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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龙迷踪卷一华山惊变txt下载

    这一条人影冲破了周围的那些密如丛林一般,沾满了鲜血的长矛短刃,一跃而起,越过了四周围困的军士们,径直向着小侯爷宋琥立马的地方直扑了过来。

    他浑身上下都溅满了那些难民们的鲜血,连脸上也满是血污,血人一般状若疯狂地嘶吼着冲向宋琥。

    城楼上的人们都大吃了一惊,难民之中竟然暗藏着刺客?这人是谁,是何人指使的?

    肃王朱楧和监军马靖面面相觑,耸了耸肩,都表示不是自己所安排的。

    叶枫定睛看去,这个人在狂奔之中被风刮落了头上的帽子,露出了头上花白的板寸头发,还有两道长长的眉毛,原来是他!

    是那个长眉毛的老喇嘛!

    叶枫一下子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想必是这些喇嘛看见重兵围城,想要混杂在难民之中出城避祸,想不到出城之后却遭到了军队的屠杀。这个长眉老喇嘛被逼无奈之下,这才奋起反击,想要自保。

    这个老喇嘛判断得很准,现在的局势之下,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只有拿住小侯爷宋琥,他才能有一线生机。

    所以他这一扑之势已然尽了全力,务求一击必中!

    可是他未免把这军阵想得太过简单了。

    宋琥镇定自若的骑在马上看着他朝自己直扑过来,一动没动。他眼里带着一丝冷冷的嘲讽,忽然抬起了右手轻轻一挥。

    他身后的部将立即挥舞手中的令旗,大喝了一声:“出!”

    从他两侧的军阵之中突然各冲出了一队士兵,手持方形大盾,分三层挡在了宋琥身前,把他结结实实的保护在了后面。

    老喇嘛大吼一声,身形往下一落即起,再度腾空想要飞跃盾牌阵,直扑宋琥。

    宋琥还是一动不动的看着他,脸上现出一抹冷笑。

    他身后的部将高喝一声:“立!”

    从那些方形大盾上面的缺口处,忽然支起了一根根闪着寒光的长矛,斜指向上,如同一片长矛密林一般,老喇嘛若是从上面飞跃而过,必然会被全身扎得满是窟窿。

    老喇嘛脸色一变,沉声一喝,前扑的身形陡然一转,硬生生向后翻转,落在了盾牌阵之前。

    他抬头透过密密麻麻的长矛林看过去,宋琥依然骑在马上冷冷的看着他,那眼神,就如同在看一个死人。

    这眼神让他很不舒服,不行,无论如何,现在一定要设法擒住宋琥,否则自己难有生机。

    他正想要再度行动,就见宋琥抬起的右手猛的一挥,他背后的部将高呼一声:“掷!”

    老喇嘛面前的那些密密麻麻的长矛突然一根根全都向他飞掷了过来,他只有急退。

    那一根根长矛纷纷在他面前深深地钉入土中,一根根矛杆还余劲未消的兀自晃动不已,可见

    掷矛的士兵们训练有素,这一掷的力量之大。

    不觉中,老喇嘛已经连退了一箭之地,才算堪堪避过了所有这些飞掷而来的长矛。

    他刚一抬头,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听见了那部将正在高喊的声音:“射!”

    老喇嘛一怔,再抬头看去,随着一阵密集的弓弦之声,从宋琥身后的军阵之中,突然腾起了一片密密麻麻如飞蝗一般的箭雨。

    这一片箭雨就像一团黑云,向着老喇嘛站立的地方直压了过来,一团巨大的黑影把老喇嘛连同周围一大片地方完全笼罩在了其中。

    已经避无可避了,纵然他的身法再快,也逃不出这么大的笼罩面积。

    老喇嘛垂下双手,闭眼叹息了一声,发出了绝望的嘶吼,他已经放弃了抵抗。

    箭雨落下。

    随着部将的一声高喊:“起!”挡在宋琥面前的盾牌阵忽的向两侧退开,又重新回到了军阵之中。整齐的军阵恢复了之前的样子,好像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宋琥信马向前,来到了老喇嘛身前。

    此时老喇嘛跪倒在地上,他的周围密密麻麻的插满了箭矢,如同一片怒指天空疯狂生长的草丛一般,他的身体也同样被无数箭矢所贯穿,将他的躯体牢牢钉在了地上。

    可是他还没有断气。

    他的嘴角不住溢出血水,喉头咯咯作响,却还在拼命想要扭过脖子去看向一旁。

    那个方向那一群难民早已被屠杀殆尽,围困他们的军士也已经都退回了原来的军阵之中,地上只剩下了一片血洼和无数残缺不全的肢体。

    宋琥看着他不禁轻笑道:“原来你是个和尚,看起来还真是有菩萨心肠,临死还在关心那群贱民的下场。”

    老喇嘛已经没有力气再动弹了,他只是把眼珠转向了宋琥,充满了怨毒的看着他。

    宋琥忽然伸手,拔剑出鞘。他看着手中明晃晃的剑刃,对老喇嘛说道:“还是由本侯来送你最后一程,让你去见你的佛祖吧!”

    剑光一闪,人头落地,从宋琥的马前咕噜噜地滚了过去。

    这颗人头无疑也从城楼之上每个人的心上滚了过去。

    眼看着这无比惨烈的一幕,纵然是尊贵如肃王朱楧、监军马靖,抑或是行走江湖,见惯了刀头舐血的唐大和荒月先生,全都无不感觉到心头一阵阵发寒,手心一阵阵发汗,全身止不住的颤抖。

    百余个活生生的大活人,顷刻之间,就全部被斩为肉泥了。

    那个老喇嘛身手极好,武功也高,可惜在这恐怖的军阵面前,眨眼之间便已经身首异处了。

    这是什么样的杀戮,这是什么样的战场?

    每个人都不禁开始想象自己的结局,是会像这些城下的亡魂一般,还是会比他们还要更加惨烈?

    想到这里,所有人都止不住都打了个寒噤,抬头看去,头上那一轮刚刚升上天空的红艳艳的日头,也像是浸透了鲜血,透出血一般的颜色。

    城下的军阵中再度传出了震耳欲聋的战鼓声和令人胆寒的齐声喊杀声,攻城就快要开始了,大家的心全都高高地悬了起来。

    就在这时,忽然听见唐大一声惊呼:“叶公子呢?”

    大家茫然环顾左右,都不见叶枫的踪影。刚才他明明就站在城楼之上,站在大家的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就忽然不见了,竟然谁也没有注意到。

    就在大家都茫然无措之时,城下军阵的战鼓声和喊杀声,忽然全都停息了,那些原本蠢蠢欲动的军阵,也全都寂然不动了。

    众人好奇地向下看去,只见兰州城的城门正在缓缓的打开,从里面单人独骑走出来了一个人,唐大惊呼起来:“是叶公子!”

    大家俱都是一惊,仔细看去,这个人正是叶枫。

    叶枫为什么会在那里?其实他也是实在无奈的选择。

    他眼看着城下发生的惨烈一幕,他明白,在这样如狼似虎的军队面前,想要凭借城中这些平时养尊处优的王府卫队,以及那些各行各业聚集的一些乌合之众,靠着这样的守城部队想要守住兰州城,无异于痴人说梦。

    这些人在看过刚才那惨烈的一幕之后,恐怕个个都已吓得心胆俱寒。不要说和面前这杀气腾腾的军阵作战,甚至于一旦开始攻城,能否撑得过一个时辰恐怕也成问题。

    所以眼下唯一的指望,就是援军!而要等到援军到来,就必须要拖住时间!

    叶枫之所以出此下策,单人独骑出城去见小侯爷宋琥,不是想要凭借一己之力挡住敌军,这点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即便是身手如同长眉老喇嘛那样的高手在这无坚不摧的军阵之前都瞬间就伏尸了,凭他的那两手自然更加没有希望。

    他不过是想要拖延一下宋琥发动攻城的时间,虽然不知道能够拖上多久,不过能拖得一刻算一刻吧,毕竟每多拖延一刻,就多了一点希望。

    看见从城门里出来的是自己本以为必死无疑的叶枫,宋琥的眼里也出现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虽然派出的墨北城一直没有回报让他感觉到有些疑惑,但是他绝不会相信,一个自己亲眼看着他喝下毒药的人,现在还能若无其事好端端的出现在面前!

    他伸手止住了即将行动的军阵,看着骑着马施施然走过来的叶枫,脸上又浮现出了那种有些残酷的笑容,嘴里念念有词地说道:“有意思,真是有意思。”

    说完,他拍马而出,走出了军阵之前,和走过来的叶枫对峙着。

    老实说,单人独骑面对着眼前这些杀气腾腾的军阵,叶枫的心里着

    实感觉到紧张,或者就是害怕。

    可是如今事已至此,别无善法,叶枫只有硬着头皮对着小侯爷宋琥哈哈一笑:“小侯爷,想不到这么快我们又见面了。”

    宋琥看着他,脸上依旧带着那一抹残酷的笑容:“是啊,本侯也没想到,没想到叶公子你竟然如此命大。之前风闻叶公子福大命大,被人活埋都能不死,看来果然是诚不我欺也。你不但不怕毒药,连墨北城那样的高手也奈何不了你。本侯实在是佩服啊!”

    叶枫伸手一指旁边刚才被军士屠杀的那群逃难民众,说道:“这些人不过是无辜民众,手无寸铁,小侯爷为什么要痛下杀手?上天有好生之德,难道小侯爷你就没有一点恻隐之心么?”

    宋琥嘿嘿冷笑道:“无辜民众,手无寸铁?说得好听!本侯如何知道你们这些个要犯会不会乔装打扮,混杂在其中企图蒙混过关逃出城来?”

    自己居然也成了宋琥口中的“要犯”,叶枫不觉为之气结。不过这也不难理解,反正他是早就打算把他们所有知道内情的人,都连同肃王朱楧一道通通杀光的,诬指他们为“要犯”也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宋琥接着说道:“再说,刚才你也亲眼看见了,这群贱民之中居然潜藏着你们派来行刺本侯的杀手,差点就让他得手了,遂了你们的愿。为了以防万一,本侯不得不宁枉勿纵,一个不留!”

    叶枫辩解道:“那个喇嘛不是我们派来的!”

    话刚出口,他就后悔了,这个时候,分辨清楚这一点还有意义吗?

    宋琥冷哼了一声:“原来他是喇嘛,那你倒是说说看,他是谁派来的?”

    叶枫不禁为之语塞,他能怎样解释?难道要从头给宋琥讲一个故事,一个关于千年前的黄金圆盘还有现在的活佛转世灵童的故事?

    这个故事实在太扯了,而且是一个八九岁大的小孩子讲出来的,连他自己到现在也还是半信半疑的,宋琥他会相信吗?

    再说了,他的相信与不相信,对于眼前的形势来说,还会有什么影响吗?

    (本章完)



    看见叶枫低着头没有言语,宋琥冷冰冰地说道:“其实这个老喇嘛是不是你们派来刺杀本侯的,这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今天之后,这座由肃王一手建设起来的西北重镇兰州城,将会变得鸡犬不留,真正成为一座鬼城!”

    他的话里透着森森的杀气,听得叶枫心里一阵阵的发寒。

    他相信宋琥一定能说到做到。

    从刚才屠杀这群难民的情形就可以看出,宋琥手下的这些军士,冷酷无情,惟命是从,毫无怜悯之心,个个都是在战场上血里火里滚过无数次的沙场悍将。

    在战场上两军对阵,性命相搏,,见惯了鲜血与生死,人的生命反而成为了最不起眼的东西。这时候人的内心就会渐渐变得麻木,一心只想要生存下去。

    而在沙场上想要生存下去的不二法则,就是服从命令!所以这些军士心中没有感情,没有对错,他们的眼里只有命令!

    他们已经成为了最可怕的杀戮机器,而这台机器的启动机关,就握在宋琥的手里!

    宋琥的脸上渐渐露出了一种嘲弄的神情,说道:“叶公子是在为这些死掉的贱民而难过吗?其实之前你也是锦衣卫中的百户,担任过军职,应该见过这样血腥残忍的战场的。”

    说到这里,他忽然一顿,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哦,本侯倒是忘记了,锦衣卫是不会上战场的。叶公子这些年最大的本事就是跟在你那位担任锦衣卫指挥使的父亲身后,查查那些奇怪的疑案,抓抓那些贪官污吏,哪里有空上什么战场?你是从来没有见识过真正的战场上的残酷与血腥,没有见到过在战场上,人的性命会是多么的渺小。”

    叶枫依然低着头,没有说话,宋琥说得没错,他之前确实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战场,没有见到过如此残忍的屠杀。

    宋琥这时候看着叶枫,忽然笑了笑说道:“其实本侯还是挺佩服你的,你是本侯见过最有胆量的人。先前明知我们之间有宿怨,还敢前来军营担当说客,现在又单人独骑挡在本侯的大军面前,你是真的不怕死,还是以为自己像猫一样有九条命?”

    说完他纵声大笑起来,他身后的军阵中的军士们也发出了嘲弄的笑声。

    在他们眼中,这个只身挡在他们面前的人简直就是疯了,他的举动无异于螳臂当车,要碾碎他从他尸体上跨过去,几乎和踩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叶枫却没有被他们的嘲笑所影响,如果说刚才最初站在这千军万马面前的时候,他的心中还有一些紧张和害怕的话,现在的他,感觉心平气和,再也没有一丝波动。

    他抬起头看着宋琥,轻轻地问道:“小侯爷你真的相信吗?”

