会摆在宋琥小侯爷的帅案之上了。

    虽然心中气愤,不过碍着墨家巨子的面子,他也不好再说些什么。

    墨七重看叶枫没有说话,于是对地上的墨北城一抬手说道:“你起来吧!”

    墨北城闻言立即如获大赦,一骨碌站了起来。

    叶枫心中却是有些不忿起来,这就完了?刚才说得义正辞严的,结果就骂了一顿,连惩罚都没有就这么算了?

    看起来墨家巨子这个老头子说得好像大公无私,一样是胳膊肘外里拐,是个护短的家伙,他愤愤不平地想着。

    谁知这时墨七重淡淡地说道:“你犯下重罪,不但是门规,连国法亦不能容。我看在你对墨门一直忠心耿耿,给你个机会,用门规处置你。”

    墨北城的脸色刷的一下子全无血色,声音颤抖着问道:“七爷,我已经知错了,难道就不能网开一面,给条生路吗?”

    墨七重脸色一整,断声喝道:“身为墨者,就当行得正坐得端,昂然而立,俯仰无愧于天地,岂可如此摇尾乞怜?”

    被他这一喝,墨北城听得全身一震,忽然挺直了腰杆,眼中也渐渐透出了神采,应了一声:“是!”

    墨七重赞许地点点头,说道:“按照门规,准允你死在墨剑之下,你现在可以先出手。”

    叶枫这时才听明白原来墨七重这是要处死墨北城,心里不由得既惊且佩,又有些为自己刚才的胡乱猜疑感觉到惭愧。

    墨北城昂着头又应了一声“是!”,一把握紧了手中的短刀,大声说道:“七爷,北城伏罪了!”

    说完刀光一闪,他的身形直向着墨七重扑去,这一刀势大力沉,分明用足了全力!

    叶枫心中也是微微一惊,如果要是刚才墨北城对他出的那一刀也是这样使出全力的话,纵使自己手中有刀,也完全没有把握可以接得下来。

    墨七重看着墨北城的这一刀到了眼前,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和惋惜之色,沉声叫了一声:“好!”

    然后在墨北城那片雪亮的刀光中,忽然有一道黑色的剑影一闪而没,刀光就突然都隐去不见了。

    短刀掉落在了地上,墨北城就笔直地站在墨七重面前,他的咽喉上多了一道创口。

    他嘴里咯咯地响着,似乎想要说点什么,到最后什么也没有说出来,猛地向前扑倒在地,寂然不动了。

    他的面前,墨七重缓缓地摇着头,在沉重地叹息道:“可惜啊!”



    墨北城死了。

    叶枫看着站在他尸体面前的墨家巨子墨七重,想起他刚才的那一剑,心中不由得感觉到惕然心惊。

    这个老头子现在就随随便便的站在那里,手里拿着那个破旧的斗笠,好像根本不曾动过手,甚至叶枫都看不出他的那把墨剑到底藏在哪里。

    可是刚才那一道黑色的剑影,迅捷无比,就像是一道黑色的闪电,瞬间就击碎了墨北城用尽毕生之力的攻势,一剑封喉,而且创口自始至终没有流出一滴血。

    是因为这一剑太快,太狠,连血都还来不及流出来,人已毙命。

    杀人不见血,好快的一剑!

    叶枫自幼跟随师傅魔五楼十年习刀,虽然魔五楼也是墨门中人,不过在当年与墨七重争夺巨子之位失败后,便愤而出走,连姓氏也改墨为魔,再没有承认过自己和墨门之间的关系。

    所以他自然也从来没有对叶枫讲起过关于墨门中的种种,包括这个曾经击败过他的墨家巨子墨七重,叶枫对于墨七重所有的印象都仅仅来源于在江湖上道听途说的关于他的一些传说。

    可是那些毕竟是传说,在叶枫心目当中,师傅的武功已经是旷古烁今,天下难有敌手了,这个墨七重就算当年真的曾经击败过师傅,那也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如今以师傅的武功,恐怕墨七重早已难以望其项背了,至于传说中他的墨剑有多么多么的厉害云云,也许不过只是吹嘘而已。

    江湖上被吹嘘夸大的东西原本就很多。

    可是,自从他刚才看到了那一道黑色的剑影之后,他的看法变了。

    叶枫根本就没看清他是如何出的手,甚至都有些怀疑他究竟是不是真的出了手,但是墨北城就这么死了。

    这个看上去如同普普通通的老头子一样的墨家巨子,这个传说中厉害无比的墨剑,原来并不是吹嘘,一点也没有夸大。

    他的这一剑,绝对不在师傅的魔刀之下,甚至于很难说出孰强孰弱,殊难分辨。

    可是无论如何,正是眼前这位墨家巨子,从墨北城的手中救下了叶枫他们的性命,按道理不管怎么说也是应该要向他致谢的。

    但是叶枫这时却犹豫了一下,他该怎么称呼墨七重呢?

    按辈分讲,他师傅魔五楼毕竟是出身墨门,和墨七重还是兄弟,叶枫应该称呼一声“师叔”才对。

    不过魔五楼早就破门出走了,也绝不承认自己是墨门中人的身份,所以这么叫法他一定不会高兴的。

    叶枫心里顿时犯了难。

    墨七重双眼扫过叶枫脸上,似乎看出了他心中的为难之处,他的声音显得和蔼而慈祥:“叶公子不必言谢了,你可以和他们一样叫我七爷就行了。”

    叶枫被他一眼看破了心思,

    心中大感赧然,又有些奇怪他怎么会知道自己的想法?顿时有种没穿衣服光着身子让人窥见的感觉。

    墨七重转身吩咐那三名戴着斗笠的麻衣人带领着剩余的墨北城的手下收拾场中的残局,那些墨北城的手下看见舵主已死,发号施令的又是传奇一般的墨家巨子,哪敢不遵,都卖力地开始搬运起地上的尸首来。

    叶枫看见先前毙命的那名墨门死士的尸体,心中不禁有些困惑起来,既然这位墨家巨子一出手就可以除掉墨北城,刚才为什么不直接现身就好,而要牺牲一个墨门死士的性命,来破解墨北城设下的阵势?这岂非是多此一举?

    正想着,耳边忽然传来墨七重的声音:“墨门之中门规极严,一人犯错,都会株连亲朋。这名死士跟随我多年,也是墨北城的亲大伯,当年北城担任西北分舵舵主,也是他一力保荐的。如今北城犯下死罪,他也需要以死谢罪,以正门规。”

    听了这话,叶枫心头不由得大大吃了一惊。不单单是因为墨门门规的残忍严酷,更是因为自己一言未发就又被看破了心中所想。

    如果说刚才还只是感觉心中有些赧然的话,现在几乎就算得上是惊惧了。

    他连一个字也还没有说过,这个墨七重是如何知道他的所思所想的?莫非这位墨家巨子拥有什么神奇的能力不成?

    他无比惊疑地望着墨七重,而墨七重只是淡淡地对他笑了笑:“叶公子不必惊奇,这察言观色之术本来就是我墨家所擅长的,何况我比你们痴长了几十岁,见过的人也比你们多得多,能够简单地猜测一下你们的心中所想,实在没有什么好惊讶的。”

    叶枫对于眼前的这位墨家巨子不由得更加钦佩起来,恭敬地问道:“多谢七爷援手,不知道七爷你们为何会适逢其会出现在这里的?”

    墨七重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我们并非适逢其会,其实从京城到兰州这一路上,我们都是跟在叶公子后面的,只不过中途我身体有些不适,因而耽搁了两日,晚到了兰州城,却不想出了如此大的事情。”

    京城?叶枫一下子想起来了。

    刚才从那名死士一出来,他就觉得他的装束打扮看上去有些眼熟,只不过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现在墨七重提到了京城,他一下子想起来了,在京城中曾经跟踪过他的人,和他们正是相同的装束打扮!

    那么说起来,在京城里跟踪他的,也应该是墨七重他们了?可是叶枫之前和墨门并没有打过交道,他们一直跟踪自己做什么?

