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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行录之风将起txt下载

    雄伟恢弘的栖凤殿内喧哗声一片接了一片,一众宫女进进出出奔走忙碌。靠近寝殿,隐约能听到女子痛苦的呻吟。

    看上去只有而立之年的溪风帝君萧武天焦急地立于栖凤殿主殿内,抻着脖子往寝殿方向张望,眉宇间尽是难掩的担忧与焦虑,全然没了身为一国之君的从容与威严。

    伴随着微风,细密的雨丝自窗口而入,洒在萧武天棱角分明的面容之上,丝丝凉意让这位坐立难安的帝君的心渐渐平静了下来。

    外面竟不知何时下起了细密的小雨。

    “咦,金雨,怎么会?”

    诧异的低语回荡在寂静的大殿,原来是在不经意抬头望向窗外的细雨朦胧时,这位身份尊贵的男子终于发觉了不对劲。

    诧异四顾,身后众人亦是满脸诧异与不解。

    萧武天皱了皱眉头,果断地走出了主殿,让金雨肆意地将他身上的锦袍打湿。

    众人亦纷纷跟随。

    殿外金雨漫天,所见草木生灵皆似受了天地福泽般分外鲜活:草木葱荣、群花竞相绽放,世间万物似都要在这霎那间倾尽其芳华。不分时节,不论气候,完全违背了四季轮回之理。

    又有彩蝶纷飞,群鸟盘桓,似庆似迎,如仙境似神迹,端端一副如梦似幻之景。

    众人正诧异间,又闻空中百鸟齐鸣,声势浩大,皆抬头望去。

    但见天边一彩虹垂天而降,直至寝殿上方,其旁有彩凤虚影盘桓,金龙虚影相迎,此等恢弘壮景,震人心魄。

    当适时,龙吟凤鸣响彻天地,又见凭空有四灵虚影浮现,匍匐四方,不知是恭迎亦或朝拜。

    众人尽皆惊得呆立原地,震惊得难以自己。

    忽而空中闪电隐现,紧接着一道紫黑闪电自九天而落。

    众人只觉眼前一黑,耳中嗡鸣声不绝,待回过神来却见异象已散,百鸟无踪,仅有满园草木欣欣向荣,芬芳花香沁人心脾告知如入白日大梦中之人一切皆非大梦一场。

    幻灵大陆除去尔虞我诈的世俗界外,还存在光怪陆离的灵宝界,鬼气森森的幽冥界,魔气漫天的魔界,强者为尊的蛮兽界,灵气四溢的精灵之森等数之不尽的百族界域及大界域便足见其神奇诡秘之处。然,古今史书上却从未有过此等壮观诡异之异象的记载。

    萧武天皱紧了眉头。

    因为一些特殊的经历,他远比世俗界大多数人更清楚这种奇怪异象的意义。

    在百姓与众多官员眼中的祥瑞之兆可能只会带来无尽的麻烦与身不由己。

    知事已至此,无法更改,萧武天重重叹了口气。

    天之骄子?

    这份天泽或许只会让这个刚降生的小生命更早的体会生活的残酷与无奈。

    看来平静许久的世俗界又要变天了!

    不多时便有宫女前来禀报:得一皇子,母子平安。

    萧武天暂时压制下心中的担忧,移驾前往寝殿。

    不提及小家伙降生时的异象,萧武天对于喜得一子自然是欣喜的。

    更何况小家伙生的粉雕玉琢,可爱非常,甚是讨喜,仿佛这个孩子一出生便是上天缔造的完美艺术品,不存一丝瑕疵呢。

    萧武天见之大喜,遂特命太师柳自语与武侯萧然为其师。

    柳自语乃帝君早年之师,可谓德高望重,即使萧武天贵为溪风帝君因师徒之实也要敬他三分;至于萧然乃是萧武天之弟,是除萧武天外皇城明面武力第一人,虽只是先天六窍之修为,然而即使先天巅峰的顶顶尖高手也不一定有人是其对手。

    众人闻讯虽大惊,却并未提出任异议。‘伴异象而生,祥瑞之兆也’自然配得上这些。

    转眼已是皇子满月之日,萧武天特取国号中一字赐为其名,曰萧风,寓风行万里,无不可去之地。由此足见对其的期望。而唯有萧武天本人知晓此名的另一层寓意:如风般自在逍遥,不必受人拘束,不会身不由己。

    四载春秋转眼即逝,小小婴孩已是五虚岁的孩童,虽年少却已是饱览群书的小文士,当真不愧生而异象之资质。作为世俗界真正的掌权者,溪风、青峦、幽谷三大帝国虽表面平静,实则却不时相互刁难、排挤,故史书记载为‘相对和平’。

    而因溪风国力、疆域为三大帝国之最,故所受刁难亦是最多。

    同年八月十五日,三国宴于溪风皇都。

    席间青峦帝国来使以“朝朝潮,朝潮朝汐”挑衅溪风。

    席间虽有不少儒臣,但一来朝臣多精研治国谋略,对此类文笔极少涉猎,二来接联之人不可为朝中重臣,否则岂非示溪风无人?

    故满座竟一时寂然,无人出言对答。

    小萧风虽年幼却甚是聪慧,知出联者故意刁难,又见自家老师碍于身份不便作答,便洒然起身以“长长涨,长涨长消”为答,又以“河汉汪洋,江湖滔滔波浪涌”为上联询挑衅之人下联,可以说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虽说青峦帝国来使是以对联挑衅溪风,事实上对于只能用于彰显学问、实用性不大的对联之道,此人不甚精通,故竟是哑口无言,久久未答出下联来。

    萧武天大喜,询其下联。

    小萧风一本正经地行礼后,奶声奶气道:“回禀父王,儿臣觉得‘雲霄雷電,霹雳震震霈雨霖’即可”。

    席间众人皆点头称妙。

    自此神童之名享誉三国。

    又是一年匆匆而过,小萧风开始接触政务。

    一日清晨,萧风在萧武天的考究下提出了“为官受赂者当重责”“官府县郡侯互督之”“民当可举贤,可督吏”等奇思妙想令龙颜大悦。自此萧武天特许萧风随其共阅奏章,不时询问其对策并对其加以指导。不久后朝中尽传“六子当为君也”,传至萧武天耳中其亦未出言呵责。

    后二载,萧风无论为人治国亦或是武道治军皆有所建树,直令人不可置信。

    又一载,萧武天册封萧风为储君。众臣皆服,唯萧风郁郁寡欢。

    同年十月,萧风瞒众人留书后离皇城,仅有殿前侍卫于逸一人跟随,此后踪迹全无,踪影难觅。

    若说近年来江湖上的大事,当属缥缈楼的横空出世。

    要说近年来江湖中最神秘,崛起得最快的势力也当属缥缈楼。

    飘缈楼,楼如其名,神秘、飘渺,难以看透。

    飘缈楼是一座白色小楼,是一股底细不明的势力,是一个让江湖中人仅仅不到三年时间便认可、敬畏甚至向往、崇拜的地方。

    飘缈楼坐落于梅镇不远处的山林间,似是凭空出现的般,无人知何时修建的,门匾是何时挂上去的,楼主是何人,似乎......它原本便在那儿,亘古未变。

    飘缈楼被人们所察,源于其门上不知何时出现的对联: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

    先不论对联之意的浮想联翩,引无数人注意并慕名观之的倒是那清俊的字。虽未见写字之人,单看字迹便让人觉出有渊渟岳峙的气度,生出自惭形愧之感,特别是门匾上书“飘渺楼”三字,更似巍峨之高山将来人都镇在了门外,无人敢越雷池一步。单这份神秘飘缈又镇压万古的气势便足够让人禁不住生出向往臣服之意了。

    一开始,注意此楼的是无数为赏字而来的文人雅士,但随着不久后迷雾笼罩飘缈楼,江湖中人也开始注意此楼。

    白茫茫的迷雾并无任何杀伤力,但入迷雾者无一例外皆被困于迷雾中,难觅出路。

    若是如此还没什么,令人更纳闷的是,飘缈楼中无人,可其中机关陷阱真是让人大开眼界了。也不知何人布置,虽意不在杀人,故威力并不足以致命,却似能料敌先机般稀奇古怪又一踩一个准,任你武艺超绝也能让你叫苦不迭。

    唯一让人欣慰的是每当黄昏之际,都会有不知从何处飞来的一大群白鸽前来领路,将被困了近一天筋疲力尽的倒霉蛋们领出迷雾;但让人想不明白的是,任人们如何寻找都找不出训鸽人,这也挺令人毛骨悚然的。

    于是人们又把飘缈楼当成了鬼楼,敬而远之的同时心里又痒痒的。

    这种现象持续了并不长的时间,因为不久后江湖又因飘缈楼掀起了轩然大波,只因凡江湖中的知名人士都收到了一份来自飘缈楼的请柬。

    三月十日,飘缈楼中,以文会天下雅士,以武论人间英豪。

    署名:飘缈公子。

    江湖一片哗然。

    不仅因为飘缈楼的口气之大,还因为飘缈楼送信方式的神秘。

    无论一流势力还是霸主势力,众人皆是在还无察觉的情况下收到的请柬,且收到的信无一混淆,江湖中但凡有些名气的无一遗漏,仿佛......众人的行踪、底细皆被飘缈公子一人掌控。更让人倒吸冷气的是江湖前辈们虽收到了请柬,却无一人知晓飘缈楼用的何种方式,这对江湖人来说比见了鬼还可怕。

    所以三月十日那天,或因好奇或因忌惮,凡收到请柬之人竟给足了飘缈公子的面子,无一缺席,纷纷前往。

    隔日参加之人各自返回,但让无数江湖豪杰尽皆傻眼的是,返回的前辈们对飘缈楼讳莫如深,对飘缈楼之事更是闭口不谈,似乎甚是忌惮。而更让人惊讶的是不少江湖人乃至桀骜不驯的英豪们都或多或少的流露出了欲加入飘缈楼的意图。

    至于之后到底多少人加入了飘缈楼也是个谜团。

    若说以上的事让众人诧异的话,那么江湖百晓生的“于谈笑间理服天下,凭行走间武定河山”的评价便是让众人再也坐不住了,一个个对飘缈楼的好奇达到了极点。这句话的评价太高,高到倘若飘缈楼不能震慑众人便将成为全江湖乃至三大帝国都要觊觎的存在。

    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便是此理。

    对此,飘缈楼以“文晓天下事,武败万千难”表示了自己的底气与态度,并承诺若代价足够,飘缈楼可为有难者做到任何不超过飘缈楼底线之事。

    此后两年,飘缈楼也不负众望,‘凡有求者必应之,凡所应之事必能成之’。也因为这份无所不能之势,飘缈楼在短短两年多的时间便一举成为了人们心中除乔帮、白杨盟外的第三个江湖霸主势力,且在人们的意识中其地位更在两大霸主势力之上。

    身处江湖,却超然于江湖。那是江湖人心中的圣地,是神仙楼,是万事都难不倒,能满足人们一切心愿的神祇。更因如此,虽飘缈楼之人鲜少行走江湖,地位却甚是显赫,飘缈楼更是无人胆敢挑衅。

    飘缈楼有四不应,杀手不应,姻缘不应,邪佞不应,皇权不应。即凡是寻杀手之类的请求不予应承,有关姻缘之事不予应承,凡邪佞之事不予应承,与皇权有关之事不予应承。这是飘缈楼的原则与底线,若触及者视为挑衅后果自负。

    正是因为这些底线与原则的存在,江湖不仅看到了飘缈楼的无所不能,更见识了其爪牙之利,故面对飘缈楼,偌大江湖真没几个敢挑衅的,即使两大霸主势力及许多超然于帝国的宗门之人亦是恭恭敬敬。

    天阴沉的有些可怕。

    已是初春的时节,寒冬却似乎并不甘于默默无闻地悄然离去,随性得在这刚暖了几天的初春里又尽余力酝酿了一场大雪,算是对人们的告别了。

    寒风甚大,吹得原本寂静的树林发出‘飒飒’的响声,清澈的溪流间亦卷入了残破的枯枝败叶,尽显萧条。

    树林间,小溪旁,一间简陋的茅草屋在狂风中倔强的伫立。

    若是在风和日丽的日子里,定是有一番小桥流水人家的诗意与闲适的;可在今日这般恶劣的天气里,却只会是显得分外的孤寂与渺小。

    茅屋内很简陋,仅两张矮床,一张木桌与几张板凳,看不到任何物什。

    屋内有人,且人不少,足有六人之多,让这间简陋的茅屋也多了份温馨与生气。

    一少年苍白着小脸半卧在床上看书。少年看上去最多十二三岁或许更小些,但少年眉宇间不属于同龄人的沉稳从容却让他看起来要成熟许多。少年生得甚是俊美,甚至用美丽来形容也不显突兀,即使如今憔悴非常仍让人觉得惊艳。他似乎生了很重的病,但他翻书时的认真与眉宇间的倔强,却让人难以开口打断他的沉思,即便是让他休息一会儿。

    距离少年最近的中年男子名为于逸,是少年的贴身侍卫兼管家。他生得很普通,眉宇间却透着寻常人难有的铁血与刚毅,让他看上去十分不凡。

    于逸的另一侧的中年男子名为陶静渊,十年前退隐的江湖文冠。为人有些刻板,曾因在酒馆中见少年调侃于逸而怒斥其不知礼,后被少年的卓越学识折服,甘愿追随少年。

    陶静渊的另一侧的中年美妇名为李露,江湖人称百变蝶,以易容与诡变闻名江湖,因戏耍少年被少年怒而追踪十日之久,期间即使她如何易容与制造各种意外都未能摆脱,无可奈何之下向少年道了歉。之后,又因好奇与对少年本事的敬服而跟随与他。

    李露的另一侧是位魁梧汉子,名王开云,江湖人称开山王,是江湖上难得一见的先天五窍高手,他追随少年完全是因为一个与少年的赌,赌少年三招即可让王开云败北。事实亦是如此。

    王开云为人豪爽厚道又不拘小节,输在少年手里也没觉得丢人,还十分热心的将自己的好友刘惊鸿介绍给了少年,便是屋内最后一人。

    刘惊鸿生了副贼眉鼠眼,着实让人喜欢不起来。不过,他的名气可一点不比前几人小,‘铁树狂师’便是此人退隐前的名号。少年其实并不想留下刘惊鸿,因为他野心太大,并不符合自己选人的标准。之所以让他留下,一方面是考虑王开云的感受,另一方面便是少年的自尊心作祟了。

    若一切皆在少年掌控中,这趟江湖之行还有什么乐趣呢?

    他打算赌一把,为自己日后计划布一道连他自己都不知后果的暗棋,即使他的理智告诉他这或许代价会很大。除于逸外,其余四人皆是隐居已久的江湖巨擘,任何一位出现在江湖都会引起轩然大波,而若是让江湖人知晓他们皆跟随了少年必将让江湖震上数震。

    此时的五人正在整理从飘缈楼中收集回来的厚厚一沓信笺,不时的低声交流几句,不难看出这几人正是飘缈楼的核心智囊。

    只是从几人不时瞟少年一眼的心不在焉神色与紧皱的甚是纠结的眉头可以看出几人的心并不在此。

    “诸位若看不下去就放在一边吧,凭白浪费时间。我一会儿便去看。”少年头也未抬,却似乎能看到几人的神色,随口淡淡道。

    “楼主,您是不是该休息会儿了?”最沉不住气的永远是最不拘小节的王开云,他瓮声瓮气地道“书有什么好看的,不会看得头晕吗?”

    少年这才抬起头来认真道:“我看了很久了?”

    一旁于逸连忙点头,“近两个时辰了。”

    “怎么会?不可能吧!”少年狐疑地看了看自己手中之书,神色有点惊讶,又转头看了看几人整理的信笺,了然一笑,一本正经地道:“那我们几个真有缘,脑袋一起不好使了。”

    李露讪讪推了扯谎扯得一点水平也没有的于逸一把,“脑袋怎么这么不好使?”

    于逸很无辜道:“我已经急中生智了。”

    少年无奈摇了摇头,这群长辈怎么半点长辈的样子也没有。

    歪头听了听外面的风声,少年轻声问了句:“外面要下雪了?”平淡温和的语气中似乎带了分难掩的惊喜。

    “下雪了,您更不该出去,楼主。”一个平静却严肃的声音从一侧响起,楼主两个字咬得特别重。说话的正是陶静渊。他生来就是严正的面孔,比私塾里的夫子更像夫子,是飘渺楼中唯一敢管管少年的人,其他人均没这个胆子。李露几人心里齐齐翻了个白眼,话不能说的委婉些吗,楼主还是个孩子。面上却绝对没半分这种想法的表露,摆出一副是极是极的赞同模样,连连点头。

    少年眼底的喜色黯淡了下来,轻应了声便打算继续无精打采地看书。自己现在这幅孱弱的身子骨,除了看书似乎也没什么可做的了。

    几人见少年神色低沉,心里也有点难受,但好歹让少年停下来读书了总要让他休息一会儿吧。等他开始读书,大伙儿又会心疼,怕把人累着了,又不忍心不让他读。思及如此,一众人又开始了苦口婆心的劝诫。

    “楼主啊,您已经看了快一个时辰了,休息会儿。”,

    “您看外面又冷了下来,您不好好爱惜身子,病又加重了怎么办?”

    “就是就是,欧阳子前辈可没在这儿,楼主您可千万悠着点。”

    “不在乎这会儿睡一觉再看。”

    ......

    少年默默听这几人老妈子似得噼里啪啦一连串的唠叨,等一众人终于劝说完,才略显无奈道:“我身子其实没你们想得那般孱弱,昨天不还出去转了转吗?你们是关心则乱,放心,放心。”

    “但楼主,您一到天冷病情便会加重。”难得李露收起了巧笑倩兮的模样,面上一片严肃。

    “额。”少年怔了怔,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李露的话是事实,所以他冬季从不外出游历,而是窝在这小木屋中‘冬眠’。心中微微叹了口气,少年故作尴尬地笑了笑,识趣道:“那我休息会儿。”

    几人忙不迭点头。

    将身子全部藏进被子,少年安静闭上双眸,如听话的孩子般。没人清楚少年每时每刻遭受的痛苦,谁也不会知道少年平静外表下的难过:骨子里泛出的彻骨冰寒,骨髓深处一阵阵的剧痛,那种无力与痛苦让人恨不得将自己刺得千疮百孔,那是一种对寻常人来说生不如死的噩梦。

    感受着全身几乎快让他麻木的疼痛与寒冷,少年心中略有些担忧。身体是自己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情况。前几年即使最寒冷的时节,他的身子也不会这般孱弱,或许......快压制不住了吧。

    他不怕死,更不怕折磨,但他怕自己会有遗憾,怕自己会辜负了他人。

    窗外的狂风越发得急促,天气也愈加得阴沉,床榻上的少年呼吸逐渐变得悠长且平缓。

    就在一众人都以为少年已睡着时,少年突然间平静说了句:“于叔,下完这场雪我们便去登天山脉看看吧。”

    众人都被吓了一跳,将目光移到少年脸上。却见少年仍微阖双目,面色平静非常,彷佛刚才是他们的错觉,亦或刚刚只是少年在呓语。

    于逸无奈耸耸肩,他比任何人都了解少年,那自然不是呓语,只是少年犯懒而已。

    “再晚些时候吧,五月份如何?”他皱着眉头轻声道。

    “不行啊,那样我还未到地方就又要准备回来冬眠了。”少年半开玩笑随意道。

    可一众人却着实笑不出来,这何尝不是一种无奈呢。

    “那便先去冷幽谷看看,见识一下坠仙崖?”李露轻柔劝道,冷幽谷距此地的距离要比距登天山脉近得多,毕竟中间隔了大半个溪风帝国。

    “但我还需要在溪风几处地方转转。”少年甚是无奈的道“江湖又要乱了,我不安排点什么会坏大事的。”

    众人心中一惊,少年的预感从未错过,这次也不会是例外。

    也没等几人回应,少年继续道“况且群龙盛会我总要露个面的,虽然我不在乎江湖人怎么想,那几个宗门也没什么威胁,天机阁却值得让我注意一下,毕竟我这人最怕的就是麻烦了。”

    天机阁是江湖公认的第一情报组织,是比江湖百晓生还要消息灵通的地方。不过它既不属于江湖势力亦不是朝廷势力,江湖人传多半是那几个神秘宗门搞出来的。因为平日里除了高价售卖情报外几乎并不行走江湖,又猜测是宗门的把戏,人们对它的态度远不如飘渺楼及其它两大霸主势力来得重视。若说真正让江湖人侧目的便只有五年一届的群龙盛会了,但这也是基于天机阁愿意拿出不少稀世珍宝为奖励的条件下,还有就是凡进入潜龙榜前十名的,若愿意,可直接加入宗门修行。虽说江湖人都排斥宗门中人,但大多都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心理及看不惯宗门中人鼻孔朝天,但若有机会加入资源丰富的宗门,除了三大霸主势力之人没几个人甘愿放弃。但这并不意味着宗门在江湖人眼中多么厉害,唯利耳。

    谁也不会料到被江湖传得好似神仙人物的飘缈公子会将其地位放在两大霸主势力之上。

    一众人见怪不怪的撇了撇嘴,对少年如此不将天下英豪放在心上的话似乎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相互对视一眼,对少年之前的提议竟一时不知该赞同还是反对得好。

    少年依旧闭着眼,却似很明白几人纠结的表情,十分善解人意地替几人做了决定“既然你们没人反对,我离开后多注意一下乔帮的动静,白杨盟刚偃旗息鼓,乔大帮主就小动作不断,不知又要搞什么幺蛾子。我估摸着乔大帮主应该与那几个神秘宗门做了笔买卖。”顿了顿,似乎觉得自己的话有点歧义,他强调道“是真买卖,以物易物的那种,你们看看能不能截下来。”

    几人面面相觑。

    少年语气突得变得有些恼“不是江湖人,乱七八糟地搅和进江湖事,他们那是惟恐天下不乱呢。”

    几人听出了少年言外之意,面色皆凝重了下来。

    少年语气却又缓和了下来“也不用太过紧张,我就是提醒一句,没截下来也没什么。江湖乱起再所难免,再让别人添把火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就是有点不爽,发发牢骚。”

    几人再次面面相觑。

    少年没了再讨论乔帮的打算,轻描淡写地转移话题道:“多注意一下那几个家伙,我辛辛苦苦培养三年,莫让他们误入了歧途。”

    几人也不再纠结少年对乔帮的态度,连连点头。

    顿了顿,少年继续道:“群龙盛宴让他们参加吧,若......算了,到那时再说。”

    几人沉默了数息,还是点了点头。

    “许天望再来胡闹便随他。他本性不坏。”少年又补充道。

    几人似想到了些什么,均皱起了眉头。王开云直接开口道:“那家伙总截我们的信鸽,就这么惯着他?”