    宋琥的大笑之声戛然而止,他没有听清叶

    枫的话,有些感觉意外地反问了一句:“什么?你说什么?”

    叶枫此时心中再无波澜,感觉到心明如镜,他提高了声音又问道:“小侯爷你真的相信老侯爷的死和肃王殿下有关?”

    宋琥没有想到他在这个时候居然还会问出这个问题,明显有些出乎意料地愣了一下。

    叶枫直视着宋琥,连珠炮一般地问道:“你没有一星半点的实证,甚至都没有真正读懂你父亲老侯爷与肃王之间的关系,就凭着一些捕风捉影的猜测,你就相信了这么无稽的谣言?”

    宋琥的脸上明显露出了迟疑的神情,在他的心里,确实是没有十足的把握的。

    “又或者,”叶枫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八度,“你真的相信就凭你就能轻易猜透皇上的心思?你就那么确定皇上真的会相信你的那一套说辞,对于他的兄弟之死,对于你的屠城恶行会不加追究,轻易放过?那么他又要如何去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众口?”

    宋琥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从开始的迟疑犹豫,如今已经开始感觉到震惊了。

    这个叶枫果然可怕,短短几句话的功夫,每一句问话都无比准确的戳中了他计划之中的要点,让他本来无比坚定的信心产生了些许动摇,让他的自信产生了动摇。

    他甚至感觉,本来他骑在马上,面对叶枫时的那一种从高处俯视对方的优越感也已经荡然无存了,他从心底深处感觉到了一丝恐慌。

    决不能让这个人再继续说下去了!

    因为他如今已经势成骑虎,不能回头,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就算是错,也只能一错到底了。

    他没有回答叶枫的问题,而是默默地举起了一只手,攥紧了拳头。

    这是一个信号,他知道在他身后的军阵之中,已经有无数的强弓利箭已经瞄准了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叶公子,只要他的拳头一挥,眼前的这个人就会立即被射成刺猬一般。

    先前的毒药没能够毒死他,可是这一次,绝不会再失手!

    宋琥心中的信心又一点一滴地重新汇聚起来。

    对于眼前的这个叶枫,他非常非常的讨厌这个人,无论是缘于幼年时候的旧怨,或者是近几年来那些把这个人吹嘘得神乎其神的那些传言,甚至是刚才对他那几句一针见血的质问,都让他格外地厌恶这个人。

    看到他在自己面前被活生生的射成一只刺猬,想必是非常让人愉悦的一件事吧!宋琥这么想着。

    可是就在他想要挥动拳头的时候,却听见一个苍老而慵懒的声音传了过来:“我奉劝你还是把你的手放下来吧,否则我可以保证它再也不会属于你。”

    宋琥大吃了一惊,这个声音里透着一种无形的威严,有着一种震人心神的力量,这绝不是

    叶枫的声音!

    声音来自于叶枫的身后,连叶枫自己也大出意外地转头看去,当他看清了站在他马后的那个人,不禁脱口叫了一声:“七叔!”

    这个人花白的胡须,头戴着一顶破旧的斗笠,身上穿着粗劣的麻布衣衫,正是在今天还一直没有出现过的墨家巨子墨七重!

    他缓缓的从叶枫的马后走了出来,斗笠下面一双毒蛇一般的眼睛冷冷地盯着宋琥,那凌厉的眼神看得宋琥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宋琥此时心中的惊骇真是无法用言语来表述。

    刚才明明只看见叶枫单人独骑走出城门的,这个神秘的老头是在什么时候,怎么就到了叶枫的身后的?为什么有这么多双眼睛在盯着,竟然都没有看见?

    他就好像是从土里钻出来的一样,突然就出现在了那里,不过宋琥心里明白,这个老头和刚才想要对付自己的那个长眉老喇嘛可绝不能同日而语,他必然是一个身怀绝世武功的异人!

    他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突然来到叶枫的身后,就凭他这如同鬼魅一般的身法,如果宋琥想要强行发动进攻,只怕他的拳头还来不及挥舞,就会被这个老头一下斩落,虽然,眼前的这个老人看上去空着一双手,手无寸铁,而且他也根本看不出这个老头身上的武器藏在哪里。

    犹豫了片刻,宋琥那高高举起的拳头,还是慢慢的放了下来。

    墨七重似乎对于他的听话感到很满意,低下了头,那双毒蛇一样的眼睛也不再盯着他了,宋琥感觉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也不知道叶枫是否知道他自己刚刚已经在鬼门关上走了个来回,步过他此时却满怀激昂的对宋琥说道:“无论小侯爷和肃王殿下之间有着怎样的恩怨,谁是谁非,日后自有公断。在下只希望小侯爷看在兰州城中十几万无辜百姓的份上,以他们的性命为重,能够暂时退兵,悬崖勒马,不要一意孤行,铸成大错!”

    宋琥从鼻孔里冷冷地哼了一声,可是他又马上心有余悸的扫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墨七重,一时也不便发作,只能暂且隐忍。

    他现在开始有些后悔自己当时小看了叶枫,完全没有想到他会有高手相帮,这才越阵而出,和他在阵前相见。

    如果自己还留在军阵之中,那么要想除掉眼前的叶枫,不过就像踩死一只臭虫一般。然而现在自己的部下都还远在百步之遥,眼前这个有着鬼魅般身法的老头,随时都可以制住自己。

    宋琥忍不住有些悻悻地哼了一声。

    墨七重却不再搭理他,只是低着头站在那里,好像眼前的事情全都与他无关一般,甚至再也懒得抬头看宋琥一眼。

    宋琥双眼看着墨七重,嘴里却在对叶枫说道:“你现在是在胁迫本侯吗?

    你可知道即使本侯出了什么事,本侯身后的大军照样会把兰州城夷为平地,鸡犬不留!”

    说实话其实叶枫也不知道墨七重是什么时候,又是怎样出现在自己身后的,此前他不过只是想要尽量拖延宋琥发动攻城的时间而已,并没有其他的想法。

    可是到了现在的局面下,他反而觉得有了一些其他的可能了。

    凭着墨七重这如同鬼魅一样的身法,现在要制住远离军阵保护的小侯爷宋琥那是易如反掌的事,一旦宋琥在自己手里为质,他麾下的这些虎狼之师想必会投鼠忌器,绝对不敢轻举妄动。

    也许这是一个值得一试的方法,叶枫感觉有些心动了。

    他抬眼看向默默站在一旁的墨七重,唤了声:“七叔!”

    墨七重抬起头,好像已经知道了他的心思,对着他微微一笑,说了一句奇怪的话:“别急,你看!”

    说着,他伸手向兰州城一侧的山林之中一指。

    (本章完)



    叶枫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在兰州城一侧茂密的山林之中,竟然隐隐出现了许多招展的军旗。

    这些军旗在迅速的移动着,看起来,这支部队正在向着兰州城急行军。从旗帜的数量上看起来,这支部队应该足足有上万人之众。

    这些旗帜虽然大大小小五颜六色,旗号各有不同,但是上面都绣着斗大的一个“肃”字,他们是肃王的部队!

    援军,援军终于到了!

    叶枫心中顿时感到满心的欣喜,看来兰州城终于有救了,自己拖延的战术终于成功了。

    宋琥也看见了这些旗帜,这些肃王卫队从数量到集结和赶到的速度,都明显大大超过了他的预料,他的脸上微微有些变色了。

    不过他还是很骄傲地拒马而立,冷笑道:“你们以为集合了这一群久疏战阵,每日只会摆弄农具的农夫,就可以反败为胜了?”

    他一指身后杀气腾腾的军阵说道:“本侯的这些可都是百战余生的钢铁之师,对付这些农夫,只需要三千精兵足矣。在他们面前,你们的这些农夫组成的乌合之众,根本就休想靠近兰州城。”

    他说得信心满满的,叶枫也相信他所说的是实情,要对付想眼前这样训练精良、冷酷无情的虎狼之师,仅凭肃王殿下这些长期屯田的卫队,本来就是远远不够的。

    不过总算来了援军,怎么说也有了一战的资本。

    叶枫脖子一扬,高声说道:“战场之上战机瞬息万变,不试试怎么会知道?”

    听了这话,宋琥不觉哑然失笑道:“你竟然还要和本侯谈论战场?别以为你看了刚才屠杀几个贱民就知道战场是什么了,两军对垒,不进则亡,一声令下之后,那种千万生命在你面前弹指间灰飞烟灭的残酷,你是永远也不会懂的!”

    叶枫不禁默然了,不错,宋琥虽然从小就顽劣不堪、目中无人,又仗势欺人,但是他自幼就常常跟随父亲老侯爷宋晟,在军营之中长大,耳濡目染,不但深通统军之道,而且对于战场的惨烈残酷,他比起像叶枫这样的同龄人要见识和经历得多了。

    宋琥脸上的嘲笑之色还没散去,这时候他身后的这些个杀气腾腾的军阵,却忽然间都出现了一阵不安的骚动。

    宋琥眉头一皱,回身厉声喝问道:“怎么回事?”

    他身后军阵前的一名副将,立即拨马出阵,飞驰而去巡查了一圈,又疾驰回来向宋琥回禀道:“启禀侯爷,马靖麾下的那一万黑甲卫已经离开了驻地,现在已经移动到了我军阵势后方,对我军形成了夹攻之势!”

    叶枫听了,心中不由得大喜,张胖子他成功了!

    宋琥的脸色却是大变,呵斥道:“不可能!前去监视黑甲卫的那五千精骑呢?黑甲卫拔

    营起寨他们为什么不阻止?为什么不及时来报告?”

    那名副将有些畏畏缩缩地说道:“末将听闻统率这五千精骑的将军,昨夜收到了一封飞鸽传书的密信,看过密信之后他就擅自撤去了对黑甲卫军营的围困,而且退兵三十里。”

    宋琥感到无比的震惊,愣了一下才又问道:“他接到的是谁的密信?”

    那名副将头一垂,说道:“听说是隆平侯张信!”

    宋琥没有说话,他的心里开始觉得有一些慌乱了。

    隆平侯张信,皇上面前的最为宠信的将领,在军中声望极高,而且,他与父亲的私交也是极好的。

    可是他为什么会忽然写信来破坏自己的计划呢?他又是怎么会知道自己的计划的?

    想到这里,他联想起了刚才叶枫对他的质问,他的心头顿时一惊。

    难道,难道这些都是皇上的意思?

    他不觉抬头看了眼眼前的叶枫。

    叶枫其实并不认识隆平侯张信,自然也不会知道为什么他会写密信来破坏宋琥的计划。不过当他听说黑甲卫已经按计划行动了,证明义兄张胖子应该也平安无事的成功送达了书信,他还是不免有些喜上眉梢。

    宋琥看见他此刻脸上的喜色,顿时心头火起,感觉叶枫仿佛正在嘲笑他一般。

    他几乎是在怒吼着:“你先不要得意!大军现在还握在本侯的手里,一万黑甲卫不过是些步卒,绝非本侯率领的铁骑的对手。大不了本侯今日就先给你来场城下血战,拼个鱼死网破!”

    他的话音未落,那名副将忽然有些怯生生地说道:“末将,末将还听说,各大军阵的统领将军在昨夜,各自都接到了隆平侯的密信,恐怕此刻都已经有了异心,不会再听从侯爷的调遣了。”

    宋琥的脸上勃然变色道:“什么!胡说八道,他们俱都是老侯爷的多年部属,忠心不二,岂会反我?”

    那副将嚅嗫着低声说道:“可是末将听说,他们在跟随老侯爷来西北镇边之前,可都是隆平侯的部属。”

    宋琥心中已经乱了,他跳起来站上马背,凭高远眺,四周的那些军阵此刻果然都在向着四面移动,逐渐远离他身后的中央军阵,如果一旦打起来,恐怕他们也不会奉他的号令,只会作壁上观。

    他的中央军阵已经被彻底孤立了!

    宋琥有些颓然的坐在马上,他不明白,就在片刻之前,这还是稳操胜券的必胜之局,他还在得意洋洋地尽情嘲讽着自己面前这个看上去无可奈何的叶枫。

    为什么一转眼的工夫,这一切全都变了,自己居然落到了这样众叛亲离,兵临绝境的地步。

    可是,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人们常说,一子落错满盘皆输,可是自己究竟是哪一子落错

    了呢?

    叶枫静静地看着面前正在怔怔的发呆的宋琥,叹了口气说道:“小侯爷,事已至此,你不能再执迷不悟了,为了城中百姓,也为了你麾下将士们的生命,还是悬崖勒马,赶紧回头是岸吧!”

    宋琥一抬眼,状若疯狂地大声咆哮着:“不,我绝不认输!我要杀进兰州城,我要杀光你们,谁也不能阻止我!”

    他已经不再自称“本侯”了,他已经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他的心已经彻底都乱了。

    叶枫叹息着,看起来为了避免宋琥负隅顽抗,造成不必要的流血牺牲,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墨七重先制住宋琥。

    他转头看了看站在一旁的墨七重,墨七重却依然只是对他笑了笑,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着急。

    叶枫不觉一愣,难道还有什么其他的办法?