    叶枫百思不得其解。

    墨七重这时却笑道:“叶公子不必担心,我们对你并无恶意,我不过只是想要通过你找到你的师傅,和他见上一面而已。”

    叶枫不觉一愣,他为什么想要找师傅?难道和当年巨子之争有关?

    不过他脸上一点也没有表现出来,特别是在这位墨家巨子的面前,他还是态度很恭谨地说道:“其实在下也有很久没有见过家师了,也不知道他现在身在何处。不知道七爷要见家师所为何事?”

    墨七重的神情明显犹豫了一下,他扫了一眼在场的众人,说道:“这事还是迟些再谈吧。”

    叶枫应了一声:“是!”

    他心中明白,墨七重所为的事情必然十分机密,此处人多耳杂,他不便多说。但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至少他绝对不是为了要和师傅叙叙旧而来的。

    墨七重迈步走上前来,看到盘坐在地上正在运功的周大人,他伏下身去,伸手握住周大人的脉门,一面探查他的脉象,一面问道:“他这是怎么啦?”

    叶枫把之前他们被下毒的事情大略一说,墨七重忽然皱起了眉头:“中毒?”

    他抬起头来看着唐玉:“他中的是云南苗疆五毒门的剧毒,这种毒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叶枫看向唐玉,只见唐玉缓缓地点了点头,示意墨七重所说的一点也不错。

    叶枫心中愈发地好奇起来,这个墨家巨子可实在是算得上多才多艺了,到底懂得多少东西?不但武功高得出奇,还会观人神情猜人心思,现在居然连医术也懂?

    片刻,墨七重沉声说道:“虽然他服下了唐门镇毒的药物,又用内力护住心脉,毒性一时还没有发作,性命暂时是无虞了。不过如果不赶紧解毒的话,对他的身体今后还是有极大的损害的。”

    一旁的唐玉也点头称是,墨七重说道:“此地离军营不远,只怕那位宋小侯爷一直不见墨北城回报,会起疑心,派其他人前来。一旦遇上了,总是件麻烦事。”

    “再说这位兄弟又身中剧毒,刻不容缓,需要马上配制解毒的药物。我看我们还是马上动身,及早赶回兰州城中为妙。”

    这番话说得叶枫连连点头不已,于是墨七重挥手招呼墨门手下赶紧准备回城。

    一转头,他忽然又很有些奇怪地看着叶枫,问道:“既然刚才你说,你和他是同时饮用了被下毒的茶水,为什么他到了这里毒性发作,而你却看上去一点事也没有,刚才甚至还可以运功挡开墨北城的那一刀?”

    叶枫苦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因为此刻连他自己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周大人中毒之后会这样沉重,而自己仅仅只是将毒汁全都呕吐了出来?这个什么苗疆五毒门的剧毒,好像对自己一点影响也没有?

    也许等回到兰州城中,那位精通医术的程念真程大小姐,能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想起了程念真,叶枫自然也想

    起了现在同在兰州城中的唐柔,不知道她们现在怎么样了,在忙些什么呢?

    一想起马上就要回到兰州城中和她们见面了,他从心底感觉涌起了一股欣喜之情,至于到底是因为要见到谁而感觉欣喜,连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这时候那些墨门的子弟们已经砍伐了两根粗壮的树枝,绑上了衣物做成了一个简易的担架,把周大人那胖乎乎圆滚滚的身躯放了上去,发一声喊,几个人合力将他抬了起来。

    周大人的身躯实在是有些沉重,那原本很粗壮的树枝发出痛苦的呻吟声弯曲着,看上去几乎都快要折断了。

    叶枫心里不觉一阵咂舌,幸好是遇见了墨七重他们,要不然自己和唐玉两人要一路把周大人背回兰州城,只怕非得把腰给累折了不可。

    一行人急匆匆的向着兰州城方向前进。

    看着不疾不徐走在自己身前的墨家巨子墨七重,唐玉的心里忽然涌起了一个之前的疑问。

    他忍不住开口问道:“不知七爷和洛阳蔡家相熟识吗?”

    墨七重听了明显愣了一下,不过他还是神情平常地答道:“洛阳蔡家?听说过,但是不认识。”

    不认识?唐玉的心里更加迷糊了。

    当初在嵩山,他亲眼见到了蔡家十杰那悍不畏死的自我牺牲杀人方法,与今天的墨门死士分明是一模一样,他们必然接受过相同的训练。

    可是根据墨七重刚才讲,墨门死士应该是历代墨家巨子的贴身护卫,所以如果蔡家十杰是由墨门所训练出来的话,洛阳蔡家与墨门之间的关系一定非同一般,墨七重也不可能会一无所知。

    难道是他在说谎?可是他为什么要否认和洛阳蔡家认识呢?

    唐玉用满是疑惑的眼光看着前面这个老人的背影,他心里觉得这件事情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本章完)



    日头已西斜。

    在皇城南边从洪武门到外五龙桥的那条宽阔的御道上,渐渐熙熙攘攘的挤满了人。

    他们都是些在官署中处理完了一天的军政公务,准备回家的朝廷中的大小官员们。

    在这条御道的西侧,是五军都督府和下面的各级军事指挥所,朝廷的高级武将们每日在此处置全国的军事事务。而东侧则是包括六部和翰书院、太医院等等在内的中央官署,那些文官们每天都要在这里处理各地上报的文书,以及制定颁行天下的各项政令。

    这一天的忙碌让这些大小官员们都面露疲态,一面彼此打着招呼寒暄着,一面拖着疲惫的身躯向午门走去。

    这时候有一个年轻人却没有走,而是静静地站在吏部署衙门外,垂手侍立。

    这个年轻人不是别人,正是当今户部尚书夏原吉的公子,在吏部充任检校郎的夏。

    这检校郎不过是个专司检校核对文书错漏的小官,在吏部之中根本就等于是个不入流的杂役,什么差事都要做,还要经常被人呼来喝去,不过夏却一直做得尽心尽力,毫无怨言。

    因为他知道,父亲把自己送来吏部,在他的好友吏部尚书蹇义的身边做事,是有着良苦用心的。

    父亲是希望自己能在蹇义的身边,得到更多的磨砺,学到更多的东西,虽然蹇义在公事上对于他从来没有什么特别的照顾和提携,但是凭着自己的聪明才智,仔细观察,还是学到了很多东西。

    学到的越多,他就越发的感觉这个蹇义实在是老谋深算,深不可测,他也就越发的感觉到自己需要学习的还有很多。

    而此刻,这位深不可测的尚书大人蹇义,就在署衙之内正在埋头批阅公文。

    最近皇上已经议定要迁都北平,改北平为北京,而且在北平大兴土木,营造皇城宫殿。这使得六部的事务一下子增加了许多,所以近来蹇义常常要在署衙之中,批阅公文直至深夜。

    也不知道他埋头批阅了多久,再抬头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他有些倦懒地伸了个懒腰,高声叫唤道:“门外何人在?快进来掌灯!”

    在门外一直站着都有些手脚僵麻了的夏,赶忙抢步走进去,点上了桌上的烛火。

    蹇义抬头看见是他,不由得一愣:“怎么是你?我还以为是门外伺候的下人呢!”

    夏淡淡一笑答道:“启禀尚书大人,那些下人们看见下官在门外等候,就没有上来。因此,就由下官代劳了。”

    蹇义笑了笑,说道:“听起来文绉绉的怪酸的,此刻左右无人,我与你父亲乃是世交,我们还是以叔侄相称吧。”

    夏低头应了一声:“是!”

    蹇义有些奇怪的问道:“这么晚了你还不回去,难道想要留下来陪我这个老头子熬夜不成?”

    夏迟疑了一下答道:“不是叔父下午间传话命小侄留下,说有话相叙的么?”

    蹇义愣了一下,忽然一拍脑门,连声说道:“哎呀,真是老糊涂了,事务繁多竟然把此事忘记了,累得贤侄在门外苦等。”

    夏淡淡一笑:“其实无妨,小侄回家左右也是无事

    ,只不知叔父唤小侄前来,有什么要事?”