    少年也似乎有些无奈:“那能怎么着,他可是‘黑龙窟’的老大,打不得骂不得,要不就依了他?”

    众人齐齐翻了个白眼,黑龙窟算什么,要不是您有意无意袒护着,早把那小子整怕了。依了那小子更不可能,桀骜不驯得很又特别能惹事,让他入飘渺楼还不闹翻了天去?

    想到那小子就想到自作主张的另一个臭小子,李露皱着眉头说道:“天清那家伙还没消息,楼主怎么看?”

    少年神色有了些许变化,睁开了眸子。几人有一瞬间的恍惚,似乎......那双眸子里藏了无尽的疲惫“一点消息也没有?”

    “是的。”几人收摄了下心神,回答道,刚才一定是错觉,这个无所不能的孩子是神祇,怎么可能那般疲惫?

    少年皱着眉头想了想,抬头对几人道:“这事我会处理,刘叔帮忙收集一下天清最近几次给你们的来信,于叔,你也帮我把天清给我的来信整理一下。”

    两人应声同意。

    又嘱咐了下其他的事,屋内再次陷入安静,只有几人的呼吸声与信纸摩擦的轻微声响。

    随着一阵狂风刮过,酝酿了一天的大雪终于降了下来,鹅毛般的白雪分外纯洁,未过多时便将已现春色的天地再次银装素裹。

    终于,最后一封信笺亦被批注了不少字迹,几人微笑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的开始了离开前的工作:李露负责将信笺收拾整齐,这是少年睡醒后要处理的事;王开云与刘惊鸿则分别检查门窗,杜绝门窗被风雪吹开惊扰到少年的可能;无所事事的陶敬渊扯了扯于逸的衣袖,示意其上前为少年掖掖被角——少年睡眠一向浅,除了于逸这个整日陪在少年身边的管家外,其他人一靠近就会被惊醒。

    “咯吱——”门被轻轻打开,五人先后悄无声息地离开茅屋,逐渐消失在白茫茫的天地间。

    第二章桃苑居命案

    四溅的鲜血仿若飘零的花瓣,轻附在墙壁、桌脚、地板之上,殷虹的血水顺着木椅汇于地面,宛如花瓣间的花蕊,妖艳诡异。“花蕊”间、木椅上捆着位身材魁梧、姿势扭曲变形、遍体鳞伤的中年人,“花瓣”不远处的窗前,一红衣女子背身而立,似远眺又似在等待。

    房外传来异常响动,不多时房门上便映出了个身材魁梧似是无头的黑影来。

    红衣女子转过身来,昏暗的夜幕下看不清容貌,可不知为何却让人莫名觉得浑身冰冷。

    “啊!鬼啊!啊——”

    凄厉而惊恐的尖叫打破了雪夜的宁静,引来了阵阵喧哗......

    夜色渐褪,晨光未现的卯时,人们还未自睡梦中醒来,安阳县城最大的歌舞教坊——桃苑居内便迎来了数名衙役,一名文士模样的中年人和一位清秀青年。

    中年文士是安阳县县令,听闻命案便急忙赶来,甚至连官服也没未来得及换上,以此足见他的品行。其名李中恳,为官清廉公正,深得安阳百姓的信任与爱戴。

    清秀青年名为李云,是李中恳的独子。整日吊儿郎当,无所事事,一副不学无术的样儿,让县令大人甚是头疼,不过本性并不算坏。今日也不知是犯了什么病,硬要跟着来探案。李中恳觉得让自家荒唐儿子跟着也算是让他长点眼力,说不定还能激发其斗志呢,便未多加阻拦。

    “启禀大人,死者死于窒息,应是被绳索之类的东西勒死的。”仵作在检查完死者后指着凄惨可怖的尸体脖颈上的勒痕恭敬禀报道,“但这里有个十分矛盾的现象:从死者受伤程度来看,凶手应是有意折磨于他,但之后杀死他为何要用如此“轻松”的方式呢?”

    “喔?”李中恳略惊讶了下,不过并未过多留意,“还有呢?”

    “死者生前在无防备的条件下脑后受到过重击,造成短暂昏迷。除此之外,就其身上纵横密布的伤口来看,凶手虐待死者应属报复,故仇杀可能性居多。另外,属下检查过死者身上,衣物与尸体身上都有被翻动的痕迹,没有发现死者的钱袋,也没有发现戒指之类的值钱物品。”

    “如此看来,仇杀与财杀都是有可能的了。”李中恳沉吟道。

    “属下亦如此认为。”仵作躬身称是。

    “情杀的可能性也不小。”李云在一旁十分认真地提醒道。但在说完之后就有点后悔了。他本就害怕自己这个不苟言笑的父亲,如今又不知死活的胡扯,这还真是出门忘了看黄历——失算失算。

    李中恳倒未在意李云忐忑的心情,想了想认真道:“这个可能性并不大,虽说像这种风尘之地,争风吃醋比比皆是,但因此而痛下杀手,倒是不大可能。否则,这种地方岂不是凶案层出不穷了?不过,这也不能一概论之,要等调查之后才能断定。”凶案面前,他早把自己儿子那点小心思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很认真的陈述了自己的想法后,李中恳回身,招手唤了个衙役,“去把老鸨叫来。”

    “回大人的话,”不多时,老鸨哆哆嗦嗦地凑上前来,“他是刘金,刘大老爷。”

    “嗯。嗯?刘金?”李中恳喃喃低了句,随即恍悟般回头对李云道:“那个不久前贩卖假丝绸险些把自己把赔进去的家伙,是不是就叫刘金?”

    “什么?”李云呆了呆,一脸茫然。

    李中恳很是耐心地提醒道:“当初他还不知从哪儿弄了一个所谓的祖传之宝,把当初负责这起案子的钦差哄得眉飞色舞,可把为父气得不轻。云儿可还记得?当初为父可是向你着重提起过的。”

    李云很艰难地想了想,隐约记得自己的父亲以这个事向自己嘱咐过,似乎是说,以后无论为官为人,切莫学此行为,务必洁身自好,公正清廉云云。但说的到底是不是刘金这个人,他只能说......我不知道啊。但想到自己如果说自己不知道的后果,李云还是很知趣的装成了‘这件事我应该记得,只是一时没想起来’的模样。他先是一脸的茫然,之后又摆出恍然大悟之状“哦,孩儿想起来了,就是这个刘金。”

    李中恳满意点头“看来此人也非善类,但是他是如何死在这里的呢?他转头又将目光投向了旁边的老鸨,希望她能提供更多的线索。

    “回禀大人,小妇人不知。”老鸨战战兢兢“小妇人听了苑里出了命案就赶忙报了案,小妇人只知道刘大老爷死状可怖,好像还有鬼,真真吓死小妇人了。”

    李中恳皱起眉头,有些不满。身为桃苑居的老板娘,出了事竟被吓得连问都不敢问,真是一点自觉也没有,“那刘金的死,你怎么看?”李中恳想了想,心存侥幸问道。此举算是给桃苑居老鸨天大的面子了。

    “这个......就小妇人来看,不定是哪个恩客看不惯刘金大老爷独占桃君,心生不忿才下狠手杀了刘老爷的。想我们桃君可是这儿的头牌,爱慕的恩客不尽其数,想要一亲芳泽的更是多得不得了。一月前好不容易出阁了,却被刘大老爷一人独占,恩客们嘴上虽不说,但想来看不惯的多得数都数不过来,哪个脾气差的一气之下杀了刘大老爷也是很正常的,大人您说是不是?”老鸨腆着一张老脸道。

    李中恳对老鸨的嘴脸更加不喜,面上未表现出半分“如此,你可有可疑人选?”

    “这个......爱慕桃君的那么多,小妇人就不好说了。”

    得,这和没说差不了多少。

    “嗯,还有呢?”李中恳耐着性子继续问道,看来并没有准备就此打住的意思。

    “小妇人......小妇人真不知道了。”老鸨期期艾艾地道,一张徐娘半老的脸上几乎就打算挤出几滴泪来讨怜了。

    李中恳有些不悦地板起了脸,挥了挥手,沉声道:“好了,那你退下吧,去叫桃君来一趟。”

    老鸨如蒙大赦,立即出了阁楼急急忙忙便去叫人了。

    李中恳叹了口气,这案子看来有点棘手。

    作为桃苑居的花魁,桃君当真一点也未辱没桃苑居之名:凤眼樱唇,云鬓高耸,一袭白色长裙更添几分柔美娇弱。身若扶柳,再配上犹是惊魂未定的精致容颜,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当然,起怜惜之意的只有一旁看美人看得眼都直了的李云李大公子,对年过不惑的县令大人来说,案件的调查远比看美人重要得多。

    “死者昨晚是你服侍的?”李中恳毫无怜香惜玉之情,语气刻板,沉声问道。想来是还在对刚才老鸨的一问三不知恼火。

    “是。”桃君声音娇软,颇有番吴音侬语的味道,甚是悦耳。

    “那说说情况吧,否则免不了让你跟本官走上一番了。”

    “不关小女子之事。”被李中恳这么一吓,桃君显然慌了神,话语有些语无伦次,“昨夜小女子被人打晕,醒来时刘大老爷就死了,真不关小女子之事。对了,小女子还看到了鬼,一个很高的无头鬼。”

    “无头鬼?什么无头鬼?”李中恳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详细道来。”

    “小女子醒来时看到刘大老爷满身是血,当时吓坏了,然后小女子一抬头就看到门上有个鬼影,那鬼影足有九尺多高,明明是个人影但没有头,一定是它杀了刘大老爷,一定是......”桃君声音中难掩惊恐,且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不可闻,显然被吓坏了。

    李中恳微微皱眉看着泫然欲泣的女子,不知在想着什么。

    李云见李中恳有些走神,轻轻推了把“父亲?”

    李中恳回过神来“听说刘金从你出阁一直住在你这儿,你对他应该很熟了?”

    桃君柔柔点了点头。

    李中恳再问“那你可知他有什么仇家?”

    “没......小女子不知。”

    “那当日刘金可有什么异常?”

    “没有,与平日并无二致。”

    李中恳皱眉想了想“那你也先退下,这些天莫要外出,本官会随时了解情况。”

    “嗯。”桃君啜泣着连连点头,梨花带雨。

    待桃君退下后,李中恳又十分仔细地将案发现场再次打量了番,顺便询问了几个昨日当值的小厮可曾听到什么异常响动,可惜收获不大。

    又未过多时,派出去的衙役回来回禀也未发现什么线索,让李中恳甚是失望。

    李云自从进了门就将大部分注意盯在了尸体上,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对死者的可怖的死状甚是好奇呢,实则是李云觉得尸体的动作十分古怪,要怎样折磨才能让一个人摆出如此奇怪扭曲的姿态呢?

    当李云回过神来时,抬头便见到自己的父亲也在发呆,可惜不是同道中人,盯着的对象不是尸体,而是血迹。不过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是觉得是自己父亲的神色有些并不符合当前情况的过分凝重。

    李云稍稍奇怪了下,只当自己想多了,脑袋中思绪变换,决定还是先验证自己的想法:“父亲!”

    李中恳回过神来疑惑抬头“云儿,怎么了?”

    李云难道正经,皱着眉头道:“能不能移动一下死者,我觉得他应该是坐在木椅上,而非是巻曲在地下。”

    李中恳刚才在想另一件事,并没有注意到这个,闻言下意识将目光投到死者身上。片刻后,李中恳眼中露出了一抹激赏之色,并未多说什么,只招呼两名衙役来将尸体弄到木椅上去。

    果不其然,尸体虽仍是一副扭曲古怪姿势,在稍加摆弄后竟也并不显得如何古怪,果真应是如李云之言。

    但这便又多了个疑问:既然凶手将刘金绑于木椅之上,为何杀死他后还要为他松绑?难道在凶手走后还来过人?但若真如此,何人来过?从尸体的僵硬程度来看,若无人挪动尸体,尸体是不可能自己滑下木椅的。动尸体的又是何人?还有当初捆刘金用的绳索呢?

    难不成这一切真是鬼所为,所以我们这些凡夫俗子难以理解?李中恳有些恶趣味地想。

    正在这时,一阵清风自窗口吹入,冷飕飕的气流让房内众人齐齐打了个寒颤。

    李中恳心头一动,转身询问身旁小心翼翼的老鸨“窗户一直都是开着的?”

    “嗯嗯,小妇人进来时就是开着的。”老鸨连忙回道。

    李中恳点了点头,踱到窗前看了会,这才准备离开“这几天你们便歇几天,另外,我会派几名衙役维护现场与保护桃君的安全。”

    “是,是。”老鸨自然是连连点头,不敢有任何异议。

    吩咐几名衙役封锁阁楼及注意桃苑居中人的动静后,李中恳并未直接回县衙而是又去了刘金家打算问一问情况。可惜让李中恳失望的是,因刘金已一月未归家,刘金的家人竟连半分有用信息都未提供给县令大人。

    等李中恳回到县衙又吩咐属下调查刘金的信息及嘱咐各项事宜后已是日上三竿。

    李中恳倒没觉得什么,李云便有点受不了了。年轻人虽精力充沛,但对于难得早起,一大清早跟着李中恳四处奔波的李云来说,困是其次,主要是快饿死了,从肚子咕咕叫个不停便不难看出。

    同李中恳打了声招呼后李云果断开溜,声称去街上找早点摊了。

    醉芙楼大堂,李云点了满满一桌子的饭菜,却半点动筷的意思都没有。

    “云......云哥,”跑得气喘吁吁的王川第一个先到,“有......有什么事啊?”

    李云抬头瞅了他一眼,笑眯眯道“来,小川子,快坐。”

    “不......不是,云哥,您您别这么和蔼,小弟瘆得慌”。王川深吸了口气,有点诚惶诚恐。

    李云斜倪了王川一眼,没好气道:”让你坐便坐,磨磨唧唧的,老子看着就心烦。”

    “哦,明白,明白。”王川这才放下心来,赶忙战战兢兢地坐好,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叫你们来当然是有事,不过也要等人来齐了再说。”李云看着王川那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又好气又好笑。

    不多时,又先后来了数人,都是李云平日里的狐朋狗友。

    李云身为县令之子,在安阳县的一众青年中地位之大可以说是难以想象的。所以李云说请谁来,被邀请之人绝对没有敢放他鸽子的。

    一见众人来齐,李云也不再卖关子,拿起一只包子叼在嘴里,神秘兮兮道:“叫你们来呢,是让你们查点东西。”

    一众人虽说是狐朋狗友,但消息之灵通绝对比县令及一众衙役来得广泛得多。

    刘吉眼神一亮“查什么?”

    一众人也都露出了颇为好奇的神色,纷纷出言询问。

    “低调!”李云皱了皱眉头,低喝了一句。等一众人都屏息凝神,这才压低声音继续道:“接下来的事都给我嘴巴严些,要是传出去有你们好受的。”

    一众人眼神更亮,连连点头。

    李云满意一笑“今早桃苑居那里出了命案,挺奇怪的。我打算让哥几个帮忙查一下,最好多查查桃君和刘金这些天与哪些人走得近,有什么异常。”

    几人眼神大亮。

    “哪个刘金?”

    “哪个桃君?”

    李云撇了撇嘴“就是包了桃苑居花魁一个月的那个。这还需要问,真是一点脑子都没长。”

    几人讪讪一笑,却丝毫未被李云的挖苦影响,连忙拍着胸脯保证没问题。

    又闹了一阵子,几人便开始闲扯。

    几乎每个少年心中都有个江湖梦,而对李云这般大的弱冠少年来说,更是如此,谈来谈去话题多是谈及江湖。哪个少年不轻狂,哪个男儿不向往踏马而歌.快意恩仇,故这现象一点也不奇怪。

    “江湖那个传言中的‘凡有求者必应,有应者必成’的飘渺楼真有那么神?”

    “那是,那两天我还听别人提起过,凡是缥缈楼应承了的事就没有一个是失败的。否则也不可能就两年就成了江湖三大霸主之一。”

    “嘿嘿,哥们儿今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见一见飘渺公子是何许人,一人撑起一座神仙楼,不服都不行。”

    “呦呵,志向不小啊。哥们实在些,再过两年就去江湖闯一闯,怎么着也要见见缥缈六使吧。也不图什么见一见飘渺公子的庐山真面目,就看看能不能加入缥缈楼吧。”

    “去你的,你这个志向可是顶天了,比俺老王还没谱。”

    “云哥啊,要不然你去江湖上找找那个缥缈楼。这种小案子别说一件,就是十件八件也是小菜一碟。”

    突地听到这么一句,李云愣了愣,脑海中蓦地想起了位许久未见的挚友,嘴角不由挂起一抹微笑。那个少年,无论何时想起来,给人的感觉总是轻松与温馨。似乎只要他在,天塌下来也不是什么问题,虽然自己在那少年手上吃了不少苦。

    又天马行空地聊了些有的没的,一人突然说道:“对了,听说督政使到了我们县,这个云哥你知不知晓呀。这时候出这种案子可不是什么好事。”开口的正是消息最为灵通的王川。

    李云正在走神,闻言怔了怔。

    “对呀,云哥,你老爹不会有什么事吧?”又一人皱着眉头担忧道。

    “去你的,你咒谁呐?你出了事,我老爹也不会出事。”李云回过神来,笑骂了一句,脸上的笑容却收敛了些。虽嘴上说不担心,心里如果说不担忧却是假的。李云又不傻,这时候出这种命案,对自己父亲的政绩不可能没有影响。

    草草吃过早饭,李云想了想,还是准备去县衙里看看,否则他估计自己这一天都会心不在焉的。

    穿过一条条街道,路过一家家商铺,李云终于看到了县衙的大门,但同时也看到了县衙门口的父亲与一位锦衣中年人。从自己父亲对锦衣中年人的态度来看,那个中年人是督政使无疑了。

    心中暗叫不妙,李云面上仍强自镇定,很是恭谦有礼地缓步行至李中恳面前“父亲!”因为顾忌中年人的身份。李云难得收起了吊儿郎当的模样,沉稳且从容地在李中恳面前站定,躬身行了个礼。然后又冲中年人微笑点头致意,算是打了个招呼。

    李中恳看见儿子这副谦和有礼的模样,明显怔了怔。不过也只是短短一瞬,他便回过神来,调整好了面部表情,转头很是恭敬的对那位锦衣中年人道:“萧大人,这是犬子李云,让萧大人见笑了。”

    萧逸似乎对李云的表现十分欣赏,非但没觉得见笑,反而欣喜的很,笑眯眯的道:“叫萧叔即可,这孩子我喜欢。”

    有李云恭谦有礼的第一印象,萧逸的态度明显和蔼得多。

    又经过好一番寒暄后,萧逸终于才心甘情愿地前往了县内驿站。这让李氏父子二人大大的松了口气。官场应付即使是同级之人也要小心翼翼,更何况六品县令应付三品督政使呢。

    在回县衙的路上,李云十分疑惑道:“父亲,那萧大人似乎对我十分欣赏的样子?”

