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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行录之风将起txt下载

    萧风显然早已料到李云会有此反应,温声安慰道:“没事,没事。只是一把沾了血的椅子而已。”只是他眼睛仍旧一眨不眨地四下打量,小脑袋里不知道在想什么,着实让人感觉不出多少诚意来。

    李云定了定神,转头怒声道:“萧风!”语气很是愤懑,连‘贤弟’都不叫了,“你刚才明明看到了,怎么不提醒我?”他可是想明白萧风为何冲他竖拇指了。

    萧风丝毫不在意李云的指控,心不在焉地想着心事,不时蹲下身来认真观察地下血迹,一副直接将李云无视掉了的模样,不过好在还是回应道:“哦,这个呀,我想提醒你时,你已经坐下了。我觉得吧,你坐一息的时间与百息的时间好像没多大区别,就索性没多此一举。”

    李云一下子被噎住,哑口无言。

    这个逻辑,似乎很有道理。

    正在李云无言反驳,抓耳挠腮之时,萧风突然抬头看他,“叫几个人需要这么些时间吗?李兄,要不你去看看?”

    李云好不容易找出了点反驳的话,立时被噎了回去,悻悻点了头,乖乖转身准备下楼看看。

    实在是没什么推脱的理由。

    刚一脚踩出书房,却听后身后的孩子转了口气,“李兄!”

    李云没精打采的转过身来,“又怎么啦?”心里默默补了句“小魔头!”

    此时的萧风已不知何时走到了窗前,正一手抵着窗沿往窗外瞧。

    四楼是阁楼的最高层,距地面至少有四五丈高度。以这一高度足以将阁楼附近美景一览于眼底。故书房窗户可以说是极好的赏景之处。

    或许是因为考虑到大树遮挡视线的缘故,阁楼附近并无大树,倒是低矮灌木成林,湛蓝长天与冬青绿植相衬,其间曲径以五色鹅卵石铺就,错落有致,在这雪覆春色中说不出的美丽。

    萧风隔窗远眺,看着窗外美景微微皱眉。

    虽背对李云,萧风身后却似长了眼睛般,在李云刚转过身来时便十分凑巧地冲其摆了摆手,只是目光却依旧并未从窗外之景上收回,语气更是听不出半分情绪来,“快过来!他们在楼下不远处,所以李兄便不必麻烦一趟了。倒是小弟有些......有点小事要询问你一下。”

    李云怔了怔,有点受宠若惊,但更多的是将信将疑。连贤弟你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我会知道?不是在耍我玩呀。

    他小心翼翼地拿眼瞅萧风,却半分要依萧风之言的意思都没有。怎么看都给人一种过分诚惶诚恐的感觉。

    萧风见李云没反应,抬头看他。一看便看到他奇怪得不能再奇怪的面色,不禁有些哭笑不得。自己要有多可怕,让李云如此警惕。不过,他也没有自我澄清的打算,板起小脸教训道:“脑袋里胡思乱想些什么?快点过来,我有事要问。”

    李云看萧风板起了脸,被吓得不轻,也不管萧风有没有什么‘阴谋’了,三步并作两步便来到萧风跟前。

    委实是当初留下的心理阴影太大。

    “什么事?”他小心翼翼地问。

    萧风微微眯起眸子,伸手遥遥一指最近处的高树,“以李兄的身手可否从这里悄无声息到那里去?”

    “悄无声息?”李云砸摸了下嘴,“这个,这么远,几乎不可能吧!便是在近一些,我也不可能做到呀。”

    萧风暗道一声果然,想了想继而再次问道:“那如果给你些外力,比如绳索或者让你借力呢?”

    “借力?”李云想了想,抬手比划了下,抬头认真道:“这个,应该可以吧。不过我可不能保证。”

    萧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手拿窗竿点了点窗棂上沿的一处,“有什么想法?”

    “什么?”李云一脸茫然,显然没反应过来。

    萧风有些无奈,提点道“仔细些,那不是花纹。”

    李云微微诧异,凑上前去将窗棂仔仔细细地打量了番。这才发现那些细细的条纹当真不是什么花纹,而是木材变形即将折断留下的细纹。他略有些奇怪,忍不住问道:“怎么会这样?”

    要知道,窗棂作为窗户的框架,多是以支撑为主,风吹雨淋,日久腐朽很正常,但出现折断的现象就有点耐人寻味了。而且,这里是桃苑居,素有人间仙府之称,装饰布置更是以奢华精致为标志,又怎会允许窗棂上出现断纹?

    李云试探性道:“难道说是当初建这阁楼时,施工者偷工减料了?”

    萧风翻了个白眼“这桃苑居怎么说也建了有七八个年头了,你当所有人都眼瞎?”

    李云讪讪笑了笑,这个猜测的确有点不切实际。七八个年头,说长不算很长,说短也的确算不得短。但要说看不到这裂纹就有点不太可能了。虽然裂纹处在窗棂上沿,位置并不怎么明显,可桃苑居几乎每日都会被人细致打扫,怎么可能没人发现呢。

    萧风不再理会李云,转身自个儿搬了把木椅过来。轻手轻脚踩上木椅,微微踮起脚,萧风小心地一手稳住窗棂,另一手将窗棂上沿的木条向外推了寸许。似乎并未用多大力气,木条便弯出了些许弧度来。

    李云看得胆战心惊,生怕萧风一个不小心把窗棂折断。

    不过他显然是想多了。

    萧风很有分寸,很快便放开了手。窗棂上的裂纹也并没有什么要扩大的迹象。

    萧风淡淡扫了眼李云一脸纠结担忧的表情,哑然失笑,不过面上仍一本正经,道:“裂缝间是干净新鲜的,应该是这两天才有。”

    李云眼前一亮,“与这案子有关?”

    萧风摊了摊手,一脸随意,“不清楚,不过似乎是这样的。”转而,他又道:“下楼吧。那几位可是要上楼了。”

    李云也不再纠结,点了点头。

    便好像算准了般,上楼的一伙人到达二楼时,萧风、李云二人也恰好到达二楼,

    为首带路的依旧是老鸨,只是相比于在萧风,李云二人面前的谄媚,在自个儿属下面前,老鸨要更让人看得顺眼得多——因为少了过分夸张的虚伪与谄媚。

    老鸨身后跟了一打扮清雅,身若拂柳的纤弱女子,两个身穿青衣的大块头,与一位身穿灰衣的冷漠中年人。

    那纤弱女子生了弯弯柳叶眉,小巧樱桃口,肤若凝脂,目含秋水,再配上副柔弱玲珑的娉婷身段,着实算得上是难得一见的美人。而现在女子眉头轻蹙、目含哀伤的凄婉表情更是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既使不用老鸨介绍,萧风也能一眼猜出此人身份定是桃君无疑了。

    两个青衣大汉均面目普通,身材魁梧,想来应该是护院之类的身份。

    至于最后一人,萧风只打量了一眼,嘴角便勾起了优美的弧度。之前隔得远,他难以确定来人修为,如今当面还真让他有点惊讶了。

    这有能之士含金量还真高啊。

    “小女子桃君,见过两位公子。”在萧风打量几人时,桃君听从老鸨招呼,上前万福一礼道,动作甚是柔弱优雅。

    “小的张千、刘彪见过两位少爷,”紧接着,两青衣汉子亦抱拳躬身一礼。

    倒是灰衣中年人傲气得很,只冷漠说了二字“吕年!”便没了下文,高手风范尽显无遗。

    萧风,李云二人冲几人点头回礼,并未计较吕年的无礼。

    李云转而将目光移到桃君身上,美人如玉,令人赏心悦目。

    萧风却对这几人都没兴趣,只淡淡扫了眼,便将视线径直投向了窗外。

    相互见礼后便是谈正事。

    李云一见萧风又是一脸漠然,立即便垮了笑脸——自己又要到费脑子的时候了——心中不禁有些叫苦。虽然与美人交谈是一件很令人舒心的事,这并不意味着李大公子在绞尽脑汁想需要询问的问题时,他还有欣赏美人的这份心情。

    思绪转了几转,李云终于找到了话茬,正要开口,耳边突听有熟悉的悦耳嗓音响起。

    “我们这次来是想多了解一些那日发生的事情,所以劳烦桃君姑娘将所知情况再说一说。”萧风不知何时已收回视线,转过头来,浅笑看向桃君。顿了顿,他补充道:“李兄与在下注意到了些许小细节,所以想确定些事情,劳烦姑娘讲的详细些。”他话语又顿了顿,似乎是斟酌了下,笑得愈发温和,“便从那日白天开始,如何?”