    蹇义此刻却没有说话,而是直愣愣的看着夏,好像心中在犹豫着什么。

    片刻之后,他从怀里掏出了三份奏折,递给了夏,说道:“你先看看这个。”

    夏接过来一看,脸色却是一变。

    这三份都是密奏,按时间顺序看,第一份应该是新近袭爵,前往西北边陲统军的西宁侯宋琥所奏。上面说兰州城中的肃王朱,骄横跋扈,多有不法,而且假仁假义收买民心,似有不轨企图,请求朝廷严防其反叛自立。

    而第二份奏报则应该是最近率领黑甲卫前往兰州监军的马靖,奏报里也提到了肃王朱在兰州城中极得民心,声望滔天,甚至兰州百姓尽皆只知有肃王,而不知有朝廷。而且还提到听说肃王朱在兰州城中多有不法之行为,尚有待一一查实。

    接下来这第三份奏报则是由兰州城中的肃王朱上奏的,声言自从马靖麾下的黑甲卫到了兰州之后,与当地百姓以及王府卫队都多有摩擦,长此以往,恐怕有碍朝廷声望,故而请旨想将黑甲卫调离兰州城。另外,奏报中还提到了小侯爷宋琥依仗皇亲贵胄的身份,蛮横无理,欺压百姓,诸如此类云云。

    看完了三分奏折,夏面无表情地把奏折放回到蹇义面前,不置一词。

    蹇义满是好奇的看着他,问道:“看完了?有什么感觉?”

    夏笑了笑,答道:“小侄只好奇一件事。”

    蹇义“哦”了一声问道:“什么事?”

    夏说道:“叔父是从哪里得到这三份密奏的?”

    要知道,这三份奏折皆是密奏,是皇上御赐拥有密奏之权的人才能用的,奏折不经六部,不交首辅,而是直接呈送皇帝案前,由皇上御览。

    就连蹇义这样级别的首辅大臣之一,也没有权力看到,更何况是给夏这样一个不入流的微末小官看见了。

    可是这三份密奏就偏偏在蹇义的手里,而他又偏偏拿给夏看了,这是为什么?

    蹇义笑了笑,问道:“你明知是密奏,你怎么还敢看?不怕掉脑袋?”

    夏神色如常,没有一丝慌乱:“这是叔父所命,小侄不敢不从。再说,叔父您总不至于成心想要陷害小侄吧?”

    这番话说得不软不硬,不卑不亢,听得蹇义心中不住的点头,看起来这小子大有长进啊,孺子可教也!

    他没有回答夏的话,只是催促道:“说说你的感觉,有什么想法?”

    夏低头想了想,缓缓说道:“这三份密奏来自三个人,都是此刻坐镇西北的重臣,表面上看起来应该是宋小侯爷和马监军发现了肃王在兰州城里的不法行径,因而先后上奏弹劾。”

    “而肃王殿下为求自保,又上奏反诬宋小侯爷与黑甲卫横行地方,损害朝廷威名。不过,以小侄看来,这三份密奏之中却内有蹊跷。”

    “哦,有什么蹊跷?”蹇义看着夏,眼光里没有惊讶,却带着一些赞赏之情。

    夏一面思索一面答道:“小侄平时负责整理检校文书档案,我记得宋小侯爷是在袭爵之后次月才出发去西北统军

    的,从日期上算,他的这份密奏应该是从京城出发之后没有几日就上奏了,此时他应该还在路上,根本未至兰州,怎么会言辞凿凿地指控肃王殿下在兰州横行不法,而且收买民心,意图不轨?”

    “这份密奏从时间上完全讲不通,因此小侄觉得其中的内容是否真实要大大的存疑。极有可能是在赴兰州的路途中,宋小侯爷受他人蒙蔽,又或者是道听途说之言,不足为信,需要细细查证。”

    蹇义点点头,表示完全同意夏的看法,他把西宁侯宋琥的这份密奏往旁边随手一丢,又拿起了马靖的密奏。

    夏接着又说道:“相对于宋小侯爷的密奏,马监军的这一份就要可信许多,因为发奏报之时他应该已经身在兰州。不过他的奏报当中只是提及肃王殿下在兰州民众中声望极高,这并不难理解,毕竟兰州发展得如此繁华,肃王殿下居功至伟。”

    “而至于肃王殿下在兰州城中的所谓种种不法行径,马监军只是用了听说两字,并且强调还需要进一步查实。关于宋小侯爷的所谓图谋不轨之类的指控,马监军更是没有只言片语提及。所以这一份密奏,也说明不了什么问题。”

    蹇义连连点头,接着把马靖的这份密奏也随手往一旁一丢,最后他拿起了肃王朱的密奏,问道:“最后这一份呢?”

    夏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低头沉思了起来,毕竟这个肃王殿下可是皇上的亲兄弟,身份尊贵,岂是旁人可以轻易评论的。

    蹇义似乎看出了他的担心,安慰他道:“没关系,不必考虑太多,你就说说你对这份密奏的感觉。”

    夏沉吟着说道:“从时间上看,肃王殿下写这份奏报的时间应该是宋小侯爷和马监军到了兰州城有一阵子了,因而这份奏报上的情况最有可能是真实的。”

    “首先是宋小侯爷,不瞒叔父,其实小侄和他从小就认识,还有过结怨,因而他的性子小侄也略知一二。这些年他凭借着父亲老侯爷宋晟的军功和皇上的宠信,又娶了皇上的掌上明珠安成公主,成了驸马爷,行事更加骄横跋扈,肆无忌惮,要说他有欺压百姓的事情,小侄先信了八分。”

    “再说黑甲卫与百姓的摩擦,驻军和当地百姓之间的矛盾是历来的老问题了,并不新鲜。而且肃王殿下在密奏之中只是请旨将黑甲卫调离兰州城,并非调离西北,而且对马监军也并无任何不满之词,这并不像是有不轨之心的人应有的举动。”

    “况且从时间上算,这份密奏来得如此之晚,很有可能是肃王殿下在数度忍让,几次调停之后,实在对于宋小侯爷和黑甲卫的所作所为忍无可忍,才愤而上奏的,因此,小侄认为,只有这份密奏的可信度最高!”

    说完,夏一抬头,却看见蹇义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在看着他,他毕竟年轻,深恐自己说错了话,心中被蹇义看得一阵发毛,低下头说道:“小侄所言,不过是心中所感,有错漏之处,还请叔父指正。”

    蹇义这时却哈哈大笑起来:“没有,你不但没有错漏之处,而且你的看法,竟然和皇上的意见一模一样!”

    夏不由得一愣:“什么,皇上?”



    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金陵城的上空乌云密布着,看起来马上就快要下雨了。

    算起日子来,就快要到芒种节气了,也该到了江南一带阴雨连绵的梅雨季节了。

    而此刻在署衙之中,夏却一脸惊容的看着蹇义,脱口问道:“什么?你是说皇上?”

    蹇义的那张老脸上此刻却挂满了狡猾的神情,笑道:“当然是皇上,要不然,你以为这三份密奏怎么会到了我手里的?”

    夏顿时恍然大悟,蹇义手里的密奏当然是皇上交给他的,要不然,难道还能是他跑去皇宫中偷出来的不成?那可是诛九族的罪名!

    既然皇上能把如此重要的密奏交给蹇义,想必之前他们君臣之间围绕这三份密奏也是有过一番分析讨论的。

    于是他问道:“皇上如何看待这三份密奏?”

    蹇义想了想说道:“大致上和你前面分析的差不多,皇上也是从这三份密奏的时间线索上看出了破绽,而且,皇上压根从来就不相信肃王殿下会有谋反之意。”

    夏奇道:“为什么?”

    蹇义看着夏眨了眨眼,问道:“你不知道为什么吗?你可知道你父亲也是从不相信肃王会谋反的?”