    正在他疑惑之间,就远远地望见从后面有一骑快马,急匆匆地正向着中央军阵飞驰而来。

    这一骑快马一直狂奔到了宋琥的身边,马上的人滚鞍下马,俯身在宋琥马前大声禀报道:“启禀侯爷,边关传来飞鸽加急军情,昨夜时分,北元残余鞑靼部突然起兵三万,向着我方甘凉边境连夜奔袭而来,如今距离甘凉防线已不足一日夜行程,边关守将请侯爷立即领兵回防!”

    除了墨七重,在场的人听了这一军报都是感觉浑身一震,唯有墨七重低着头,好像并不意外。

    鞑靼犯境?

    自从北元当年被大将军蓝玉所灭以后,残余势力四分五裂,其中实力最强的就是鞑靼和瓦剌等部。

    而鞑靼自从两年前乌格齐杀死坤帖木儿自立为大汗之后,因为与瓦剌等其他北元残余势力之间的矛盾,一直修书遣使,想要与大明修好,所以这两年来,边境一直较为平静,没有什么大的冲突。

    在这个时候,鞑靼却为什么会突然变了脸,起兵三万,昼夜奔袭来犯我甘凉边关?

    甘凉边关虽然在老侯爷宋晟的统领下一直高垒城墙,固若金汤,但是如今宋琥忽然抽调走了两万精骑来到兰州,这些精骑全都是精锐中的精锐,是边关最主要的战力之一,如今骤然离开,让甘凉防线难免感觉到有些空虚。

    加上鞑靼骑兵纵横草原,个个英勇善战,是当初北元军队中的主力,如今忽然猛扑过来,甘凉一线能否守得住,实在是不禁让人有些担心。

    宋琥低着头没有吱声,甘凉防线是他父亲老侯爷宋晟毕生的心血,也是他父亲最大的荣耀,绝对不容有失。

    可是要他现在就这样撤军回援,放弃眼前的一切,放弃掉这报仇雪恨的机会,他又是实在有些不甘心。

    伏在地上的传信兵士,他身后的一众副将,全军的将士们都在静静等待着他的决定,战或不战,

    如今全掌握在他的手里。

    他在犹豫。

    叶枫一拉马缰绳,有些急切地对他说道:“小侯爷,难道你还要执迷不悟下去?难道你要放着国家利益、边关重责于不顾,你要放着老侯爷毕生的心血于不顾,坚持打这一场你打不赢的战斗?你一定要做这样让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宋琥全身一震,似乎被叶枫的话触动到了。

    叶枫忽然翻身下马,径直走向了宋琥,这一举动连同站在一旁的墨七重也不由得一愣。

    他来到了宋琥的马前,俯下身子,用手指在地上写了四个大字。

    起初宋琥愣了一下,可是当他看望这四个字后,他的神情就变了,抬眼看着叶枫的时候,他的眼神里也有了一丝钦佩和赞赏。

    他清了清嗓子,忽然回头扬声高叫道:“传令!全军后撤,后队改作前队,即刻回援甘凉,抵御外侮!”

    他身后的部将们立即全都面露喜色,立刻挥舞起了令旗。

    那个伏在地上的传令兵也兴高采烈地一跃而起,跳上马背,疾驰着奔向众军阵之间传令,一路上他高声叫喊着:“回援甘凉,抵御外侮!”

    片刻之后,所有的军阵都爆发出了震耳欲聋的齐声呐喊:“回援甘凉,抵御外侮!”

    刚才看上去还是快要四分五裂的这支军队,忽然间又变得士气高涨,又变回了那支无坚不摧的虎狼之师!

    随着这些军阵的徐徐向后退去,叶枫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他看着骑在马上略感有些失落的宋琥,说了一句:“小侯爷,一路保重!”

    宋琥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随即拨转马头跟随着军阵退走了。

    在拨马离去的那一瞬间,他低声对着叶枫说了一句:“对马靖下毒的那个侍卫队长,真的不是本侯指使的。”

    叶枫听了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宋琥已经拍马远去了,耳边只留下了他高声的一句:“后会有期!”

    (据史书记载,宋琥在父亲宋晟死后袭爵西宁侯,永乐八年佩前将军印,往镇甘肃,两年之后即被召还南京,解除了兵权,只是以皇亲身份执掌孝陵的祭祀。一直到闲居了十二年后,才有机会出任南京操兵守备这样一个闲职。)

    (本章完)



    小侯爷宋琥走了。

    他带来的那两万如狼似虎的精锐铁骑也随着他一同退走了。

    兰州城得救了!

    兰州城墙上的所有人,从肃王朱楧、监军马靖,一直到守护城墙的每一名不知姓名的小小士兵,每一个人全都疯狂的欢呼雀跃着,庆贺着这来之不易的胜利。

    连平时行走江湖,见惯了鲜血与死亡的唐大和荒月先生,此刻也情不自禁地开怀大笑起来。

    城中的百姓得知了这一消息,也全都欣喜若狂的庆祝起来,整个兰州城顿时成为了一片欢乐的海洋,到处都是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到处都回荡着敲锣打鼓和鞭炮的声音,还有民众们充满喜悦的欢呼声。

    人们往往就是这样,只有在经历过了死亡的威胁之后,才会感受到生命的可贵,生活的美丽。

    叶枫此刻牵着马就站在城门前,抬头看着城上那些挥舞招展的旗帜,那些肆意庆祝的人群,他们在尽情挥洒着自己的喜悦之情,直到现在他的心里才感觉那根一直绷紧的弦,慢慢松了下来。

    连他自己都感觉到难以置信,宋小侯爷居然就这么退走了!

    本来在他单人独骑出城的时候,连他自己心里也是没有抱有什么希望的,兵临城下,寡不敌众,无论怎么看,他们都是没有胜算的。

    怎么知道援军竟然就在这时候无巧不巧地赶到了,怎么知道黑甲卫也在这时候按计划对宋琥的军队实行了包抄。

    同样奇怪的是,谁也不知道那个隆平侯张信为什么竟然在这时候会给军中的将领写了密信,导致他们临阵倒戈,让宋琥的军队四分五裂。

    然而最为关键的巧合在于,恰恰在这个时候,居然会有鞑靼骑兵犯境。这所有的巧合都忽然就这么发生了,汇聚在了这一个时间点上,最后逼迫宋琥不得不下令撤军,回援甘凉边境,抵御鞑靼骑兵的入侵。

    可是,这一切真的都是巧合吗?

    叶枫觉得不太相信,况且,当他想起了宋琥临走之时对他说的那最后一句话,他的心里就觉得笼罩着一片阴云。

    宋琥说,对马靖下毒的那个侍卫队长,并不是他所指使的,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说,收买那个侍卫队长,对马靖下毒,从而挑起这所有的一切风波,幕后的那个黑手其实并不是宋小侯爷?

    那么墨北城为什么会深夜前去简太医家中杀了所有人灭口?他明明亲口承认过,他是听命于宋小侯爷的啊?

    如果那个侍卫队长不是宋琥所指使的,为什么在宋琥带领大军到达兰州城下的那一夜,这个侍卫队长又会逃到他的军营中去,最后还落得被斩首的下场?

    这一切,完全说不通啊!

    难道这会是宋琥在故弄玄虚,为了脱罪对自己撒谎?

    这也不对,在现在的情况下,不管他说什么,这个罪责无论如何都是会扣在他的头上了,他完全没有必要对叶枫撒谎来否认,因为这毫无意义。

    何况从当时他的神情来看,叶枫相信他并没有撒谎。

    究竟真相是怎样的?叶枫此时觉得心里越来越糊涂了。

    他站在原地低头思索着,墨七重就静静地立在他身边,看着他的脸上一阵阵的阴晴不定,却没有出声打扰他。

    过了好一会儿,叶枫才从沉思中醒转过来,一抬头看见被自己遗忘了的静立在一旁的墨七重,不觉脸上一红,低头叫了声:“七叔!”

    墨七重淡淡一笑,问道:“想明白了没有?”

    他没有问叶枫在想什么事情,因为他大致能够猜得出来,察言观色,观人于微末,本来就是墨家学派的本事之一。

    叶枫摇了摇头,低声道:“有些事情还是解释不通,始终都想不明白。”

    墨七重呵呵笑道:“傻孩子,世上有很多事情其实都是不必求得太明白的,事事都想要搞得明白,你会活得非常累。记住,人力有时尽。”

    叶枫有些半懂不懂地点了点头。

    墨七重话题一转,忽然说道:“不过有件事连我这个老人家到现在也没闹明白。”

    叶枫问道:“什么事?”

    墨七重有些好奇地对着叶枫眨了眨眼睛,问道:“你到底给宋琥写了四个什么字,让他忽然变得一点脾气也没有,乖乖地退兵的?”

    叶枫淡然一笑,说道:“其实说穿了也没什么,我只是在地上给他写了唇亡齿寒四个字。”

    墨七重一愣:“唇亡齿寒?”

    叶枫解释道:“宋琥自以为猜透了皇上的心思,以为皇上一直忌惮肃王,想要除掉他,所以才会自作主张设下了这么个圈套,想要杀掉肃王。他以为这样做既能报了私仇,又暗合了皇上的心意。可惜他想错了。”

    墨七重眉头一皱:“哦?如何想错了?”

    叶枫说道:“皇上忌惮肃王是不假,不过对于远在西北边关手握重兵的西宁侯,皇上同样也很忌惮。肃王和西宁侯,一个深孚民望,一个手握重兵,如果他们俩私下勾连起来,恐怕西北一带就不再是朝廷治下的西北了。”

    “所以,老侯爷生前尽管在西北镇守多年,却始终与肃王殿下形同陌路,从无私交,保持着距离,并不是他们之间有什么仇怨,而是因为他和肃王殿下都明白,只有他们两人做出不和的姿态,相互牵制,彼此制衡,才是皇上最希望看到的情况,朝廷也才会对他们放心。”

    “只可惜这些原因不可以对他人言,只能他们两人自己心知肚明而已。这也才有了老侯爷过世之后,军中的那些捕风捉影的传言。而且,小

    侯爷居然还真的信了。”

    墨七重何等精明的人,此刻他已经听明白了:“所以,宋琥现在绝对不可以除掉肃王殿下。”

    叶枫点头道:“不错,如果宋琥今天攻破兰州城,除掉了肃王殿下,从此西北一带就只有他一家独大,而且还手握重兵,皇上如何能够安心?朝廷必然会出手,对西北的军政要员进行一次大清洗。”

    “这时候宋琥他私调兵马,残害皇室宗亲,屠杀无辜百姓,这些重罪全都会被翻出来,皇上不但不会保他,还一定会杀了他,以堵住天下的悠悠众口,也借机清除掉西北的隐患。”

    “所以,宋琥如果想要自保,就决不能够除去肃王,他如今身犯重罪,只有肃王在,朝廷需要他制衡肃王,他才会有存在的价值。他们之间犹如唇齿相依的关系,如果一方灭亡,另一方也必遭倾覆。”

    “因此我才写了唇亡齿寒这四个字给他,宋琥能够设下如此诡计,当然也是个聪明人,一看就明白了我的意思,加上当时形势所迫,这场仗勉强打下去他也难有胜算,所以无奈之下他也就只有退兵一途了。”

    墨七重用赞赏的眼光看着叶枫点点头,忽然他又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问道:“按照你的这个说法,现在回想起来,那个隆平侯张信给军中的将领写密信的事情,想必背后也不简单咯?”

    叶枫低头思索了一下,答道:“我猜想隆平侯给这些将领写信,极有可能是出于皇上的授意。毕竟保持西北的现状,才最符合朝廷的利益和皇上的心思。否则,肃王和小侯爷全都不在了,这西北还得重新找一个既能让皇上放心,又有治军之才的人选来镇守,这事可没有那么容易。”

    “至于隆平侯密信中的内容,多半就是给这些将领们分析局势,给他们找一条出路。他们可都是西宁老侯爷多年的部属,宋琥一旦被问罪,他们一定会全部遭到清洗,就凭附逆这一条,只怕他们全都会脑袋搬家。”

    “所以,他们也不希望宋琥的计划会成功,在刚才的战场上一看见形势不妙,他们就立即按兵不动,作壁上观,和宋琥划清界限,这才逼得宋琥不得不撤军。”

    墨七重听完,哈哈一笑道:“这样说来,这兰州城中的十几万百姓,岂不是都要给皇帝老儿烧高香拜谢了?他们的性命可都是被隆平侯的这一封密信给救回来的。”

    叶枫也莞尔一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他们原本也都是皇上的子民啊!”

    两人正在城门前说着话,远远地就看见,从兰州城一侧的山林之中,这时候钻出来了一支队伍。

    这支队伍看起来颇有些滑稽,他们有的身披战甲,有的却穿着布衣,花花绿绿五颜六

    色的,他们手中的兵器也五花八门,什么都有,甚至于有的还手持着铁质的农具。

    他们看上去不过只有约莫两千人上下,不过所有士卒的肩上都扛着各式各样的号旗将旗,从这些旗号上乍一看,恐怕都会以为他们的人数足有上万人之众。

    叶枫联想到了刚才看见的山林之中出现的所谓援军,原来就是他们!