    李云十分诧异看向萧风。以萧风刚才表现出来的态度,李云毫不怀疑萧风一定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抓耳挠腮。谁曾想,转眼竟又换了态度。这性子真是越来越阴晴不定了。

    桃君脸上的温婉柔弱的微笑微微一滞,甚是柔弱的看了老鸨一眼,这才轻轻点了点头,朱唇轻启缓缓道:“当日白天,小女子因为身体不适在房间里待了一天,没怎么出去,没什么好讲的。那天晚上......”她又将那日与李中恳所说的原原本本地说了遍,除了语气与表述较为清晰外,与那日其实差不了多少,显然没有半点要详细的意思。

    便是以李云的迟钝性子都听出了桃君的敷衍之意,耐不住性子一直冲萧风瞪眼。萧风却仍旧是一副云淡风轻模样,认真得听桃君说完,很是给面子地浅笑道:“哦,原来如此。”竟是对桃君的不配合一点也不介意。

    他抬眼扫了挤眉弄眼的李云一眼,有些无奈,又抬头看了众人身后漠然的灰衣人一眼,浅笑继续道:“那么,在下想再多问些问题,桃君姑娘应该不会介意吧?”他语气温和,连带着话语也给人一种客气至极的感觉,让人很难拒绝。

    桃君再次点头。

    萧风满意一笑,似又想到了什么,调皮地眨了眨眼睛:“可不要看着我年纪小,就骗我哟。”未等桃君作出什么反应,他又正色道:“敢问姑娘,当日你身体不适,在阁楼里呆了一天,可有人照料?”

    桃君摇了摇头,“无人照料。那天白天小桃有些事,所以并未在阁楼里陪我。我本就喜静,便也再未再向妈妈打招呼,所以那天阁楼中就小女子一人。不过小桃她应该是放心不下小女子,傍晚回来过一趟。这点,两位大哥都可作证。”说着,她抬手指了指一旁静立的两位青衣大汉。

    “哦,”萧风了然地点了点头,接着道:“既然身体不适,那日怎么还会接客呢?”

    桃君面上凄哀,“刘大老爷当初在桃苑居留了一大笔银子,不得不接待。”

    萧风轻轻蹙起眉头,“这么说,刘金这人霸道得很了?”语气中竟带了分愤慨。

    李云奇怪看着萧风。在他的印象里,萧贤弟的情绪可从来不是容易受外物的影响的。难道仅仅半年不见,萧贤弟就变了这么多?

    桃君面上凄哀之色更甚,“不是,刘老爷其实人还是很.......善解人意的。”

    “哦?”萧风这次回应的语气中带了分反问,似乎并不怎么相信。

    桃君凄凄一笑“那日小女子身体不适,即使夜深了,刘老爷也没有要求小女子服侍。而是抱着小女子在书房窗前赏雪。雪大得很,映得窗外的景色并不如何昏暗,反而美得很。刘老爷说,佳人相陪,赏雪赋诗当是一件人生快事。”说到这儿,她语气带了莫名的颤音,“小女子便配合地碾墨,刘老爷执笔赋诗,好不潇洒惬意。”仅仅一句话,她眼中便涌起了泪水,让人看着分外怜惜,“大约一刻钟的时间,小女子忽觉脖上一痛,眼前一黑,便没了意识,再次醒来后,就发现......”说到这儿,她再也说不下去了,开始不停地啜泣。

    “哦。这就是当日你们为什么是在书房的原因?”萧风语气恢复波澜不惊,平静点了点头,“据我所知,刘金与姑娘可都不是什么喜欢舞文弄墨的人,原来如此。”

    李云嘴角抽了抽,果然是自己又天真了。

    微微叹了口气,萧风不知从哪儿掏出个小水囊来,十分善解人意地递给桃君,“别怕,一切都过去了。”萧风的语气平静,似乎并不是安慰人,但不知为何,竟让人生不出什么厌恶的情绪来;而且,他说的竟既不是节哀,也不是什么想哭就痛痛快快地哭一场,而是......别怕!

    桃君怔了怔,梨花带雨的俏脸上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惊诧之色。

    在场中人有反应过来的,也不由怔了怔,觉得甚是别扭。

    见桃君止住了啜泣,萧风换了个话题,继续问道:“你与柳愤是旧识?”

    桃君与众人又都一怔。

    原本看桃君泣不成声,众人都以为萧风会撇下桃君,转而问其他人。谁也没想到的是,即使桃君已是梨花带雨,萧风仍没有先搁置一下的意思,话锋一转,转而问起了其他。看来是打算打破砂锅问到底了。到底还是个孩子,一点也不懂得体谅他人。

    桃君轻轻摇了摇头。

    萧风耸了耸肩,“那姑娘与鹤听洪是如何相识的?”

    李云皱起了眉头,萧贤弟这又要搞什么鬼?

    桃君以手绢擦掉脸上的泪水,语气略带沙哑道:“那时小女子因柳郎之事躲在角落落泪,恰好被鹤郎碰上。鹤郎是个体贴人的,当日他与小女子讲了不少话......”

    “不是吧,你就这么着就与他互生好感了?”一旁李云沉不住气,听到这儿忍不住插口道。

    萧风有些不满地瞪他一眼。

    李云讪讪缩了缩脖子,不过仍瞪眼直勾勾地盯着桃君作求知状。

    桃君柔柔地点了点头,有些羞赧。

    李云忍不住瞪大了眼。

    “哦。”萧风倒没表示出什么惊讶,淡淡应了一声。

    接着,他又问了个让人有点难堪的问题。只是他说得认真,话语又是温和平静的,着实让人感觉不出什么不对劲来,“冒昧问一句,那鹤听洪现如今待你如何?”

    桃君脸色微红,“一如初见。”

    这次即使李云做好了心理准备,也见不住惊讶地脱口而出“这怎么可能?”

    萧风又抬头瞪了李云一眼,这人当真没眼力劲得很。

    李云有些赧然,连忙解释道:“不是,桃君姑娘,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

    他还未说完便被桃君打断:“小女子知道,鹤郎是个好人,是我......委屈了他。”

    李云更加赧然。

    萧风无奈摇了摇头,随即温和道:“既知如此,便好好待他。”

    李云面色有点古怪。这个不该是男子之言吗?这话合适?

    再看桃君也一脸惊诧。

    场中其他人也面色古怪。

    萧风却似没见到众人表情,话题瞬间拉回,正色道:“在下想知道那夜姑娘醒来后看到了什么,姑娘可否成全?”

    桃君深吸了口气,似乎是在平复自己的情绪,轻柔道:“之后的事,桃君被吓坏了,并未留意。”

    “哦。”萧风并没有什么不满的情绪,神色平静得认真点了点头,“如此说来,桃君姑娘既未看到无头鬼的庐山真面目,也不能确定到底无头鬼是不是凶手了?”

    众人齐齐一怔。

    听这少年意思,难不成凶手另有其人?

    桃君不确定地点点头。

    李云反应不慢,几个呼吸后迟疑道:“若无头鬼不是凶手,他没事找事来干嘛?难不成还是想让别人误会?”