    夏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毫不知情。

    蹇义叹了口气,说道:“看起来,比起父亲的本事你确实还差得很远啊!你知道你父亲有个外号,叫做铁算盘吗?”

    夏点点头,这个他知道,而且听说这个外号还是皇上最早叫出来的。

    夏的父亲夏原吉掌管户部,统筹天下赋税钱粮收支,一直小心谨慎,克勤克俭,恨不得一个铜钱掰做两半来花。偏偏他又生得一副傲骨,皇上要用钱,但凡有不必要的地方,他一定据理力争,甚至不惜多次顶撞皇上,搞得朱棣常常非常恼火。

    据说有一次在君臣争论之后,等到夏原吉走了,朱棣忍不住对身边的内侍怒斥起他的种种不是来,说他满脑子都是钱,连走在街头看见一滩牛粪,都会在心里立即盘算出能值多少钱,整个一个钻进钱眼里的守财奴,一毛不拔的铁算盘!

    这话后来不知怎么的传了出来,朝野上下都知道了夏原吉是个铁算盘,于是就有了这么个外号。

    不过皇上恼火归恼火,对于夏原吉还是很信任的,因为他明白夏原吉无论怎么扣门,都是为了国家朝廷,从来没有私心。

    夏不明白的是,父亲的这个外号,和肃王殿下是否可能谋反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

    蹇义看他还没明白,于是解释道:“你父亲曾经对我说过,兰州远在西北边陲,地广人稀,虽然经过肃王殿下这些年来的大力发展,人口增加了一些,看起来成了西北第一繁华之地,但是那毕竟是在西北,和中原很多地方相比,还是差得很远。”

    “这些年兰州城大力发展,加紧建设,到处都需要花钱。而肃王殿下为了吸引外来人口落户兰州,对兰州百姓又减免了许多税赋,其实兰州一直以来的财政都

    是入不敷出的,年年都需要朝廷拨款填补巨额亏空。而皇上一则出于兄弟情分,二则因为是西北边陲,为了边防稳定,一直都有暗中同意户部对兰州拨款拨粮。”

    “如果肃王殿下真的有心谋反自立,起兵叛乱,他最需要的首先一定是钱粮。一个连自己王府日常开度都捉襟见肘的王爷,哪儿还有余钱能养得起多少兵?肃王殿下又会不会蠢到放弃朝廷每年的大笔贴补,自断财路,以一个穷困之州的力量,去对抗一个富庶强大的朝廷?”

    蹇义说到这里叹了口气:“更何况,在兰州之侧的甘凉边境,就有西宁侯统领的数万边防铁骑,肃王殿下如果想要谋反,岂不是以卵击石?”

    夏听了蹇义这一番话,不禁有些吃惊地问道:“这是家父所说的?”

    蹇义点点头:“当然!”

    夏在心中苦笑了一下,实在是没想到,平时看起来迂腐刻板,满脑子里都只有各地税赋和收支账目的父亲,竟然对于政治局势还有着这样精辟的分析。

    也许自己对于这个养育了自己几十年的父亲,真的是不够了解啊!他在心里喟叹着。

    蹇义接着说道:“我猜你父亲应该把这些话都对皇上讲过了,所以皇上从一开始压根就不相信肃王殿下会谋反。但是眼前他们三人互相指责的密奏又是确实存在的,他们的矛盾看上去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因此皇上才把我唤了去,想问问我此事该如何处置?”

    夏问道:“叔父是如何应答的?”

    蹇义狡猾的笑了笑,说道:“我没意见。”

    夏一愣:“没意见?”

    蹇义一脸无辜地说道:“是啊,在圣驾之前我就是这么说的,我没意见。我能有什么意见?这件事牵涉的一个是皇上的兄弟,一个是皇上的女婿,还有一个皇上身边最信任的内监马靖,谁能开罪得起?这都是全凭皇上圣心独断的事情,我们只管听命行事,能有什么意见?”

    夏怔了一怔,问道:“那皇上怎么说?”

    蹇义苦着一张老脸,说道:“皇上什么也没说,只是嘿嘿嘿地冷笑了一阵,就把这三份密奏拿给我,让我回来好好揣摩揣摩,都不知道究竟要我揣摩什么?”

    说完,他唉声叹气地长吁短叹起来。

    夏不禁心中暗暗一笑,皇上可真是厉害,蹇义这老狐狸越是想要溜边,皇上却越是要把这件事交给他处置,就算你奸似鬼,也休想逃得过皇上的掌心。

    不过,他还是有些不明白,开口问道:“那么不知叔父把小侄唤来,又把这么机密的事情全都告诉小侄,究竟是为什么?”

    蹇义的面色一整,对夏说道:“那是因为我回来对这三份密奏反复揣摩之后,越想越觉得不对。我分析我们这位西宁小侯爷,也许很快就会对肃王殿下动手了。”

    夏不由得一愣,一时没有明白蹇义的意思:“动手?怎么动手?”

    蹇义对他的理解能力感觉有些着急,无奈的说道:“肃王殿下在兰州城经营多年

    ,身边又有卫队护卫,宋小侯爷如果想要和他动手,除非动用边镇的兵马!”

    夏顿时一惊,说道:“无旨私调兵马可是重罪,宋小侯爷真会如此大胆?”

    蹇义冷哼了一声:“他少年得志,又是当朝驸马,平时就一贯目空一切,这次又自以为猜透了皇上的心思,难保不会铤而走险。只在这两三日间,必有奏报。”

    夏对于这位宋小侯爷的性子还是知道一些的,他的确有可能干出这样的事情来。

    夏点了点头,轻声说道:“那么只有等到奏报来了,我们才能知道真相了。”

    蹇义面色一紧,急切地说道:“这里离兰州路途遥远,只怕等到奏报送到京城,一切都已经晚了!”

    夏看他如此焦急,有些大惑不解:“为什么都晚了?”

    蹇义对夏问道:“你还没有想明白我为什么把这事告诉你吗?”

    夏有些茫然地摇摇头。

    蹇义“咳”的叹了一声,说道:“你难道忘记了,你那三个好兄弟,此时也正在兰州城中?”

    一语惊醒梦中人,夏心中大吃了一惊,脸上顿时变了颜色。

    蹇义所说的他的三位好兄弟,自然就是解祯亮、张痴和叶枫他们了。

    夏是知道他们去兰州城要寻找一个什么人,具体的不太清楚,算日子,这时候他们应该已经到了兰州了。

    只不过刚才和蹇义一直在谈论朝局大事,压根就没有联想起来,此刻被蹇义这么一提醒,才猛然间想起来,脸色瞬间就变了。

    他连声音都有些惊颤了:“叔父的意思是,我那三位兄弟此刻正在兰州城中,而兰州城正要面临一场兵祸?”

    其实他忘记了,叶枫他们去兰州城和此行的目的是很隐秘的,走得也很匆忙,连他都只是知道个大概,蹇义为什么会知道他们的行踪?而且他就能那么肯定,他们现在正在兰州城里?

    夏此刻他的心已经乱了,既为他这三位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的安危担心,也为自己刚才竟然一直没有想起他们来而自责,他已经不会注意到蹇义的话语中留下的这些破绽。

    蹇义面色沉重地点了点头,叹息道:“刀兵无情,如果兰州城真的陷入战火之中,恐怕他们在兰州城里也难免会遭到池鱼之殃。我素来知道你们四人交情深厚,因此才把你唤来,商议对策。”

    夏心乱如麻的对蹇义说道:“小侄此刻已失方寸,不知叔父可有什么对策?但有所命,小侄必定遵从。”

    蹇义低着头沉吟了片刻,说道:“急切间我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毕竟兰州城离这里山高路远,鞭长莫及。不过,我倒是想起了一个人,也许,他可以帮助我们。”

    夏就像溺水的人看见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急切的问道:“是谁?”

    蹇义看着满脸焦急的夏,一字一顿地说道:“隆平侯,张信!”

    夏听了不由得脸上的表情一呆,大出意料:“是他?”