    李中恳看着李云笑了笑:“那大人名为萧逸,是皇室之萧,但着实没什么才能,所以顶天了也只能是个三品的官员。也因为这个,他对于有才之士十分推崇。你今日是表现甚佳,或许是让他误会了。”

    李云脑门子黑线“我本来就很有才呀。”

    李中恳嫌弃地看他一眼“老子生出来的东西还不明白你啥德行?”他摇头晃脑地叹了口气,“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李云张口结舌。

    似乎是觉得自己的话有点过分了,难得同自家儿子开玩笑的李中恳轻咳了数声,“其实也没这么差,就是没长大而已。”

    李云立即眉飞色舞,“知子莫若父。”

    “去你的!混小子!”李中恳笑骂道。

    李云憨憨一笑,又似想到什么收敛了笑容,一本正经道:“那桃苑居之事如何了?”

    李中恳当然明白李云之意,并非问案情而是问督政使的态度。他对于自家儿子的体贴甚是欣慰,拍了拍李云的肩膀道:“没事,只是多给我几个案子而已。”

    梅镇是溪风帝国的一边境小镇,因梅绕满镇而得名。

    相传,三国分立之前,梅镇非是梅镇,亦无满镇寒梅。

    梅镇之梅源于一远来之客。

    数千年战火纷飞,偌大世俗界最终形成三分天下之局势。三大霸主势力长久僵持,世俗界进入了持久的微妙和平时期,数之不尽的谋士门客相继隐居,其中,辅佐溪风开国圣祖的一有名谋士便隐居于此,并栽种了满园寒梅以之修身养性。

    历经千年岁月,谋士之名早已无人可知,但其所栽种寒梅却繁若往昔,乃至如今满镇梅香。

    也正因为这一标志性景色,人们更热衷于以梅镇相称,久而久之,梅镇便代替了其原有的名称。

    自古文人雅士以梅喻人,以示其高洁傲然、不屈不挠,故此梅香满镇的小镇自然而然便吸引了无数自诩高雅之士前来赏梅自喻,抑或欣然隐居,并写下了如“白梅懒赋赋红梅,逞艳先迎醉眼开”等数之不尽的佳作。久而久之,小镇名气享誉溪风乃至其余两大帝国,成为溪风的几大著名美景之一,更有无数附庸风雅之士不辞万里自各地专程前来。

    当然,寒梅傲雪多是寒冬盛景,故前来观赏之人多于晚冬或更早时节前来,以望观赏那“风递幽香去,禽窥素艳来”之景,到现在这梅花凋零的初春,前来之人倒是寥寥无几了。

    毕竟这世间又有几个人愿见繁花转瞬凋零的凄美呢?那便好像人们看到自己的今生无论多么的辉煌,到最后只是零落成泥碾作尘,如此的悲哀凄凉。

    然而这日清晨,游人尽去的梅镇却迎来了一位俊美如仙的白衣少年,一时间让在外的村民们都看呆了。

    少年名为萧风,飘渺楼楼主,虽已决定这几日再次远游,他仍放不下这里,放不下这时的梅花。

    他对梅花向来有一种特殊的情感,特别是这时候的梅花:无人懂他们的凄美与悲哀,无人明白他们的倔强与无奈,坚持了一个冬季,傲然了一个冬季,可在春暖花开之际,却似耗尽了最后的气力,无奈的飘落,何其哀矣。所以他放不下它们,不忍心看它们默默的飘零,无奈地看着无人关心的自己凄美地消逝。

    而对于白梅,萧风更是有一种难以言明的感觉——那一片片冰琢般的花瓣,总是让他有一种熟悉的悲哀与叹息。生来耀眼,却只能绽放一瞬的灿烂,很快又如白雪般隐于天地间。美得动人心魄,可却悲哀的令人心痛。他不知道白梅是不愿为人所见,还是无奈的被白雪所隐,但白梅那份虽隐于世间却仍同各色寒梅共同坚持到万物复苏的倔强总会让他的心底里萌生出一种莫名的震撼与力量,支撑着他亦倔强艰难的前行,哪怕他自己明明孱弱到奄奄一息。

    梅苑居梅林中。

    习习清风吹皱了暖池里的池水,吹散了蓝天上的白云,却难以吹起少年心底的一丝涟漪;和煦的阳光驱散了梅林中薄薄的雾气,驱散了清晨中似有若无的最后一缕彻骨寒意,却难以吹散少年心中淡淡的愁绪。

    或许也只有在这片宁静祥和的梅园中,少年才不会将放在心里的悲哀与痛苦深埋,才会散去那平静的面容上并不符合他年纪的温和微笑。

    少年静静的站在梅林深处,任由温润的春风裹挟的凋零的梅瓣与残梅的芬芳吹起少年的长发,拂过少年如画的眉眼。

    或许是不同于那两年的春雪,如今的梅花凋零总是多了几分不同于平时的凄美,好像今年的梅花未坚持过冬寒的摧残般。

    梅林深处少年紧蹙着眉头,那双如清泉般澄澈,又如星辰般漂亮的平静眸子微微闭着,似痛苦又好像疲惫。所有人都看到了少年不符年龄的冷静睿智,但又有谁知晓少年内心深处的无奈与哀伤?就像所有人都惊叹于少年的聪慧,却从没有人真的了解过少年,真的明白少年想要什么。

    他只是个孩子,但上天给予他的考验却比任何人都来的残酷,为此他舍弃了亲情,舍弃了所有的一切。

    得到得越多,失去的也越多,这个道理没有人比少年体会的更为真切。

    “寒梅傲雪终是碾做尘土,蝼蚁偷生可能心想事成?”少年如梦般缥缈的低语传荡在梅林深处,却无人应答。

    少年苦涩一笑,睁开双眸,望着飘零的花瓣微微有些失神,“下一年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来陪你们了。”

    梅林之外,于逸无奈且担忧的看着远处被残梅包围的少年,心中不自觉得有些酸涩。少年很少来梅苑居,但于逸知道少年很喜欢这里。

    这里的少年不是名动天下的缥缈公子,不是惊艳了整个天下的六皇子,只是一个脆弱而迷茫的少年。虽依旧是那般的温和平静,可梅林深处的背影流露出的伤感孤寂是那般的清晰。也只有在这里,这个在外人面前永远波澜不惊,温和从容的孩子才会卸下所有的伪装,偶尔流露出孩子该有的脆弱与无助。

    突然,于逸的眉头皱了皱,转身快步向梅苑居主厅而去。

    梅林深处,静静伫立的少年似乎站累了,便也不顾满地洁白却潮湿的寒雪,就近找了棵梅树依树而坐。

    或许因太过湿冷,又或者少年的身体太过孱弱,少年轻轻咳嗽了起来,呼吸也变得急促了许多。

    深吸了口气,少年终于止住了咳嗽,摊开右手,那白皙的小手上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滩殷红的血迹,似白雪中的红梅,倔强凄美。

    少年似乎习以为常,他十分随意地用另一只手抓起地上的白雪在手心搓捻,待手中血迹全无时便将染了血迹的雪十分随意地丢到一边,看也未多看一眼。

    目光游离在周围的梅花之上:红梅凄美,美的动人心魄。白梅出尘,却总给人一种如雪花坠落般的平静。少年心中叹息,他又怎会忘记当白梅抖落了那一身霜雪将会美得如何惊心动魄。

    似明白少年心中所想,突地,一阵清风吹来,满树白梅上的霜雪被纷纷吹落。白梅傲立,美得令人心醉。

    但短短一瞬后,满树白梅如雪般纷纷坠落,分外凄美。

    少年脸色僵了僵,随即露出一抹苍白的微笑,释然中却透露着浓浓的悲哀“生来白色便不该耀眼,便该掩了自己的颜色吗?那又何必绽放?世之悲哀莫过于此。”少年喃喃低语,口中却又忍不住再次咳嗽起来,咳得少年面色惨白,不住有鲜血咳出,污了少年衣衫。

    鲜血染白衣,是不甘亦是无奈,如今少年的处境与雪覆白梅有何区别?

    眼神逐渐变得平静,少年释然看着满地残梅,微微叹息“吾非汝,岂知汝之哀;汝非吾,安知吾之思?”

    世人多以物喻人,以事喻事,少年却从不信这个。他会因有所感而思及自身,却永远不会因事之寓意与自身相符而改变自身。对少年来说,理智永远要比什么所谓的天喻来的让少年信任得多。

    自怨自艾,怨天尤人这种事永远不可能发生在聪明人身上。

    于逸再次来到梅园时,少年早已停止了咳嗽,半靠在梅树干上大口的喘着气。滴滴溅落的鲜血,如同白雪上飘落的红梅,点缀在少年雪白的衣裳上,格外刺眼。

    于逸远远未见伫立在梅林中的少年,心中便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当下也顾不得少年不让靠近梅林的嘱咐,一头便扎入了梅林深处。

    看到坐在雪地中的少年与少年身上刺目的殷红,于逸的心忍不住‘咯噔’了下,快步走到少年面前,半跪于地,神色紧张而又担忧道:“少爷,您怎么样?要不要吃药?”

    萧风摆了摆手,好不容易缓过气来,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平静“没事,只是刚才受了点凉,让于叔担心了。”顿了顿,萧风深吸了口气,抬头看向面色依旧难掩担忧的于逸,神色平静,看不出任何痛苦之色“应该有什么事吧?”

    萧风当然注意到了于逸的匆忙离开,否则即使直接离开,他也不会选择随意坐在雪地上,他可不像被老妈子命的于逸又一顿耳提面命。

    “没什么事,只是未看到少爷,有些担心少爷的身子才会贸然闯进来,望少爷恕罪!”于逸目光闪了闪,低头回答道。

    “于叔,你又骗我。”萧风笑着摇了摇头,倒是不见什么不悦的神色,语气温和道:“说吧,应该是远来之客。让我猜一下,是......李云,对不对?”

    于逸苦笑了下,无奈点了点头。自家少爷什么都好,就是人太过聪明,似乎世间所有的一切都不会瞒过他的眼睛。

    “呀,真是他呀!”萧风露出一副惊讶的表情,似乎刚才猜出来者是李云的并不是他一样。

    于逸继续苦笑。

    “那就让他等着吧!”萧风漂亮的大眼睛眨了眨,露出一抹狡黠的微笑,然后又盯着于逸调侃道:“我以为是什么大事呢,于叔你也太大惊小怪了吧。”

    于逸的脸色由苦笑转为了无奈,眉头微皱,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他本是一张木头脸,极少有什么面部表情,但是这几年跟着萧风走南闯北,表情也愈加丰富了起来。

    李云是安阳县县令的独子,也是萧风这几年结交的好友之一。梅镇虽说距离安阳县县城并不算远,可怎么着也是有半天路程的。萧风到梅镇才半日的时间,李云便火急火燎的赶来,自然不可能是好友之间的拜访;况且,梅镇虽隶属安阳县区,除了风景优美外,并没有什么特别值得人注意的,萧风在梅镇的消息如此快传到李云的耳中,本身就是件极不正常的事。所以只有一种可能,李云在找萧风。而以李云与萧风的关系来看,十有八九是有事相求。

    于逸并不反感别人求助于萧风,恰恰相反,他喜欢少年在帮助他人时身上自然散发的轻狂与洒然,那是平日里平静淡然的少年从来不会轻易流露出的。但以萧风现在的身体,于逸是万万不想让自家少爷再劳心费神的。

    但看自家少爷一副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样子,分明是打算再仗义出手了,这让一直不敢忤逆少年的于逸甚是无奈。

    似乎是看出了于逸的担忧,萧风温和安慰道:“我已经没事了,刚才只是因为在这儿待的久了些,这儿寒气又重了些。现在已经缓过劲来了,只要以后注意一下,不会有什么大碍的。”

    说着,似乎怕于逸不信,萧风麻利站起身来,又象征性的朝前走两步,挑眉看着于逸,似乎在问我说的不错吧?!

    于逸无奈叹了口气,眉头却不自觉舒展了几分。虽然清楚萧风刚才那么说只是为了宽慰自己,可只要萧风说出来的话便似乎是有种魔力,让人忍不住去相信。

    看着萧风温和的笑颜,稚嫩却平静异常的面容,鬼使神差般,于逸伸出了手,想要像对待平常孩童般亲昵地轻揉萧风的额头。

    但下一刻,于逸的身子蓦地僵住,伸出去的手也定在了原地。

    于逸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生出如此大胆的想法。面前的少年身份如此尊贵,更是自己的主子,自己竟然想冒犯天颜?

    有些慌乱,又有些局促地双膝跪倒在地,于逸将额头重重的磕在地板之上“殿下,属下大逆不道,属下该死,请殿下惩罚。”

    萧风脸上温和的微笑有些僵硬,不过仅仅一瞬的功夫便恢复了正常。他露出一副十分不悦的表情,皱着眉头轻斥道:“于叔,你这是干什么?什么殿下?什么恕罪?你这是在折我的寿吗?”

    “殿下!”于逸心里再次‘咯噔’了下,萧风虽未斥责与他,其话语态度却更让于逸感到惊惧“是连自己的身份都忘了吗,还是真的决定放下过去的所有,甘愿做个普通人?”

    似乎看出了于逸还有再劝的意思,萧风也不再掩饰自己的情绪,脸色完全沉了下来,语气中带了几分平常难见的冷色,打断于逸的话道:“于叔,你该明白的,自那日我从皇城离开,就不打算再做什么殿下了。当时你或许认为我只是孩子气、年纪小、胡闹。但这几年的在外游历,我的态度、行事作风还不能让你看清楚我的决心吗?不能消除一些你心中的侥幸吗?我想得很清楚,很明白,并非是一味地置气,而是真正决定抛开过去一切。现在的我已不是以前的我,我只是一溪风帝国的平民而已,否则我何必组建飘缈楼,何必还要去青云学院,何必还要到处布置陷阱,让那些找我的暗卫四处乱窜?

    顿了顿,萧风悠悠叹了口气:“非吾所欲,吾又何必再去自寻烦恼呢?”似乎是在自语,又似乎是在对于逸说,语气中带着淡淡的疲惫与说不出的决然。

    萧风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白,只是所有的人都自欺欺人,不愿相信不希望萧风明白而已。

    于逸的心猛地颤了颤,他从未见过少爷以如此冷硬的口气说话,那般倔犟,似训斥的口气,哪里还有以往的一分温和平静。第一次他从少年微勾的唇角与浅淡的双眸间看到了陌生与遥远。

    这般孤傲如寒梅,又可望而不可即如皎皎之明月的清冷气质是如此的不真实,仿佛下一刻少年便会如风般消散于天地间,这从来不是少年流露出的气质。

    于逸瞳孔剧烈收缩,一时竟有些不敢直视面前熟悉无比的少年。

    四周一下子安静了下来,静得似乎可以听见风吹残梅,残花飘零的轻响回荡耳畔。

    良久后,萧风似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有些不自然的低垂下了眼睑。若换了平时,以萧风的心性是绝不可能如此。到底还是受了刚才白梅的影响。

    萧风深吸了口气,定了定神,这才真挚开口道:“刚才是小风失礼了,小风向您道歉。对不起,于叔。”

    以萧风的身份自然不必对自己的属下道歉,但对萧风来说,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并不分什么身份等级,所以即使是向比自己地位低的属下道歉,萧风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虽萧风如此觉得,对自小受森严等级制度管辖的于逸来说,可不是这么认为的。

    “殿下,不,少爷,您别这样,属下承受不起。”于逸语气惶恐,额头紧贴地面,姿势要多恭敬就有多恭敬。

    萧风无奈叹了口气,即使几年的朝夕相处,于逸对自己的那份恭敬仍似发自肺腑,难以消除分毫。

    “于叔,你先听我说,如何?”扯起依旧半分起身意思都没有的于逸,萧风略觉无奈。

    见于逸仍有些局促地站在面前,萧风语气更加温和,开口宽慰道:“以往如何,现在如何,于叔应该清楚得很。江湖对你我来说是解脱,算得上是新的人生。我们既然开始了新的人生,又何苦再被过去羁绊呢?身份地位生而便有,无从选择,但我们的人生要如何去过,还是由我们自己做主,不是吗?既如此,何不将以往种种都放下,放弃对过去的一切的执着呢?”萧风语气平静,却有种安抚人心的魔力。“你我真正想要的不是权势,更不是地位,只是再简单不过的洒脱自在。既如此,你又何必再给我套上个不可冒犯的存在的帽子呢?你可以将我看作缥缈公子,自家少爷,更甚者,子侄,朋友,忘年交;或者,可以像陶叔他们般,不想其他事时把我当个孩子,当思及缥缈楼时,就将我看作缥缈公子。反正就是怎么舒服怎么看了。你要知道,我除了投的胎好了点之外,与你并没有什么区别,你我都只是普通人而已。”

    少年顿了顿,语气蓦地变得轻快了许多,“至于那个称呼便将它忘了如何?未来那般美好,我们何必总拘谨于过去,若真如此,这趟江湖之旅还有什么好期待的呢?”少年眨了眨漂亮的大眼睛,露出一抹淘皮的笑容。

    于逸无奈苦笑,心中却生出了种对未来的向往与渴望。

    是啊,未来那般美好,天地那般辽阔,何必总拘束于过去呢?

    “萧贤弟呀,终于把你盼来了!你说你怎么这么神秘,一个冬天都不见人影,为兄差点以为你冬眠了呢。”

    萧风还没迈入大厅,大厅中便传出一个青年十分不满的抱怨声。

    听到这大大咧咧的熟悉抱怨声,萧风嘴角不自觉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没好气道:“冬眠?我倒是挺乐意,不过若真这样,我便也不用想着醒来了。”

    说着,他不慌不忙地往一旁挪了一步。

    下一刻,只见一蓝色身影迅速自是萧风身边擦身而过,若是萧风刚才并未往一旁挪动,便恰好与那个身影撞个满怀。

    这还未结束,但听‘扑通’一声,紧接着,门外传来一声十分凄厉的惨叫。再然后是......于逸施施然迈入大厅。

    “于叔,你下手是不是有点狠了?”萧风似乎对此习以为常,只是有点担心地道。

    刚才那叫声着实瘆人了些。

    “没有,属下只是轻轻踢了一脚,最多就是伤个筋动个骨什么的,养几天也就没事了。”于逸很是恭敬地回答道。

    “哦。”萧风闻言放下心来,点了点头,当真一点担心的意思也未再有了。

    未过多时,屋外传来委屈至极的抱怨声,“贤弟呀,你躲什么?害为兄一不小心踩空,痛死我了。”

    好嘛,不敢直面说于逸的不是,便将自己被一脚踢飞的黑锅直接踢给了萧风。

    萧风撇了撇嘴,很是无语。

    仅仅几个呼吸后,便见李云一瘸一拐地从外面走了进来,一脸的憋闷,敢怒不敢言。

    萧风笑嘻嘻地看他,稚气的小脸堆满了调侃之色,一点同情心也没有地道:“劣习不改,活该。”

    “你又不是女的,我俩大老爷们拥抱一下怎么了?”李云很是不甘地小声嘀咕。

    “哦?”萧风挑了挑眉,一脸信你才有鬼的表情,一本正经道:“李兄的拥抱太热情,小弟无福消受。”

    李云表情瞬间尴尬。

    于逸的脸色却陡然沉了下来。一想起自己敬若神明的尊贵少爷被这个家伙动手动脚过,他就气得牙根痒痒。

    萧风眼珠转了转,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要不......我俩打个赌,你若能碰到我一片衣角,我保证我再也不躲了,如何?”