    他不禁想起了宋琥所说的对付这帮农夫组成的乌合之众,只需要三千精兵足矣。

    现在看起来,以刚才宋琥麾下的那些装备精良的虎狼之师,要对付眼前这支比乌合之众还要乌合之众的队伍,有五百精兵就足以将他们赶尽杀绝了。

    叶枫想到当宋琥看见山林之中的这些旗号的时候,那脸上变色的神情,不由得哑然失笑。

    一旁的墨七重忽然白了他一眼,一脸不悦地说道:“很好笑吗?”

    叶枫一愕,不明白墨七重为什么会忽然变脸,正错愕间,忽然脑中念头一闪,脱口问道:“难道,难道他们全都是七叔,你一手安排的?”

    (本章完)



    墨七重的老脸上浮现起了得意的神色,说道:“这些当然是我老人家的计策,你们这些年轻人怎会明白?”

    叶枫有些不信:“这些援军难道都是墨门中人假扮的?”

    墨七重啐了一口说道:“这里是西北边陲,哪里有那么多的墨家子弟?他们的的确确是分散在各地屯田的肃王的卫队,只不过各处田庄太过分散,急切之间很难迅速把他们集结起来。加上他们务农日久,久疏战阵,就算全都来了,恐怕也难以与宋琥带领的精锐铁骑相抗衡。”

    “于是我老人家在昨夜就秘密派遣了墨家子弟暗中偷出城去,找到了正在负责集结他们的那个什么郑副将,通知他时间急迫,能召集多少人就召集多少人,连夜赶来兰州城救援。”

    “同时我还让他们虚设旗号,假装成有许多人马的样子,到了兰州城附近也不要现身出来,只在山林茂密之处来回活动,让宋琥以为援军已到,人数众多。所幸他们脚程还不算慢,总算及时赶到了,还起了一些作用。”

    叶枫看看这支连兵甲都不齐全的队伍,如果刚才他们要是真的现身出来了,恐怕还真的就起不到什么作用了。

    想起宋琥要是现在看见了眼前的这一幕,只怕会被气得吐血,叶枫不禁莞尔道:“原来就是你老人家让他们躲在山林之中唬人的啊!”

    墨七重双眼一翻,斥道:“什么唬人?这叫兵法,此乃疑兵之计,三国时候的诸葛亮听说过没有?茶馆里那些讲评书的说的演义故事里的空城计就是这个道理。”

    叶枫摇了摇头笑了笑,不想再同他争辩。

    堂堂墨家巨子,竟然丝毫不顾身份,非要拿演义故事里的诸葛亮和自己相比,人家说老来小老来小,越老越像小孩,是不是就是这样?

    不知道为什么,叶枫心中觉得跟眼前的这位七叔,好像感觉越来越亲近了。

    一转念,他又想起了一个问题:“这支唬人的假援军是你老人家安排的,可是那些鞑靼骑兵又怎么会这么巧在昨夜起兵犯境的?不会真有这么巧吧?”

    墨七重看了他一眼,脸上浮起了一种神秘的笑容:“你说呢?”

    叶枫不由得一愣,有些迟疑地问道:“不会这也和你老人家有关吧?”

    墨七重笑道:“这事我还真的知道。我可以告诉你,那是因为在鞑靼那边昨夜也同样收到了一封飞鸽传书的密信。”

    叶枫眨了眨眼,问道:“密信?是七叔你写的?”

    墨七重大笑道:“你七叔我可没那么大本事,仅凭一封密信就能调动鞑靼骑兵,连夜奔袭甘凉边关。”

    叶枫问道:“那这封密信是谁写的?总不会也是隆平侯张信写的吧?”

    墨七重微笑着:“自然不是隆平侯,

    其实写这封信的人你也认识,而且还很熟悉。”

    叶枫一惊,急问道:“是谁?”

    墨七重的笑容看起来显得那么的高深莫测:“这个人就是一路照顾着你们来到兰州城的,那个做药材生意的乌老板!”

    叶枫愣住了,一个药材商人,怎么能仅仅写一封书信就可以调动鞑靼骑兵,引来大军犯境?

    他脸上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乌老板?他的一封信怎么会有这样的效果?”

    墨七重嘿嘿冷笑着:“那是因为他既不姓乌,更加不是中原人。他的堂兄就是现今鞑靼的大汗,被称为鬼力赤的乌格齐。”

    什么?

    叶枫感觉到简直不可思议:“乌老板是北元的蒙古人?可是他的外貌和我们一模一样,并无二致啊?”

    墨七重说道:“那是因为他的父亲虽然是乌格齐的堂叔,可是他的母亲却是中原的汉族美女,他本身就是混血,加上常年在中原地区长大,所以外表看起来和我们一般无二。”

    “他虽然身为鞑靼贵族,可是北元的蒙古各部都相当看重血统,虽然他堂兄乌格齐杀了鞑靼前任大汗坤帖木儿,自立为大汗,他却一直不得重用。”

    “加上他自幼便在中原长大,熟悉汉人这边的情况,于是乌格齐手下的重臣太保阿鲁台便和他商议,让他潜伏在金陵城中,成为了鞑靼在京城中的探子。”

    也发疯摇摇头,他还是不能相信:“乌老板既然是鞑靼潜藏在京城里的暗探,如此隐秘的事情,七叔你又怎么会知道得如此详尽?”

    墨七重苦笑道:“你忘了我们墨门是做什么营生的?我们是专门负责刺探搜集天下间各种秘闻轶事,售买情报为生的,像乌老板这样的身份,我们早就查得一清二楚了。”

    叶枫愤然问道:“他既然是异族密探,你们又一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不将他交给官府,别忘了你们墨门也还是汉族儿女,是大明的子民,理应维护大明天下的稳定!”

    墨七重的脸上现出了有些惊异的神色,问道:“乌老板不是你的朋友吗?在此之前人家可是不但帮助过你,还一路上出钱出力无微不至地照顾你们的饮食起居,你就丝毫不念旧日的恩义?”

    叶枫沉默了一下,但是还是决然说道:“乌老板与我之间的恩情,是私义也,而大明天下的稳定,百姓的安定生活,是公义也,我绝不敢因私废公!”

    墨七重点点头,充满赞赏的说道:“好公义,好气魄!令人敬佩!”

    然而他忽然语气一变,反问道:“那么请问,这个乌老板究竟干了些什么妨碍大明天下稳定,百姓安定生活的事情呢?”

    叶枫顿时语塞,是啊,除了墨七重告诉他乌老板是鞑靼的奸细之外,他对于乌老

    板的所作所为,其实是一无所知。

    墨七重看他答不上来,摇摇头说道:“他虽然身为鞑靼的密探,可是安排他潜伏在京城的,却不是乌格齐本人,而是权倾北元的太保阿鲁台。”

    “早在当今皇帝朱棣老儿登基的那一年,他就多次派了使节去见乌格齐,想要两家修好,永绝兵患。可是当时的鞑靼兵强马壮,是北元各部中最强大的,乌格齐也是狂妄自大,目空一切,对大明的使臣爱理不理,甚至于斩首示威。”

    “在那个时候,身为太保的阿鲁台却悄悄和大明的使臣见面,并上书给皇帝朱棣,表明他的归诚之心,此后便一直与大明朝廷有秘密的书信往来。而这些信件,几乎全部是通过这位乌老板传达的。”

    “两三年后,果然鞑靼部族在与北元另外一个强大的部族瓦剌的连年交战中,损耗巨大,乌格齐自己也萌生了与大明交好,以为后援打击瓦剌的心思。这两年他一直暗中遣使与来京城向大明朝廷示好,而这些也都是通过乌老板安排的。”

    叶枫直听得目瞪口呆,他素来对于北元形势并无兴趣,对墨七重所说的这些内情也一无所知。

    墨七重叹了口气说道:“乌老板虽然是鞑靼在京中的密探,不过所做的不过是居中传达书信,安排使节来往之类的事情。若说他刺探情报,无非也就是利用出外行商送货的机会,打探一下朝中重臣,军中将领们的喜恶爱好,投其所好送些贵重礼品以搞好关系而已。”

    “鞑靼目前正意图与我大明修好,绝无起兵侵犯的可能,乌老板他一则没有企图扰乱朝廷纲纪,破坏大明天下的稳定,二则没有刺探泄露大明军事情报,企图勾结外兵入侵,又何罪之有?如果他真的做了上面所说的任何一条,你觉得我墨家子弟会不闻不问,任由他肆意妄为吗?”

    他看着叶枫摇了摇头:“你自己对于两国形势的走向,对于乌老板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就仅仅凭着胸中一股子所谓的爱国热情,就做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判断,实在是太浅薄了!”

    叶枫被说得垂下头去,哑口无言,他心里也在问自己,乌老板毕竟数度帮助过自己,对于自己有恩,作为朋友,为什么自己就不能对他多一分信任呢?

    难道仅仅是因为知道了他是异族人,就本能的有一种排外的情绪?

    沉默了片刻,他才又开口问道:“就算乌老板是鞑靼贵族,是他们的密探,可是又怎能只凭一封密信就调动鞑靼骑兵前来犯我大明边境呢?”

    墨七重狡猾地笑了笑:“那是因为,这封信是我让他写的。”

    叶枫不禁一呆:“这又是七叔你的主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墨七重缓缓说道:“乌老板

    之所以这次会借送货之命陪同你们一道来兰州城,其实是因为他得到了消息,想要来借机调查下肃王与新近到任掌军的西宁小侯爷宋琥之间的矛盾。鞑靼领地与甘肃之地接壤,他想要看看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对鞑靼部族不利的地方。”

    “谁知道来到兰州城调查了几日,还什么都没调查出来呢,就遇见宋琥率领大军围城,他也被困在了这兰州城中。一旦宋琥攻破城池,城中生灵涂炭,他恐怕也难以逃脱被屠杀的命运。”

    “于是昨夜在客栈看见他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事情有救了。我约乌老板私下商议,先是表明我知道他的一切秘密,然后我告诉他如果想要自保,只有立即写信给鞑靼太保阿鲁台,请他立即连夜派军队袭击甘凉防线,逼迫宋琥不得不回师救援。”

    叶枫听到这里,不禁摇头问道:“时间如此紧迫,鞑靼距此又如此遥远,就算他写了密信,又如何能够及时送达?”

    墨七重哼了一声:“亏你还和他一路到达的兰州城,路上这么久的时间,你就没发现他的车队之中藏着通信的工具?”

    叶枫一愣:“七叔是说信鸽吗?商人出外行商,为了通信方便以及联络各地商号,随身带着一些信鸽并不奇怪,可是信鸽恐怕一夜之间飞不了那么快吧?怎么能及时把密信送到鞑靼阿鲁台的手里?”

    墨七重摇摇头:“都说你观察敏锐,心思缜密,我看全是屁话。如果他带的是信鸽的话,那有什么好稀奇的?你就没发现他的部下每天都会拿些肉去喂食吗?他们喂食的并不是狗,而是他们的通信工具,是猎鹰,也叫做海东青!”

    他这一提,叶枫忽然想起来了,在来兰州城的路上确实每天都看见有人拿肉食去一个篷车里喂食什么动物,问起来他们就说是狗,于是他也没有在意。想不到喂食的竟然是海东青!

    墨七重看着他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叹了口气说道:“海东青这畜生不但飞得极高极快,而且对主人无比的忠心,无论在何地,一旦释放,便会立即不顾一切飞回主人身边,因此蒙古草原上的人从小都喜欢驯养几只。既是身份的象征,也是彼此通信的好工具。”

    “昨夜乌老板按照我所说的写下密信,由海东青带回给阿鲁台,阿鲁台接到信之后当然要救他这个安插在京中多年的暗探,于是便依计点起三万鞑靼骑兵,连夜奔袭,作势要侵犯甘凉一线。这也才有了今天逼迫宋琥不得不下令撤军的这一出。”

    叶枫这才明白了一切的原委,只是他还有一点担心:“鞑靼骑兵英勇善战,如果一旦交战,不知甘凉防线会有多大的损失?再说,如此战端一开,我大明与鞑靼部族之间修好的努力不就毁于一旦了

    吗?”

    墨七重有些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只是作势佯攻而已,怎么会真正打起来?我可以保证,宋琥这边一开始撤军回援,那些鞑靼骑兵便也随之撤走了,甘凉防线连一星半点损失都不会有。”

    叶枫这才感觉放下了心,点了点头。

    转过身他抬头看见在城墙之上还在欢呼庆贺的人们,心里却想起了那个其实是异族暗探的乌老板,想到一会儿就要和他见面,总感觉怪怪的,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他,所以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墨七重拍了怕他的肩膀,柔声说道:“傻孩子,走吧,高兴一点儿,咱们也该进城去加入这场狂欢了。至于那个乌老板,围城的军队一撤,我估计他也就撤走了,你恐怕是见不到他的啦!”

    叶枫听了不觉又是一愣。

    这个七叔,当真自己心里在想什么,一点都瞒不过他!