    隆平侯张信,这个人夏当然知道,恐怕如今满朝上下没有人会不知道他的。

    张信原本是镇守边关的一名小军官,但是他精通兵法韬略,智勇双全,在边关屡立战功,因而积功升至了都指挥佥事。他为人也很诚实谦恭,与军中很多将领关系都很好。

    到了建文帝朱允登基,就有大臣向皇上推荐,说张信有勇有谋,可堪大用,因而建文帝将张信调任北平都司,掌管北平军队,监视燕王朱棣。

    后来建文帝听从了齐泰和黄子澄他们的意见,在削灭五藩王之后,决心对燕王朱棣动手。一面秘密抓捕燕王麾下的大臣,严刑拷问所谓谋反实证,一面下密诏给张信,让他与当时北平布政司张和谢贵一道,起兵抓捕燕王朱棣和王府官属。

    张信自到北平之后,燕王待其不薄,所以接到密诏之后,他内心犹豫不决,恐惧不安。其母得知后劝告他说:“不可,燕王待我家不薄,汝父在世常言王气在燕,背之恐遭灭族之祸。”张信听从母亲的话,于是前往燕王府告密。

    燕王朱棣此时正在府中称病避祸,加上张信并非燕王旧属,是建文帝派来监视他的,因而张信求见三次,燕王朱棣都托病不见。

    张信跪在王府门外,坚持求见,终于得以进入王府,到燕王病榻前拜见。张信取出密诏相告,燕王朱棣大惧而起,立即召集众将商议,即刻起兵,攻取北平九门。

    自此也就展开了近四年的靖难之役。

    到最后燕军攻入南京,建文帝**而死,朱棣登基大宝,论功行赏,将张信晋升为都督佥事,封为隆平侯,世代袭爵。对张信的母亲,朱棣也大加封赏。

    朱棣对于张信当年的密报十分感激,常常在朝臣之前称他为“恩张”,还想要纳张信之女为妃,以示恩宠,却被张信坚决地拒绝了。

    有这样传奇一般的经历,以及和皇上朱棣之间非同寻常的交情,隆平侯张信自然成为了朝野上下的名人。

    不过夏想不明白的是,这样一个深受皇上宠信,名满朝野的重臣,对于如今远在千里之外兰州的危局,会有什么帮助?

    蹇义看着夏一脸的迷茫,问道:“你对于隆平侯此人有什么看法?”

    夏想了想,才郑重地答道:“隆平侯固然功高,又得皇上宠信,不过此人行事颇有些恃宠而骄,多有不法之行。平素时常有听闻摊入小利,强占民田之事。”

    “小侄听闻都御史程瑛正在收集证据,准备上表弹劾他恣意贪污,强占丹阳练湖八十余里,江阴官田七十余顷。如今这位隆平侯只怕是自顾不暇吧?”

    蹇义笑了笑,问夏:“依你之见,这次程瑛上奏弹劾,隆平侯会落得什么下场?”

    夏犹豫了一下,说道:“皇上最恨贪污之人,如果程御史的上奏弹劾一旦查实,纵使不会被削去爵位,也必然会遭到重罚,搞不好还要遭受牢狱之灾。”

    蹇义呵呵笑了起来,说道:“我可以打赌,程瑛所奏之事必然会查无实据,而隆平侯顶多会遭到皇上的申斥,连毛都不会少一根。”

    夏一惊,动容问道:“这却是为何?”

    蹇义嘿嘿一笑:“你有没有想过,张信当年为人正直谦恭,大公无私,因而在军中很有声望,甚至在皇上登基之后,曾想要纳其女为妃,以示恩宠,这是何等的殊荣?他却诚惶诚恐的坚辞不受,因此皇上也更为看重他。这样一个对名利地位淡薄无所求的人,到如今怎么会变得恃宠而骄,为了些蝇头小利横行不法了呢?”

    夏听了不觉一呆,也问道:“是啊,为什么呢?”

    蹇义满面狡猾之色低声说

    道:“因为这些都是我教他的。”

    夏愣住了,疑惑不解地望着蹇义。

    蹇义看他完全不明白,轻轻叹息了一声说道:“当今皇上乃是起兵靖难才得的天下,他对于军心兵权,自然看得是极重的。对于张信这样在军中声望很高的将领,他真的会完全的放心,格外信任?”

    “张信原本就不是燕王的旧部,当年北平告密一事虽说是奇功一件,但是也有可能是他迫于形势,不得已的选择。如今皇上得了天下,论功行赏,他却处处小心谨慎,显示自己淡泊名利,大公无私,你觉得皇上会怎么想?”

    夏迟疑了一下没有回答,皇上的心思又岂是他这样的年轻人所能妄自揣测的?

    蹇义没等他回答,接着说道:“皇上这时候就会想,你并非我的旧部,算起来也只能是背叛旧主,半道投诚过来的。如今已经身为侯爵,地位显赫,却还是处处小心,事事显示自己的无私,这是为什么?你越是表现得淡泊名利,沽名钓誉,皇上就越是疑心你背后所图非小。加上张信素来在军中的威望,怎能不招来皇上的猜忌?”

    他看夏听得连连点头,似乎有些明白了,又说道:“其实从张信坚辞皇上要纳其女为妃的建议后,皇上对张信虽然表面上没有什么变化,但是却感觉有些日渐疏远起来,而且暗中还密令锦衣卫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张信万分惊惧之下,便来找我求一条保全自身的法子。想来想去,别无良策,我就给张信出了一条自污的办法。”

    “自污?”听到这时,夏基本上已经有些明白了。

    蹇义说道:“皇上所疑心的,不过是张信沽名钓誉,所谋者大,要消除他的疑虑,就只能往自己身上泼一些脏水。故意做出一副恃宠而骄的模样,时不时的欺压下百姓,为了蝇头小利强占下民田,干些小小的不法之事。”

    “其实我知道,张信欺压的百姓,强占的民田,事后他都会用重金安抚,程瑛查到的那些所谓强占的官田,皇上一发话,退还便是,依律再罚上一些银子,又能算得什么大罪?”

    “可是这些事情传到皇上耳中,他就会想,原来你张信也不过是个鼠目寸光,见利起意,为了一些蝇头小利仗势欺人的小人而已。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猜疑的?”

    夏听得满脸恍然大悟的表情,不住的点头,心里却暗道,果然只有这只老狐狸才能摸透皇上的心思。

    蹇义看着他笑道:“所以我可以打赌,程瑛的弹劾奏本一上去,皇上不但不会重重处罚隆平侯,反而会为他多方开脱,因为皇上才不会愿意为了这么点小事落下个忘恩负义,残害功臣的名声。”

    可是夏还是不明白,对于此刻千里之外兰州的局势,隆平侯张信能有什么办法?

    蹇义似乎看穿了夏的心思,又说道:“张信当年镇守边关之时,与军中将领多有交情,尤其与西宁老侯爷宋晟关系最好,而且宋晟后来调任驻防西北边境之时,带去的部属,有一大半先前都是张信的麾下。”

    夏只觉得眼前一亮,脱口说道:“叔父的意思是隆平侯……”

    蹇义点点头说道:“小侯爷宋琥如果想要对付肃王殿下,必然会调动边关驻军,而朝中唯一能够阻止边关诸将的,非隆平侯张信莫属!”

    夏道:“可是远隔千里,他能如何阻止?”

    蹇义淡淡一笑道:“这你就不用操心了。我知道张信与他的旧部之间一直暗中保持着书信往来,你只需悄悄前往他府上与他会面,把当前的局势告诉他,让他修书一封,尽快送到军前。”

    “我料想宋琥无非是因为其父之死,听

    信了流言,认为是肃王殿下所为,所以起兵意欲报仇雪恨而已。只要隆平侯在书信中讲明利害关系,宋琥乃是皇上的驸马,又是新袭爵的西宁侯,必然不会受到重处。一旦兵祸发生,真正成为替罪羔羊的,一定是这些附逆的边关守将。”

    “只要能劝服这些将军不再被宋琥所掌握,宋琥无兵可调,兰州城之危就自然解除了。稍后皇上一定会对西北边防重新整顿,宋小侯爷也就不足为虑了。”

    蹇义说得如此的胸有成竹,显然是已经经过了深思熟虑的,这反而让夏心中疑惑起来,忍不住问道:“叔父既然已经算无遗策,早就想好了这个办法,为什么不直接去找隆平侯张信讲明便可,何必要让小侄代劳?”