    李云喜形于色,虽然知道萧风武艺很厉害,但只是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能多厉害?自己还能赌输了?刚要点头,视线余光正好看到一旁的于逸脸色阴沉得快要滴下水来,他不由打了个寒颤,连连摇头拒绝“不赌不赌。”果然,这个小魔头又给自己下了套儿。他敢肯定,如果自己真答应了的话,自己的下场绝对比一顿胖揍还要来得凄惨。果然,最不能招惹的就是小孩儿了。

    要说李云与萧风的缘分可以用‘不打不相识’来形容。当然,这绝对不是我们所想的两人相互掐架,而是单方面的......萧风吊打李云。

    原因很好猜:李云手贱。

    萧风自从离开皇城后,一直都是在游历。无论是结交好友还是遍赏人生百态,抑或是成立飘缈楼,都是在拓展视野,增长见闻的游历中顺手为之,与李云的相识亦是如此。

    位于溪风中部的清平县以清平酒享誉溪风,是无数青年才俊呼朋引伴,把酒言欢的极好去处。李云虽身处边陲,作为大纨绔一个自然亦有不少志同道合之辈,故清平县也是去过几次的。

    两年多前,李云曾在清平县与一位好友相约‘畅谈人生’,可惜那好友着实是不大靠谱了点,让李云等得黄花菜都凉了仍连影子都未出现。李云正是在等待期间遇到游历到此的萧风的。

    萧风生得着实漂亮,五官精致得连女孩子们都自惭形愧,年纪又小,自然甚讨人喜欢。

    但萧风气质飘渺,并不怎么惹人注意。即使真有人注意到了,也都是很有眼力劲的,见萧风气度不凡,当然不会轻易招惹。

    可惜......李云是个例外,不但一点也没有眼力劲儿,而且还不知死活,闲着无聊便去逗弄萧风,神经大条地直接忽视了萧风的气度与如此气度涵养后的意义。

    所谓不作死就不会死便是说的李云了。

    这一逗弄不要紧,可真把萧风惹毛了。

    萧风何许人也?年纪虽小,但只看他一人便网罗了天下英豪,就知其非寻常之人,又如何容忍得了他人之冒犯?若换了平时,有于逸在,像举止这般轻浮之人,连近萧风身边一丈内的机会都不会有。可惜好奇心甚重的萧风打发于逸去查清平酒的配方了。这也算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最后的结果不出人意料,李云虽未受皮肉之苦,被收拾得着实惨了些。被点了笑穴和哭穴,在大庭广众之下像傻子一样又哭又笑了近两个时辰,差点让李云成了个面瘫。也亏得萧风不喜血腥,否则按江湖恩怨处理,血溅三尺也是有可能的。

    后续的故事情节也是很让人哭笑不得。

    李云不仅脸皮厚,胆子也够肥,被萧风整了一顿后竟既没有害怕,更没有选择赶紧离开这个小祖宗,反而将好友之约撂到了一边,像跟屁虫似得跟定萧风了。

    在李云的死缠烂打下,两人便成了好友。

    之后,李云曾与萧风结伴数次游历,美其名曰:闯荡江湖。

    李云的劣习便来自于此。

    草原中的的篝火晚会向来热闹,稍微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也并不少见。

    李云年纪虽大些,性子却与小孩子无异,至少萧风这样认为。所以李云的恶作剧亦并不少见。

    有一次,纯粹恶作剧的,李云给了萧风一个大大的熊抱,几乎将萧风整个人搂进了怀里,差点把萧风勒死。

    无论萧风以前的身份还是现在,除了萧风的生母外,萧风向来是与他人保持一定距离的,也从未有人对萧风如此无礼过。因此,当时,萧风在不可思议之余更多的是尴尬和懊恼。好在萧风向来理智,在心情略略平复后,他想到了更多。自己到底是太过大意,警惕性太低了。可江湖混乱,一个人闯荡江湖,又容许有多少次大意?大意之后又要跌多少跟头?

    如此想来,李云此举在一定程度上也算为萧风提了个醒,故萧风便也未对李云略做小惩,李云成功免去了一场惩罚。

    可惜的是,逃过一劫的李云不仅未意识到自己刚才何其惊险,反而完全误解了萧风的态度,并因为这次的‘甜头’,胆子愈发大了起来,每次见了萧风都不知死活欲故技重施。

    可惜每一次都是被萧风不慌不忙地闪开,并附带上于逸的一拳或一脚。

    李云也是死性不改,被打了多次仍是乐此不疲。

    一番好友重逢的玩笑后,走到萧风面前的李云终于看清了萧风的脸色,禁不住皱了皱眉头,略带惊讶又有些不解问道:“你咋回事?脸色这么差。难道是生病了?”

    闹归闹,李云与萧风的友谊总不会是掺半分假意的。

    “只是偶感风寒而已,过几天没事了。”萧风浅浅一笑,随口道,“找我有什么事?直接说即可。”

    李云并未回应,有些担忧地看着萧风。他虽未学过医理,但眼力劲还是有的。萧风的神色如此憔悴,必是久病所致,而非所谓的偶感风寒。萧风如此解释自然是不愿多说,但以萧风如今的身体状态,再拜托他帮自己是否有些强人所难了。

    “呵呵,火烧屁股似得前来,事到临头了反而婆婆妈妈,这可一点也不像你的性格。”萧风挑眉斜倪李云,一脸玩味道。他虽不清楚李云所求何事,却也明白事情应该有些棘手,否则李云定然不会这般火急火燎,半天的路程硬生生挤成了不到两个时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还要装出一副气定神闲之状。以萧风对其的了解,这可是准备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前奏啊,“难道说你是准备替你父亲分担,但是又怕我笑话?安啦,你想多啦,小弟哪有这般促狭。”

    一旁于逸闻言皱起了眉头,果然,少爷又没事往自己身上揽事,当真是一点也闲不下来。

    李云被萧风一番调侃,只觉面红耳赤。他本就不是什么替人着想的性子,被萧风这么一激将,哪还管其它,竹筒倒豆子般一股脑地便将所求之事和盘托出了,“昨夜县里出了起命案。因为在烟花之地,所以调查起来比较困难。为兄想请贤弟帮忙调查出真相,可否?”

    萧风挑眉看他,一脸怀疑,“安阳县虽相对太平,但偌大县区内要说命案出得也并不少,怎的只求这一件?李兄这般半遮半掩,可是一点也不厚道。”

    李云讪讪咧了咧嘴,“就知道瞒不过贤弟。本来这种事不该劳烦到贤弟的,可谁知半路杀出了个督政使,限定我父亲十日内查出真相。”李元无奈地摊摊手,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为兄想到,若是父亲县令职位做到了头,自己的逍遥快活的大少日子也就差不多没啦。所谓‘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为兄想了想,这种事就只能靠你啦。”

    他很是严肃地抬手,应该是打算拍拍萧风的肩膀的,但当看到萧风一脸的玩味时,立即收回了手,堆起一脸谄媚的笑容“贤弟呀,你可要帮帮为兄啊,否则为兄的好日子真的到头了。你我相交二载,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呀.....”

    萧风摆了摆手,很是干脆地打断了李云准备滔滔不绝的溢美之词,“还有呢?”他可不信只是这点难度便让李云如此轻易地动用了大量人力物力来找自己,这对自己父亲也太没有信心了吧。

    李云被噎了下,很是惆怅地又叹了口气,老老实实道:“若只是一起命案我当然对自己父亲甚是有信心,可关键是,这起命案关联数起其他地方的命案,即使是贤弟,我也不怎么感觉放心。”

    “哦?”萧风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这点激将法可是对自己一点用处也没有。

    少年的眸子太过清澈,仿佛一眼便可看到人的心里。

    李云忍不住心虚了下,“咳咳,也没有那么严重啦。就是这案子当真有些邪乎,”他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贤弟可听说过无头鬼?”

    萧风很平静地摇了摇头,似乎一点兴趣也没有,“不清楚。”

    李云扫兴地撇了撇嘴,“就是没有头的鬼啊。”他的心情倏地变得激动了起来,“桃苑居命案中就出现了头无头鬼。真的。据说还有人看到呢。“

    萧风微微起了点兴趣,这种不属于江湖之事的小事,他极少关注,但这并不代表他对这种小事不感兴趣。好奇心这东西,人人都有,萧风当然也不例外。况且,桃苑居自己可是早就想去探探了:仙府之居,人间天堂,小小桃苑居哪来的这些财力?虽是如此,萧风仍是表情淡淡。

    李云小心翼翼地看了眼不知在想什么的萧风,脸上的笑意越发谄媚,“不过想必既然贤弟来了,这事虽听上去有些棘手,到了贤弟手中,必然是手到擒来,一切困难迎刃而解,轻而易举便能找出凶手,逢凶化吉,消灾避难......”

    萧风奇怪的看了眼词不达意的李云,十分好奇若是让李云的私塾先生听到这奇奇怪怪的赞美之词要是个什么反应。“停,停!什么跟什么呀?你先告诉我这是第几天,然后再向我描述一下那个督政使,至于案情什么的,等会儿再说。”

    “啊?”李云夸张的怪叫了声,“什么?”

    萧风斜眼看他,“有问题?”

    “没......没有。”李云瞬间回神,心中感慨自己的萧贤弟果然是非常人啊。“这应该算得上是第三天。至于那个大人名为萧逸,是个年约五十岁的三品大员。我父亲说他为人比较迂腐,算不得有才,若非英皇室之姓,绝对到不了三品。”说着李云奇怪地看了眼萧风,“好像贤弟也是这个姓唉。”

    萧风冲他翻了个白眼,“照你这么看,天下所有姓萧之人都算是皇室了?”

    李云讪讪缩了缩脑袋,“也对哦,”似是想到了什么,他立即又变得眉飞色舞,“那人虽没什么才能,眼光却着实是好,对我这种有才之士甚是推崇。哈哈哈!”

    萧风抽空扫了眼于逸,冲其微微点了点头,随口应道:“眼光和你差不多,真是白瞎了三品的高官厚禄。”

    李云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

    这话说得太委婉了吧。

    萧风见此只是轻笑,“那他可会参与这案子?”

    李云一怔,讷讷道:“应该不会吧。”

    萧风想了想,姑且便信了李云所说,“那你的想法是?”

    李云讪笑道:“我哪有什么想法,就是看贤弟的了。”与萧风的游历旅途中,他可是见惯了萧风的能耐的。

    萧风无奈,对李云这种很不靠谱的行为似乎习以为常,“那督政使人呐?”

    “啊?在驿站。”李云稍稍奇怪了下,心道:这问题有点扯远。却仍是很听话地回道。

    萧风满意一笑,对萧逸也算有了大致了解。以其表现出的性格来看,的确是不堪大用,如此便更不可能对李中恳这样的小官过多苛责。至于这次的命案,应该只是巧合而已。想到这儿,他抬头望向李云安慰道:“放宽心,即使你父亲真的破不了这案子,也到不了丢官的地步,顶多只会被罚俸,你好日子到不了头的。”

    李云摆出一副苦瓜脸,“你说的轻巧,等我父亲真丢了官,我岂不是连后悔的机会都没了。”

    “没你想的这么严重,”萧风耐心安慰道,“你不奇怪督政使哪来的那几个案子?为什么一听说到桃苑居命案便将自己手中案子全交给了你父亲,而不是让你父亲与他共同查明真相?不好奇桃苑居的命案与其他几个案子之间有什么关联?”

    李云呆了呆,他的确没想这么多,“什么?”

    “哎呀,真是笨到家了。”萧风很是不满地瞪了眼李云,“这些案子连他自己都破不了,强求你父亲查明真相也只是临时起意,又怎可能过多苛责呢?”

    李云再次一呆,过了会儿,喃喃自语道:“好像真是这么回事诶!”

    萧风微笑,“所以说你就将心放在肚子里吧。而且如果你父亲限时破了这个案子,说不定还会被记个大功呢,所以真不会出什么事的。”

    李云憨憨摸了摸脑袋,“好像也对哦。”

    萧风点头微笑,他倒要看看李云的苦肉计演完后再怎么演。

    然而,萧风还是低估了李云的厚脸皮。

    仔细咂摸了咂摸,李云终于回过味来。不对啊,自己来这儿可是让萧风帮自己查案的,什么时候绕成父亲的官丢不丢的问题上了,而且还说得自己查案的热情都快没了。

    他脸色扭曲了下,立即又换成了副苦瓜脸,“贤弟呀,话虽是这么说,怎么着还要以防个万一呀,否则我这心放不下来呀。况且如果能让我父亲升官,不是更好吗?”

    虽然早已领教了李云的赖皮,听到这话,萧风的嘴角仍是抽了抽,虽然反应速度慢了点,脑袋瓜儿不好使了点,这脸皮还真是厚出了新高度。

    对这种死皮赖脸的家伙,‘他说任他说清风拂大岗’的态度永远要比讲道理来得更加有效,所以萧风选择了修闭口禅。

    李云又苦口婆心说了大半天,唾沫星子满天飞,真是当足了孝子,可见到萧风仍是似笑非笑地瞅他,神色一下子就蔫了,老老实实说出了自己的小算盘,“为兄难得想奋发图强让父亲对我刮目相看,贤弟也不配合一下,真是半分面子也不给啊。”半年不见本想着能让这个少年意识到‘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的,谁知还是一样的智商碾压。萧风浅笑,他自然差不多猜到了李云的想法,但这伎俩也太过捉劣了,萧风决定还是不要让他出去丢人。

    “想奋发图强,直接同我说便可,这般虚与委蛇当真是有些做作了。”他语气温和,话语却着实一点情面也没留。李云扯了扯嘴角,有点不甘,又有点尴尬。

    萧风继续道:“这么说,这件案子你打算一个人查?”

    “不对呀,还有你和于叔呢。”李云纠正道。

    萧风翻了个白眼,不置可否。

    想了想,李云补充道:“资料什么的,应该还是要借鉴一下父亲的案宗的。”

    萧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情况和自己想的并无多大出入。抬头微笑看他,萧风语气轻快道:“既然李兄盛情相邀,小弟自然是会尽绵薄之力的。”

    “真的?”答应的太干脆,李云有些不可置信。

    “嗯。”萧风微微颔首。

    李云激动得差点喜极而泣,狠狠松了口气。在他的印象里,既然萧风点了头,便算是万无一失,自己只需静待即可。

    想了想,萧风补充道:“不过表面上,这案子还是要以你为主。我非县衙中人,贸然插手终究有些不妥。倒是你有县令大人独子的身份,如此我们行事要方便许多。”

    李云自然是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对萧风之言奉为圭臬。

    萧风见状有点哭笑不得,“好啦,别摆出一副傻兮兮的模样了,说点正事吧。”

    李云眨了眨眼,一时没反应过来。

    萧风无奈扶额“无头鬼的事,你不说清楚我怎么查呀,我可不会未卜先知。”

    “唔,”李云讪讪一笑,终于反应了过来,组织了下语言道:“命案发生在我们安阳县县城中最大的歌舞教坊——桃苑居,咦,贤弟,这里似乎叫梅苑居,对不对?”

    萧风点了点头,似笑非笑看他,等他下文,已经预感到他接下来的话一定不是什么好话了。

    李云神经大条,显然地并未注意萧风的神色变化,大大咧咧道:“好巧,贤弟不会是故意的吧。”

    萧风撇了撇嘴,没搭话。

    李云却似来了兴趣,“原来贤弟也好这一口,真是有前途。贤弟啊,我告诉你呀,桃苑居当真是个十分雅致的地方,美人如玉,酒色歌姬,所谓‘纸醉金迷销金窟,销魂摄魄腐骨乡’也不过如此了,特别是其中的.......”李云还要再多说什么,冷不丁左耳被于逸狠狠揪住,“哎呦,哎呦,于叔,我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他连连哀嚎道。

    于逸不为所动,没有半分撒手的意思,冷冷盯着呼痛不已的李云。他本就不甚喜欢李云,不学无术还没规没矩,如今更是过分,竟然当着少爷的面儿胡说八道,若不是顾及他是少爷的朋友,于逸恨不得现在就胖揍他一顿。

    萧风无奈扯了扯于逸的衣袖,温和道:“好啦,于叔,放手吧,我看着都疼。”

    于逸这才放开,却依旧冷着张脸,警告地看了眼李云,看样子是真气得不轻。

    逃离了魔爪,李云慌不迭地离于逸远远的,捂着自己的耳朵呼痛。

    萧风哭笑不得地看着两人。明明是两个大人,却表现得比自己更像孩子,萧风也不想发表什么意见了。微微叹了口气,萧风转头看向李云,“好啦,你还说不说?”

    “哦。”李云揉着自己发红的耳朵,慢吞吞地走到萧风旁边,不过还是同于逸保持了一定距离,“死者名为刘金,是本县有名的富商......”

    李云认认真真地将他所知的情况一一讲明,然后转头静静等着萧风的意见。

    听完李云一番讲述,萧风好看的眉头禁不住皱了起来,所有案件中都出现了无头鬼,但无头鬼在这些案件中的扮演的角色真的就是凶手吗?

    因为自己听到的线索大部分都是李云所说,而李云所说也只是他道听途说而已,萧风并不打算现在就推测点什么,否则说不定到最后还会误导自己。

    不再纠结,萧风冲李云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已经知晓,随口问道:“那你的那些小弟们可查到了什么线索?”

    李云垂头丧气低下头,“没有。”

    萧风表情依旧平淡,并未觉得失望“那的确是有些麻烦,”他挑了挑眉头,语气坚定道:“不过既然李兄让小弟抓鬼,小弟自然不会让李兄失望。下午先带我去看看死者,如何?”

    李云双眸亮了亮,天知道他等萧风这句话等得有多辛苦。

    因为下过一场大雪,虽是初春的天气,气候依旧冷得很。

    考虑到萧风孱弱的身子,像李云这般骑马疾行自然是不可能的,于逸便为萧风准备了辆马车。

    马车甚是宽敞,故......即使李云厚脸皮挤进马车也未显得太过拥挤。

    因为萧风早上刚咳过血,之后又强撑着精神于李云谈了一个上午,马车颠簸了不到一刻钟,萧风的头脑就觉得有些昏昏沉沉了。

    甩了甩脑袋,萧风无奈苦笑下,转头习惯性冲于逸道:“于叔,我睡会儿,到地方喊我。”

    于逸担忧地皱起了眉头,萧风现在的身子有多差,于逸清楚得很。

    微微叹了口气,于逸将一直拿在手中的白色大氅披到萧风身上,转头狠狠地瞪了李云一眼。

    年轻时游历四方,所见之人形形色色,这些年的宦海生涯,亦让其阅人无数,李中恳自认也算见多识广,但却从未见过如此奇特的少年人。

    明明生得极其俊美,气质亦是分外出众,却似美玉蒙尘,不仅不会引人注意,甚至还会让人下意识将其忽略掉;明明十分真实地站在自己面前,却让自己觉得远在天涯之遥,就好像......他并不属于这一方世界,而是独立于一方世界的另一份缥缈;又好像他本来便与这世界就是一体,融于这方世界,无处寻觅;似乎超脱世外,洒脱淡泊,又似居于高位,尊贵得难以想象,让李中恳心中不由自主生出仰视之意。

    这种矛盾奇特却让人生不出半分不协调之感的神秘气质,让李中恳觉得自己儿子领进县衙的少年好像一个谜,一个无人能解却又吸引着人禁不住想去接近,去解开的谜。所以这位平日里沉稳刻板的县令大人竟一时呆立在了原地,死死盯了萧风半天。

    李云当然不知道自己父亲现在的想法,他只是看着目光有些呆滞,死死盯着萧风的父亲觉得有点丢人。心道,你儿子我也知道萧贤弟生得漂亮,但父亲你表现得这么明显是不是就有点过分了。

    于是他甚为尴尬地清咳了数声,见自家父亲一点反应也没有,又用力扯了扯他的衣角,这才将有些失神的李中恳扯得清醒了过来。

    微微嘘了口气,李云偷偷将目光瞥向萧风,见萧风仍是面色平静,这才完全放下心来。

    萧风年纪虽小,可尝了之前的苦头,李云李大公子是万万不会将萧风看作孩子的。

    表情变得颇为严肃,李云郑重其事地向李中恳介绍道:“父亲,这位是孩儿在外游历时结交的好友,萧风。几天前,萧贤弟来信说恰好要路过安阳县,孩儿甚觉欢喜。今日特地邀他在安阳县四处逛逛,了解风土人情,以尽地主之谊。”

    萧风暗中撇了撇嘴,尽地主之谊尽到县衙来了,这份心也是有点问题。面上却仍旧一副平静淡然神色,上前躬身行晚辈礼道:“小侄萧风,见过李伯父。”

    他并未称之为县令,自然是以李云好友身份同其父打招呼。在别人看来,这似乎有点套近乎的意思,但在萧风看来仅仅是礼貌而已。因为一个六品县令着实不值得萧风套近乎。

    溪风帝国的地方官僚管理体系分郡、县、城三级,其中有十郡一百零八县及数千城池。所以六品县令对一般人来说,绝对不算什么小官。

    可惜萧风是飘渺楼主,掌控着几乎对整个江湖都了如指掌的飘渺楼,地位之高绝对让人难以轻视。所以即便是三品大员亲至,在萧风面前也是有些不够看的。

    李中恳并未意识到自己儿子话语中的问题。倒不是他粗心到了这种地步,而是因为他想到了另一个十分现实的问题:‘萧’姓似乎是皇室大姓。虽然他并不认为皇室中人会不辞万里来这偏远边境,可若面前的少年是个例外呢?而且以这少年的气质来看,若真是皇室中人,其地位定也不会低。想到这儿,李中恳的面色便有点古怪了。

    萧风似乎看出了李中恳的心事,浅笑解释道:“小侄之‘萧’并非皇室之‘萧’,伯父不必太放在心上。”

    被揭穿心中的想法,李中恳怔了怔,倒并未流露出什么尴尬的表情,淡然笑道:“原来如此,倒是伯父多心了。快请进!”说到“请进”时,他猛地意识到这儿是县衙,不由抬头瞪了眼李云,轻斥道:“怎么将人家带到县衙来了,如此失礼?”