    萧风冲李云笑了笑,却并未向李云解释这个疑惑。他抬头看了眼桃君,语气平和道:“对了,姑娘,出了这种事,为何不见小桃姑娘的身影呢?在下想见上一见。”

    “真是不巧,两天前小桃便有事回乡省亲了。小公子若真想见恐怕要等上些时日了。”桃君语气略带歉意。

    “呵,好巧!”萧风摸了摸鼻子,似乎是有点尴尬。

    “那姑娘可否说说小桃?”难得看到萧风尴尬,李云挺乐呵的,随口接了话题。

    “嗯,当然可以。”桃君善解人意地点点头,“小桃要比小女子小上几岁,是妈妈派给小女子的贴身丫头,为人机智活泼,很讨人喜欢。她虽是下人,小女子与她交情却甚笃,平日里我们都是以姐妹相称的。她并非本地人,而是隔壁县的。家中有位体弱的父亲,家境也并不富裕。最近他父亲似乎患了重病,所以才会匆忙赶回家省亲......”

    静静听桃君讲完,萧风突然开口道:“姑娘是杨川人士?”

    “嗯,小女子祖籍杨川县。”桃君略显诧异地点点头。近八年的在外流离颠簸,她竟还是乡音难改。

    “对了,我看刘......老爷出生商贾,难不成年轻时还是才子?怎会有闲情雅致赋诗题词?”李云也插口道。他老早就想问这个问题了,可是一伙人的节奏都太快,他一走神就忘了。

    商贾多奸滑,且在别人眼中多为不劳而获,所以在大多数人心中,商贾的地位着实有些尴尬,弃文从商的更是少之有少。

    桃君眼中有复杂神色一闪而逝,“公子误会了,他只是抄诗而已。”

    萧风下意识扫了眼地上的纸张:那些有大有小的宛如稚童草书的大字,着实不像读书人的手笔,不禁微微一笑,“敢问姑娘,那么你醒来第一眼见到的刘老爷是蜷曲在地上的,还是在木椅上的?”

    桃君认真想了想,回道:“若小女子记得不错,是在地上的。”

    萧风略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

    冲桃君致谢后,萧风转头将目光投向了之前两位青衣汉子,直截了当道:“找两位前来,自然不是让两位来看戏的,不知两位可否说说那晚有什么异常,或者两位直接将那晚的见闻讲述一番也可。”

    两人神色有些尴尬,皆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还偷偷瞟了老鸨一眼。

    李云有些奇怪,正欲出言喝问,却蓦地觉得自己手腕处一阵冰凉,便好像被一块玄冰覆上了般,让他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他心中陡然一惊,这温度也太低了吧。随即又反应过来,萧风体温常年便是如此,自己竟一时给忘了。好像是因为先天不足还是什么来着的。早让萧贤弟补一补,他就是不听,若一直如此,长大了还有哪个姑娘敢亲近?

    低头去瞧,果然便看到萧风正用手抓着他的手腕,虽未看他,李云也明白,这是让他不要多言。

    既如此,李云也只能悻悻闭了口。

    萧风这才松开李云,冲两个青衣汉子温和笑了笑,随后微微转头对老鸨道:“那晚,两位大叔可能是有失职之处,在下希望您不要计较,可否?”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五百两银票,十分随意地放在了桌上。这是他事先准备好的,为的便是防范现在这种情况。

    李云眼睛一下子瞪得滚圆,这真是真人不露相呀!

    老鸨双眸大亮,一张徐娘半老的脸上几乎快要笑出朵花来,连连点头,“可以可以,自然可以。”

    说着便要伸手去拿桌上的一叠银票,不过却被李云一把按住,“先别急,等正事办完了,不会少了你的,这个先放着。”虽说银票是萧风的,他无权干涉,但怎么着萧风也算他的挚友,他自然不能让萧风吃了亏。

    老鸨讪讪缩回手,有些幽怨地看着李云。

    李云视而不见。

    萧风微微一笑,只作不见,直接将目光投向了两个青衣汉子,“那夜之事,现在可否说说了?”

    两个汉子心中大石终于落地,自然是连连点头,很是配合地将昨日之事一五一十地和盘托出了。

    原来,那晚下起了大雪,天气冷得很。他们两个一嘴馋,便在值班时喝了点酒,以至于发生命案那段时间都是迷迷糊糊。至于那晚有什么异常,他们更是半点也不知。

    萧风微微眯了眯眸子,“似乎你们是不让随身带酒的,那你们的酒是哪里来的呢?”

    两个青衣汉子更加汗颜,“当时小桃姑娘来看桃君小姐,见天色不太好,便热心替我们哥俩温了壶热酒,说是暖暖身子。当时只想着回头再喝。可不多时下起了大雪,我们又嘴馋,便将苑内的规矩给忘了个一干二净。全怪我们,不干小桃姑娘的事。”

    萧风微笑,“无妨,无妨。小桃姑娘时常这样?”

    “这个......以前送过些瓜果糕点,酒是从来没送过。那天估计是忘了规矩。”一汉子迟疑道,末了似乎不放心,又道:“小桃这姑娘人是真好,脾气又温和体贴,以后谁娶了她当媳妇,绝对是有福气得很。”

    萧风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知道从他们这儿不可能有收获了,便温言寒暄了两句,为二人宽了宽心,又转头看向了最后一人。

    最后这中年汉子,年纪也不过刚入不惑之年,自从进入阁楼便一直一副淡定自若的样子,似乎什么事都不值得他在意般。此人其实除了气质过分冷峻孤傲外,十分得普通,属于几乎一扎进人堆就很难找到的那种。面目普通,气质普通,连穿着都是最不引人注意的灰衣,当真没有什么值得人注意的地方。但就从他进入这里后的表现,及萧风多注意了他几眼,便可猜出此人绝非寻常人。

    事实也的确如此。

    此人是一位后天九重巅峰的一流高手。

    世俗界很广阔,普通人穷极一生也不一定能将世俗界偌大河山行个遍;世俗界亦很复杂,登天山脉,冷幽谷,无尽海等数个禁地令人谈之色变,天机阁,青云学院等势力让人难以捉摸,不时有先天高手横空出世引天下乱局......但再如何复杂,武道修为最高者也不过是先天巅峰。

    可世俗界习武之人数以亿计,被人们所知的先天境也不过百人,遑论先天巅峰强者?百人,在数以亿计武者中何等的稀罕?在数百亿甚至数千亿的人口中其所占比例又何其之少?如此看来,莫说是先天巅峰,便仅仅是初入先天也是难得得很。

    先天以下便是九重巅峰。

    若先天是王者,后天九重巅峰便是王者之下最强者。

    此等人物,放在任何一个地方都让人不得不注意,更何况是在这种风月之地呢?

    萧风想不注意到都难。

    虽然......他着实没把九重巅峰的大高手放在眼里。

    其实萧风大体上算是明白这老鸨的心思。因为自己之前插话的时机太巧妙,补充的内容又太过敏感,老鸨心里着实有些忌惮,这很正常。不过她如此沉不住气地抛出了个重磅炸弹试探一下自己,倒让萧风稍感意外。

    可惜,老鸨并不知,萧风之前在书房门前将她支走,可不仅仅只是因为怕她故意耍手段破坏了现场,更重要的目的也是试探。

    一位后天七重的大高手在风月之地当个普通的老板娘,可不是件很好玩儿的事。

    本来以为她会谨慎起见先按兵不动的,不曾想,竟如此主动直接地给自己这么大面子,当真有趣得紧。

    不过其实他挺想告诉面前这个真气鼓荡如潮的家伙,你不用这么麻烦的,我情况特殊,只要你不会秘法什么的,一般情况下,我一眼便能看出你的修为,并不需要你如此向我展示。不过他终究没说出口,只淡淡一笑:“阁下好修为!”语气平静,既无惊讶,更无畏惧忌惮,似乎只是在说你今天吃饭了这般平常简单的事。

    老鸨与吕年眼中都有异色一闪而逝。

    吕年冷冷一笑,也不等萧风发问,主动开口道:“那日傍晚就下起了大雪,我便一直躲在阁楼顶蓬上躲雪。”

    萧风这才恍然,原来阁楼顶上那类似鸽房的小房子是如此目的。他不动声色地继续听吕年下文。

    只听那人淡淡道:“当日,自刘金进入阁楼到半夜丑时,阁楼内除了几声窃窃私语外,安静得很。子时那段时间,阁楼内似乎有过轻微的呻吟声和喘息声。”

    “那你怎么没有进去看看?这不是很反常吗?”听到这里,李云忍不住打断了男子的话语,问道。

    “什么都不懂的愣头青。”吕年淡淡扫了李云一眼,冷漠道,“谁知道他们在干什么,若是他们正在行男女之事,我当如何?”