    蹇义脸上不禁露出了一丝苦笑:“你是不知道,皇上对于我们这些文官重臣与军中武将相互勾连是最为忌惮的,特别是像我这样的内阁首辅身份,身边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呢。我如果去隆平侯府,明天天一亮,御史台的那些御史老爷们弹劾我的奏本就会摆在皇上的龙案之上!”

    夏心中不由得一紧,说道:“那么小侄前去,岂不也是……”

    蹇义嗤之以鼻道:“像你这样不入流的小吏前去,谁会注意到?只要你别敲锣打鼓的上门就是了。”

    夏有些羞惭的一笑,便要起身告辞。

    蹇义却拦住他问道:“刚才我讲到教授张信自污之法的时候,看你似乎神色有异,莫非你心中有所触动?”

    夏不禁对于蹇义那惊人的观察力感觉暗自心惊,当下不敢隐瞒,低头说道:“小侄只是想起了家父。”

    蹇义沉吟了一下,问道:“你父亲离京已经一月有余了吧?”

    夏点头道:“正是,父亲奉了圣旨押运修建宫殿所需的木料和工人前去北平,离京已经一月有余了。”

    蹇义沉声问道:“你在担心什么?”

    夏迟疑了一下,轻声说道:“小侄听完隆平侯之事,不由自主就联想到了父亲。听说皇上此次为了怕工人偷懒,特意派锦衣卫负责押送,严加督促。父亲为了怕那些工人们违反禁令而受罚,所以事先把他们聚集起来告诫之后才出发,所以大家都十分感激他。”

    “还有之前父亲负责治理浙西水患,安置流民,尽心尽力,毫无私心,朝野上下甚至连民间百姓都无不称道,多有颂扬之词。”

    蹇义看着夏问道:“这样不好吗?”

    夏叹息道:“小侄听闻当年李斯为秦相之时,但凡有功,皆奉之于王,有过则归之于自身,此诚为人臣子之道也。父亲为人行事虽然毫无私心,可是都说这些是父亲的功劳,却丝毫没有提及皇上的恩情。长此以往,恐非善事。加上刚才听闻叔父讲起隆平侯之事,故而心中不免为父亲担忧。”

    蹇义看上去感觉有些意外,愣愣的看着夏好一会,才说道:“小小年纪,懂得什么!你父亲之才能远胜于你,岂能不知个中要害?不必担心,还是速速去见隆平侯要紧。”

    夏心中也实在对远在兰州城中的三位兄弟很是担心,于是应了一声,赶忙起身告辞而去。

    蹇义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心中不禁暗暗叹道,夏原吉啊夏原吉,怎的生个儿子竟然如此聪明!不过可惜啊,这个儿子或许聪明远胜于你,可是他将来的成就,却未必能如你一般。

    世间往往就是这样,越是聪明越是能看透一切的人,其成就却往往不会很大,因为他们太聪明了,很难找到能让他们为之投入为之牺牲的目标。

    而真正能成事的人,却常常是那些并不算聪明的认死理的痴人。



    因为担心宋小侯爷会派出追兵,因此叶枫他们选择绕行了一段远路,等到他们回到兰州城的时候,天色已经黄昏了。

    墨门的几个子弟把抬着周大人的担架,费力地抬到了客栈门口,就悄然退去了,只剩下了墨家巨子墨七重跟着他们走进了客栈。

    一走进客栈,叶枫就看见了一个许久不见的熟悉的身影,乌老板!

    这位仗义疏财,一路照顾大家饮食起居的乌老板,自从一到达兰州城,就因为要去周边地区送货而一直不见踪影。想不到,在今天这样重兵围城的危局时刻,他竟然恰好回到兰州城了。

    叶枫心中不禁一阵感慨,这对于乌老板来说,实在不是什么好事情。

    客栈里的人们看见叶枫他们进来,又看见了担架上奄奄一息的周大人,都关切的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问个不停。

    从他们的话语中,叶枫这才得知唐大出外送信已经回来了,不过义兄张痴还是杳无音讯。

    叶枫看了看,义兄解祯亮,还有程姑娘带着小桑吉都在客栈之中,只是不见唐大和唐柔,想来他们两人应该还在青龙镖局中守护着傅双灵。

    他把先前发生的事情对大家大致一说,只是略去了墨家巨子墨七重出场的一段,因为他已经答应了七爷,绝不可以泄露他墨家巨子的身份,所以只是推说墨七重是他的一个远房叔父。

    其实算起来,墨七重是他师父的兄弟,也算他的师叔,所以改口叫起“七叔”来,也没感觉有什么别扭的。

    听说他与周大人都喝了被宋小侯爷下毒的茶水,又见周大人躺在地上气若游丝,解祯亮不禁大骇,扑上来抓住叶枫的双肩反复打量着,不住地问道:“你没事吧?怎么会这样?”

    叶枫苦笑了一下:“我实在也不明白,为什么我和周大人都同样喝了有毒的茶水,为什么我竟然会一点事也没有?”

    程念真这时走过来,抓起他的手腕,仔细地检查了他的脉象,片刻撒开手冷哼了一声:“你身上所中的金蟾之毒,乃是天下奇毒之首,不单是极为难解,而且还具有极强的排外性。有它在,任凭什么毒对你都是无计可施。”

    解祯亮闻言大喜:“那他现在岂不是百毒不侵?”

    程念真冷冷的说道:“哪有那么好的事?金蟾之毒在他体内一直不能解除,纵然被我勉强压住,时间长了,毒素也会侵蚀脏腑神经,到时候他就算不死也会全身瘫痪,精神失常。”

    说完,她就又俯身去检视周大人的情况了。

    一句话,让叶枫和解祯亮脸上还没来得及泛起喜色,就又再度堆满了愁容。连程姑娘都束手无策的毒,真不知何时才能解除?

    而此时,站在叶枫身后的墨七重听了这话却眉头一挑,心中默默暗念,金蟾之毒?

    过了一会儿,程念真直起腰来,长吁了一口气说道:“周大人所中之毒很是猛烈,不过幸好先服用了镇毒的药丸,又一直运功护住心脉,才能撑到现在。”

    叶枫关切的问道:“他无妨吧?”

    程念真淡淡一笑:“金蟾之毒我确实没本事,不过像这样的小毒,本姑娘几副药汤下去,他休养两天便可无恙了。”

    叶枫先前听唐玉说他们所中的是什么苗疆五毒门的剧毒,心中一直担心,此刻听了程念真的话,不由得大大松了一

    口气,连忙招呼客栈伙计把周大人抬去客房安置。

    这边程念真也赶紧书写药方,安排伙计前去抓药。

    唐玉因为担心唐大那边的情况,也出门赶去青龙镖局了,客栈大堂里就只剩下了墨七重和那个恰好在这时候回到兰州城的,倒霉的乌老板。

    墨七重似乎对这个乌老板很感兴趣,面带微笑怪有趣地一直盯着他看。

    乌老板被他看得心里有些发毛,可是听说这个老头是叶枫的“七叔”,又不好发作,只能脸上堆起生意人职业的笑容,也带着好奇回望着墨七重。

    墨七重含笑看了他半晌,忽然开口问道:“乌老板?”

    乌老板低头应道:“正是在下。”

    墨七重问道:“乌老板做的是药材生意?”

    乌老板点头道:“正是,偶尔也顺道走走别的货品。”

    墨七重脸上微笑不变说道:“乌老板生意看起来做得很不错啊,利润一定很丰厚,不知令兄近来可好?”