    李云讪讪一笑,不知该如何作答。他总不能说是想偷溜进来的,却没想到您这么晚了竟然还在。

    倒是萧风神色淡定,再次出面替李云解了围“这可要怪小侄。今日偶听李大哥提及桃苑居命案之事,心中甚是好奇,这才冒昧前来。另外,小侄虽资质弩钝,自认也是有几分能力,若伯父不弃,小侄亦愿为伯父尽绵薄之力。”

    县衙办案本是机密之事,一般人哪有当着县令的面儿堂而皇之提出这种请求的。不过好在萧风一来年纪尚小,李中恳即使心中不愿,也只会认为是小孩子胡闹,不会过多计较;二则萧风接下来也要插手此案,李中恳知晓此事在所难免,与其让李中恳当时蒙在鼓里,事后知晓了疑神疑鬼,还不如如今挑明了来得轻松。

    利人利己,多好!

    李云当然不知道萧风心里的弯弯绕绕,一听到萧风这般诚实之言,脸唰得就白了,心中暗道:“死定了,死定了!萧贤弟呀,你说你聪明一世,怎么能这时候犯糊涂呢?这不是明摆的找骂吗?”

    李中恳也愣了愣,没想到萧风会说得这般大胆且坦然。不过当看到萧风那张漂亮却十分稚嫩的笑脸时,他蓦地就‘悟’了。哪个小孩子不会胡闹呢?自己像面前孩子这般大小时,不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吗?况且这个孩子要比自己当时听话得多,也坦白得多。想到这儿,他虽觉得萧风有些胡闹,自己的儿子将桃苑居中的命案私自透漏给萧风有些过分,心中却没生出多大火气,只是皱着眉头,回头给了李云一个暴栗“胡闹!”

    李云吃痛叫了声,见李中恳瞪起了眼,立即捂住额头,不敢再吱声了。

    萧风在一边看着,不仅没有被无视了的感觉,反而觉得有趣得很。

    教训完李云,李中恳却没有回复萧风的打算,轻描淡写转移话题道:“听贤侄口气,应在外游历数年了吧?双亲怎会如此放心?”虽然看萧风年纪小,行事也甚是坦率,谨慎行事的县令大人话语中仍多了分试探之意。

    萧风何等人物,怎会听不出其中之意。他不动声色地继续温和微笑,礼貌回道:“父母本也不欲让小侄外出游历的,可惜小侄当时不懂事,父母拗不过,便也由着小侄胡来了。”他羞赧地挠了挠头,甚是无辜,惊得一旁看着的李云眼珠子差点掉一地,“两年游历方体会到父母的心思,真是惭愧。这不,这趟游历后就准备回去啦,以后怎么着也不能任由着自己性子胡来了。”

    似乎想到了什么,萧风稍微挪了下身子,将身后存在感极低的于逸让出来,介绍道:“这位是于叔,是小侄父母不放心小侄派过来的。这一路上多亏了于叔的照顾,否则小侄可真是惨大发了。”

    萧风这番话乍一听好像把自己的情况和盘托出了,再加上最后还不用李中恳发问,便将自己的侍从一并介绍了出来,给人诚信十足的感觉,十分容易令人心生好感。但若仔细琢磨一下,便会发现萧风其实什么也没说。最重要的是还堵住了不少用于试探的话题,很容易让人多想。

    李中恳当前便是如此。他微皱眉头,心中暗道,听这少年之言,似乎来历神秘,莫不是那些宗门中人?

    世俗界中,三大帝国几乎掌控了世俗界全部地域人口,但也有例外。比如江湖势力,再比如那几个来历不详,底细不详的神秘宗门。

    江湖势力无法掌控是因其特殊性,在所难免;神秘宗门则要复杂得多。他们就像插在人心脏中的一根刺,几乎不可能拔除。若强行要拔,只会伤及根本,更甚者可能动摇一个帝国的根基。而且那些从宗门中走出来的人,个个武艺高强也就罢了,态度还极其傲慢,极不容易打交道。

    所以在处理这些宗门之人的问题时,官员们几乎是能躲就躲,躲不掉的也只能自认倒霉了。

    似乎为了让李中恳更确定心中想法,于逸只是对其漠然地点了点头,竟连半分自我介绍的意思也没有,态度倨傲得很。

    李云在旁边听得一愣一愣的。

    李中恳的心蓦地沉了沉。自家儿子请进家门的这哪里是好友,明明是祖宗啊。虽如此想着,他面上仍旧是一副热情的模样,冲于逸客气拱手作揖道:“幸会幸会。”

    于逸却只当没听到,丝毫没有理会与他的意思,这让李中恳颇为尴尬。

    见气氛不对,萧风连忙上前一步,出声解释道:“伯父莫怪!于叔便是这个性子,并非无礼。”

    李中恳洒然一笑,摆手道:“无妨,无妨。贤侄既然来了我安阳县,只当回到了家即可,不必有什么拘束。伯父还有点事情要办,便不作陪了,有事直接向云儿提即可。”话音刚落,李中恳便大步出了县衙,连给萧风回应的时间也没有,看来真是匆忙得很。

    萧风目送李中恳远去,浅笑着摇了摇头。虽说这是打定了主意不跟自己接触,但是表现得这般的明显是不是就有点失礼了?还是看自己年纪太小,压根没想这些?

    萧风之前虽说着请求让自己尽绵薄之力,实际上萧风才不打算依他言行事。束手束脚,还容易招人怀疑,他吃饱了撑得。因此,他才在同李中恳的交谈中透漏出不少让李中恳误会的信息,让他连考虑自己请求的可能性都没有。当然,这么做,他还有另一层意思。

    李中恳拂袖而去,自然也不是生气于逸的态度。堂堂县令大人气量还没小到这等地步,他只是怀疑加忌惮而已。

    于逸显然明白了萧风的打算,所以与之配合得也算天衣无缝。

    回头看到面色略显担忧看向自己的于逸,萧风冲其微笑摇了摇头。

    只有李云着实啥也没有听出来,倒是冷汗被吓出了好几身。见自家父亲面色并不好看地快步离开,李云一肚子的疑惑。于是他习惯性地将目光移向萧风,准备听他解释。

    可在转头的瞬间他又想起一件比他解决疑惑更加严重的问题——来时,他可是向萧风拍胸脯保证过的,这个时间点,父亲一定不会在县衙里了。谁知凑巧的是,刚到县衙大门,还没进门便与父亲碰了个正着——目光一瞬间又变得闪躲了起来。

    惹父亲生气最多是责骂两句,惹这小祖宗生气.......可是身心俱疲,后果不堪设想啊!

    注意到李云的异常,萧风无所谓一笑。事实上他早已料到了这点。

    若是普通命案,李中恳按时散值很正常。可来了个督政使,又多了好几起命案要调查,李中恳不加班才奇怪。也只有头脑发热的李云李大公子会有这般孩子气的天真。

    李云见萧风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暗地里长长舒了口气,随即没心没肺问道:“你今天怎么回事?难道是一场大病烧坏了脑子?”在他看来,萧风今天的言行着实有点不懂分寸了。

    “呵。”萧风挑了挑眉,冷冷一笑“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啊。这半年多,你脑子没长多少,胆儿倒肥了不少,看来是上次的教训不够让你记忆深刻呀!”

    李云打了个寒战,立即察觉出自己言语的不妥,急忙赔上笑脸,略带讨好地道:“不是,我是说我父亲今日怎么了?脾气这么冲?”

    萧风稚气的小脸上再次挂上明媚的笑容,显然他刚才只是吓唬李云玩的,“以后你会明白的。”

    这么高深莫测的话,萧风鲜少在李云面前说,李云不禁怔了怔,“啥个意思?”

    萧风轻轻摇了摇头,语气带了分调侃,“以后在你父亲面前少提我,否则我不保证你逍遥自在的日子还能过几天。”

    “啥?”李云彻底怔住。

    萧风笑了笑,却仍没有半分要解释的意思,淡淡转移话题道:“正事要紧,带我去看看死者吧。”

    李云又是一怔,随即兴奋了起来,将刚才满脑子的疑问抛到了身后,连声应道:“好咧!”

    县衙后堂总是分外昏暗与寂静的。或许是因为时常有尸体停滞,无论何时,后堂总给人淡淡的阴冷之感,即使正午想要让后堂多分清朗也是份奢望。而在这天色略显昏暗的傍晚更是说不出的瘆人。

    白森森的蜡烛闪着微弱的烛火恰好将石床上有些变形的尸体照得纤毫毕现,昏黄的烛光悠悠映在双目外凸,伤痕密布的男子狰狞的面容上,愈发显得狰狞可怖。即使明知身旁站了两个大活人,李云仍禁不住背后生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拿眼偷偷去瞟萧风,萧风也恰好看向李云,一脸淡然“就是他?”

    “嗯!”李云稍稍汗颜了下,在心里冲萧风佩服地竖起了大拇指。看看人家一个十三岁的小娃娃就有能做到这般淡然,再看自己,一个弱冠之龄的大人......惭愧啊!惭愧!可......为啥背后还是感觉凉风嗖嗖的呢?

    萧风自然不会无聊到去管李云的胡思乱想,得到李云肯定的答复后便将注意力完全投入到了那面目可怖的尸体身上。他很清楚,经过今日之事,自己以后想这么轻易进来探查尸体是不可能的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大约一刻钟时间后,萧风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看着自己的手,一脸嫌弃。

    “如何?”见萧风回过头来,李云连忙凑上前来,略带紧张地问道。容不得他不紧张,毕竟这案子不仅是他想要做出点成就给父亲看看的第一件事,还关系着他父亲的前程啊。若是连萧风都束手无策,他也只能滚回家烧香拜佛了。

    “嗯?”萧风眉头轻轻皱着,不知在想着什么。被李云这么一打断,他略带惊讶地抬起头来,转瞬间又恍然,微笑道:“有点头绪了。对了,借我样东西。”

    李云松了口气,听到萧风下半句话,稍稍惊讶了下,下意识问道:“啥东西?”

    萧风倒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十分随意地从李云衣袖中扯出一条质地十分不错的丝绢,动作行云流水,没有停滞,便似乎早已知道李云袖中有这么一条丝绢般。随后在李云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揉成了球儿,径直塞入了死者口中。

    死者浑身早已僵硬,按理来说,向其口内塞入一条丝绢应是十分困难之事。但李云觉得,萧风刚才将丝绢塞入其口中并不十分困难,似乎......容易得很。

    难不成萧贤弟所为之事皆顺和自然,所以我们这些凡夫俗子觉得就该是理所当然?李云又在胡思乱想。

    不过他很快就胡思乱想不起来了。

    因为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刚才......刚才萧风用的丝绢是从自己这儿拿的。但自己身上怎么会带丝绢?

    他有点傻眼,感觉自己的全身都在颤抖,那丝绢......那丝绢不是自己花了五十两银子买的水蚕丝丝绢吗?啊啊啊啊啊啊......他快抓狂了,五十两银子就这么打水漂了,自己的佳人倾国一笑?原来是自己的白日梦啊!

    “果然如此!”萧风显然没有注意到李云的表情,轻蹙眉头喃喃自语,单手捏着丝绢心不在焉地往李云袖里塞,“还给你,谢了。”

    李云可没有东西被还回来的喜悦,反而真真正正是被惊骇到了,连忙手忙脚乱地抓住萧风的手,脸上一副快要哭了的表情,“小祖宗,我不要了,我错了。”

    萧风被人抓住手,猛地回过神,“嗯?为什么?似乎很......贵的。”他刚才在想事情,并没有注意到丝绢已经被自己弄得不成样子,等看到时也是被吓了一跳,立即明白了李云为何如此表情。

    “那个......要不我再赔你一条?”尴尬了一瞬,萧风讪讪抬头,试探性问。他是真心过意不去。

    “.......不用。”静默了片刻,李云心疼地从牙缝里挤出两字。萧风的便宜不能占,这是他在与萧风游历时牢记于心的真理,否则到最后后悔的一定是自己。

    萧风很认真却又有点奇怪地抬头看了李云一会儿,点了点头“好的!”

    李云挠了挠头,难以理解萧风的复杂眼神。

    正在这时,却见萧风转头,微笑冲于逸摆了摆手,稚气道;“于叔,手帕。”

    而于逸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条刚被水浸湿的,做工质地明显优于李云刚才那条丝绢的手帕,毕恭毕敬地递给萧风,“少爷,请净手。”

    李云瞬间有种要吐血的冲动。

    等到三人从县衙出来时,已入戊时,天色完全暗了下来。

    没有了日光的照射,再加上昨天的那场大雪,天气冷得有些过分,即使于逸也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萧风轻蹙了蹙眉头,紧了紧身上披着的大氅,转头对身侧的李云微笑问道:“李兄,今日去不去桃苑居?”

    “明天吧,天色也不早了,”李云想了想,说道,“毕竟那种地方,若现在去,让贤弟吃了亏,就是为兄的不是了。”

    “嗯。”没理会李云后半句的胡扯,萧风淡淡点了点头。

    “那现在,为兄给你接风洗尘,如何?”还未等萧风说些什么,李云又语气略带豪爽地道。

    一旁于逸闻言,眉头猛得皱起。刚要说什么,却见萧风已抢先一步开了口。他微微抬头,看着眉眼间写满了笑意与期待的李云,甚是认真地点头,道:“那地方我定。”

    于逸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比李云更了解萧风得多:其他人挑地方是越豪华精致越好,萧风却是越随意越好,便是随便找个路边摊也是有可能的。

    果不其然,萧风接下来说道:“我记得来时似乎路过了一家名叫'酒香馆'的小酒馆,去那里怎么样?”

    酒香馆,听名字起来似乎不错,其实就是一家门面极为简陋的酒馆。因处在县城中十分不错的地段,酒馆内贩夫走卒随处可见,人来人往热闹非常,生意倒是十分红火。不过规格上的缺陷,再加上很是混乱,稍有些身份的人是极少去那儿的。

    这次,不仅于逸皱起了眉头,连李云也有点坐不住了“要不,就去云珍楼吧,反正是我请客。就在酒香馆不远处的另一条街上,招牌菜很有名的。”

    云珍楼虽比不得富庶之地的酒楼,倒也算得上整洁精致。

    于逸眉头略略舒展。

    “那里啊,”哪知,萧风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皱着眉头苦恼自语“好文雅的名字,似乎不太适合我呢。”

    李云二人嘴角抽搐,这个借口......

    一般来说,只要萧风决定了的事便差不多算得上板上订钉了,改动的可能性很小。所以,虽然李云一脸不情愿,于逸的眉头几乎皱成了‘川’字,两人仍是在萧风的舌灿莲花下举了白旗。

    街道上人流如织,叫卖声,吆喝声响成一片:有推着装泔水的木车的邋遢老汉,有围着糖人摊嬉笑吵嚷的小孩儿,有挎着竹篮讨价还价的妇人,有颈上搭着汗巾忙着搬运货物的青壮汉子.....有些人随意走出人群进入商铺,有些人从商铺中出来融入人群......闹市永远是贩夫走卒的天下,混乱却有着潜移默化的秩序。

    马车上,萧风看着车水马龙,静默不语,清淡的眸子里看不出什么情绪。

    终于,马车到了目的地——闹市地段一家门面招牌几乎褪了色,歪歪扭扭写着‘酒香馆’三个大字的大院子。

    实话实说,便是这布置在闹市地段也是足够显眼了。

    下了马车,萧风对酒香馆的破败仿若不见,施施然往酒馆而去,身后还跟着面无表情的于逸与一脸不情愿的李云。

    按理来说,三人明显都是身份非凡之人,突兀出现此处,必然会引起不小的骚动与不少探究的目光。但事实却是,除了李云被人好一顿窃窃私语外,萧风与于逸几乎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这让李云甚是奇怪。

    酒香馆虽不知其酒香否,不可否认的是,其生意是绝对红火的,从进进出出的食客络绎不绝便可看出。

    酒香馆外围了一圈栅栏,虽已歪歪扭扭,很是破败,却正好将闹市与酒香馆隔离,给人一种既将闹市的喧哗阻挡在外,又为行人们提供了歇脚之处的感觉。先不论店家酒菜如何,单看这点,,在外面看起来很清闲的酒馆便很吸引人。

    转入栅栏,便是一块空地。空地上摆了不少酒坛子,杂乱无章却并不显得如何脏,倒是与酒馆的简陋也算相得益彰了。

    萧风一边左右四顾,欣赏这杂乱的环境,心中感慨这店家也是个妙人,一边带头往栅栏方向走。

    冷不丁一侧突然慌慌张张跑来位读书人。

    栅栏入口本就不宽敞,那读书人又跑得急,险些与萧风撞个满怀。

    幸好萧风虽心不在焉,反应却并不慢,麻利地闪到了一边。

    再抬头时,却见那读书人竟连理都不理萧风,头也不回地径直入了酒馆。

    萧风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头,却也未想计较什么。只是在看着读书人进入酒馆的背影时,其眸中曾有疑惑之色一闪而逝。

    于逸深深看了那读书人的背影一眼,本就没有什么表情的木头脸更加冰冷。

    灵动的眸子转了转,萧风拉住即将张口骂人的李云,冲其摇了摇头,又转头冲于逸微微摇头。之后,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般,萧风若无其事地走入了酒馆,随意找了个可以容纳三人的空位置径直坐了下来。

    李云见萧风不愿与那人计较,也只能悻悻闭嘴,恶狠狠瞪了那读书人的背影一眼后,也跟着萧风坐去了空位置上。

    于逸本就以萧风马首是瞻,自然也没什么异议。

    酒馆中人来人往,喧嚣杂乱,拼酒声、划拳声、吆喝助兴声一波接了一波,一点也不比闹市安静多少。

    李云一脸挑剔地东瞅西瞧,显然十分不习惯在这种地方用膳。

    于逸眉头紧皱,一副恨不得快点离开的模样。

    倒是萧风表情淡然,嘴角含着笑意,想来应该觉得此处有趣得很。虽然他本身性格喜静,不可否认的是,人多而喧闹的地方,总会让人生出莫名的真实感,让人轻易便可看到人生百态,故对萧风来说,酒馆中往来的虽只是贩夫走卒,可行人各色各异,便如另一类人生百态,好不热闹;又如久经静而偶尔赏动,便如‘久不见新奇,而今忽见之,’分外有趣。所以此时的萧风十分惬意地一边听李云点菜,一边欣赏的这幅喧嚣之景,只觉得有趣极了。

    安静而耐心地看着酒馆中的喧哗,萧风视线中突然出现一人。

    那人一副儒生打扮,此时正在与掌柜的说着什么,手中还不停比划着,似乎是在问个什么东西,正是那个差点与萧风撞个满怀的读书人。读书人看似落魄潦倒,却仍给人一种儒雅斯文的感觉,自然而然便让人觉得舒服亲近,觉得非凡。

    萧风略略扫了那读书人几眼,更加确定心中想法,嘴角微弯,伸出手指轻扣了几下桌面,冲于逸半开玩笑道:“于叔,帮我教训个人呗。”

    于逸微微一愣,随即反应了过来,“那读书人有问题?”