    李云一时有些尴尬,继而转头看向那两个青衣大汉,“你们在命案那天可曾听到过呻吟之类的奇怪动静?”

    两人更加尴尬。

    萧风淡淡一笑,扯了扯李云的衣袖,“无妨。”

    他转头又看向吕年,平静问道:“然后呢?”

    吕年撇了撇嘴,似乎对萧风的平淡表现甚是不满,“大约丑时过半,苑内曾闯进来个江湖人,我便追了出去,所以之后之事也不太清楚。回来时便恰好听到桃君姑娘的呼叫,便匆匆追了进来。进来时也只看到窗口似乎有黑影一闪而过,至于是不是桃君姑娘口中的无头鬼,在下不敢确定。”

    “那个江湖人呢?”李云显然没有‘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觉悟,从旁插口问道。

    “没追上,跟丢了。”吕年语气平静,即使是在说自己的失误也没流露出什么不妥或懊恼的神色,平静得很。

    “这样呀!”萧风低喃了句,随即问了个奇怪的问题“这么说你进入阁楼时,书房的窗户是开的?”

    “嗯。”

    “有没有去追?”萧风继续道。

    “那黑影速度太快,一到窗口便看不到人了。”

    “哦,连蛛丝马迹也没有留下?”

    “没有。”

    “那就有点奇怪了。”萧风浑不在意的打了个哈欠,语气随意道,“听你这么说,说不定还真是有个无头鬼呢。”

    在场中人都怔了怔,四下气氛有点沉默。

    “那便劳烦阁下将那夜探查范围同在下说说吧,我再找找,说不定是你粗心没发现呢。”萧风继续随意道。

    书中曾有记载:今遇神仙中人,御风而游,可行万里之遥而衣袖纤尘不染。人们形容武道宗师也常以飘飘然神仙中人来形容。这些自然不是说武道宗师们真的可以御风长游,而是在说武道宗师可凭一口真气,提气一跃数丈,以足尖微点树梢借力,更可行万里而足不沾地,衣袂飘扬,潇洒惬意,与神仙中人无异。

    此事并非虚构,而是确有其事。

    但稍有些武学常识的都知,此神仙事迹唯先天可为。也就是说,并非所有武者皆可如此潇洒快意。

    普通人,天赋异禀者,可跃一丈余;初窥门径者,至多可一跃二丈之远;登堂入室者,一个纵跃最多可跃四丈;入了品的要更远些。但这些都是各中翘楚全力而为,极消耗真气不说还难以连贯,所以人们虽可以凭此来判断一个人的修为,却也不可尽信。

    当然,也有不少人凭轻功身法或足迹深浅判断武道造诣。

    其实只是形式不同,道理相通而已。

    像桃苑居中吕年所提情况,也是据此划定寻找闯入者的蛛丝马迹的范围。

    吕年脸色黑了黑,却仍是板着脸给萧风指明了范围,“方圆六丈。”

    萧风满意一笑,站起身来,很是无所事事地伸手摆弄了下桌上的茶盏,语气轻松道,“这么说,也就是有一段时间,你们三人谁也无法确定是否有人进入过阁楼了?”

    三人一阵沉默。

    萧风又道:“还有便是,在那一小段时间中,你们也无法知道阁楼内的情况,或者确定阁楼中是否有人出来了?”

    三人再次沉默。

    萧风不再摆弄茶盏,站直身子,伸了个懒腰,语气闲散道:“李兄还有什么想问的?”

    李云摇了摇头。

    他本就没什么想问的。

    主要是不想动脑子。

    萧风无奈撇了撇嘴,随即微笑环视众人。

    没什么好问的了,自然是端茶送客。

    此处虽非萧风、李云二人之居所,之前打过招呼,自然是二人目送剩余众人离开,

    在众人一一准备离去时,桃君不可避免地要将萧风之前给的水囊还给萧风。

    或许是因为初次见面有所拘束,又或许是因为警惕性太强,桃君并未喝面前这个看似人畜无害的小家伙的水来压惊,只是单纯将这个巴掌大小的水囊拿在了手里。

    临走时,萧风突然笑嘻嘻开口道:“桃君姑娘,不知鹤听洪鹤兄住在何处?在下晚些时候想去拜访一二。”

    桃君身子微微一颤,回头强笑道:“鹤郎是负笈游学至此,并无固定住处,小女子不知。”

    萧风继续微笑,“无妨。”

    目送几人下楼,萧风长长伸了个懒腰,也未等李云发问,便张口说了句让李云很是无语的话来,“你父亲真倒霉,你最近小心点。”

    “啥个意思?”李云一头雾水,满脸无奈。

    萧风笑了笑,转身往三楼楼梯口而去,“这案子跟江湖有点关系,挺麻烦的。”

    江湖与朝堂本就是互不往来却又相互影响的一对矛盾体。

    世俗界中,帝国有三个,朝堂便有三个。三足鼎立,分庭抗礼。

    江湖,世俗界中仅有一个,它是三个分庭抗礼的势力中无明确归属者的集合体:来自三大帝国,却又不愿于三大帝国中墨守成规。

    所以江湖如田间草,不一定能成大气候,却随处可见,且野火烧不尽,春风吹有生。所以,三大帝国奈何不了江湖。

    帝国更像是一棵巨树,底蕴丰厚,任凭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所以,江湖更奈何不了帝国。

    但江湖之人可同仇敌忾,有英雄热血,喜仗剑而歌,恣意洒脱。而朝堂虽人才济济,却多善阴谋算计,市侩小人更是数不胜数,难以做到戮力同心。

    况且,江湖无国界,天下之大随处可去的。

    可朝堂有界,一国掌管一国,一郡治理一郡,泾渭分明。

    所以江湖事多江湖了,帝国大多不予理睬。凡涉及江湖之事很麻烦。

    这也是萧风态度转变的原因之一。本以为只是寻常案子,不曾想桃苑居竟硬要插上一脚,还胆子不小得向自己示威。

    你既要试探,试探便是。

    我奉陪到底。

    李云听到‘江湖’二字,眼神先是亮了亮,随即便似想到了什么,立即苦了脸。

    他虽未正式行走过江湖,却也清楚江湖的复杂,更是对江湖与朝堂的形势也了解些。连忙追上萧风,“那我父亲岂不是被罚定了?”

    萧风淡淡扫他一眼“谁说的?我既决定插手,你父亲还会受责罚,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李云立即眼神大亮,“那......”

    萧风想也不想打断他的话道:“这事你便尽量不要插手了,要不什么时候吃了大亏,我可不管你。”

    “什么呀?凭什么你能插手,我就不能插手?这也太瞧不起人了。”李云很是不甘心地嘀咕。

    “你认识了我这么久,难道还看不出来我一直在行走江湖?”萧风突然回过身来,差点让李云刹不住脚,与萧风撞个满怀,“江湖人处理江湖事,不是很正常的吗?”

    李云还想再说什么,突地反应过来,瞪大了双眼,“你......你你你是江湖中人?你不是宗门中人吗?”

    萧风的气质跟李云心目中的江湖中人完全不同:江湖,不该是豪放的,豁达的,却又充斥着腥风血雨,热血豪情的吗?不该是大口喝酒,大碗吃肉,吵嚷着义结金兰,最最推崇英雄气概的吗?不该是江湖浪子一声吼,兄弟义气冲天斗的吗?再看萧风,一副温润谦和、从容优雅的模样,这哪是在闯荡江湖,明明是在游山玩水呀?

    萧风奇怪地瞅了眼比见了天塌下来还要惊讶的李云,语气带了分调侃道:“怎么?跟我闯荡江湖这么多次,自己竟还不知道?”