    乌老板的脸色瞬间变得毫无血色,有些惊慌的结结巴巴的说道:“你,你在说什么?在下并无兄长,乃是独子。”

    墨七重轻声笑道:“啊,对了,老朽记错了,其实他是你的堂兄才对。”

    乌老板全身一震,低头再不言语,不过全身感觉在簌簌发抖。

    墨七重满面微笑地走了过去,说道:“来吧,乌老板,同困在这危城之中,我看我们需要私下谈谈。”

    说完头也不回地径直向客栈门外走去。

    乌老板依旧低着头一声不响,却顺从地跟在他身后向外走去。

    这时叶枫和程念真正从客房走出来,恰巧看见了这一幕。

    程念真有些奇怪地问道:“你这位七叔和乌老板倒是一见如故啊,他们之前就认识吗?”

    叶枫望着墨七重和乌老板消失在客栈门外的背影,也疑惑地摇了摇头,对于这个墨家巨子,他还是觉得处处透着一股神秘感。

    程念真转头看了看叶枫,犹豫了一下,开口低声问道:“你这次如此危险,平安回来,不准备去青龙镖局给唐姐姐报个平安吗?”

    唐柔?叶枫心里又泛起了一阵涟漪。

    她现在应该在青龙镖局和唐大在一起吧?也不知道他们俩现在在做什么?不过不论在做什么,只要和唐大在一起,她就是快乐的。

    只要她快乐,这就够了,不是吗?

    叶枫一面想着,一面摇摇头:“不去了。”

    程念真很奇怪的看着他问道:“为什么?”

    叶枫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难道要他说不愿意打扰唐柔和唐大的独处机会?

    他只能随口编了个理由:“我不放心周大人,还是留在这边看看。”

    程念真没有继续追问,只是嫣然一笑。

    叶枫不知道她是否看出了自己在说谎,被她这一笑倒笑得心里一阵阵的发虚。

    程念真抬头看着窗外夜空中挂着的明月,轻轻叹息道:“多好看的圆月啊!”

    叶枫也抬头看去,果然是一轮明亮如镜的玉盘!

    明月之下,佳人相伴,本来是极有诗情画意的一刻,可是他的心里此刻却为什么老是会想起唐柔呢?

    唐柔此刻也许在与唐大也在共同欣赏这一轮明月呢!

    想到这里,他的心里就感觉极不舒服。

    就在他心烦意乱的时候,客栈门外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叶枫抬头一看,进来的原来是肃王朱和兰州监军马靖。

    看来他们是得知叶枫回城的消息之后匆匆赶过来的。

    叶枫连忙迎了上去,程念真这时也返回客房之中去照顾昏迷不醒的周大人了。

    在大堂之中落座完毕,叶枫把今日在宋小侯爷军营之中的所见所闻一讲,肃王朱和马靖都不禁勃然变色。

    马靖有些难以置信地说道:“想不到宋小侯爷竟然丧心病狂到如斯地步,居然对你们下毒,看来他是已经决定了要不留活口的了。”

    肃王朱哀叹道:“适才他已经派人来下了战书了,声言如果本王不立即出城投降,明日拂晓,便是攻城之时!”

    马靖脸色一变,说道:“难道殿下此刻还在考虑出城投降?此际就算王爷愿意出城,恐怕也难保住这满城的百姓啊!”

    肃王朱点点头,说道:“不错,他宋琥既然胆敢对叶公子和周知府下毒,还声言一定会要本王和马监军的性命,就必然已经下定了决心,要杀尽知道此事内情的所有人。”

    “一旦让他手下的虎狼之师进了城,势必会下令屠城,斩尽杀绝,恐怕到时候兰州城中会尸横遍地,血流成河,城中的百姓都会生灵涂炭!”

    他的脸色渐渐坚毅起来,目光中也闪耀着无比的决心:“为今之计,为了全城百姓,为了不让他的阴谋得逞,只有奋力死守,拼死一搏!”

    马靖也击节叫道:“好!就算没有援军,就算最后不能阻止他的阴谋,我们也绝不束手待毙,无论如何,也要展示出朝廷的气度来!”

    就在众人都觉得热血沸腾之时,门口忽然有一人高声叫道:“没有援军,还有我们!”

    大家定睛看去,大步走进来的却是荒月先生。

    荒月先生走上前来对肃王朱参拜之后,大声说道:“草民已经联络了兰州城中的习武之人,包括了城里的大小门派还有青龙镖局的镖师们,甚至各个行会也选派了精壮强干的男丁,加起来总也有个千把人。”

    他高昂起头,慷慨激昂地说道:“我们今夜就全部上城墙参加防守,听从各位大人的调遣,就算这只是杯水车薪,寡不敌众,我们也定要与兰州城共存亡!”

    大家一片叫好声,而这时,叶枫最关心的却是另外两路的消息。

    他转头轻声询问马靖:“唐大回来可带回了什么消息?援军何时能到?”

    马靖叹息道:“这几年肃王殿下的卫队都分散在各处田庄屯田,召集起来还需要一些时间,唐大侠恐怕城中人手不足,因而先行回来。具体也不知援军何时才能赶到,目前只能等待。”

    叶枫又问道:“那我义兄张痴那边可有消息?”

    马靖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叶枫心中长叹着,他知道凭借城中的防守,要面对外面宋琥的两万铁骑,是远远不够的,破城只是迟早的事情。

    但愿援军可以早点赶到,但愿张胖子能成功的把信送到,也许兰州城中的百姓还能有一线生机。

    透过窗口,叶枫又看见了夜空中悬挂着的那一轮明月,不知道到了明日此时,还有没有机会看见这兰州城的月亮?



    大家在客栈大堂里热烈地讨论了一夜,关于城防调度,关于安抚城内居民,直到天都快亮了,因为实在太疲倦,才各自在椅子上闭目养一会儿神,稍稍休息一下。

    毕竟,明天清晨,他们将要面对的是千军万马,惨烈的战斗。

    天边才刚刚现出鱼肚白,大家就被一阵阵的嘈杂声吵醒了。仔细分辨,那似乎是城外传来的隆隆战鼓的声音,以及军队之中将士们齐声喊杀的呐喊之声。

    是宋琥的军队,终于还是来了!

    叶枫只感觉胸口一阵剧烈地跳动,抬眼看去,肃王朱已经站起身来。他的表情很镇定,一点也没有慌乱,先正了正衣冠,再稳稳地迈开步子向客栈门口走去。

    叶枫打心眼里觉得佩服,面对这样的时刻,自己也禁不住心悸神摇,难免感觉到紧张,然而肃王殿下却表现得如此的气定神闲,镇定自若,真不愧是太祖皇帝的儿子,皇族的血脉。

    肃王朱的身后,监军马靖也站起身来,神色平静的对着叶枫点了点头,跟在肃王后面向外面走去。

    而一旁的荒月先生也笑了笑,伸手拍了拍叶枫的肩膀,转身背着双手跟了上去。

    看着他们大步走出客栈,叶枫脑子里忽然闪过“视死如归”这四个字,这一去必将面对一场恶战,真不知到最后还能不能有人回到这里来。

    他其实从来没有真正理解到这四个字的意思,但是现在,他好像懂得了一点了。

    他的心里感觉到有些惭愧,为了刚才那一瞬间的紧张,准确的说,其实在那一瞬间,他是害怕了。

    面对生死关头,作为一个人其实很难不感到紧张害怕,可是前面的这几个人让叶枫感觉到从心底又涌出来一种力量,勇气!

    他霍然推开椅子站起身来,一抬头,看见程念真正倚在客房的门口,带着几分幽怨几分担心的眼神正在远远的看着他。

    叶枫不喜欢告别,尤其是那种充满忧伤的生离死别。他不记得在哪本书上看见过,哭哭啼啼的生离死别最会消磨和动摇战士的勇气和决心。

    所以他没有去告别,只是对着程念真笑了笑,坚定地点点头,转身迈着坚毅的步伐向外走去。

    转身的那一瞬间,他的脑子里在想,真的记不得是哪一本书了,要是张胖子在的话就好了,他那么博闻广记,一定能记起是哪本书上记载的。

    来到客栈门口,叶枫不禁一愣,他看见小桑吉正背着手站在门口,双眼之中闪着深邃的光芒在看着他。

    要是平时,一个**岁的小孩子做出这样老气横秋的模样会让人觉得很可笑,可是现在,叶枫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对了,小桑吉不是自称是活佛的转世灵童吗?不如问问他此行吉凶如何。

    没等叶枫开口,小桑吉却仿佛未卜先知的对他一笑,说道:“去吧,不必担心,车到山前自有路,记住,永远不要放弃希望!”