    萧风浅浅一笑,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将手在两人眼前晃了晃,“自己看。”

    于逸二人愣了下,随即反应了过来,四道犀利的眸光立即直愣愣向柜台方向射去。

    武者的视力本就极好,更何况酒香馆并不算特别大,三人的位置距离柜台也不算特别远。故即使是手上的茧这点细节,两人亦能看得清清楚楚。

    不多时,两人收回目光,似懂非懂地看向萧风。

    萧风见两人迷迷糊糊,压低声音解释道:“那人明明是个读书人,手掌中怎会生出如此多茧来?如果说是家境贫困,因生计所致,虽是说得通,可是不是太辱没读书人的斯文了?”

    世俗界自千年前三分天下,如今已和平近千年。经济政治迅速发展,读书人的地位亦逐渐提高,重文轻贾、重文轻武,重文轻农几乎根深蒂固。故对于大多数读书人来说,‘嗟来之食不可食,书生骨气不可弃’几乎成了本能。简单的说就是,对于大多数读书人来说,就算真的饿死,也不会因生计问题而损了读书人的颜面。

    李于二人一怔。

    萧风接着道:“而且,他之前抢先我一步进入酒馆时的速度似乎快了点,步伐也太稳健了些,故我觉得这人应是习过武的。”

    于逸略带诧异地抬头看向萧风“少爷察觉不到他有修为吗?”若是平常,萧风从不会解释这个,因为没有必要。

    萧风点了点头,他那番话可不是对李云说的,“所以我才奇怪。武人的地位虽不高于文人,但地位也绝对不低。而且一般来说,没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并不算读书人,所以地位比之武者稍有不如。看他穿着,明显无功名在身。即如此,他既习武,为何还要以文弱读书人身份示人?”

    于逸低头思忖了下,“那属下去试探一下?”

    萧风满意一笑,他正是此意。

    正要点头,身边却听一人突然自告奋勇道:“让为兄去,事情保证办得妥妥的。”

    李云跟萧风游历并非一次两次,对于萧风的突发奇想也是见怪不怪,但他这次是着实好奇萧风主仆俩人要搞什么,一直纠结于人家会不会武这个问题上又有何用意。可奈何当真是一句话也插不上,故一听到于逸说要试探立即提起了兴趣,怎么着也要插上一脚吧。这不,还未等萧风回话,李云便急吼吼起身,往柜台方向而去了,好似生怕有人抢般。

    萧风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后无奈撇了撇嘴,有点无语。

    这种事有什么好争的,很好玩吗?

    两人静静远望,只见李云先是同掌柜打了声招呼,而后温文尔雅地不知对那书生说了点什么,忽而面色一沉,一爪便向那书生抓去。

    那书生显然未料到李云会突然动手,狼狈地退了几步,险之又险地躲过了李云迎面一爪。

    之后,李云又连出六掌三腿,皆被书生险险避过。

    这运气简直好到逆天了。

    数招落空,李云觉得甚是没面子,眼都有些红了。一咬钢牙,又是一鞭腿往书生下盘招呼而去。

    眼看李云几乎急了眼,就要真的打起来了。

    便在这时,书生的运气好像一下子被用完了,自己把自己绊倒在了地上。虽险险避过了李云的招式,可若无意外,李云下一招必然是避无可避了。

    众人一片嘘声。

    “怎么样?”看着一众人围着起哄,远远观望的萧风挑眉平静冲于逸问道。

    “有点架子,但底子薄,经验也不够,属下猜测并非从小练起的。倒是头脑挺聪明,时机把握得还算不错,身法也算高明。”于逸作为皇城中精心培养的护卫,眼力自然差不到哪儿去。

    萧风赞同地笑了笑,微微眯起眸子,“的确是习武不久,底子差正常。但你有没有注意到他的呼吸节奏很奇怪。”

    “奇怪?”于逸略有诧异,又认真地往人群方向看了两眼,谨慎道:“似乎太过绵长了些?”

    “嗯!”萧风再次点了点头,补充道:“不仅仅只是绵长,似乎还有一种韵律,就仿佛......他在炼一口气,有趣得很。”萧风那灿若繁星的眸子里闪着好奇的光芒,似乎小孩子遇到了新奇的玩具般。

    于逸皱起了眉头,迟疑道:“少爷,那......”刚出缥缈楼,于逸觉得都一事不如少一事,并不想随意招惹他人。

    “为什么不查?当然要查,而且必须细查!”未等于逸说完,萧风便似乎看透了其心思,打断其话语道“你只猜到他来历神秘,这忽略了很重要的一点:不入虎穴,焉能得虎子?”他依旧笑容平静,话语中却毫不掩饰兴致勃勃,不靠谱得很。

    “少爷!”于逸眉头皱得愈紧,沉声道。

    萧风叹了口气,不准备再逗他,“于叔,你还是太耐不住性子。你总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我们身处江湖又如何能置身事外?你可曾想过,若有一天,江湖上大批高手皆能如这书生般,会如何?有些事,并非你想躲便躲得开的。”

    于逸面色凝重了下来。

    萧风却又随意一笑,“不过,我本以为他能够完全遮掩修为的,未曾想,竟也是个鸡肋。就是不知道他是地位不够,修习的秘法不全,还是秘法本就这样。若是后者,那还真让我空欢喜一场了。”他话语随意,可话中含义却一点也让人随意不起来。

    于逸面色凝重地看着萧风,一时间哑口无言。

    萧风一边看李云在远处表演,一边继续冲于逸说道:“对了,你从见了李县令后就有点心不在焉,是有什么想问的?”

    于逸犹豫了下,开口道:“少爷没有必要让李中恳误会的。”

    “哦,这件事啊,我本来想晚些再解释的。”萧风收回视线,平静道,“缘聚总有缘散,快刀斩乱麻总比优柔寡断来得好些。”

    于逸默然。

    虽之前有所猜测,可当真面对事实时,于逸心中却禁不住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萧风平静看着于逸,解释道:“以后江湖会很乱,他若与我有所牵扯,我不一定能护他周全。即是我自己要借势,没必要连累不相干的人。

    于逸没听明白,皱起眉头。

    萧风见于逸沉思,既没有解释的意思,也不打算再打扰他,转头看向李云。见那边闹得差不多了,冲其招了招手。

    李云正好看见,立即会意,故作气恼地又踹了那穷书生两脚,发泄似地骂了两句,最后才似乎解了气般转身往萧风所在的八仙桌方向而去。乍一看雄纠纠气昂昂,细看却让人怎么着都有点屁颠屁颠的,狗腿得很。

    萧风无奈摇了摇头。突地又似想到什么,看向走来的李云,笑得分外愉悦。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先听哪个?”待李云坐定后,萧风笑眯眯的问道。

    “嗯?”李云怔了怔,随即看着萧风那未免太过愉快的小脸警惕道,“怎么感觉你笑得有点幸灾乐祸?”

    “有吗?”萧风无辜地看向于逸,一脸纯真。

    “没有。”于逸果真不愧是护主的楷模,想也不想便与萧风统一了战线。

    “哦,”李云将信将疑地瞅了瞅于逸又瞅了瞅萧风,“先听好消息。”

    “嗯,”萧风露出果然如此的玩味笑容,笑嘻嘻道:“好消息是,如我所料,那读书人的确是个大高手,而且还是入了品的那种。”

    武道修为分初窥门径,登堂入室,后天,先天四境。其中,初窥门径与登堂入室属于武道基础,并不能算是踏入武道,只有到了后天境才算入了品,才算得上是一方宗师,可开宗立派。江湖中如此划分,三大帝国其余势力亦是如此。所以,说那个读书人是名大高手,一点错也没有。

    李云的脸上表情僵了僵,几乎要破口大骂了。这算哪门子的好消息?他怎么也没想,自己随随便便招惹个人便是个只手能打好几个自己的,这运气也太好了吧。

    也没等李云发出什么感叹,萧风又接着笑吟吟道:“坏消息是,今日之后,李大纨绔欺负文弱穷书生的消息便会传到县令大人那里了。”

    李云的脸彻底黑了下来。

    萧风在一旁笑的前仰后合。

    就在这是,李云点的菜也开始一一上桌。

    不愧是安阳县纨绔之首,便看各色鱼肉菜肴满满地摆了一桌,便可知其出手之阔绰。

    可等到最后一道菜上桌,原本一脸愉悦的萧风脸上的笑意却一下子垮了下来。因为清一色的油光发亮,萧风着实下不去筷子。

    萧风饮食本就精细,这几年随着身体的每况愈下尤甚从前,过分油腻的东西萧风已经许久未见了。

    无语地看了眼黑着张脸的李云,萧风顿时生出一种自作孽不可活的感觉。

    这是报应!

    好在萧风从来都不拘小节,也不同李云打招呼,十分自觉地为自己点了份甜粥,让李云瞪着个牛眼,郁闷了半天。

    不多时,甜粥便也端到了萧风面前。过分甜腻的香气飘荡到鼻尖,萧风轻蹙了下眉头。

    暗自感叹了下店家真实在,萧风还是打消了再换一碗的想法。

    心念微动,萧风抬起头来,叫住了将要离开的伙计“请稍等一下。”

    伙计也就十七八岁模样,虎头虎脑的,颈上搭了了条白色毛巾,看上去倒是十分机灵。见萧风喊他便十分自觉地低头哈腰来到萧风几步外的身侧,语气略带讨好问道:“小公子有什么吩咐?”

    也亏得他刚才没在大堂,否则若是之前见到李云教训那书生,现在不知该是何表情呐。

    萧风冲其友好一笑,十分老练地从李云怀里掏出二两碎银,放在桌上,“只是问些事情,不知方不方便。?”不是萧风不想掏自己的银子,实在是萧风身上一般是不会有银子的,因为这些东西一直是于逸帮忙带着。

    李云嘴角抽了抽,心道:“虽然我并不怎么在意你拿我二两银子,但你这么随意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而这时,萧风还似乎并未觉得什么,回头冲李云无辜一笑。

    李云瞬间没了脾气,跟这个小祖宗计较,自己还不如先准备好豆腐呢。

    伙计看着桌上的碎银,心里都乐开了花。二两银子可是差不多他几个月的工钱呐。忙不迭回应道:“方便,方便。客官有什么要问的尽管问,小的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便是不知道的,小的也能立即去给您打听出来。”

    萧风满意颔首,语气温和随意中略带好奇道:“那个刚才于掌柜交谈的是什么人?就是刚才那个同你擦肩而过,出了酒馆的读书人。我看他似乎与掌柜很熟的样子。”因为有栅栏前的那一事,萧风倒没打算拐弯抹角。

    “能不熟嘛,赊了我们酒馆好几两银子酒钱呐。”伙计面露不屑,嘀咕道。对于伙计这种平头小百姓来说,几两银子着实算得上是大钱了。

    萧风挑了挑眉头,静等下文。

    伙计见状,清了清嗓子,生怕萧风不满,连忙解释道:“那个穷书生啊,名叫柳愤,自称是负笈游学的读书人,三个多月前来的,嗜酒得很。”他突得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知道桃苑居的桃君吗?就是花魁,美得很。他刚来便上演了场英雄救美,还狗屎运地俘获了佳人芳心,”说到这里,连他自己都啧啧称奇,“可惜是个榆木脑袋,一个月的时间便和人家闹翻了。本来也没这么嗜酒的,近来估计是借酒浇愁。也是被桃君姑娘养刁了,还非好酒还不喝,以前有桃君姑娘好酒好菜供着,这些当然都不愁了,现在可好啦,连买酒钱都掏不出来了吧?”伙计的声音虽低,但其语气中的幸灾乐祸却明显得很。

    萧风倒真是稍稍惊讶了把。

    一是有点惊讶柳愤竟然在安阳县这个小城池呆了三个多月这么久。

    读书人负笈游学不会在同一个地方久待,几乎是每个人的常识。俗话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天地如此浩渺,人之寿命如此短暂,若长期停滞不前,大好山河将何时行遍?又何谈游学?

    二是惊讶于柳愤竟然与桃苑居命案中的重要相关人桃君有些渊源。

    这也太巧了些吧!

    不过不可否认的是,萧风对柳愤的兴趣又增加了些。

    “借酒浇愁?为何?”萧风露出一脸诧异的表情,好奇问道。

    “小的是这么猜的,”伙计像找到知音般,立即打开了话匣子,往萧风身边凑了凑,道:“你们是有所不知,当初桃君姑娘有多痴迷这个家伙呀,那是恨不得天天把他拴在身边的架势。小的猜啊,当初便是为其舍了清倌人的头号,桃君姑娘也是愿意的。只是,后来也不知闹了什么矛盾,两人说闹翻就闹翻了。就是在两个月之前。”他话语顿了顿,感慨道:“估计连他自己都觉得,只有自己辜负桃君姑娘的份,想着过两天桃君姑娘便会来找他。可谁知桃君姑娘也是个性子刚硬的,隔两天不仅没去找他,反而又找了个书生当情郎,硬是半分回旋的余地都没留。”

    “嘿,既如此,他们是怎么闹翻的?”李云听得津津有味,突然间就没了,忍不住问道。

    “这个谁知道呢?突然就闹翻了,之前可是连一丁点闹矛盾的风声都没有。不过,听桃苑居中的小厮说,好像是柳愤说了什么惹恼了桃君姑娘。反正当时吵得挺凶的。”伙计露出一脸爱莫能助的表情,无奈道。末了.还不忘看一眼萧风,生怕萧风生了气。

    萧风微微眯起眸子,倒是半分生气的意思都没有,微笑道:“在下有一事不明。你说清倌人?我怎么听说桃君姑娘已经出了阁呢,难道是谣言?”

    “哎,小公子一看便知不是本地人,桃君姑娘一个多月前的确出了阁,好像还是被强迫的呢,当时可是气煞了一大帮青年才俊。更更让人可气的是,便是桃君姑娘不再是清倌人,那些个老早想要一亲芳泽的'才子俊杰'也仍是只能看不能吃。这不,都一个多月了,硬是连半分让那些'才俊'们如愿以偿的机会都没给。估计那群家伙都快气疯了.不过,听说桃苑居里好像出来事,要不怎么好端端的就关了铺子。”伙计笑得甚是开怀,似乎天底下就没有比这更让人开心的事了。

    萧风附和般跟着笑了笑,随意扫了李云一眼,安阳县衙役们的口风竟这般紧,这倒让他有点意外了。不过,命案没多少能被隐藏住的,桃苑居之事众所周知,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想到这儿,他继续问道:“小哥先前几句话什么意思?就是青年才俊那几句,可否详细说说?”

    “可以,当然可以。”伙计笑得愈发开怀,颇有种千里马终于遇上了伯乐的感觉,“给桃君姑娘破了瓜的是我们县的富商刘金老爷。挺抠门的个人,对桃君姑娘那是真心的好。从桃君姑娘十六岁出道,逢桃君姑娘出现的场合,十有八九就有刘金老爷;只要是桃君姑娘看上的东西,第二天就能送到桃苑居里去。今年......正好满三年,可是花了不少银子呢。”

    于逸冷冷一哼,吓得伙计一个趔趄。

    萧风忙冲伙计友好微笑,生怕吓到他,“还有呢?”

    伙计战战兢兢地看了眼脸色阴沉的于逸,又瞅了眼桌上的碎银,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继续道:“自从桃君姑娘出阁那日后,刘金老爷就给了桃苑居好大一笔银子,只为独占桃君姑娘,这不都一个月了吗。”

    “那桃君不感动,不以身相许?”李云插嘴。

    萧风在一旁哑然。

    伙计一拍大腿,颇有种茶楼说书人一拍惊堂木的感觉,“这个问题问得好啊,其实感动不感动真不好说,但桃君姑娘被强迫了后,可是既没哭也没闹,平静得很呢,想来早就接受了刘金老爷了,所以,小的猜测,桃君姑娘该是早被感动了。.”

    萧风撇了撇嘴,很是无语。

    你在说什么,你知道吗?

    李云咂摸了下,不多时,也回过味来“不对啊,既然如此,柳愤算什么?另一个读书人又算什么?”

    伙计滞了下,随即张口就来“就是因为鹤听洪,桃君姑娘才不愿被赎身,否则早就被刘金老爷娶回家了。”

    萧风呵呵一笑,不发一言。

    李云饶有兴趣,“鹤听洪?谁呀?第二个书生?桃君的知己?”

    “对呀,对呀,就是第二个书生,桃君姑娘的蓝颜知己,痴情得很呢。”伙计啧啧感叹,“你要知道,读书人最重名声,可人家就没在意这个,比之那个柳愤当真好了无数倍。小的估计,那鹤听洪要恨死刘金老爷了,好好一对鸳鸯,他没事瞎掺和一脚。鸳鸯拆散了还没什么,可若没拆散呢?那不是造孽嘛。不恨死他才奇怪。不过,说心里话,小的倒希望那个书生也是个没良心的,这样桃君姑娘也不用两边夹着,左右为难。虽然是被刘大老爷破了瓜,好歹他也是个痴情汉,嫁给他没啥不好的,对吧?”

    众人沉默不语。

    伙计也不觉得扫兴,继续道“小的觉得,桃君姑娘若是个聪明的,委身刘大老爷也无妨,毕竟让桃君姑娘出阁的便是他。再者,鹤听洪连给桃君姑娘赎身的钱财都没有,便是不被人插上一脚,两人也‘有情人难成眷属’啊。”说到这儿,他摇头晃脑,倒有点指点江山的味道了。

    萧风浅浅一笑,并不回应。

    这种事情,萧风觉得,除了本人外,在情况未明前,谁也没有资格评头论足。

    之后,伙计越聊越上瘾,噼里啪啦地开始说了一堆。

    又问了伙计些无关痛痒的其他事,几人聊了足足半个柱香的时间,伙计才意犹未尽地离开。

    走的时候乐呵呵的。

    也是,任谁心情舒畅地闲谈了半柱香,偷了个懒不说,还赚了差不多自己几个月的工钱,不乐呵才奇怪。

    就算不明目张胆地乐呵,也一定偷着乐呵。

    目送伙计离开后,萧风开始漫不经心地喝甜粥。

    店家太实在也不是件好事。

    菜太咸,油太多,粥太甜......总之,一切难以下咽。

    三人都在纠结时,萧风突然不经意开口道:“李兄,可听出柳愤是哪里人士?”

    “口音很杂,应该是经常走南闯北的,为兄不能确定。”李云随口回应。突地,他滞了下,似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般,一下子直勾勾地盯住了萧风,压低声音道:“你怀疑他......”

    没等他说完,萧风摆了摆手,“你想多了,我只是觉得那人很有意思。”

    “很有意思?”李云疑惑地呢喃了句,突然打了个寒颤。

    在李云的印象中,被萧风说成‘很有意思’可不是一件好事。他在心中怜悯地为这个不小心惹了大麻烦的仁兄默哀。

    虽说是为萧风接风洗尘,可这顿接风宴着实不太受人欢迎。

    满满一大桌子菜只被动了几筷子不说,萧风这个正主儿更是连一筷也未动。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李大公子的选菜水平真让人难以恭维。

    “今天真不去李府?”’宾主尽欢’后,李云又一次问道。

    “不去!”萧风连犹豫一下都没有,淡淡摇头。

    “真不去啊!”李云不甘心道,‘啊’字拖的特别长,显然是希望萧风能稍稍改变下主意的,“既省钱又有人伺候,多好。”他卖力推销去自己家的好处。

    萧风悠闲喝着清茶,不搭理他。

    “喂,好歹两年的交情,一点面子也不赏,是不是太过分了?”李云有点怒了。

    “呵!”萧风轻笑了下,淡淡扫了他一眼,依旧不为所动。

    “可是揽梅园离我们李府真的很远诶,本公子要一大清早赶去,你不麻烦?”

    萧风微笑摇头。

    “我麻烦。”李云终于没辙,气鼓鼓道。

    “那便是你的问题了,”萧风毫不在意地随意道,“你知道我的性子,是半点也不想委屈了自己的。”萧风怂了怂肩,好心好意建议道:“要不这点闲事,我们就不掺和啦?”

    这可是一剂猛药!