    李云涨红了脸,只恨地上没突然多出个裂缝来,好让他钻进去,以后打死也不出来。

    他憋了半天,似乎仍一点也不相信,“当真?”他试探性问道。

    萧风很是认真地点了点头。

    “那你再带我走一遍?”李云突然可怜兮兮道。

    萧风一口气没喘过来,差点被自己呛死。他神色默了默,随即轻吐二字,“做梦!”

    李云讪讪咧了咧嘴,继续道:“那我自己去重温一遍?”

    说实话,萧风有时候其实挺想剖开李云的脑袋,看看这家伙到底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这人的大脑构造是什么样的,为什么每次他关注的重点总是这么另类呢?

    好一通舌灿莲花,萧风好不容易才将李云的那一份不切实际的想法掐灭在了摇篮之中,他暗暗松了口气。

    如果不当场让李云打消他的这种令人哭笑不得的想法,萧风还真不放心在桃苑居这事告一段落后便直接离开。

    毕竟以李大公子喜欢胡闹的性子,重温故地这种事还真是有可能干出来的。

    他有他自己的打算。

    这次游历,若无意外,江湖必将风起云涌。

    这样的江湖,腥风血雨在所难免。

    而以李云三脚猫的功夫及在萧风看来小孩子智商,搅入其中,只可能是妥妥的送菜。

    这些考量,萧风自然不便直接向李云提及,但稍作引导什么的却是没什么顾忌的。

    并未在阁楼中停留过长的时间,很快,萧风便与李云逛下了阁楼。

    从阁楼上往下看,景色宜人;行走在白雪覆盖的鹅卵石小径上,竟也是另有一番不同的风味,美得让人流连忘返。

    萧风带着李云不急不缓地踩过鹅卵石地面,踏过积雪覆盖的草坪,绕过几簇灌木,很快便停留在了一棵大树旁。

    大树正对阁楼书房窗户,约五六丈高,人腰粗细,想来该是棵近百年的老树了。

    李云疑惑打量四周,忍不住问道:“来这里干什么?”

    萧风淡淡一笑,并未多言,只抬手往头顶指了指。

    李云还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便见萧风已一个上跃麻利上了树。

    李云本能地抬头,便见一个小小的身影好似没有重量般,轻飘飘地掠过树梢,又轻飘飘地跃回了地面。动作轻灵闲适,行云流水,就连半分树上的积雪也未被抖落下来分毫,让李云忍不住心中喝了声彩。

    等萧风回到李云身边时,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枚玉佩。

    玉佩通体呈浅褐色,并不是什么讨喜的颜色,但就其材质来看,却绝对是极品。

    李云张了张嘴,正要说些什么,却见萧风小手一抬,一掌便拍向了那人腰粗的大树。

    李云见状,暗道了声不妙,连忙抱头。

    接下来迎来的却不是预料中的一头一脸的积雪。白雪飘扬,宛如鹅毛般从天而降,飘飘洒洒,好不漂亮。

    李云面上露出一副见了鬼的惊诧表情,两颗眼珠子几乎快要从眼眶中瞪出来了,脸上只差没明明白白地写上怎么可能几个大字了,显然被萧风的如此一手惊得不轻。

    再看萧风,一身白衣,目光平淡地看着坠落的雪花,宛如雪中走出的仙人,说不出的潇洒出尘。

    这时便见萧风脚尖微旋,摊开那只握着玉佩的手,在漫天飞雪中随意一扫,随后一步跳出了雪落之地。

    那一树的积雪可不少,估计还要下不少的时间。他可没有傻呼呼淋雪的爱好,还是积了好几天的雪。

    低头看了眼玉佩上粉色的雪花,萧风满意笑了笑,又轻轻蹙了下眉头。

    似乎手法生疏了呢。

    抬头看了眼依旧傻愣愣站在原地的李云,萧风眉头一挑,心中暗道,这人莫非傻了不成?

    “李兄?”他试探性问。

    李云回过神来,转头便见到丈许之外的小小身影,怔了下,随即也连忙跳出了落雪之地。“贤弟,你刚才那是......”他竟一时不知该如何表述刚才所见之事,委实是这种手段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萧风抖了抖手中的玉佩,正好将玉佩上那些掺杂着的白雪抖落,努了努嘴,“诺,还不是为了这个?”

    李云有点张口结舌,“就为了这点雪,弄出这么大动静?”

    翻手间,积雪化为漫天飞雪,这手笔委实大了点。

    “有吗?”萧风奇怪地看他。

    这种小手段是他在幼年时经常玩的,毕竟以萧风的身份与悟性,既无书童,也不会有伴读,娱乐的时间更是少之又少,这点小手段也算苦中作乐了。故在萧风看来,应该算很稀松平常才对。

    “嗯嗯。”李云甚是认真地点头,一双眸子几乎快要亮得发光了。

    “哦。”萧风平淡应了声,直接忽视掉李云眼底的热切,“动静大点就大点吧,反正对我来说,收获似乎要更大些。”

    李云微微一呆,随即面露狂喜之色,“这血,这玉佩......是凶手的?”

    “不知道。”萧风随手将玉佩上的雪抖落,“不过至少证明有人当夜曾上过这棵树,至于如何上去的,如何下来的,目的又是什么,我还要琢磨一下。”

    他随手将玉佩丢给李云,语气随意道:“看清楚点,需要你去确定点事。”

    李云顺手接住,拿着玉佩前后仔细翻看了下,然后又抛还给萧风,一副信心满满的模样,“什么事?说吧。”

    萧风不知从哪儿掏出一个小手绢将玉佩小心包好,“你应该有机会翻看往年的案例,帮我确定一下刘金当初贿赂给高官的玉佩是什么样的,是否与今日之玉佩相仿。嗯......如果有可能的话,便画幅图给我吧。”

    他本来是想让李云查一查玉佩的来历的,但只是瞬间便打消了这个想法。李云到底只是县令之子,这玉佩品相并非凡品,很可能是史书记载的那块,若真让他查出了点什么,指不定给他弄出什么大麻烦呢。

    春寒料峭。

    等两人将偌大的桃苑居逛了个遍,都被冻得够呛,缓了好一阵子才缓过劲来。

    待得两人出了桃苑居,天色已近正午。

    想到李中恳的嘱咐,估摸着是不是该萧风那里躲两天的,可惜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便被萧风料事如神的一句话堵了回去,“去我那儿也没用,县令大人不会找去?你难不成真想被禁足?”

    李云讪讪撇了撇嘴,最后也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同萧风道了别,老老实实回了家。

    毕竟他还不想被关禁闭。

    不过,临走时,李云仍同萧风约定了下午一起去其他地方找找线索。

    等萧风回到揽梅园,于逸早已回到客房等候多时。

    “于叔,什么情况?”一入客房,萧风连半分给于逸开口询问的机会都没有,径直问道。这倒不是他有多着急,而是这么冷的天,自己却在外面足足待了一上午,若自己不找点什么转移话题,估计一段苦口婆心的教说又是少不了了。自己还想耳朵根子清净些。

    于逸面色有些凝重,使得他原本就鲜少有表情的木头脸更加刻板,“少爷,桃苑居很不简单。”

    萧风赞同地点了点头,否则他也不会让于逸前去打探了。不过他脸上倒并未有什么凝重神色,反而仍旧一脸轻松。随手摸了摸茶壶,竟是温热的,萧风不禁浅浅一笑,心中微暖。

    于逸继续道:“上午,属下送完信之后便去了桃苑居。桃苑居的布置极为精巧细致,完全不是平常风月之地该有的规格,即使是在皇城那边也不一定能做到如此。”

    萧风微笑,“于叔是想说,桃苑居或许还有别的用途,或者桃苑居背后有大势力支撑?”

    于逸点了点头,“不仅如此,属下觉得桃苑居内似乎有什么不可告人之秘。”

    “哦?”萧风微微提起了兴趣,不过神态依旧闲适,为自己与于逸各倒了一杯热茶,淡淡道:“为何如此说?”

    于逸面上神色愈发凝重,犹豫了下,突然单膝跪地,道:“少爷,属下恳请少爷莫要插手桃苑居之事。”

    萧风轻轻蹙眉,伸手去拉于逸,“于叔,不要动不动行大礼,快起来!”