    (本章完)



    全兰州城现在都已经沉浸在一片欢乐之中,到处都是一张张笑逐颜开,充满喜悦的面孔。

    鞭炮和鼓乐的声音震耳欲聋,人们都在大街上欢呼着,肆意挥洒着自己的喜悦之情,只怕过年也不会有这样热闹的场面。

    叶枫此刻却没什么心思融入到这片欢乐的海洋中去,他穿过这些疯狂庆祝的人群,急匆匆地向客栈赶去。

    墨家巨子墨七重默然不语地背负着双手,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或者,他知道叶枫的心里在担心什么?

    诚如墨七重的预言,在宋琥刚刚退兵,兰州城的围困刚一解除的时候,药材商乌老板就立即收拾行装,对别人推说京城商号有急事,带着他的手下,匆匆的从南门出城离去了。

    不过叶枫此刻担心的却是另外一个人,直到他一路冲进了客栈大门,看见站在大堂门前倚着门柱,满面焦急地在等着他的程念真时,他的一颗心才终于放了下来。

    其实他也并不是怀疑乌老板会对程姑娘做些什么,长久的相处下来,对于乌老板的人品,他还是有信心的。

    不过毕竟他刚刚得知乌老板乃是异族的密探,在这个时候所有懂得一些武功的人们,都已经上了城墙去防守,客栈中就只剩下了丝毫不懂武功的程念真和义兄解祯亮,还有中毒昏迷不醒的知府周大人和重伤未愈的南山棋老前辈,他实在是感觉有些放心不下。

    程念真就站在客栈大堂门口,也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就这么一直焦急地在眺望着门外,直到看见叶枫迈着大步,毫发无伤地走了进来,她的双眼顿时感觉到有些湿润了,眼前的景象也朦胧了起来。

    而叶枫看见倚在门口泪眼婆娑的程姑娘,心里仿佛一块大石头落了地,陡然升起了一种甜丝丝的感觉。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直勾勾盯着程姑娘,就好像他面前的是一幅天下间最美的画卷一般,怎么欣赏都看不够。

    也许,连他自己也没有发觉,这还是头一次,在他看着程姑娘的时候,脑子里没有想起另外一个人,唐柔!

    跟在叶枫身后的墨七重摇了摇头,轻轻地咳嗽了一声,这才让他回过神来。

    他这才注意到,在程姑娘身后,还站着两个人影。

    其中一个书生模样,文质彬彬的正是他的义兄解祯亮,他正在轻笑着对程姑娘说道:“你看,我就告诉过你他一定会平安无事地回来的,是不是?”

    另一个肥胖如同肉球一般的人却哼哼唧唧地说道:“我们家老四,那可真算得上是福大命大,什么死里逃生、化险为夷那简直是家常便饭了。这小小的一个宋琥还没这个本事能把他怎么样呢!”

    这个人居然是去黑甲卫军营送信的义兄张痴张胖子,他也平安地回来了!

    叶枫满心欢喜地快步奔了过去,一手握住他们一人,看看这个瞧瞧那个,再望一望面前眼里闪着欣喜泪光的程念真,他心里激动得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好半天,他才激动的对张胖子说道:“你回来了?”

    张胖子对于他的废话嗤之以鼻:“我当然回来了,现在不就活生生站在你面前吗?怎么的,你难道还希望我回不来了不成?”

    叶枫没有心思和他斗嘴,只是开心的嘿嘿直笑。

    解祯亮看了一眼程念真,又看了看站在门口没有进来的墨七重,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拍张胖子的后背,说道:“你还没有见过这位老人家吧?来来来,我给你引见引见。”

    张胖

    子愣了一下,问道:“他是谁?”

    解祯亮答道:“他是老四的七叔。”

    张胖子皱起了眉头,嘟囔着说道:“七叔?我怎么从来不知道老四还有个七叔?”

    解祯亮一面说着:“过来认识认识不就知道了嘛!”

    一面强行拉拽着嘴里嘟嘟囔囔,不情不愿的张胖子,走出了客栈大堂,大堂里就只剩下了叶枫和程念真两人。

    叶枫当然明白解祯亮是故意拉走了张胖子,好让他和程姑娘有机会单独相处,一叙衷肠。

    刚才从兰州城外一路匆匆忙忙赶回来的时候,好像心里还有挺多话想对程念真说的,可是到了真正面对面的时候,叶枫却连一个字也想不起来了,剩下的只有心里翻动的那种甜丝丝的感觉。

    程念真也低着头没有说话,只是摆弄着自己的衣角,刚才在门口等待叶枫的时候,她似乎也有满心的话想要对他诉说,可是现在却也是一句都说不出来。

    两人就这么沉默地相对了半晌,叶枫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开口问道:“那个,周大人他现在怎么样了?”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为什么在这时候自己竟然会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面对着程姑娘却会去问别人的消息?他后悔得直想扇自己一耳光。

    程念真抬起头来,脸上也明显露出了失望的神情,不过还是轻声答道:“他服了我的药,现在毒性已解,应该没什么大碍了。再休息一下,睡到明天早上,就可以恢复得和正常人无异了。”

    叶枫由衷地赞道:“多亏了程姑娘的回春妙手,我替周大人谢谢你的神奇医术了。”

    程念真抬头有些幽怨地看了他一眼,声音低得像蚊子一般:“谁要你来谢?”

    说完,就又低下了头摆弄着衣角。

    叶枫当然知道她现在并不需要别人对于她的医术的赞扬,也明白她现在最希望听到的是什么,可是自己在面对女人这方面确实毫无经验,嘴笨得就像是两片木头,嚅嗫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眼看着两人又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之中,忽然,在他们的背后传来了一声叹息。

    两人都是大吃了一惊,赶紧转头看去,却看见小桑吉正盘着双腿坐在一张椅子上,一本正经地看着他俩,居然还在老气横秋的摇头叹息。

    看见叶枫和程念真注意到了自己,小桑吉的脸上忽然又浮现出了**岁小男孩的那种顽皮表情,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一下从椅子上跳了下来,转身屁颠屁颠地一溜烟向后面的客房跑去了。

    程念真发现被旁人看破,脸颊一红,有些娇羞的低声说了句:“我去看看周大人怎么样了。”

    紧接着也赶紧转身就走进了后面的客房,大堂之上就只剩下了叶枫一个人怔怔的站在那里发呆。

    忽然他耳边传来了轻笑的声音,一扭头就看见在客栈大堂的门外,探头探脑地露出两颗圆滚滚的脑袋,长在好奇的向里面张望,正是解祯亮与张胖子!

    此时两人正看着他,一面露出揶揄的笑容,一面摇晃着头。

    这时候,他们旁边的墨七重一脸的严肃,背着双手大步走进了大堂,摇着头叹息道:“最是难负美人恩,焚琴煮鹤,大煞风景,真是不知所云。”

    叶枫情知他们在门外全都已经听到了,顿时感觉大窘,恨不得在地上找条地缝钻进去,一时手足无措,嗔怪道:“七叔,怎么你老人家也……”

    墨七重在椅子上坐

    了下来,一脸正经地说道:“我刚才说什么了?唉,年纪大了,当真是不知所云。”

    门外的解祯亮和张胖子顿时都哈哈大笑起来,叶枫更加觉得面红耳赤,无地自容。

    就在他窘迫无措的时候,客栈门外忽然有人高声问道:“叶公子,叶公子在吗?”

    大家停住笑声抬头看去,只见门口恭恭敬敬的站着一个身穿王府内侍服饰的人,正面含笑容,躬着身子看着他们。

    叶枫开口问道:“在下正是叶枫,你是何人?”

    那内侍答道:“小人不过是肃王殿下府上的一名奴才,奉了殿下之命,特地前来邀请叶公子和诸位大侠前去王府,殿下特意备下了酒宴,以表达对各位拯救兰州城中十几万百姓之义举的感谢之情。”

    原来这人是肃王朱派来的人,这次有惊无险渡过大难,王爷设宴庆贺一番原本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不过现在全城百姓,无论军民都在欢庆,一片混乱之下,叶枫是直接从城外返回的客栈之中,竟然这么快肃王殿下就知道他的行踪了,看起来这兰州城内发生的一切,果然尽在肃王殿下的掌握之中。

    不知道为什么,叶枫忽然想起了宋琥在临退兵之时对他说的那最后一句话,对马监军下毒的事,的确不是他所指使的。

    叶枫的心里,隐约感觉笼罩着一团阴云。

    他向那内侍问道:“其他几位都在肃王殿下府上吗?”

    那内侍躬身答道:“回叶公子的话,两位唐大侠和唐姑娘,还有荒月先生和马监军他们俱已都在王府宴席之上,如今大家都在等候叶公子和几位大侠赏光了。”

    叶枫点了点头,说道:“你先回去吧,我们这就准备出发。”

    那名内侍依言告退,叶枫转身去与墨七重商议。

    墨七重怪眼一翻,说道:“有什么好商议的,王爷请吃饭,山珍海味必然不会少,岂能不去?再说,你总不能不给王爷面子吧?”

    叶枫皱起了眉头,有些奇怪地问道:“七叔,墨家子弟不是一直奉行克己节用,无论食宿衣着,都力求节俭,你怎么还会对那些山珍海味感兴趣?”

    墨七重哼了一声,说道:“我墨家虽然崇尚一箪食一瓢饮的节俭生活,反对铺张享乐,但是也并不禁止门下子弟偶尔享受一下口腹之乐啊,何况这是有人请客,不去岂不是暴殄天物?再说了,你觉得我当真是为了这些山珍海味才去的?”

    叶枫点点头,他心中明白了,墨七重擅长观人之术,他是想要借机去看看这个肃王朱到底是何许人也?

    看来,墨七重对于宋琥的那句话,也有了一些疑虑。

    墨七重站起身来,对叶枫指了指身后的客房方向:“把程丫头也叫上吧,人家为了某人可是担心了一天了,也该好好抚慰抚慰了。”

    一旁的解祯亮和张胖子又开始窃窃的笑了起来,弄得叶枫的脸上一红。

    不过他的脸红可并不全是因为难为情,而是他此刻忽然想到,唐柔也在肃王府的筵席之上。

    唐柔,曾经令他魂牵梦绕的那个身影,可是从自己平安归来之后,竟然一直都没有想起她来,连刚才和程念真独处的时候,也丝毫没有想到她,这在之前是从未有过的。

    虽然叶枫并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但是他的心里却忽然感觉到一虚,有了一种莫名其妙的负罪一般的愧疚感觉。

    为什么会觉得愧疚呢?叶枫想不明白。



    当叶枫他们一行来到肃王府门前之时,肃王府的大门口已经布置得张灯结彩,进进出出的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劫后余生的喜悦之情,真是个个都显得兴高采烈。

    听闻叶枫他们到了,肃王朱和兰州监军马靖,两个人亲自来到门口迎接,这样身份的大人物如此屈尊降贵,倒让叶枫感觉到有些受宠若惊。

    进入肃王府的大厅之内,筵席早已备好,座中除了荒月先生与唐家三兄妹外,兰州城中的大小官吏,那些守城的将官们,全数在座,一个个全都是笑容满面,洋溢着一团喜悦之气。

    看见叶枫他们走进来,大家全都一齐站起身来,纷纷向叶枫点头致意,这么大的阵仗来欢迎他,反而搞得叶枫一时之间感觉到面红耳赤,手足无措,很有些不好意思。

    他看见唐柔也站起来正在对他微笑致意,那笑容里和其他人一样饱含着赞赏和感激,又好像和其他人略有不同,那里面还有对于他平安归来的欣慰。

    她在关心自己!

    叶枫的心里顿时感觉到暖暖的,有一丝欣喜,可是他马上也看见了另一张熟悉的,同样是暖暖的笑脸,那是站在唐柔身旁的唐大!

    果然她最愿意的还是伴在唐大的身边,她心中最重要的还是唐大!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之前每次看见唐柔和唐大站在一起的时候,叶枫的心里总会有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然后这次却没有。

    这一次当他看见唐柔和唐大并肩站在那里,就感觉宛如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是那样的般配,那样的完美。

    而他自己的心里,却忽然闪过一个倩影,那是紧紧跟在他身后的程念真程姑娘!

    为什么会这样?

    他不明白,这一时半会的工夫,他也没有时间去想明白。

    在肃王朱的一再坚持之下,叶枫他们在靠近肃王身边的上座位置,入了座。

    肃王朱伸手端起了桌子上斟得满满的金色酒杯,高高举起,满脸都是喜悦之色,有些激动地说道:“诸位,今日本王设宴,是为了感谢大家在这一次兰州城险遭大难的时候,临危不惧,同心协力,终于令强敌不战自退,本王要代表这兰州城中的十几万百姓,感谢大家!”

    他一转身,面对着叶枫,接着说道:“不过这第一杯酒,本王要先敬叶枫叶公子。如果没有他在危难之际,舍身忘死,单人独骑立于千军万马之前,拖延住了宋琥攻城的时间,恐怕此刻大家还都不知道究竟会鹿死谁手?”

    他提高了声音说道:“兰州城能够化险为夷,叶公子居功至伟!”

    厅堂之中的所有人都齐声喝彩道:“居功至伟!”

    肃王朱把手里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叶枫连忙起身,端起酒杯躬身谢恩后,也一饮而尽。

    全场众人齐声高呼一声:“好!”

    肃王朱又端起了第二杯酒,转身面对着墨七重说道:“这第二杯酒,本王要敬叶公子的这位七叔。”

    席间很多人都并不认识墨七重,纷纷感觉奇怪,为什么肃王殿下要向这个老头敬酒?