    李云立即改了口气“我没问题,保证明日辰时前准时到。”

    开玩笑,如果真不掺合了,自己这两天岂不是白忙活了。

    “嗯。”萧风满意点了点头,随口道:“那你便先走吧,我要等于叔找马车回来。”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对了,友情提醒一下,尽量不要在你父亲面前提我。”

    这已经是萧风第二次说类似的话。

    “为什么?”李云诧异道。

    “以后你会知道的。”萧风高深莫测一笑,却依旧半分要开口解释的意思都没有。

    李云无奈,只能一头雾水地讪讪离开。

    看着李云远去的背影,萧风叹了口气,有些虚弱地闭了闭眼,神色略显疲惫。

    “也不知以后他会不会怪我。”低低的叹息在少年心间回荡,却无人可知。

    作为终年习武之人,于逸照顾人的确不能算多么细致,从接风洗尘宴上,萧风要一碗甜粥还要亲力亲为自己点便可看出。可作为萧风最亲近的人之一,对于萧风绝大多数喜好,于逸几乎都清楚得很。

    揽梅园作为安阳县中收费最为昂贵的客栈,并不辱没其名气,占地面积极大不说,布置极为清雅,环境亦是清幽,这是件十分难得的事,这也是于逸预订揽梅园作为落脚之地的最大原因。

    地处县城,想要找出个幽静之地可不容易。

    但再清幽之地,未进入之前,喧嚣总是有的。

    刚下马车,一个小小的身影便如箭矢般快步而来,径直挡在了萧风的面前。

    萧风看了眼突兀跑来的少年,轻蹙了下眉头。

    那小小身影是个大约十岁出头、衣不蔽体的小乞儿,身子瘦瘦小小的,甚是可怜。也不知在揽梅园门口等了多久了,小脸冻得发青,浑身轻颤。天知道,他用了多大的毅力才能等到现在。

    那小乞儿颤巍巍地站在萧风面前,哆哆嗦嗦地道:“这位少爷,赏口饭吃吧!”

    萧风不知在想什么,只皱着眉看他,默然不语。

    那小乞儿见此,有些着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一把扯住萧风衣袖,哀求道:“少爷,给口饭吧!”

    脏兮兮的小手抓在萧风雪白的衣裳上,萧风的衣袖上立即多了几个黑乎乎的指印。

    于逸眉头猛地皱起。

    正要有所动作,却见萧风摆了摆手,皱着眉头低声对于逸道:“三个铜板。”

    于逸怔了下,随后又点了点头,依言从怀里掏出三个铜板,交给了那小乞儿。

    小乞儿立即欢天喜地,连连道谢。

    三个铜板并不算多,但对于一个乞儿来说,便足够一天的伙食了。最最重要的是,这样少的钱不会有年纪大些的乞儿上前讨要,更不会招致一顿痛揍——因为他们看不上。

    然而除了小乞儿与于逸、萧风三人之外,无人知道,这三个铜板中,其中一个铜板并非铜板,而是一个形似铜板,正面刻了个‘风’字的铜片。

    缓步进入之前预定的院子,一进房间,萧风便急忙忙脱了外衣。没办法,谁让萧风有轻微的洁癖,穿着脏衣服,萧风会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于逸回头便看到萧风只穿了个中衣,眉头一下子就皱了起来,片刻也不敢耽误地将手中的大氅给萧风披上,“少爷,小心着凉!”

    萧风抬起头,对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随即不知从哪儿掏出了一张揉搓的不成样子的纸团,萧风开始小心翼翼地将其摊开。一边摊纸团,还不忘一边与于逸调侃,“于叔,你说我们这算不算半个丐帮?”

    于逸苦笑,这分明是话里有话。

    萧风见于逸不说话,目光奇怪地瞅向他“你不要想那么多,好不好?我只是觉得这纸团得也太粗鲁了吧。”

    于逸嘴角抽了抽,我信你才有鬼。

    果不其然,萧风小脸上渐显坚决之色,继续道:“不行,这种半吊子的‘丐帮方式’太丢人了,这次李兄之事告一段落之后,我一定要去丐帮拜访一下。他们传递消息的方式一定不是扯人衣袖。还有,苦肉计演的有点过,真把人冻到了怎么办?这个也要问问。”

    于逸嘴角抽搐。

    说话间,萧风已将纸团摊平。

    纸上空无一字,当然,这样要忽略那些不成规则的油渍。

    萧风神色不变,动作行云流水地先将纸以茶水浸湿,后又与烛火烘干,便见纸上不知何时出现了几个鬼画符。既不是字也不是图画,稀奇古怪得很。

    萧风平淡扫了一眼,嘴角勾起一抹优美的弧度,“呵,我说怎么这么安稳,原来真是暴风雨前的平静啊。”他微阖双眸,脑中思绪飞快转动。未过多时,睁开双眸,他喃喃低语:“以你为引,起江湖之乱,你当真配合得很啊!”

    “少爷!”于逸看萧风已万事了然在胸,轻声唤道。

    萧风回过神来,微笑看他:“陶叔他们说,白杨盟盟主白无天欲以一人之力战尽江湖英豪,问我如何看。”

    于逸表情一僵,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萧风继续道:“白杨盟除势力庞大,在江湖上嚣张霸道也是出了名的,早些时候我还奇怪,以白杨盟中人的性格怎会突然选择蛰伏?看来是前段时间白无天闭了关。如今,虽不知他是否突破了瓶颈,看他架势估计是觉得江湖无人了。”说到这儿,他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可这要对自己多有信心呢?”他好笑地摇了摇头,“不过,既然白盟主要做这个出头鸟,我便顺手给他个人情,不挡他的道了。”他语气顿了顿,“我写封信,明日你帮忙交给今晚的那个......乞儿,他今晚估计不会回去。之后我们缥缈楼就该清闲多了。”

    于逸一头雾水,显然没听明白,却仍是点了点头,“那属下去准备纸墨笔砚。”

    “嗯!”

    目送于逸消失在视野里,萧风表情却凝重了下来。

    巧合还是教唆?抑或只是自己想多了?

    看来这次江湖之乱,天变得有些彻底呀。

    不提萧风这边的暗流汹涌,李云这头倒真算得上是'大浪当头'了。

    因为李云一回家,便被自家老爹揪进了书房。

    李府书房中,李中恳黑着张脸看着李云“你说实话,你对那个萧风到底知道多少?”

    “知道姓名,然后......什么都不知道了啊!”李云甚是无辜地回答。

    “什么都不知道?”李中恳的声音略略拔高,有些诧异,“你们相交二载,对他你竟什么也不知道?”

    “对呀!君子之交淡如水嘛。”李云甚是诚实地点头,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李中恳被噎得不轻,半天没说出话来。

    良久,他叹了口气。到底是自己对自家儿子的管教得太松,这不都快傻了。看来,以后要多注意一下......嗯......尽快为他找个贤惠媳妇,好让他收收心,要不以后被别人卖了,还要帮人家数钱呐。李中恳心中如此盘算。

    李云不知道自家父亲现在的想法,只当他还在想萧风的事,看着父亲沉思,心中忐忑不已,大气都不敢出。若他知道自己父亲此时心中所想,估计会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长长嘘出口气来,李中恳打定了主意,抬头看向李云,“那个萧风,以后不要与他有来往了,其非善类。”

    李云先是一怔,随即一下子就急眼了,“为什么?我不!”

    若是其他的事,面对这个不苟言笑的父亲,李云在其淫威下,估摸着将就将就也就答应了,但对于李中恳要求之事,他是半分妥协的余地都不会有的。

    李云不是小孩儿,是非对错,友情、亲情,他分得清楚。

    对于李云来说,先不论当初知晓萧风身手不凡后,如狗皮膏药般粘着萧风求一同游历江湖,花了多大心思。单说萧风对自己的特殊意义,李云便不可能放弃这位好友。

    两载相交,在李云心中,萧风不仅仅只是好友,他似乎无所不能,他淡薄如闲云野鹤,他虚怀若谷,洒脱豁达,他会无丝毫怨言地帮助自己,他会在自己犯错时小做惩罚,他会与自己嬉笑怒骂......只要有萧风,李云不必担忧任何事,他像一位智者,一位达者,更像一位长辈,一位知己,让人敬畏,亲近,心向往之。

    也因为此,每当遇到什么问题时,李云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自己的父亲,而是这个年纪比自己要小得多的少年。

    李中恳勃然大怒,“胡闹!你知道那少年是什么人吗?知道与他来往要担多大风险吗?若为父猜的不错,那少年与那个中年人应都是宗门中人。这些人,我们都是避之不及。你倒好,一领就领来俩儿。哪天他们若闯了泼天大祸,谁担?”

    “宗门中人?”李云毫不在意地嘀咕了句,随即又理直气壮“宗门中人怎么了?又不会吃人?况且以萧贤弟的能为,即使日后当真出了祸事,他也有办法让我全身而退。”

    “呵!”李中恳冷冷一笑“幼稚!你当他是什么人,你又是什么人?日后若真出了祸事,赖到你身上,你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这不可能。您不了解他,他也不是那种人。”李云态度坚定,语气斩钉截铁,“况且我已经将桃苑居之事拜托给了他,便是我想抽身出来也不可能。”

    李中恳闻言,似想到了什么,眉头紧皱。

    半响后,他像下了什么决定般,抬头直视李云,语气严肃道:“宗门中人虽神通广大,可过多纠缠,对我们来说到底是得不偿失。明日,我给你半天时间,你将此事与萧风解释清楚,尽量让他不要插手桃苑居之案。”他看着李云浑不在意的神色,气就不打一处来,语气一下子就沉了下来,”听清楚了没有?”

    李云撇了撇嘴,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至于此时他对李中恳之言怎么想的,他明天是否照李中恳之意办事,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黑夜逝去,黎明将至。

    “笃笃笃......”

    规律的敲门声打破了李云的美梦。

    “啊,谁呀?”李云迷迷糊糊喊了声。

    门外无人回应,敲门声却依旧响个不停。

    一个呼吸,两个呼吸......半刻钟.......

    李云忍无可忍,大吼一声,“哪个不要命的?来扰老子的清梦,活够了是吧?”

    门外的敲门声顿了顿,几个呼吸后,又开始有规律的响起。

    笃笃笃......

    一个呼吸,两个呼吸......半刻钟.......

    终于,李云再没了睡觉的兴趣,气呼呼地走到门前,一把推开门,怒叱道:“谁呀?哪个不要命的?是不是找死?”

    门外,一蓝衣小厮正无辜地抬着手,做敲门状。

    气氛一时有点诡异。

    半响后,小厮先战战兢兢、哆哆嗦嗦开了口,道:“少......少爷,是您昨天晚上让小的叫您的。”

    李云怒道:“那你哑巴啊,就不知道回个话吗?”李云虽吊儿郎当,又是众所周知的大纨绔,心眼却是真不坏,否则现在这小厮面临的便不是斥责,而是拳打脚踢了。

    小厮甚是委屈,“少爷,您昨晚说,除非您自己开门,否则无论您在房间里面说什么,做什么都不让小的搭理您。”

    得嘞!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了。

    李云无语望天,自己昨天晚上怎么想得这般周到。

    突地,他想起一件事来,“现在什么时辰了?”

    “刚至辰时。”

    “哦,辰时呀!挺早!”李云松了口气,随即一怔“不对,什么?已经辰时了!”

    李云的脑袋终于清醒了过来,立即打了个激灵。

    这是迟到的节奏啊!

    揽梅园前厅,萧风浅抿清茶,姿态悠闲地翻看«礼记»,“于叔,什么时辰了?”

    “还有一刻钟便是巳时了。”于逸平静道。

    “还是这么不靠谱,”萧风放下手中茶盏,姿态优雅地伸了个懒腰,“于叔,你说我该怎么惩罚他呢?”

    于逸笑了笑,“全凭少爷做主!”

    “真无趣!”萧风撇了撇嘴,懒懒道,“算了,纵容他这一次吧,就当他昨晚遭遇的补偿了。”

    于逸点了点头,并未反对。

    李云到底没让萧风太失望,因为不知是故意还是有意为之,好巧不巧的是,李云踏入揽梅园时恰好入了巳时。

    几乎是李云一进揽梅园前厅,萧风与于逸就注意到了他。因为清雅诗意的揽梅园前厅,毫无风度、行色匆匆的位弱冠青年在一大厅温润谦和的雅客间着实太过扎眼。

    萧风无奈撇了撇嘴,将用以打发时间的《礼记》揣入怀中。

    “李兄,这边!”

    平和温润的声音自大厅一角传出,在清雅的大厅中竟一点儿也不显得突兀。

    李云循声望去,便见萧风与于逸正在偏僻角落浅笑看着自己,遂快步走了过去。

    “贤弟怎么找了个这么偏僻的位置,让为兄好找。”甫一坐定,李云便忍不住抱怨。

    萧风浅抿了口清茶。今早,他可是喝了一肚子茶水了,若不是于逸在身边,他估计着早饭都可以免了。

    “李兄若能准时来,小弟便是找个好位置等你也无妨。”

    李云讪讪一笑,萧贤弟果然还是这般地了解自己啊。

    “早膳用了没?实话实说!反正我是没。”并不想过多纠结与这个毫无意义的问题,帮李云倒了杯清茶后,萧风平淡问道。

    李云怔了怔,随即翻了个白眼,心中暗道,你们也是才起床,还埋怨我,口中却应道:“没呢,一起?”

    “嗯。”萧风看着李云奇怪的目光,却是一点心虚的意思也没有,淡淡点了点头。接着,转头给于逸递了个眼神。他自然没什么可心虚的,若不是清楚以李云的性子,来时未必会吃早饭,他又何必坐在这儿喝一肚子茶水?如此只不过是为了给他个台阶罢了。

    当然,以萧风的心性,他也不会向李云解释这个。误会就误会呗,反正他无所谓;况且,就算解释了也没什么意思。

    于逸会意地点了点头,起身离开坐席,往柜台而去。

    李云见状,连忙提醒道,“别忘了我的呀!”

    “贤弟,你昨日说让我不要在父亲面前提你,我还不怎么在意,现在真是一点脾气也没了。”目送于逸起身离去后,李云压低声音,同萧风说起了悄悄话。

    “哦?”萧风淡淡应了声,却似乎对此一点兴趣也没有,丝毫没有接话的打算。

    李云自觉有点无趣,撇了撇嘴,打算将接下来的话咽进肚子。但忍了忍,他终究没忍住,继续道:“父亲竟让我离你远点,你知不知道?真是莫名其妙!”

    “呵。”萧风浅浅一笑“以你的智商的确该离我远点,否则以后就算我把你卖了,你说不定还会乐得帮我数钱呢。”

    得嘞!这和李中恳昨夜之言意思相差无几。

    李云一脑门子黑线,这什么意思?禁不住有点恼羞成怒,“能不能好好说话?”

    萧风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做出洗耳恭听状,“李兄接着说,小弟洗耳恭听便是。”

    李云这才面色稍缓,接着道:“也不知道父亲怎么想的,一个劲说你是宗门中人,以后难保不会为我惹大麻烦。他说得甚是随意,完全是一副说笑话的表情,看样子是一点也没把李中恳的话放在心上。相交二载,李云对萧风可是佩服得很,“他怎么能这么小瞧你?真是的,以后当然只有指望为兄惹了大麻烦等贤弟搭救的机会,贤弟这般懂分寸,怎会闯祸呢,对吧?。

    萧风有点哭笑不得。

    不过,他其实更想对李云说,李兄啊,你知不知道,你这一两句话便将你父亲给卖了。

    因为这一切都是萧风有意为之,结果自然是早已料到。他其实并不在意李中恳对李云说了什么,若李中恳对李云什么也没嘱咐,他才觉得奇怪呢。

    等三人吃完早餐,不疾不徐地赶到桃苑居不远处,早已是日上三竿。

    金灿灿的阳光洒在桃苑居大门上那红艳艳的匾额上,愈发显得桃苑居奢靡华美。

    萧风眼中有异色一闪而过。虽然早已听说了桃苑居的奢华,今日一见,仍觉得有所低估。

    他非不识货之人,相反,因为家世非凡,再加上近几年来走南闯北,绝大多数事物的好坏,他只需一眼便可瞧出。

    红楠金丝木产自青峦极北之地,特有的金丝纹理与良好的颜色材质让其分外受人欢迎。不过由于其生长极为缓慢,数量也甚是稀少,故价格极为昂贵。

    如此大的一块匾额,便是让一位中等富商倾家荡产也不一定买得起。

    萧风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也不知桃苑居东家是怎么想的,这是生怕别人不知道桃苑居富可敌国呀!

    突然,萧风脚步顿了顿。稍作犹豫,他转身扯了扯于逸的衣袖,冲着一个方向努了努嘴。

    于逸顺着萧风所指方向看了看,随即摇了摇头。

    萧风无奈,又扯了扯于逸衣袖,在于逸低下身子后,不知在其耳边低语了两句什么。

    于逸皱了皱眉,又看了看刚才萧风指的方向,随后,转身看了眼不远处的桃苑居,冲萧风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萧风满意一笑,随即快步跟上李云。

    “嗯?于叔呢?怎么走了?”李云刚才便见萧风二人嘀嘀咕咕,如今又见于逸突然离开,虽知其必是有正事要办,仍忍不住问道。

    “唔,突然想到有些事需要他办,便让他先离开了。”萧风显然不愿多说,随口应道。

    “哦。”李云识趣地点了点头,没有再多问。跟随萧风游历过一段日子,这种情况他见了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了。他不是好奇宝宝,也并非没有脑子,自然明白萧风不愿多说,他便也不多问的道理。

    一脚踩入桃苑居,萧风立即有种进入了另一方天地的感觉。

    若说桃苑居之外看桃苑居,给人的感觉是奢靡华美的话,其内布置便不能简单以奢靡一概论之了:上好绫罗丝绸为帘,金丝银线织纹,琉璃玉屏分落四角,精美玉石装饰打点......明明是奢华到了极点的布置,却又平白多了份清雅之意。的确无愧仙府之居!别说是这安阳县小小的偏僻之地,便是皇城中此等布置也并不多见。

    萧风面容上笑意愈发浓郁,这次可是撞上了条大鱼,只是不知主人家是大有深意,还是仅仅故意显摆?

    视线余光无意扫到李云,萧风微微摇头,再奢华的之地,见多了、见惯了也就习以为常了。

    沉思间,鼻间突地闻到股浓郁的脂粉香气,萧风轻蹙起了眉头,不动声色地退到了李云身后。

    这种事当然是李云李大公子出面解决,自己一个小家伙便躲到一旁看戏好了。

    桃苑居附近的一小巷中,一个十岁左右、体型瘦小的乞儿在巷口鬼鬼祟祟地探头探脑,小脸上尽是好奇之色。

    作为两年前被飘渺楼收养的孩子,小七对乞讨生活其实并不算陌生,因为这算得上是他的老本行了,也因此他才有机会这般小的年纪就被派出来执行任务。

    要知道,缥缈楼对这些孩子可是宝贝得紧呢。

    按缥缈楼要求,小七应该在昨天晚上收到铜钱后便回去交差的。但他只是个孩子。孩子便意味着好奇心重,不太懂轻重缓急,自律性低。简言之,不懂事。

    所以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他便索性在外游荡了一晚。

    这是一向秩序井然的缥缈楼始料未及的。

    小七不会知道他的无心之举着实吓坏了不少人,甚至还有人大半夜找去了揽梅园。

    本打算今天晌午便回去的,谁知晃荡到桃苑居门口时,他竟恰好碰到了昨天的收信人。

    他对萧风是真好奇。

    来送信前,他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能让那些大人物们一个个小心嘱咐,再三叮咛,生怕自己给冒犯了。以前那些出去执行任务的可都没有这待遇。

    昨天见到人后,他更加好奇。明明是个同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孩,为什么那些大人物们对他如此重视?明明衣着光鲜,为什么没有以前富贵人家少爷的那种嫌弃看不起自己的神色?明明只是一面之缘,为什么自己会觉得那少年莫名的熟悉亲切,似曾相识?

    突然,小七觉得自己后颈一紧,被一只大手猛地掐住,惊得他险些尖叫起来。

    于逸将小七丢到地上,皱着眉头冷冷看他,“说,在这儿鬼鬼祟祟干嘛?”