    他着实不太喜欢有人冲自己下跪。

    好不容易让于逸站起身来,萧风无奈看他,“好了,现在可以仔细说说桃苑居的情况了吧?”

    于逸脸上凝重之色不减分毫,“桃苑居后院中有阵法,与我们缥缈楼的甚是相似,而且其内也有高手守卫。”

    “哦?竟是阵法?这倒稀奇了。”萧风话语虽有意外之意,语气却平静得很,似乎早已料到。

    “所以你觉得,桃苑居该是皇城某个大人物为了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所设?”他看着于逸,认真问道。

    阵法之道,传承上古,最是诡异复杂。

    史书记载,识天文,晓地理,知山水气运,掌气象变迁,方可初识阵法之道。识阵基,晓阵理,可算出窥门径。然若欲结阵,仍差之远矣......由此便可知阵法之博大精深。故凡研习阵法之道者,皆是天资超凡,悟性超绝之辈。

    然沿袭至今,由于各种典籍的缺失,及后人对阵法研习的过于浅薄,如今可见阵法早已寥寥无几。当然这也少不了那些有关阵法的书籍记载多被各大势力所藏,刚愎自用的缘故。

    桃苑居地处边境,有如此财力物力本就令人奇怪,而今又有与缥缈楼相似的阵法,不得不让人深思。

    缥缈楼的阵法乃萧风早些时候自皇都所学,桃苑居的阵法又会是出自何处?

    有此背景,也难怪于逸面上神色如此凝重了。

    于逸点了点头。

    萧风试了试水温,将一杯热茶递到于逸身前,微笑道:“坐吧,你仔细同我说说今日在桃苑居的见闻,然后呢,若有必要,我便与你掰扯掰扯桃苑居之事。若我猜得没错,你该是入了阵法,还在桃苑居闹了不小的风波,对不对?”

    今日,桃苑居的老板娘耽误那么长时间,萧风可不信只是去叫人与纠结派何人给自己个下马威了。

    于逸躬身接过茶杯,却没有半分要坐下的意思,“桃苑居内守卫并不算很森严,若属下猜的不错,暗中守卫之人高估了也不过能发现后天五六重修为之人,所以混入桃苑居并不困难。因为当时进入仓促,属下对桃苑居也只看了个大概。布置极为讲究,似乎还有阵法蕴于其中。”说到这儿,他下意识看向萧风。

    萧风点了点头,“桃苑居,我也只是转了个大概,的确有阵法蕴于其中,不过并不完整,不足为虑。”

    于逸微微放下心来,继续道:“属下发现的那个阵法位于后院东南角的一片树林后,若不深入,很难发现的。那似乎也是个幻阵,属下闯入过,的确与我们缥缈楼的很相似,只是规模要大些,但结构要简单许多,否则属下也不一定能出来。”

    说到这儿,于逸心有余悸。若不是之前听萧风讲解过缥缈楼的阵法,他估计自己便要栽在里面了。

    “幻阵中是一间小院,其中并无人声,但奇怪得很。属下原本想进入查看的,却不慎被守卫的一名应该是先天境高手发觉,只能无奈逃离了。然后便一路赶回来揽梅园。”

    萧风略觉惊讶了下,小小桃苑居竟有先天高手镇守,这当真出乎了自己的意料。不过如此看来,桃苑居在此所图之大可能要远超自己所想。

    不动声色地伸手探了探于逸脉搏,发觉于逸并无受伤的迹象,萧风暗暗松了口气,“所以,于叔这便是确定桃苑居与皇城有关了?”

    于逸面色严肃地点了点头。

    萧风浑不在意一笑,“阵法虽说稀罕,其实也并不如你想象的那般难布置,这天下能布置的人绝对不少。除此之外,阵法间虽形式不同,道理却是相通的,所以同缥缈楼的幻阵相似也没什么稀奇,于叔这谨慎得有点过头了啊。况且,即便是皇城的,可那又如何?我们缥缈楼有何惧?”

    于逸皱了皱眉头“少爷!”

    萧风叹了口气,随即安慰道:“不要紧张嘛!我有分寸。”

    于逸咧了咧嘴,一时竟找不着到什么反驳的话来,半天挤出了个“可是......”

    萧风喝了口热茶,随后放下茶杯,换了张苦兮兮的面容,可怜巴巴道:“再者说,此事事关江湖,最重要的是事关李兄。于叔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弃好友于不顾吧。”

    于逸再次无奈地咧了咧嘴,这话着实不好接。反对的话说不得,否则岂非置少爷于不义?赞同的话更是说不得,这件事招惹了只会惹得一身骚,没什么好处。

    萧风脸上露出一抹狡黠的笑意,“况且桃苑居里可是有一位先天高手,三个九重巅峰,再加上不知多少个入了品的大高手。自家门口多了这么个底细不明的势力虎视眈眈,于叔,你觉得好吗?”

    于逸本能般摇了摇头。

    乍一听,当然不好。

    还未来得及多想,于逸便听萧风又道:“所以说,这件事我能视而不见吗?”

    于逸只能再次摇头。

    萧风十分孩子气地右手成拳捶在左手手心上,“所以呐,这事我们是非掺和一下不可呀。当然,脱身后路我也已想好,所以于叔不必太过担心。”

    于逸狐疑地看着萧风。

    他可是不止一次见过萧风将人耍得团团转,虽萧风刚才所言乍一听甚是有理,可他总觉得似乎哪里有些不对劲,有种自己也被少爷转得晕乎乎了的感觉。

    见于逸还有点怀疑,萧风有点无奈。他知道于逸可没有李云好忽悠。如今之计,也只有转移于逸的注意力最为有效。毕竟在涉及自己安全问题上,于逸绝对是猴精猴精的。

    于是,萧风不动声色地抛出重磅炸弹,“鉴于桃苑居的复杂性,我想于叔这几日先不要露面,去帮我办几件事,如何?”

    对于逸来说,这个消息绝对比其他任何消息都来得让于逸震惊。他大惊失色,“少爷,可您的身子......怎么可以身边无人照料?”

    萧风姿态优雅地伸了个懒腰,懒懒道:“淡定,淡定。我现在不是一点事都没有嘛。”

    见于逸仍一副担忧神色,萧风甚是无奈地撇了撇嘴,自己索性懒懒趴在桌上,眯着眸子笑眯眯瞅他,“你不要忘记,我们现在离我们的老巢多近。今晚我便调两个人来照顾我,这总可以吧。”

    于逸想了想,“让他们去,属下比他们更了解少爷。”

    萧风依旧笑眯眯的,显然早已料到这一幕,漫不经心道:“于叔可还记得我这几年布下的暗棋?”

    于逸皱起了眉头,本能觉得有点不妙。

    萧风依旧那副懒散的模样,微微眯着眸子,“气焰嚣张的白杨盟盟主欲做那江湖第一人;沉默多年的乔帮屡次出入江湖各大势力间,小动作不断;还有江湖不少势力也都有不安分的迹象,这分明是山雨欲来。我想再添把火。”

    于逸心头一颤,蓦地想到一事,禁不住脱口而出,“三年之约吗?”不知为何,声音竟有点发颤。

    萧风微微颔首,“是呀,快三年了呐。”

    虽说李云同萧风约了下午再一起去查查线索,事实却是......萧风在揽梅园安安静静地看了一下午的书,也没见到李云的一点影子。

    对此萧风倒是早已料到。

    李中恳并非平庸之辈,十有八九对桃苑居之事已有了自己的看法。这种背景极其复杂的案件,李中恳是绝对不会允许李云由着性子胡闹的。所以李云被禁足是早晚之事。

    对于这点,李云其实是大体猜到了的,否则也不会与萧风约了下午一起再查查线索,无非是以防万一。

    只是,李大公子失算的是,他那点小心思萧风早已猜到,但萧风却绝对不会依其打算行事的。

    比之李云,萧风到底要理智得多,清楚此间涉及之事并非小事,胡闹不得。

    不过,对于李中恳接下来会如何处理这案子,萧风倒真是有点好奇:草草结案还是依法秉公处理?