    肃王朱对众人说道:“叶公子之所以能成此大功,全仗着这位七叔在一旁保护。七叔不但武功惊世骇俗,智计也是天下无双,正是他派人教授赶来援救的本王卫队,使用了疑兵之计,这才吓跑了宋琥陈于城下的虎狼之师,你们说,这杯酒本王该不该敬?”

    厅中的众人又是齐声答道:“正该敬这位老英雄!”

    叶枫在一旁,眉毛却是一挑。

    要说墨七重当时忽然及时出现在叶枫的身后,不但是站在城墙之上的肃王朱他们没

    有看明白,连叶枫自己也是毫无察觉。

    由此推断这位七叔的武功惊世骇俗,倒也勉强说得过去。

    不过墨七重派人去教授赶来救援兰州的肃王卫队疑兵之计的事情,十分机密,连带领这支援军的将官也不知道传话之人乃是墨门中人,如果不是七叔他自己说起,叶枫也不知道这事。

    肃王殿下是怎么会如此快就清楚此中原委了呢?

    看起来,在兰州城中,这位肃王殿下的手眼果然厉害,恐怕很难有什么事是他所不知道的。

    叶枫正想着,墨七重此时却站起身来。

    他没有端起面前的酒杯,而是端起了一旁的茶水,对肃王朱说道:“多谢殿下抬爱,不过老头子年纪大了,身体不好,不能饮酒,只能以茶代酒,领受殿下的厚恩。”

    席间的众人闻言脸色俱都是一变,王爷亲自敬酒,这老头子居然坚持不饮,反而以茶代酒,这是非常失礼的行为。

    大家都怕肃王会恼羞成怒,大发雷霆,搅了眼下这原本欢庆的筵席,心头都是不免一紧。

    殊不料肃王朱却毫不在意的笑道:“一切全凭老英雄之意。”

    说罢,一仰脖子,将金杯中的酒又是一饮而尽。

    大家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又齐声叫道:“好!”

    也不知这一声好,是为了肃王殿下的好酒量,还是为了他的好胸襟?

    肃王朱放下酒杯,旁边的内侍立即满满斟上了第三杯酒。

    肃王举起了酒杯,对着唐大和张痴张胖子说道:“唐大侠,张世子,这第三杯酒本王一定要敬你们二位了。在重兵围城,万般危急的时刻,是你们二位自告奋勇,不顾危险前去送信,才能调来屯田的援军,以及调动黑甲卫在战场上对宋琥形成夹攻之势。如今兰州城得以平安无事,你们二位功不可没,请满饮此杯!”

    全场的人都又是齐声喝彩道:“功不可没!”

    被这么多人夸赞,也许还是平生的头一遭,张胖子的脸上忍不住笑逐颜开,得意之色尽露。

    敬完了唐大和张胖子,肃王朱已经连饮了三大杯,看起来有些不胜酒力了,满脸升起了红云。

    不过看上去他的心情非常好,挥挥手让大家随意之后,便坐在座中,饶有兴致地看着大家大呼小叫地相互敬酒,肆意狂欢。

    厅中自有王府的歌姬舞姬奏乐起舞,以助酒兴,不过此时大家都忙着彼此推杯换盏,也没什么人去注意这些婀娜多姿,赏心悦目的舞姿了。

    肃王殿下对叶枫如此推崇备至,自然引得厅中参加筵席的大小官员们,纷纷争先恐后地前来对叶枫敬酒,阿谀奉承,巴结一番。

    叶枫平素就并不好酒,一时间被这些人接连灌了十几杯,顿时整个人都感觉轻飘飘的了,眼前的景象也开始朦胧了起来,有些天旋地转了。

    再看唐大和张胖子那边,和叶枫这里的情况也差不多,唯独只有墨七重座前却连一个来敬酒的人都没有。

    这个老头子竟然连王爷的面子都敢拂逆,说不饮酒就坚决不喝,所以谁也不敢再来找他碰钉子。自然他的面前也就冷冷清清,门可罗雀了。

    不过墨七重对于这个倒是毫不在意,一面自顾自地吃着面前的珍馐佳肴,双眼却有意无意的一直在瞟着座中的两个人,肃王朱和监军马靖。

    也不知道他埋着头吃了多久,直到撑得肚子都鼓起来了,这才心满意足地一面打着饱嗝,一面站起身来,对肃王推说身体不适,告辞而出。

    看他吃得如此的好胃口,真不知道他哪里有半点身体不适的样子,要有的话,也不过是吃撑着了。

    好在

    肃王朱看上去丝毫不以为意,他的心情一点也没有被这个古怪的老头所影响。

    而程念真一个女孩子家,原本就喜欢清静,不喜欢这样嘈杂喧闹的场景,何况看着席间众多男人们彼此相互灌酒,言行逐渐失态。加上她听墨七重说他身体不适,于是跟着七叔也离开了筵席。

    走出肃王府的大门,天色已经黑了下来,程念真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想不到这一顿筵席,竟然从午后一直到了晚间,不过想想,这些人全都是刚刚经历了那惊心动魄的一场危机,劫后余生,也是应该好好地宣泄一下情绪了。

    忽然间走在她身前的墨七重猛的转过身来,看着程念真,脸上带着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说道:“程姑娘你为什么不多留一会儿,难道赶着出来陪我这个老头子不成?你就不担心,他酒量本就不好,会被这帮子人灌翻在地,人事不省?”

    程念真装作毫不在意地哼了一声道:“既然今日筵席上王爷把他推得那样高,什么居功至伟,难道他还能推辞不喝吗?再说,他酒量好与不好,会不会被灌翻在地,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说刚说完,看着墨七重那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神,忽然明白自己上当了。

    墨七重根本没有说明他所说的那个“他”到底是谁,可是她却先入为主的认定了就是叶枫,岂不是不打自招的反而暴露了自己的心思?

    程念真想明白了这一点,顿时感觉大窘,脸颊通红地低下头去,有些娇嗔地说道:“七叔,你老人家真是……”

    墨七重看见她娇羞的模样,一下子放声大笑起来:“在客栈之中我就看明白了你们两人之间的心思,你又何必瞒我?再说了,青年男女之间彼此你情我愿,情投意合,乃是千古佳话,有什么好害羞的?”

    不料程念真听了他的话之后却神色一黯,说道:“可惜叶公子他早已心有所属了。”

    这倒是大出了墨七重的意料之外,一愕之下开口问道:“你说那傻小子已经喜欢上别人了?是谁?”

    程念真幽幽一叹,说道:“老爷子有所不知,叶公子的心中早就属意于唐柔姐姐了,哪里还会有别人的位置?”

    墨七重一愣:“唐柔?就是坐在唐大身旁的那个姑娘?”

    程念真点了点头。

    墨七重却一面回想一面摇着头:“不会啊,我看那个唐姑娘双眼一直没离开过她身边的唐大,分明早就芳心暗许,怎会还和叶枫这个傻小子有什么纠葛?”

    他看着低垂着头的程念真,忽然明白了:“你是说那个傻小子自己一门心思单思唐姑娘,是吧?”

    程念真红着脸点点头。

    墨七重呵呵笑道:“丫头你多心了。今日我和叶枫死里逃生,一道回城之时,他的心思我是看得一清二楚。他一路忧心如焚地赶回客栈之中,你说他在担心谁?他最挂念的是谁?”

    程念真一呆,客栈之中从始至终只有自己在等候叶枫归来,唐柔根本就没有来过,难道叶枫心中担心的,挂念的人,真的是自己吗?

    耳边墨七重继续说道:“丫头你放心吧,七叔这双眼睛绝不会看错,这个傻小子心里其实一直有你,只是之前或许连他自己也没有想明白。经历了这场生死之后,我看他一定会知道自己心里需要的到底是什么。”

    程念真只觉得心底有一种甜丝丝的感觉涌了上来,之前她一直觉得对于叶枫的感情,那是她自己的事情,从来也没有奢望过对方的回应。

    而现在这种甜甜的感觉,难道就是两情相悦的感觉吗?

    她抬起头,感到今天夜里天上挂着的那一轮圆月,好像也特别的圆,特别的亮。



    下雨了。

    朱棣背负着双手,站在大殿门口。

    在他的面前,整座皇城,哦不,是整座帝都金陵,全都笼罩在一层如烟如尘的朦胧雨雾之中。

    红墙金瓦,绿树青苔,在蒙蒙细雨的冲洗之下,看上去格外的清新亮丽,透出一股子勃勃的生机。

    又是江南的烟雨季节了。

    朱棣心中不禁想起了宋人的诗句:

    沾衣欲湿杏花雨,

    吹面不寒杨柳风。

    多么的写意,多么的自在!

    朱棣在当年身为燕王的时候,就统军镇守北平多年,后来又是靠起兵发动靖难之役才得到的天下。从青年时期他就常常在军营之中,深爱骑射弓马,钻研兵法韬略,对于军事方面他是十分精通的。

    可是在文学修养方面,他一直是非常的不足,直到后来登基称帝之后,他也明白了这方面对于统治天下的重要性,所以才开始拼命的恶补起来。

    不但是每日诵读诗词,还附庸风雅的爱好上了书法字画,收集了许多珍品,至于他是否真的能够明白其中的妙处,恐怕就只有皇上朱棣自己心里清楚了。

    随着身份的变化,为了治理天下每天朱棣需要处理的事务变得越来越多,他每天从早忙到晚,应接不暇,疲惫不堪,他觉得自己已经被头上的这顶皇冠给牢牢的捆在了这座皇城之中,一步也休想迈出去。

    所以每次当他读到这些描写天下美景,世间风物的诗句的时候,他就会觉得很懊恼,因为他甚至连这皇城之外,帝都金陵之中那被文人骚客们大加赞赏的秦淮河,也没有办法去尽兴游览一番。

    因为全天下有太多双眼睛一直在盯着他,因为他是皇帝。

    每当这时候,朱棣心中就会觉得非常愤恨,他恨身后这张牢牢捆住他手脚的金碧辉煌的龙椅,他恨这像鸟笼一般把他关在其中的红墙宫殿,他恨这些表面对他毕恭毕敬,背地里却各怀鬼胎勾心斗角的大臣们。

    甚至,他还恨那些远在北方草原上的北元残余各部族们,如果他们能有一丝一毫当年他们的祖先成吉思汗的威风,团结起来对抗大明,这样他就能有了冠冕堂皇的理由,率领大军御驾亲征。

    像当年一样的跃马疆场,追亡逐北,驰骋天下,这是多么美好的感觉啊!这就像一个绮丽的梦,一直缠绕在他的心中。

    只可惜,这些号称草原上的雄鹰们,其实连燕雀都不如,一个个全是些脓包,软蛋!没有一个敢于和大明正面对抗的,真是玷污了他们的祖先当年的显赫声名!

    想到这里,朱棣背负在身后的双手情不自禁的握紧了拳头。

    看见他握紧了拳头,一直毕恭毕敬站在他身后的吏部尚书、内阁首辅蹇义,不自觉的往后悄悄缩了缩脖子。

    整个大殿之中所有的内侍都已经被皇上斥退了,就剩下了他们君臣二人。他明白,皇上一定是有重要的话要和他单独谈。

    可是皇上一直背着双手站在门口观雨,一个字也还没有对他说起。

    他不知道皇上现在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他也不想去知道,因为该他知道的,皇上一定会告诉他。

    而不该他知道的事情,胡乱打听说不定反而会惹祸上身的,伴君如伴虎,聪明的人一定要首先学会怎么样明哲保身,因为这样才是生存之道。

    而他蹇义,恰恰正是一个聪明人。

    朱棣感觉到了身后蹇义的这个小动作,他还是没有作声,似乎在等着蹇义先开口,可是蹇义却一直沉默着。

    他知道蹇义无疑是一个聪明人,而且他的聪明和大才子

    解缙那样的聪明还不太一样。

    解缙的聪明在于他的才学,他自小才高八斗,过目不忘,被称为神童。长大之后更是诗词对赋,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被称为天下第一才子。

    只可惜,盛名之下,难免会为名所累。

    蹇义则不同,他的聪明恰恰在于他懂得审时度势,非常的实际,而且从来不在乎虚名。

    不过有的时候,聪明人还是会令人感觉讨厌的,尤其这个蹇义实在是太聪明了,他太过小心翼翼,让朱棣从来都抓不到他的任何痛脚,哪怕是他暴露出来的一些毛病,也令朱棣有一种是他有意为之,刻意做给自己看的感觉。

    尤其是在上次朱棣派他作为代表去训诫了赵王朱高燧之后,他变得愈发的小心了,这让朱棣感觉到很奇怪,他心里究竟在担心什么?

    难道是因为他看到了自己对付亲生儿子的手段?或者是因为他看见了那些自己为了建立东厂,而特意秘密训练的那些内监?所以,他是在担心他自己的下场?