    小七怯生生的,小心翼翼道:“我......我等你们的回信。”

    于逸脸色蓦地阴沉了下来。

    缥缈楼的情报运作极其精准细致,任务派发也讲究‘当日事,当日毕’。一般情况下,并不存在今日任务,昨日派发的现象。

    就算有,小七也不可能接到。

    “陶夫子是这般教你们的?”他冷冷道。

    因为缥缈楼收养的绝大多数都是无家可归或残缺不全的孩子,而这些孩子之前所经历的大多数也都是人生的阴暗面。善恶难辨的他们是非观尚未形成,极有可能受之影响而误入歧途。考虑到此点,故缥缈楼高层对他们的教导十分重视,也甚是严苛。

    当然,以缥缈楼的骄傲,抚养他们自然既非为利,亦不是图什么回报,只是单纯地想给这些孩子一些盼头,一点希望,想他们的生活能同其他孩子一样充满朝气活力,仅此而已。

    因为,缥缈楼中人一致觉得,少年人便该心存希望,肩挑风和日丽啊。

    小七脸色僵了僵。

    于逸继续刻板道:“这次任务结束后,回去乖乖抄写五遍《为人论》,交予陶夫子,然后将此间之事原委如实讲与陶夫子听,不得有半分隐瞒,包括昨日为何没有按时回去。”想起昨夜找来的那几人那副火急火燎的模样,看着小七,他就有点哭笑不得。少爷猜得果真一点没错,这孩子就是贪玩,不愿回去。

    《为人论》是一本教人如何为人处事的启蒙书籍,全篇六千三百八十七字,内容言简意赅,道理通俗易懂,几乎是少年启蒙的必读书。

    小七的小脸几乎皱成了苦瓜,可怜巴巴地低下头,神色甚是委屈,不过好在并未讨价还价。

    于逸神色略有些缓和,“那现在说说,在这儿探头探脑干嘛?”于逸性子向来谨慎,这是他年轻时的训练养成的习惯。

    小七下意识看了眼早已无人的桃苑居大门,随即小声道“我......只是碰巧看到那位少爷,一时好奇......”

    于逸面色又有些不好看。

    他向来不喜欢好奇心重的人,而对于这种不分情况的好奇心,他更加不喜。不过到底只是个孩子,他也不打算过多苛责什么。况且,来找小七的目的本就不是问这个,这一问只是顺便而已。

    想了想,于逸便也不打算在这儿多浪费时间,皱着眉头将怀中书信抛给小七,淡漠道:“知晓你昨日未回去,自然也不可能接到第二个任务。但终归你是要回去一趟的。我不想再麻烦走一趟,这封信你便顺便带回去。还有,这种情况不要有下次。”

    小七赶忙点头,连连称是。

    于逸也不想再多说什么,转身就走。

    临走前,小七却又叫住了他。“那......那少爷到底是什么人?”他鼓足勇气,大声道。

    于逸淡漠扫他一眼,犹豫了下,道:“你们最想见之人。”

    说完,飘然而去。

    小七呆了呆,随即回过神来,有些愕然。

    最想见之人?......怎么可能!

    桃苑居内,萧风安静看着一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靠近,脸上完全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淡然神色,显然是打定了主意准备从旁看戏了。

    仅仅数个呼吸时间,一众人便来到了萧风两人面前。

    为首是一位淡妆中年美妇,虽风韵犹存,可她脸上自带的过分谄媚的笑意却着实让人生不出什么旖旎的心思来。因为着实太过掉价。不用多说,在风尘之地,能让人生出如此感觉,此人便是桃苑居的老板娘无疑了。

    老鸨身后,四名打扮的浓妆艳抹、花枝招展的妙龄少女扭动着水蛇腰紧紧跟随。这四名女子五官算不得如何精致,但她们的浓妆艳抹与同其气质甚是搭配的服饰吊坠,却让她们显得媚而不妖,让人不禁生出眼前一亮的感觉。

    不得不承认,桃苑居绝对算得上是一处妙地。单看桃苑居能充分利用姑娘们的天生优势装扮打点令其魅力大增,便足见主人家的不简单。萧风心中默默感慨,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看不出什么表情来。

    “哎呀!李大公子呀!哪阵风把您吹来了?这是要寻欢呀,还是做乐呀?”还没等李云开口,老鸨便已扭着水蛇腰凑了过来,摆动着手帕谄媚道。忽然,她似想到了什么,语气蓦地带了分幽怨,哀怨叹道:“可惜,近日里,我们桃苑居出了些事,不太平得很。李县令一声令下便封了我的小苑,可是招待不了李公子了。”说到这儿,她语气突兀带了些诧异,“咦,当日,似乎李公子也是在场的,今日怎会前来?莫非是忘了?没关系,没关系。看公子也是饥渴难耐的模样,今日小妇人便破例一次,给您免费如何?只要您能稍稍动一下嘴皮子。”

    这变脸变得比翻书还快。

    重点是该说的不该说的,她全说完了。

    李云与萧风嘴角都抽了抽。这自导自演得......

    李云下意识将目光投向萧风。

    萧风是谜,而且是浑身上下都是的那种,这几乎是萧风所有朋友的共识。所以,对于老鸨只注意到了李云,而忽略掉了萧风这个大活人,李云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本来嘛,萧风不主动开口,便不会有人注意到他,他便可以安安稳稳地坐在一旁看戏了。可李云这队友着实不太聪明,硬是让萧风的如意算盘落了空。

    混烟花之地的,哪个不是看人脸色过日子?一个个都猴精猴精的。这一看,便十分敏锐地也将众人的视线全都集中到了萧风身上。

    老鸨眼神大亮。这是习惯性问题。毕竟风尘之地混的,对美色都敏感得很。

    她以十分夸张的口吻笑道:“这是哪家的小公子?生得好生漂亮!”说着伸手便欲去扯萧风的衣角。

    萧风皱了皱眉头,不动声色地躲到了一旁。

    李云却被老鸨的举动当真吓了一跳。

    自己当初手贱后的惨状还历历在目,面前就多了个想重蹈覆辙的。真不要命了?这胆子也是肥到没边了。

    他连忙护犊子般将萧风护在身后,其实是为了避免老鸨她们做傻事,“这孩子,你们不能动,否则我可保不了你们。”

    笑话!招惹了这个小祖宗,自己可没有胆子去保人。

    李云的动作稍稍夸张了些,虽然本意是为了护众人,但只要有脑子的,想到的绝对是在护萧风。而且他这般不经大脑的话歧意也着实大了些。

    众人都愣了愣,随即面上都变得有些古怪。

    萧风眉头又皱了皱。他本想在一旁默默看戏的,询问什么的,李云自己处理便可以了。但被李云这么一搅和,自己便是想再低调也低调不起来了。

    稍作迟疑,萧风便大大方方地走到李云身侧,与之并列而站,冲几人微笑点了点头,算是打了声招呼。

    既然默默看戏是不可能了,萧风也不打算扭扭捏捏。反正同桃苑居打交道,早一点晚一点都是在所难免的,不如提前先让他们有点心理准备。

    萧风气质本就平和,微笑间更是让人如沐春风,连带着古怪的气氛也在萧风的平和微笑间荡然无存。

    见了礼,打了招呼之后,自然便是谈正事了。

    萧风可没有同和他们继续寒暄的打算。

    抬手戳了戳李云,给他使了个眼色,萧风便安安静静地修起了闭口禅。他倒要看看,半年多不见,李云的智商到底涨了还是降了。

    李云见此,苦苦一笑,果然是以自己为主呀!

    虽然很不愿意动脑子,可萧风既然摆出了袖手旁观的架势,李云也只能赶鸭子上架了。

    脑中思绪转了转,李云清了清嗓子,先说明了来意,“本公子这次来,既不是为了风花雪月,也不是来索要什么好处,只是单纯想更仔细地询问一下三天前的命案,希望诸位配合!”

    萧风心中微微颔首,对李云的开门见山甚是满意。混风尘之地的,哪个不是人精?比之虚与委蛇,客套寒暄,像李云这般直来直去其实要有用得多,也有效率得多。

    场中几人却面色大变。

    没办法,对于小老百姓来说,命案什么的,便是与自己没多大关系,也足以谈之色变了。更何况,李云乃县令之子,在老百姓眼中,他来询问,与县令大人本人来询问,其实没多大区别。

    老鸨咽了口唾沫,冲李云勉强地笑了笑,显然没料到吃喝玩乐在行,其余之事草包的纨绔大少会突然狗拿耗子,小心翼翼道:“李公子,有什么想了解的尽管问,小妇人一定配合。”

    李云见此无奈叹息。

    又拿眼偷偷瞧了萧风一眼,见萧风仍旧没什么表示,李云彻底死了心,认命般地撇了撇嘴,自个儿找了个位置坐好,张口就问,“刘金出事那晚,苑内可有什么异常?”神态竟是一丝不苟,语气严肃,倒是难得的竟有几分为官者的威仪。

    “没有!”老鸨老老实实道,“那天正好下雪,恩客来得并不算多,更没有什么异常的事发生。”

    李云点了点头,“那桃君姑娘那里呢?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桃君啊,那天她几乎一整天都在待了屋里,应该也没什么不妥的。”老鸨回忆了下,说道。

    “为何几乎一整天都呆在屋里?”李云一点线索也不愿放弃,执着道。

    “这个.......桃君那天身体不适。李公子,您是知道的,女儿家每个月都有这么几天是不太舒服的。”老鸨犹豫了下,还是说道。

    李云有点尴尬。

    “桃君姑娘之前一个人住?”萧风这时却淡淡插嘴道。

    老鸨微微一怔,随即忙点了点头。

    “哦。”萧风友好地冲其笑了笑,“想来桃君姑娘身子娇贵得很,身边竟无服侍之人?”

    “有的,有的。桃君身边有个小丫鬟叫小桃,专门伺候桃君的生活起居。但桃君向来性子清冷,不愿与人同住,是以小桃并不曾与之同住。”老鸨谄媚道。

    萧风笑容愈发和煦,“这么说,案发当日,小桃姑娘并不在桃苑居内?”

    场中之人都一头雾水,不明白萧风问这个毫不相干的问题有什么用意?

    老鸨亦是如此,不过仍是实诚地点了点头。

    萧风呵呵一笑,笑意中带了几分玩味,随即正色道:“多谢解惑!听闻桃苑居乃人间仙府,在下仰慕已久,稍后想在苑内观赏一番,不知可否成全?”

    场中众人一怔,一时都没反应过来。这跟案子有关系?

    老鸨冲萧风咧嘴笑了笑,不知为何,李云竟觉得她的笑容有些牵强,“当然,当然。”

    “有劳。”萧风微笑应道,甚是谦和有礼。之后便不再说话,显然又将主场交给了李云。

    李云这时面色也恢复了正常,开口道:“那你可知了柳愤与鹤听洪?”不知为何,李大公子对刘金的死因甚是推崇自己之前的看法。虽然这个看法早早就被李中恳一口否决了。

    老鸨很是奇怪地看了李云一眼,“知道,这两个人都算是桃君的蓝颜知己,的确有杀死刘老爷的动机。但以小妇人之见,以两人的德性是万万做不出这种事的。”

    “怎么说?”李云很配合地问道。

    老鸨高深莫测一笑,很有高人风范的样子,不过转瞬间又本色回归,一脸谄媚“李公子,你想呀,这两个人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而且又囊中羞涩,自己既杀不了刘金老爷,又没钱请杀手,就算想杀也心有力余而力不足呀。而且,”说到这,她脸上露出一丝不屑来,“就算他们有这个心也没这个胆呀。杀只鸡都不一定杀得了,还杀人?”

    李云眉头皱起,他总觉得老鸨的话有点不对劲,但自己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只能接着问道:“你说柳愤是手无缚鸡之力?但我可听说了,柳愤与桃君姑娘的相识,可是一场颇为浪漫的英雄救美呢?若真如你所言,他该如何上演英雄救美?”他可知道柳愤可不是手无缚鸡之力,一只手能打好几个自己呢。

    “什么英雄救美?”老鸨脸上不屑之色愈发浓郁,嗤笑道,“只是看到桃君被人调戏,那书生就傻里傻气地凑上来,没帮上什么忙不说吧,还被人家揍了个半死,连累桃君掏了不少药钱连带着照顾了近半个月才好起来。也不知这丫头怎么想的,半个月就能日久生情了?还是对一个一无是处又缺了根筋的穷书生。小妇人真是不懂了。”

    李云有点傻眼,脸色复杂。原来......这个大高手喜欢自虐呀!他突地又变得有些轻松。既然如此,他也不用害怕大高手报复了。

    老鸨看着李云莫名的神色转变,脸色有些奇怪。难不成李公子也是个缺根筋的?似乎没这种传闻呀。

    萧风瞥了李云一眼,哑然失笑,随即二话不说,伸手一胳膊就拐了过去。

    李云吃痛回过神来,很是委屈地看了萧风一眼,倒也不忘正事,继续追问,“那鹤听洪呢?难不成也是日久生情?”

    这次,老鸨倒是谨慎了许多,吞吞吐吐道:“这个......小妇人确实不怎么知情,您还需问桃君这丫头了。”

    “哦?”这次连萧风也诧异了下,抬头奇怪地看了老鸨一眼。

    既然老鸨不知情,李云也不会钻牛角尖般揪着老鸨不放,想了想,抬头认真道:“那我想再看一次命案现场,顺便见一下当事人,可否?”

    “自然可以!自然可以!”老鸨连连点头,脸上挂着谄媚的夸张笑容。

    正在这时,几乎快让人忽视了的萧风突然在一旁幽幽开口,补充道:“若是方便,将相关人员都请来吧,”语气顿了顿,他话语越发温和,“这儿东西都价值连城,想来招募的有能之士也是不少,在下想认识一二,不知可否成全?”

    话语明明温和,老鸨却只觉得沿脊椎骨自下而上冒出一阵寒意,身子也不由僵了僵。

    见老鸨不回答,萧风一点也不介意,脸上露出极为善解人意的微笑,甚是人畜无害,“不方便呀,那就算了。真是可惜了。不过,一般有能之士都手段不凡,想来应比我们这些普通人看到得更多的,这可要提醒一下县令大人,否则,错过了重要线索岂不可惜。”

    李云嘴角抽搐,萧贤弟又开始忽悠人了。

    老鸨讪讪笑了笑,“方便,方便!怎么可能不方便呢?”语气一如既往的谄媚。

    桃苑居前厅若说是奢侈至极反衬出了分清雅的话,其后的阁楼倒算得上是真正的清雅了:隐士之风中透露着几分古典诗意,即使揽梅园之景似乎也稍逊一筹,这让萧风禁不住有些心中感叹。

    或许是因为那栋阁楼太过精致美观,又或许是那四个门神般的衙役太过显眼,并不用老鸨废话,萧风二人便十分准确地确定了目的地。

    因为有李云的出面,守门的衙役并未过多阻拦,只是嘱咐了李云两句,以防这位没规没矩的大少爷破坏现场。

    对此,李云自然是连连点头保证,半点身为县令之子的脾气都没有。

    在阁楼上转了转,一众人很快便到了四楼。

    四楼上只有四间房间由前堂相连,分别是书房、寝室、乐坊、浴室。光这一点便足见桃苑居的细致与周到了。整体布置亦是极为精雅,虽远不如大厅的奢华,却样样让人觉得心情舒畅。

    在老鸨的带领下,几人径直拐入了左侧的书房。

    书房的布置很是简单,显然只是做做样子。

    萧风习惯性打量四周。

    入门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一列枣色梨木木架,木架上置了不少精致物件,并非名家之作,却胜在精美,令人赏心悦目。房间左侧摆了一楠木书桌,墙角处摆了一排书架,书架上只放了寥寥数本书籍。书桌四周散了不少纸张,有的四散在桌上,有的已掉落在地上,与凌乱的血迹相衬,竟也显示出了一种莫名的萧瑟。书桌右侧是一扇窗,距书桌只有数步之遥。此时窗户半开,不时有风将纸张吹得一皱一皱的。

    萧风微微眯了眯眸子,回头冲老鸨礼貌一笑,“请问桃君姑娘何时能到?听李大哥说,她可是个大美女呢。”

    他说得甚是认真,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好奇,大眼睛眨呀眨的,很是人畜无害,似乎这次他来的目的真的只是来看美人的。

    老鸨微微一怔,随即谄媚道:“那小妇人再去催一催?”

    “多谢!”萧风浅笑颔首。

    目送老鸨离去,萧风一回头,便见到一张笑得十分猥琐的脸,禁不住怔了怔,奇怪道:“李兄,你受什么刺激了?”

    李云笑的甚是得意,只差没生出一把长须,好老怀欣慰的拂须朗笑了,“贤弟有此觉悟,难得呀!为兄甚为开怀。”

    萧风一下子就反应了过来。今天这场戏演得......李云不好好调侃一下自己才奇怪呢。

    似笑非笑的看了李云一眼,萧风径直入了书房,留下清淡悦耳的笑言轻飘飘的传入李云耳中,“记性真差!”

    李云如同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凉水,激灵灵打了个寒颤,身子立时僵在了原地。

    他刚才脑子是进水了吗?偷着乐呵多好,干嘛要说出来?想到以后可能尝到的种种苦头,他就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让你嘴贱!

    萧风的便宜可不好占啊。

    萧风才不管风中凌乱的李大公子,淡淡说了四字后,便不再搭理他,径直开始了办正事。

    虽然之前听李云说了不少,可基于李云的不靠谱,以及考虑到李云也只是道听途说,准不准确还是两码事,萧风并未没事找事地瞎琢磨,做无用功,直到现在才真算得上插手了这个案子。

    他先到木架旁,扫了几眼木架上的物件。期间,曾十分随意地拿起了座“玉篮花女”上下把玩了一小会儿。之后,又十分惬意悠闲地踱去了书桌旁,在书桌与书架前转悠了两圈,最后,便施施然坐在了一木椅上,开始......发呆。

    李云对萧风这种看似漫无目的、毫无厘头的瞎转悠见怪不怪,也依葫芦画瓢地学了一路。萧风干什么,下一刻他便也跟着干什么。

    可惜的是,事实证明,脑子这东西,李云还是有点欠缺的。一圈转悠下来,李大公子半点线索没看到,反而一脑门子浆糊。

    他不由有些泄气,看也没看身后,一屁股坐在了另一把木椅上。

    萧风原本正看着书桌发呆,余光扫到李云坐下,不由怔了怔,多看了他两眼,随后冲他竖了竖拇指。

    李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觉得莫名奇妙,心中却生出一种不妙的感觉来。

    不过,萧风显然没有出言解释的打算,不再搭理他,伸手径直去拿书桌上的东西。

    李云见状,想也未想脱口而出,“不要破坏现场!”

    萧风伸出去的手顿了顿,点了点头,又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继续伸手。

    李云起先有些迷糊,在反应会儿后,终于明白过来。

    这是在说自己有分寸,不必担心。

    想到这儿,李云也放下心来。不靠谱这种情况,对自己来说......很寻常啊,对萧风来说却着实不太可能。思绪顿了顿,李云突地意识到一件事......在萧贤弟的衬托下,自己这是举手投足都冒着傻气的节奏啊。

    书桌上的东西并不算多,只有一个茶壶,一只茶杯,一个烛台,一方砚台,一笔架及数支毛笔与满桌不知被风吹起的还是人为弄乱的凌乱的白纸。

    萧风先小心翼翼地将白纸一张张拿开,下面的纸张便十分清晰的显露了出来:并不难看出白纸是沿桌面呈扇形摊开的。而以这个趋势将之与地上掉落的白纸对比,萧风猜测,纸张掉落在地并非有意为之,而是在行凶时无意弄的。

    看完这一切,萧风不动声色地将纸张按原来方位摆好。

    之后,萧风又仔仔细细地将桌上所有东西都看了遍,并且十分自觉得在看完后将之物归原处,如此便好像从来未曾有人动过般。

    李云忍不住感叹萧风记性真好。

    毛笔很新,只用了一支,显然,主人家并不怎么喜欢舞文弄墨。茶壶,茶杯里都有水渍,茶壶内还有少量的茶水,并没有什么异常。砚台中墨迹早已干涸,但以其内残留的墨渍来看,砚台内,在墨水干涸之前,墨也并不算多。砚台附近桌面十分干净,干净得连半点墨迹都没有。砚台边缘亦是如此。

    李云留意到萧风对砚台似乎很感兴趣,便多看了两眼。不过,以他的火眼金睛......什么也没看出来。

    再看萧风,已不知何时又站了起来,此时正将房间上下打量。他打量的速度并不慢,却让人觉得分外仔细。未过多时,萧风便一路打量到了李云所在位置。

    轻轻蹙起了眉头,看了眼依旧坐得安稳的李云,萧风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感情,但只要仔细琢磨琢磨,便会觉出比平日里更温和了些,“李兄,让一让,可否?”

    李云十分配合的点了点头,站起身来,走到萧风身侧。

    但当他回头看向萧风视线所及方向时,脸一下子就白了。

    不算均匀却密集的褐色血迹充斥整个视线:书桌旁,地上,墙角........而血迹的中央,一张靠背木椅静静伫立。木椅上斑斑点点的血迹似乎一块块褐色污点,在李云眼中,说不出的恶心恐怖。

    因为那木椅是他刚才坐的那把呀。

    书房中木椅共两把,一把是当初李中恳坐的,刚才被萧风坐了;另一把便只能是捆刘金的那把了。

    难怪自己刚才会觉得不妙。

    李云欲哭无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