    这可以说是极考验人性的。

    所以萧风准备再等两天。

    眼见夕阳西下,萧风放下书籍,看了眼身旁心不在焉的于逸,“于叔,纠结了一下午,要不要出去散散心?”

    于逸微微一怔,旋即反应了过来,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萧风撇了撇嘴,“你什么时候这么能沉得住气了?我的耐心都快耗完了,你还没有决定好开不开口吗?”语气甚是无奈,脸上就差没写上‘我都给你台阶了,你下还是不下?’了。

    于逸又是一怔,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道:“少爷,桃苑居存在了已有近十年,而我们缥缈楼成立才不过短短两年,何来虎视眈眈之说?况且......”

    “咳咳,于叔,我饿了,我们去吃晚饭吧。”未等于逸说完,萧风便尴尬地打断了他的话,转移话题道。他当初说这话本来就是顺嘴胡扯,只是为了让于逸点头,禁不住推敲的。毕竟忽悠亲近之人,萧风其实并不如何情愿。

    于逸十分无奈地看了萧风一眼,“是,少爷。”

    雨夜静听风雨,江畔细看狂洪。

    听洪,是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从容,是心怀天下而忘却己身的无私大义,是心有猛虎细嗅蔷薇的淡然随性,可敬可佩可叹。

    但当萧风看到鹤听洪本人时,却着实再没了对其像对其名字的那般心向往之。

    要说鹤听洪这人,眉目算得上清雅,一身青衣也算不得邋遢,但那一身随他摇头晃脑怎么掩都掩不掉的腐儒气质却着实让萧风喜欢不起来。

    若单看气质,萧风对柳愤的印象绝对要比对鹤听洪的印象好得多。

    若说柳愤是学者贤者的话,鹤听洪便完美地展示了什么叫书呆子。

    萧风浅笑着摇了摇头,虽说人不可貌相,可他还是忍不住以貌取人了。

    拿起桌上的清茶抿了口,萧风大眼睛滴溜溜地扫视四周,不过并未放弃对鹤听洪的暗中观察。

    他总觉得鹤听洪给人的感觉太过直观纯粹,太过理所当然,所以太过让他起疑。

    要知道,每个人因性格不同,经历不同,教养不同,为人处事态度的不同......致使气质亦各不相同。

    即使有些人气质相似,但也只是相似而已。

    而且气质过于纯粹者,几乎不可能存在。因为没有一个人会终身只居一处,只接触一种人,只受一种氛围的影响。便如久居上位者,气质会高贵威严。但读书人总会多出几分儒雅之气,武将总会多出几分豪爽直率来;又比如乡野村夫,气质或油滑或憨厚或谦卑......但若说这乡野之人只有单纯的憨厚,那自然是不可能的。憨厚之人十有八九会有些拘谨,油滑之人难免会有些谦卑......

    但鹤听洪给萧风的感觉却是纯粹的腐儒气质,纯粹到几乎让人第一眼看到便知道这人是个死读书的呆头书生,奇怪得很。

    事出反常必有妖!

    正在这时,鹤听洪似有所感,突然转头看向萧风,冲其友好一笑,眸子中充满了灵动与睿智,哪还有半分刚才的书生腐朽气。

    萧风微微一怔,随即哑然失笑。

    自己这次竟然真看走了眼,当真有趣,有趣。

    夜色如水,沁在微凉的清风中。

    满园梅瓣飘零,夹带着淡淡的芬芳,由清风裹挟着偷溜入半开的窗户,轻抚过正百无聊赖闲闲翻书的少年的长发,徘徊于他雪白素净的长袍上不愿离去。

    少年再次翻过一页书页,以手掩口,压低声音轻轻咳嗽了几声,端起桌上已有些冰凉的茶水,润了润有些干涩的喉咙。在放下茶杯的瞬间,少年无意瞥见正散发着袅袅青烟的香炉,嘴角勾起一抹复杂的微笑。

    香是一种很奇特的东西,可安魂静心,可让人短暂忘忧,可令人陷入幻境,更厉害些,可配合蛊来控制人的行为思想......在少年这儿,香可驭兽。

    引灵香虽称之为香,其味却极淡,甚至可以忽略不计。但便是这种几不可闻的香,对绝大多数动物却有着莫名的吸引力,且不知何故,凡被香气引来的动物竟皆会短时间听从燃香者的指令,故有驭兽之能。

    其实说是驭兽,也并不绝对。因为未经训练的动物难通灵性,故被吸引来的动物,若非出现奇迹,一般来说,只可能让燃香者大为头疼,半点驭兽的可能性都没有。

    想当初,萧风误打误撞弄出这香时,皇都可是被闹得一片狼籍。

    若非萧风生而通灵,这乐子可真闹大了。

    但不可否认的是,若某一天有人能让闻香而来的小家伙们通灵,或者更简单些,经过些特殊的训练,可让它们为己所用,拥有引灵香与拥有一个庞大到不可想象的情报传递系统没什么区别。

    飞鸟是天空的使者,走兽是大地的通信员,引灵香的存在便是将两者作为了自己的情报传递员。

    而只有极少数人知道,这个某一天早已来到。

    萧风从来都是个好奇心特别重的孩子,同时也是个不愿轻言放弃的孩子。所以,在走出皇城后,萧风曾花了不少心思在这上面。后来,萧风发现镇魂草除了安神之效,还有一定的震慑万灵的效果,便又试探性地往引灵香中加入了镇魂草。连萧风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只是加了些镇魂草,竟真的镇住了那些小家伙。

    至此之后,便再未出现初燃引灵香时的闹剧。

    至如今,除了被特殊训练过的动物外,也再未出现过吸引其他动物来的失误。

    换句话说,这时的引灵香当真称得上有驭兽之能了。

    当然,江湖上也有简单的驭兽之法,不过只是粗浅的驱使,空架子而已,与引灵香的驭兽有天壤之别,

    知引灵香的几人均知道以上几点,但只有萧风清楚,除了他自己外,谁也不可能有这种掌控强大情报传递系统的能力。

    正准备继续读书打发时间,萧风手中动作突然顿了下,眉头轻轻皱起,清喝道:“谁?”

    房檐上一黑影飞掠而出,向院外逃去。

    随后又一道人影不知从何处出现,也紧追而上。

    不多时,两道人影便急速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少年静立窗前,看着远去的两人,深邃的眸子里宛如酝酿了一片宇宙,月色皎洁,倾洒在少年如画的眉眼间,“桃苑居吗?是不是有点莽撞了呢?”

    正在这时,茫茫黑夜间一白点出现在萧风视线中。

    不多时,一只白鸽飞入房内,落到少年肩头。

    萧风轻轻笑了笑,自桌上拿起那半杯凉茶,十分随意地浇入散发着袅袅青烟的香炉内,几不可闻的淡淡幽香飘出窗户,愈散愈浅......

    又过半响,院内依旧寂寂无声。

    萧风皱了皱眉头,伸手点了点白鸽的小脑袋,“出去转转,过会儿再回来找我。”

    白鸽竟似能听懂少年之言,咕咕了两声,似是回应,然后双翅一展便飞出了房间。

    萧风看着白鸽飞入暮色之中,又笑了笑,再次拿起书本看了起来。

    未多时,门外响起脚步声,紧接着便是轻扣门扉之声。

    萧风放下书本,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门未关,请进。”

    门外之人似乎犹豫了下,这才推开了房门。

    萧风微笑直视来人,神色中无半分吃惊,温和平静道:“桃君姑娘亲至,在下深感荣幸。”

    桃君万福一礼,“小女子见过萧公子。”因见识了萧风今日的所作所为,桃君自然不会将萧风看成普通孩子,礼数十分周到。

    萧风伸手示意桃君请坐,“若在下没记错,可并未说过在下姓萧。”语气温和,不像质问,倒更像是调侃。

    桃君怔了下,未料到萧风竟会在意这种潜规则,“是妈妈告诉桃君的。”

    “哦。”萧风微笑点了点头,“不知姑娘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桃君脸色僵了僵,似乎并未预料到萧风竟如此直接,竟连半分寒暄的意思都没有。随即神色变得有些哀怨,作势便要跪下,却被萧风轻飘飘递去一杯热茶拦了下来,“不必有什么顾忌,有话直说便是。”

    桃君拿着热茶,只觉得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萧风冲其友好笑了笑,又抬手指了指其身旁的圆凳,示意她先坐,先她一步开口道:“桃君姑娘此时前来,想必已想明白了在下白天的暗示,那不知姑娘的意思是?”