    朱棣的心中暗自叹息着,成立东厂原本就是不得已之举,原本是为了制衡锦衣卫的叶知秋所设计的一步棋。

    叶知秋原本是他的心腹,从他还是燕王的时候就一直跟随左右,忠心耿耿,他的很多事情,包括他那个宏大的计划,叶知秋都是关键人物。

    可是现在,或许是他的年纪渐渐大了,逐渐有了怯意,有了自保的想法。他原本是朱棣手中的一把快刀,可是再快的刀也必须听从指挥,不能老考虑自己,否则就会成为手中隐藏的祸患。

    所以,朱棣才会考虑成立东厂来制衡他的权力,想不到在京师兵变一案中,叶知秋居然糊涂到自毁长城,为了自保却故意将叶枫引入了险境,这才被朱棣罢去官职,令他回乡养老。

    没有了叶知秋,东厂也就没有了成立的必要,所以直到现在,朱棣还一直没有下旨成立东厂。

    现在蹇义变得如此小心翼翼,怀着一颗自保的心思,会不会也要走上叶知秋的老路?

    朱棣心里有些吃不准,但是至少在目前,他还是需要像蹇义这样的聪明人的。

    望着殿外如烟的雨雾,朱棣终于幽幽的说道:“真是一场好雨,不知道兰州那边,有没有也在下雨?”

    这话听起来有些没头没脑的,可是蹇义还是马上应答道:“臣听闻西北之地气候干燥,常年少雨,与江南之地颇有些不同之处,想必是没有下雨的。”

    朱棣回头看了蹇义一眼,话题却忽然一转:“兰州那边还没有奏报送来吗?”

    蹇义低着头:“还没有。兰州离京城远隔千里,再怎么样估计也要两日之后才会有奏报抵达。”

    朱棣有些忧心忡忡地问道:“两日之后就一切都太晚了,兰州的情形,你确信没有什么问题吗?”

    蹇义不假思索的答道:“臣已经依计让夏去通知隆平侯张信,给军中的旧部都写了密信,晓以利害,相信他们定然不会愿意附逆西平小侯爷的。加上那位乌老板也在兰州城中,料想鞑靼方面也不会坐视自己这边如此重要的人物出事,一定会出手相援的。皇上大可放心。”

    朱棣摇了摇头,有些恨恨的说道:“关于朕的这位兄弟肃王,还有宋琥这个愣小子的死活,朕才不关心呢!如果不是因为叶枫无巧不巧的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兰州城里,朕何至于如此劳神费力的去摆平他们之间的争斗?”

    蹇义低声应道:“是,皇上调派小侯爷宋琥前去西北掌军,原本就是和臣等商议定下的计策,为的就是让他们二虎相争,想要借着他和肃王殿下之间的争斗,让他们斗得两败

    俱伤的时候,朝廷才好出手重新掌控西北的军政大权,控制西北的局势。”

    朱棣长叹道:“只是想不到叶枫这小子居然会在这个时候在兰州城出现。他不是应该出发去找楼兰古城的吗?怎么会忽然出现在兰州呢?”

    蹇义有些迟疑的答道:“臣听说是在兰州城中藏有一人,此人知道楼兰古城的秘密和具体的位置,因此叶公子他们才会去兰州城寻访此人。”

    朱棣摇了摇头:“难道这就是天意?看起来他当真是个特殊体质的人,走到哪里麻烦也就跟到哪里,哪里有麻烦,他就会在哪里出现。”

    蹇义微微一笑安慰道:“皇上请放心,叶公子一向福大命大,吉人天相,定能转危为安。”

    吉人天相?

    朱棣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他从不相信什么天相命运之类的说法,不过,对于叶枫来说却是个例外,有的人从他一出生开始,他的命运就是被注定了的。

    不同的是,叶枫的命运,背后在谋划和掌控的并不是老天,而是他皇上朱棣!

    为了他心中那筹谋多年的宏伟的计划,他必须要保证叶枫的安全,因为这个人是他计划中最为关键的那一把钥匙。

    所以朱棣才会为了他不惜破坏之前定好的针对西北局势的计划,只要能保住叶枫,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是值得的。

    朱棣把话题一转,问道:“夏原吉的那个儿子没有起什么疑心吧?”

    蹇义躬身答道:“皇上放心,夏那小子忙于为他那三个困在兰州城中的兄弟担忧,完全对臣是言听计从,直接去找了隆平侯张信,丝毫没有疑心此事是出于皇上的授意。”

    朱棣点点头,用有些阴骘的眼神一扫蹇义:“那么你觉得,朕选择夏来做这件事,是否合适啊?”

    蹇义低着头,好像对朱棣的目光丝毫未觉,答道:“夏和他的三位义兄弟从小共同长大,情同手足,由他去找隆平侯,旁人只会认为他是情急所为,绝不会疑心到皇上身上,选择他出面,实在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了。”

    朱棣满意的点了点头,他可不愿意那些不明就里的臣下们私下瞎猜,认为他的决策朝三暮四,刚刚定下了让西北两股势力内斗的计划,转眼就反悔了,让隆平侯张信去破坏这个计划。

    虽然说天威难测,不过已经定下来的方向,还是不能轻易改变的。

    看起来,还是只有蹇义这样的聪明人能明白他的心思。

    朱棣又问道:“隆平侯那边,没有什么动静吧?”

    蹇义应道:“隆平侯乃是聪明人,料想必然不会轻易对外宣扬此事,昨晚写完密信之后,今日他都是托病在家,概不见客。”

    朱棣笑了笑,看来这个隆平侯张信还真是个聪明人!

    沉吟了一下,他说道:“既然隆平侯是聪明人,朕也准备近日即委派他代朕巡视各藩王,查看各藩王有无异常举动,不法之事,你看如何?”

    蹇义心中一动,这不就是把他赶出京城,以免泄露内情吗?

    可是他表面上丝毫没有表现出来,依旧恭恭敬敬地答道:“隆平侯既然是聪明人,想必一定能领会圣意,不负圣命!”

    朱棣甚为满意的看了蹇义一眼,又背起了双手,他已经准备要结束这次谈话了。

    看着外面笼罩着皇城的蒙蒙细雨,他幽幽的说道:“这场雨但愿能早些停下来。”

    蹇义也抬起头看了眼外面的雨景,没有说话,他的心中却暗想,现在在外面的江湖上,由皇上一手挑起的这一场风雨,恐怕才刚刚开了个头呢!



    从肃王府回到客栈的这一路上,程念真逐渐对于墨七重感觉到越来越亲切。

    眼前的这个老头子看上去平平无奇,穿得也非常朴素,甚至还不修边幅,显得略有些邋遢。

    可是他的双眼好像可以看穿人的内心,知道你的心中所思所想,每一句话都不紧不慢的敲在你的心弦上,把本来心情很有些抑郁的程姑娘,说得感觉到眼前似乎豁然开朗起来。

    而且他的所知极为渊博,天文地理,奇闻轶事,似乎无所不知,甚至于连在医术方面,他的一些话也很有独到的见解,令得程念真简直开始对他有些钦佩起来。

    一转念,程念真想起了适才在筵席之上,墨七重丝毫没有给肃王朱面子,坚持不肯饮酒的那一幕,不禁有些好奇的问道:“七叔,刚才肃王殿下向您敬酒的时候,您为什么要那样拂逆他的面子啊?他那么大的人物,您难道一点也不害怕?”

    她知道其实墨七重并不是叶枫真正的七叔,但是她愿意跟着叶枫这样称呼他,好像这样比较亲切一些,和叶枫也离得近一些。

    墨七重回过头怪有趣的看着程姑娘,说道:“你以为我是托词有病,故意不给他面子的?我是真的抱恙在身啊!”

    程念真有些不信,从刚才天空海阔的攀谈中,她能感觉出这个七叔对于医术也绝不止是略懂而已,寻常小恙,以他的本事,岂能难得住他?

    墨七重看她的神情有些不信,停住了脚步,一伸手对程念真说道:“若是不信,烦请程姑娘把一把脉就知道了。”

    程念真握住墨七重的手腕,手指搭在了他的脉门之上。

    才不过片刻,她的脸色剧变,一抬头,无比震惊地望着墨七重,脱口说道:“七叔,你,你的肝……”

    墨七重十分郑重的看着程姑娘,点了点头,说道:“现在你明白七叔为什么滴酒不能沾了吧?”

    程念真默然无语的点点头,松开了墨七重的脉门,她满眼忧虑的望着七叔,实在是没想到这个看上去神采奕奕的老头,他的肝病居然会如此严重。

    墨七重对着程念真微微一笑,说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七叔活了这一大把年纪了,生死什么的早就看透了,你也不用为七叔担心,我这把老骨头还硬朗着呢!”

    转头他又对程念真说道:“不过我的这个病,你心里知道就行了,可千万不要对别人提起,这可是七叔的秘密。”

    程念真忍住心里悲伤的感觉,点了点头。

    墨七重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转过身,依旧一脸轻松的走在前面,可是跟在后面的程念真心里却一阵阵波澜起伏,完全无法平静下来。

    墨七重的病,程念真其实见得不多,不过是跟随在她父亲神医程三思身边的时候,曾经见过一两次。

    不过她对于这种病的印象却极深,因为那是她第一次知道,天下间居然还有能令她父亲也束手无策的病症。

    在她心目当中几乎是无所不能的父亲,在面对这种病症的时候,唯一能做的竟然只

    是依靠药物略略减轻一些患者的疼痛,然后就是嘱咐患者的家人早早安排后事吧。

    而且非常奇怪,每次在患者得知自己所患的是不治之症后,最多旬月之间,也就溘然离世了。

    正是这个病症,第一次令程念真明白了,自己的父亲程三思虽然号称“神医”,可是他毕竟不是神,也有无法医治的病症,也无法真正决定一个人的生死。

    而现在,她又再次遇见了这个病症,而患病的人,竟然就是刚刚安慰了她,令她心感钦佩的七叔!

    看起来,七叔患病的时间应该已经不短了,而且他应该非常清楚自己所患的这个病症,可是他所表现出来的若无其事,他那神采奕奕的神情,都是程念真今生所仅见的。

    或许,七叔的心里已经有了什么医治的方法?他早已经是成竹在胸了?

    程念真禁不住这么想,虽然连她自己也知道这希望非常的渺茫。

    一路的胡思乱想,她再没有心思和墨七重海阔天空的聊天了,就这么沉默着,两人回到了客栈。

    一走进客栈的大堂,墨七重忽然停住了步子。

    大堂中此刻空空荡荡的,掌柜和伙计全都不见踪影,只是在通往后面客房的通道之中,有一个老婆婆正在埋头清扫着地面。

    这个老婆婆应该是客栈请来打扫清洁的,据说又聋又哑,从来也没见她和任何人交流,每日就是在客栈之中埋头清扫,这几日见得多了,大家也就不觉得她古怪了。

    真正让墨七重感觉到有些吃惊的是在空无一人的大堂之中,小桑吉此刻却端端正正的坐在一张椅子上,看见他和程念真走进来,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用很焦急的目光望着他们。

    程念真也看出情形有些不对,开口问道:“小桑吉,你这是怎么啦?”

    说着就迈步要走过去。

    小桑吉面无表情,可是眼光里却显得更加焦急,眼神闪动着,好像在示意他们不要过来。

    墨七重一把拉住了程念真,他当然看出来了,小桑吉之所以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甚至脸上都毫无表情,分明是被人制住了穴道。

    有敌人!

    墨七重把程姑娘拉到自己身后,戒备着扫视着整个大堂,这时候,忽然传来了一阵笑声,从大堂的一根立柱后面,转出来一条人影。

    这个人有一把很显眼的白花花的长须,手里握着一根玄铁钓竿,竟然是东海渔!

    程念真之前已经听说了,这个白胡子钓叟就是十殿阎罗之中的都市王,虽然她一介女流,还不太明白这十殿阎罗是个什么样的组织,反正从名字听起来就感觉不是什么好人!

    现在看见他走出来站在小桑吉的身边,不禁花容失色,大感骇然。

    东海渔对着他们嘿嘿一阵冷笑道:“原本以为,进来的会是唐大他们,或者是那个难缠的小子叶枫,想不到进来的却是个糟老头子和一个小姑娘,倒是让老夫有些失望了。”

    墨七重哼了一声:“兰州城的围困已解,你的那些喇

    嘛朋友,如今死的死,逃的逃,想不到你竟然还没有走?”

    东海渔脸上露出了一副好笑的神色,好像听见了颇为滑稽的问题:“老夫为什么要走?”

    他悠闲的站在那里,一副成竹在胸的感觉:“老夫在暗中观察你们很久了,那个会使少林罗汉拳的胖子大官中了毒,昏迷不醒,唯一可以与老夫为敌的南山老儿,也受了重伤,自保尚且不足,如今只怕是躲在房里不敢出来了。”

    “以唐大之流的武功,根本就没有放在老夫眼里,你们之中,还有谁是老夫的对手?老夫又为什么要走?”

    说完,他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墨七重眉头一皱:“你留下来就是为了这个小孩子?”

    东海渔点点头:“不错,老夫来兰州,本就是奉了公子的命令要来带这个小孩回去的,无论那帮饭桶脓包一般的喇嘛在不在,老夫都要完成任务,你们谁也挡不住的。”

    顿了顿,他的脸上又掠过一抹残酷的笑容:“不过之前你们竟然让老夫失手了一次,这真是奇耻大辱,所以原本老夫是要打算在这里等着唐大他们回来,好好教训一下他们的。可是没想到你们却误打误撞先回来了,现在嘛,就算你们俩倒霉了。”

    他的脸上带着那种残忍的笑容,握紧了手中的钓竿。

    墨七重这时候轻轻的叹息了一声,说道:“你机关算尽,自以为得计,却还是算漏了一个人。”

    东海渔问道:“是谁?”