    连这话也说得这样的老气横秋,而且还让人感觉高深莫测,叶枫有些无奈的也对他笑了笑,抬头迈开步子去追赶前面的肃王朱他们一行人了。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的心里已经不再感觉到紧张,也不再害怕了。

    穿过兰州城的街道,街道上已经站满了那些听见战鼓和喊杀声而走出家门来,想要一探究竟的不明就里的好奇民众们。

    肃王朱镇定自若地迈步从他

    们身边穿过,民众们看见肃王朱走过,纷纷下跪参拜,从他们的眼神中,叶枫看出他们并不慌乱,有肃王殿下在,他们就有了主心骨,他们就有信心。

    叶枫这时候开始理解为什么之前肃王朱会为了救这些百姓免遭刀兵之祸,而宁愿自己出城投降了。有这样信赖你的人民,无论做出什么牺牲,都是值得的。

    而当他们来到了城门前面的时候,还是发现前面发生了骚乱。

    一群消息灵通的民众,显然已经知道了重兵围城,以及即将到来的攻城的消息,扶老携幼,带着大小行李,聚集在城门口,要求开启城门,放他们出城逃生。

    守卫城门的军士没有得到军令,岂敢私开城门?更何况城外就是千军万马的战场,此时出城无异于送死,自然是坚决阻拦。

    于是这些想要出城逃难的民众和军士之间,一时间吵吵闹闹,推推攘攘,城门前顿时变得混乱不堪。

    肃王朱皱了皱眉,他此时已经顾不上去安抚这些满心恐惧的民众了。他领着大家绕开了混乱的人群,直接登上了兰州城的城楼。

    站在城楼之上,向下看去,所有人顿时都感觉到气息为之一紧。

    在兰州城墙前的一片开阔地上,整整齐齐的林立着五六个士兵结成的方形军阵,一眼望去黑压压的不知有多少人马,这些将士们手中明晃晃的兵刃,身上金灿灿的铠甲,映着初升的阳光,反射着耀眼的光芒。

    军阵之中传来的隆隆的战鼓和士兵们齐声咆哮的喊杀声一阵阵传来,充满杀气,让人听了只觉得不寒而栗。

    看见眼前这杀气腾腾,无坚不摧的军阵,叶枫才终于真正体会到了以前读的唐代李贺的那首《雁门太守行》:

    黑云压城城欲摧,

    甲光向日金鳞开。

    角声满天秋色里,

    塞上燕脂凝夜紫。

    原来真正的军阵,真正的战场竟然是这样透着冲天的杀气,让人见之胆寒。

    肃王朱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压抑住狂跳的心脏,语气尽量柔和地问站立在身边的守城将官:“准备得怎么样了?”

    那将官躬身答道:“回禀殿下,经过一夜的准备,如今城上滚石檑木,弓箭长矛均已齐备,所有士兵都已经上城守护,不过……”

    他说到这里,低着的头忍不住瞟了一眼城外那浩浩荡荡的军阵。

    他的意思很明显了,无论他们做了多么充分的准备,面对城外占有绝对优势的这群虎狼之师,恐怕他们还是支撑不了多久的。

    肃王朱长叹了一声,尽人事,安天命吧!但愿援军能够早些到来,能够守护住这满城的百姓。

    就在这时候,城楼下面的城门之处,却忽然乱了起来。

    大家从城楼上俯身看去,只见原本守护城门的军士们忽然都纷纷被人击倒在地,想要出城的难民们密密麻麻地全都涌进了内门之外的瓮城之中。

    紧接着有人打开了瓮城外面的城门,这些难民顿时如同开闸的洪水一般涌出了城门,直向城外跑去。

    肃王朱见状大急,连忙吩咐身边的将官带一队官兵赶去控制住城门,制止难民出城。

    叶枫眼尖,他这时早已看清,那些制服了守护城门兵士的和打开城门的人,身手不凡,武功高强,显然不是寻常难民。而且,他们都是板寸头,衣服里面隐约露出了僧服。

    是那群恶喇嘛!

    叶枫心中顿时一凛,看来是这些恶喇嘛想要制造混乱,从而混在难民之中逃出城去避难。

    他想起了那个长眉毛的老喇嘛,这些个官兵可万万不是他的对手。

    叶枫正要转头嘱托身边的荒月先生出手,这时候,城门口的情形却又变了。

    只见一条青色的身影如同一只大鸟一般,飞快的从城里直扑向城门口而来。守在城门口的那几个喇嘛还想要动手阻拦,那个青色的身影掠过,这几个喇嘛顿时全都颓然倒地不起。

    叶枫看见这个青色的身影,只感觉心花怒放,差点高兴得叫出声来,唐大,是唐大来了!

    唐大来到城门处,举手投足之间就制服了那几名喇嘛,立马又逼退了涌向城门外的难民们,一返身重新关上了城门。

    紧跟着守城将官带领着一队官兵也及时赶到了,他们把这些难民全部驱离出了瓮城,重新守护住了城门。

    城楼之上的众人这才算松了一口气,可是刚才那一场混乱,仍然有百余名难民已经涌出了兰州城。

    马靖看着城下的这些难民,有些焦急地问肃王朱:“他们怎么办?”

    肃王朱闭着眼睛摇摇头,叹息道:“没有办法,只希望宋琥能看在他们是手无寸铁的老百姓的份上,放过他们。”

    马靖低头默然无语,现在确实也没有什么办法了,他们只能自求多福。

    城下的这些难民们面对城外的军阵无处可去,只能跌跌撞撞地向着对面的军阵奔去,一面高举双手一面嘶喊着:“我们是逃难的老百姓,我们不是军人!”

    这时对面中央的那一方军阵忽然动了,军势一开,一个人骑着一匹高头大马越众而出,锦袍金甲,正是西宁小侯爷宋琥!

    宋琥冷冷地看着这群奔跑过来的难民们,忽然一抬手,他身后的副将令旗疾挥,左右两个军阵忽然迅速向中间移动,阵型一变,顿时把这群难民全部围在了当中。

    在明晃晃的长枪利刃之前,这群手无寸铁的难民们纷纷跪倒在地,求饶哀告,一时间哭声震天。

    宋琥的手依然抬着,他的眼睛望着对面高高的兰州城楼之上,嘴角挂着一丝残酷的冷笑。

    肃王朱站在城楼之上,见此情形不由得大惊失色,连声喝问:“他们不过都是些老百姓,宋琥想要干什么?他要干什么?”

    大家盯着城下的形势,心全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终于,宋琥带着那残忍的笑容,他的手忽然放下了,他身后的副将举着的令旗也随之落下。

    城楼上,肃王朱手扶城墙,带着哭腔声嘶力竭地高叫着:“不要,不要啊!他们只是百姓!”

    可惜他的声音传不了那么远。

    随着令旗的落下,围在难民四周的军士们,在震天的齐声喊杀声中,手中的长枪短刀纷纷向着被围在中间的这群无辜百姓身上招呼过去。

    难民们一片一片如同被收割的稻田一般的倒下,鲜血飞溅,残肢乱飞,到处倒充斥着绝望的惨呼声和哀求声,这里俨然已经成为了人间地狱!

    宋琥骑在高头大马上,冷眼看着眼前的大屠杀,脸上还带着那种残酷的笑容。

    他的笑容还挂在脸上,在成片成片倒下的难民之中,忽然暴发出一声怒吼,一条身影飞身跃起,竟然向着小侯爷宋琥直扑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