    墨七重猛然抬头,斗笠之下他的双目如电,厉声说道:“就是我!”

    东海渔愣了一下。

    他确实不认识墨七重,只是听见叶枫他们都称呼他作“七叔”。

    东海渔并没有看到白天在兰州城下,墨七重保护叶枫的那一幕,如果他看见了,也许会从他鬼魅一般的身法上猜出这个七叔的身份,可惜他没有。

    他只是从装束上猜出眼前这个七叔大约和那个墨门的墨北城应该是一路的,墨北城身为墨门西北分舵舵主,他那点微末武功东海渔压根就没有放在心上,难道眼前这个老头子的武功还会比墨北城还要厉害?

    加上这个老头子的形象,和中原武林中知名的那几个高手都全然不符,所以他一直没有把这个七叔放在眼里,现在被他这么一句,反而搞得心中狐疑大起,他疑惑的看着这个七叔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墨七重缓缓的摘下了头上的斗笠,身板站得笔直,对着东海渔笑了笑,答道:“我不过是墨家的一个子弟而已。”

    东海渔充满疑惑的打量着他,没有听说墨门中有什么高手啊?如果真的要算有,就只能是那个人了!

    他的心里在反复念叨着,七叔,墨家,忽然他的全身一震,难道说眼前的这个老头真的会是他?

    他忍不住脱口而出:“难道你是墨家巨子,墨剑墨七重?”

    墨七重脸色丝毫没变,带着微笑看着东海渔,点了点头,说道:“没错,老朽正是墨七重!”



    东海渔看着他没有说话。

    墨剑墨七重,早在三十多年前就名震天下了,“墨家双刃”谁人不知?

    当时他还击败了后来成为“魔刀”的魔五楼,当上了墨家巨子,简直就是传奇中的传奇。

    而自己当时,还在东海一带当一个逍遥的黑道巨擘呢!

    不过,从那之后的这三十多年间,再也没有听说过关于这位墨家巨子的传闻,如果不是今天他就站在自己面前,都不知道他竟然还活在世上。

    而自己这三十年来早已今非昔比,当年与南山棋一战也已经成为了武林中的传奇。

    更何况最近这二十年来,他不惜投身在轩辕公子麾下,求得了梦寐以求的武功秘籍,武功早已一日千里,连南山棋那老儿都已经重伤在自己手中。

    如今面对着这位曾经的武林传奇人物,东海渔的心中竟然感觉到有一些激动,有些跃跃欲试起来。

    墨七重也没有说话。

    东海渔的武功深浅他不知道,之前他从没看见过东海渔的出手。不过就凭着和南山棋之间那被奉为传奇的一战,他就绝不可能是一般的庸手。

    更何况,二十年过去了,他竟然已经可以重伤南山棋,足以说明他的武功已经精进到了什么样的地步。南山棋的武功如何,他可是一清二楚的。

    也许,东海渔将是他三十年来遇见过的最可怕的对手,而这一战也将是最为艰难的一战。

    墨七重努力平复下心情,调匀了呼吸,把全身调整到最佳状态,准备迎接这即将到来的一战。

    他感觉到站在身后的程念真的身躯有一些微微的颤抖。是激动吗?为了这即将到来的惊心动魄的一战?

    可是程姑娘并不懂武功。

    哦,她应该是担心,她在担心自己患病的身体,拖着如此的重病,还要去跟这样可怕的敌人交手,她在担心自己能不能支撑得住。

    墨七重心里忽然感觉到一股暖暖的热流,有人关心的感觉,真好。

    他不是不知道以自己的重病之身,是绝不适宜和人动武交手的,何况对手还是如此厉害的高手,这将是无比凶险的一战。

    可是他没得选择,这客栈之中的另一个足以和东海渔抗衡的高手南山棋,已经身负重伤,指望不上了。他只有挺身面对,因为他决不能让东海渔为所欲为。

    忽然间他觉得眼前的这一幕有些滑稽,客栈之中有着两个传说中的高手,却又一伤一病,才让东海渔这般横行无忌。这老天爷的安排果然还是那么喜欢捉弄人,一如三十年前一样。

    他回身示意程念真离远一点,然后他摒弃杂念,全神贯注的面对着东海渔。

    东海渔缓缓举起了手中的玄铁钓竿,沉声喝道:“你的墨剑呢?”

    墨七重微微一笑道:“十年前,我已经弃剑不用了。”

    说着,他一伸手解下了腰间那条黑色的腰带,拿在手里。

    东海渔的瞳孔在收缩,冷声问道:“手中无剑,心中有剑?”

    墨七重脸上依旧带着淡淡的微笑说道:“心中有剑,万物皆是剑。”

    东海渔看着墨七重手中的腰带,他不相信,他不信墨七重竟然已经达到了这传说中剑术的最高境界,虽然他并不是习剑之人,但是天下武功不过同途异路,他不相信墨七重可以把剑术练到这他根本无法理解的境界。

    不过他知道,在墨七重手中的这一条看上去平淡无奇的腰带可绝不普通,必然是由极为珍贵的材料所制成的,兼具柔韧与刚强,在墨七重手中,它虽然不是宝剑利刃,却比天下任何宝剑利刃都更加可怕!

    他丝毫也不敢大意,运足了全身的功力,他身上的衣衫顿时如同充了气一般鼓涨了起来。

    沉喝一声,他手中的玄铁钓竿一挺,幻出重重黑影

    ,如同长枪一般直向墨七重刺了过来!

    墨七重也断喝一声 ,身形一动,就见一道黑色的剑影从他的手中闪电一般腾起,“啪”的一声,东海渔面前那幻化出的重重枪影忽然就全都消失不见了。

    因为东海渔手中的玄铁钓竿已经被一道气劲斩过,断为两截。剑气!

    墨七重竟然用手中的腰带发出了剑气,还将东海渔的兵刃斩为两段,实在是太令人匪夷所思了!

    可是东海渔的脸上不但没有慌乱,反而浮起了一抹得意的笑容。

    他把手中断成两截的玄铁钓竿一丢,双手猛的合十,竟然把墨七重手里的腰带牢牢地夹住了!

    墨七重一愣,随即他就明白了。

    东海渔这是故意用手中的钓竿卖出破绽,引诱他的剑气来将之斩断,而趁他的剑气一斩之后衰落之际,用他所练的先天罡气之类的内家功夫,徒手制住了他手里的腰带。

    现在他若不立即撒手后退,弃去手中的腰带,必然会被东海渔接下来发动的后劲所伤。除了撒手,别无他法!

    可是他并没有撒手。

    东海渔不由得一愣。

    他本来已经算定了墨七重只有撒手后退这一条路,甚至连接下来的后招都已经想好了,可是对方居然没有撒手,难道他真的要为了一条腰带而放弃整条手臂?

    东海渔有些惊讶的抬头看去,心里不觉一震。

    因为墨七重不但没有撒手,此时还正面带微笑在看着他。不对!

    东海渔心中忽然掠过了一丝危险的感觉,那是一种野兽落入陷阱的感觉,他猛地放手,抢先翻身后退!

    可是就在他翻身后退的同时,他感觉到后面袭来了一股凌冽的寒气,是杀气!

    背后有人偷袭!

    霍然回头看去,东海渔就看见了一朵花,一朵闪着冰冷的金属光泽,五彩斑斓,而又硕大无朋的花朵,正在向他罩了过来。

    唐花!

    唐花是蜀中唐门唐老太太的独门暗器,传说在她的唐花之下从无活口。而她只把唐花传给了她最疼爱的孙女,唐柔。

    这之后,第一个从唐花之下逃生的是大雷门双杀之一的水神西门柔。当然,他真实的身份其实是唐门安插在大雷门中的卧底,他就是唐门三奇中的唐影,这么多年来一直像个影子一样潜藏在大雷门中。

    既然他是蜀中唐门的人,能在唐花之下全身而退,也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另一个在唐花之下没死的却是当世大名鼎鼎的剑客,武当双剑之一的柳青云。

    只不过西门柔和柳青云虽然没死在唐花之下,却也都身负重伤,而且,对他们发出唐花的并不是唐老太太,而是唐柔。

    现在突然在东海渔身后发出唐花的也是唐柔吗?她不是还在肃王府的酒宴之上吗?

    东海渔自忖自己的武功比起西门柔和柳青云来,实在不知高了有多少了,所以初见这唐花之时,虽然吃了一惊,却也并不慌乱。

    可是很快他就感觉到不对,发出这一朵唐花的内力和手法,绝对不是像唐柔那样武功的人能做到的。

    莫非,莫非是唐老太太?

    东海渔怪叫了一声,想要闪避都已然不及了,随着唐花的光芒一闪即没,他的身影如同飞絮一般腾身而起,弓着身子飞泄出去,一下子撞碎了旁边的窗棂,越窗而出。

    这一路的地上,喷洒着片片鲜红的血迹,令人触目惊心。

    墨七重默默看着东海渔破窗而出,负伤逃去,摇了摇头,转过身来看着刚才在东海渔背后发出唐花的那个人,叹息了一声:“居然还是被他逃了。”

    眼前的一幕让程念真惊讶万分,然而最令她惊讶的是那个刚才施放唐花的人,居然是那位一直在扫地的又聋又哑的老婆婆!

    这个老婆婆现在正面无表情的望着墨七重,问了一句:“墨老鬼,你故意卖个破绽被他抓住腰带,难道你早就认出老身了,早知道老身一定会出手?”

    原来她不但不聋,而且也不哑!

    墨七重一本正经的摇头说道:“没有,江南明家的易容之术天下无双,你唐老太太本来在未嫁之前就是江南明家的三小姐,你的易容之术我这老眼昏花,又如何能够看破?”

    原来这个又聋又哑的老婆婆竟然是唐老太太易容假扮的!可是,她不是早就被唐大送走了吗?

    在程念真充满惊讶的眼光里,唐老太太揭下了脸上的一张栩栩如生的面具,露出了带着一丝微笑的真容:“那你这个墨老鬼是怎么知道老身是谁的?”

    墨七重也在微笑着:“我其实不知道。只不过你刚才扫地的时候,站的位置实在是太好了,东海渔全力向我进攻,他背后的所有破绽就会全部卖给你,只有非常有经验的老江湖才会选择站在那样的位置。这么好的机会,若是我站在那里,也会忍不住出手的。”

    唐老太太脸上的神色分明半信半疑:“你这个墨老鬼是出了名的奸猾,老身要是真信了你的话,那才是见了鬼了。”

    墨七重嘿嘿一笑,一脸的狡猾之色。

    看起来,他和唐老太太不但彼此认识,他们之间的交情还不浅。

    墨七重走上前去,在小桑吉的身上拍了几下,解开了他被制住的穴道,小桑吉一骨碌跳下椅子,双手合十向墨七重和唐老太太致谢。

    唐老太太摆了摆手:“不用谢老身,老身可不是为了就你才出手的。”

    程念真这时赶紧走上前去,一把抱住小桑吉仔细查看,问长问短,生怕他有什么损伤。

    墨七重对唐老太太笑道:“如此看来你是专门为了对付这个东海老儿才会去而复返的?”

    唐老太太满面傲然的说道:“老身其实根本就没有离开过,连南山棋都伤在了东海老儿手上,老身如果走了,还有谁能对付他?”

    “于是老身故意设计装作已经离开了兰州,实际上却易容改扮,留在了客栈里,变成了一个又聋又哑的扫地婆,其实就是在等东海老儿忍不住先出手。”

    程念真看着唐老太太,不禁想起这几日天天都看见这个又聋又哑的老婆婆,在里里外外的忙着清扫卫生,还曾经对她心中满是怜悯之情,谁会知道她竟然是唐老太太假扮来一直在保护他们呢?

    唐老太太接着说道:“谁知道后来会发生重兵围城的事情,那伙喇嘛死的死,逃的逃,一直到了现在兰州城解围之后,趁着大家欢庆的空档,这东海老儿才来乘虚下手。”

    她抬头看了一眼墨七重,补充道:“老身更加没想到的是,居然你这个堂堂的墨家巨子竟然也会亲自到来,早知道有你在,,或许老身根本不必留下来。”

    墨七重淡淡一笑:“这些年来,这个东海老儿的武功实在是突飞猛进,已经远非当年和南山棋一战之时可比。说实话,真要动起手来,我也未必有必胜的把握。”

    唐老太太脸色微微一变,却没有说话。

    墨七重转头对程姑娘说道:“小孩子想必刚才受到了惊吓,你还是带他去后面客房之中休息一下吧!”

    程念真心知他是故意支走自己,想必接下来他和唐老太太要谈的必然是极为机密的事情。

    于是她应了一声,牵着小桑吉向后面的客房走去。

    墨七重背负着双手站在原地,一直目送着程念真的身影消失,这才转过身来,看着唐老太太,轻声问道:“多年不见,太公他现在的情况如何?”

    他话里的“太公”,自然是指的唐太公,唐老太太的丈夫,蜀中唐门的掌门,那个传说中被唐老太太幽禁,而消失了二十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