    桃君攥紧了手中的帕子,似乎很是紧张,轻声道:“世事凶险,小公子年纪还小,小女子心忧,特地前来提醒一二。”

    这似乎算是威胁了。

    “呵。”萧风哑然失笑,轻轻摇了摇头,倒并不介意桃君的无礼,只是略略有些失望。

    正在这时,一只白鸽倏地飞入房间,落到萧风肩头。

    白鸽看上去甚是平凡,但其一只脚上赫然系着只信筒。

    萧风亲昵地轻轻抚摸白鸽的小脑袋,冲桃君微微一笑,“姑娘好意,在下心领了。”

    桃君面色僵了僵,倩手攥得更紧。不到万不得已,她并不想对一个孩子下手。犹豫了下,桃君再次开口道:“此事若公子不插手,小女子保证必有重谢。”

    萧风收敛了笑意,微微蹙起眉头,“姑娘可知,刚才之言很容易让人误会?”

    桃君见状只当萧风有所意动,面色略有缓和。今夜前来,白天萧风的言语暗示是其次,若非妈妈直言萧风非等闲之辈,插手此事必会捅出大篓子,她也不会如此冒失前来。如今看来,似乎比想象中的容易不少。

    “此事天之地知你知我知,有何好让人误会的?”

    萧风抬头认真看她,“你这般护他,他可知?”

    桃君微微一怔,愕然看向萧风。

    萧风微笑,“人是你领进虎口的,是你打晕的,是你从木椅上推下来的,但不是你杀的,不是吗?”

    桃君更加愕然,“什么?”

    萧风叹了口气,目光甚是温和地看她,缓缓解释道:“你将凶手领入阁楼,让他在阁楼呆了一天;你用‘玉篮花女’打晕了刘金,但慌乱下却打翻了砚台,所以‘玉篮花女’底座下才会略微有些墨渍;之后你为了确定刘金是否昏迷,还将他推在了地上,纸张才会有沿桌面向下的扇形。所以我说是你打晕的刘金。可一夜夫妻百日恩,你下不去手。况且,你若想杀他,一月前,刘金便死了。你今日当着众人的面哭泣不止只是演戏,有后悔,愧疚,无奈,应该还有恐惧。所以你不可能是凶手。但那日白天,阁楼中并非你所言的单独一人。刘金死前是被捆在木椅上的,可之前已被你推在了地上。姑娘虽会些拳脚功夫,却应该没有那个力气一人将他这么个魁梧汉字移到木椅上。所以将刘金移到木椅上的另有其人。我虽不知你是如何领进去的,却也猜测得到,此事与他脱不了干系。”

    桃君面色有些慌乱,贝齿咬住下唇,“胡说八道!明明是......鬼杀的,那个无头鬼,就是......”

    萧风耸了耸肩,“鬼这种东西,有没有,我不知道。但刘金之死,我却能断定非鬼所为。因为鬼没必要将刘金敲昏,更不需要人的配合。”他很认真地道:“书房内布置甚是简单,不可能藏人。所以来人进入书房只有两种途径:从窗户与从门。可无论哪种方式,对于一个陌生人的闯入甚至接近,刘金不可能没有半分防备。除非陌生人进入时,他并未看到。这样又有两种情况:一种是,闯入之人武艺特别高强,刘金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便被敲晕了。”他很无奈地叹了口气,“但这种可能性几乎没有。第二种则是在闯入者来之前,刘金便没了意识。那么敲晕他的只可能是桃君姑娘你了。”

    “况且,刘金死了,而姑娘却活着,这本身就让人起疑。”他继续微笑,“姑娘莫要误会,在下并非说姑娘该死,而是说姑娘在此次凶案中毫发无损,许多线索又指向姑娘。若那人不是为了让姑娘吸引人注意,恕在下驽钝,实在难以理解。”

    桃君面色蓦地惨白,尖声道:“住口!”

    萧风又叹了口气,却并未依言住口,继续道:“书桌桌面干净的很,连一点墨迹都没有,这很奇怪。难道那人百密一疏,并未注意到这点,没有提醒姑娘吗?”

    桃君面色更加苍白。

    萧风见此,没了继续往桃君伤口上撒盐的兴致。

    不到黄河不死心,不见棺材不掉泪,他也没办法。

    他有些意兴阑珊道:“姑娘说鬼杀人,在下却觉得鬼在救人,此事姑娘可愿解释?”

    这应该算是萧风给她的最后一次机会了。

    “救......人?”桃君神色微微一滞。

    萧风平静解释,“姑娘只说醒来时看到了无头鬼,可并没说看到无头鬼杀人。倒是无头鬼替刘金松了绑,替刘金拿了口中的手帕,应该是想要救人的。”

    “你......你......”桃君面色骇然。这个怎么可能猜到?

    萧风挑了挑眉,“难道不是?”随即他语气忽而一顿,柔声提醒道:“姑娘,袖中的匕首握稳些,掉出来会吓到我的。”语气有些无奈。

    桃君面色大变。

    随后只见桃君纤手轻抬,一只寒光闪闪的匕首当头便向萧风刺来。两人距离本就不远,若萧风真是普通人,这一刺避无可避。

    叹了口气,萧风轻轻摇了摇头,随后小手一抬,十分随意地便抓住了桃君的手腕,“稳重些。”

    随后只听‘哐当’一声,匕首掉落在地。

    桃君面色惊恐地看着萧风,一脸的不可置信。面前的孩子看似弱不禁风,力气却大得惊人,小手似钳子般紧紧地将桃君的手腕箍住,竟让她半分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萧风无奈看她,“在下还是懂些拳脚的。”

    这种自谦的话,若大人说并没有什么不妥的,但由这么个小小的孩子说出,让人说不出得别扭。

    又叹了口气,萧风并没有与桃君计较的打算,莫名奇妙道:“你与小桃亲如姐妹,希望不要干什么傻事才对。”

    桃君似是未听到萧风的话,咬住下唇,沁满泪水的美眸直直盯着萧风。

    萧风叹了第三口气,“罢了,罢了。我且问你,你当真不后悔,即使是为他去死?”

    桃君点点头又摇摇头,惨淡笑道:“我不知道。或许是吧。”

    萧风又叹了口气,随即微微一笑,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我乏了,桃君姑娘若无事便请回吧。”

    桃君彻底怔住,一时没反应过来。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成何体统?”萧风喃喃自语,果真不再理会于她,毫无形象地打着哈欠往床铺那边而去。

    桃君面色复杂地看了眼萧风,又看了眼地上的匕首,最终还是没有选择拿起匕首,转身往门外而去。

    等桃君退出房间,萧风摇了摇头,又坐回桌前。

    今日之事,萧风清楚,这无非是桃苑居的试探。

    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嘛。

    他可以不计较。

    毕竟这案子若不是他想多了,便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自己说不定会坏了有些人的大事。

    但若还有再过份的,他可没这么大度了。

    于逸回来时,桃君已离去许久,房间内的稍微狼籍也已被萧风收拾干净。他可没打算将这次在他眼中属于闹剧的试探告知于逸。那后果对他来说可怕得很。

    “少爷。”于逸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房内,脸色不太好看。

    “嗯。”萧风将手中白鸽放飞,回头冲于逸温和问道:“怎么样?”

    于逸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那人修为该与属下相仿,不过不曾与属下交手,只是一味逃遁,小人行径。身法很高明,隐匿能力也很强。属下追丢了。”言外之意,那人明明能力很强,却避而不战,于逸很不爽。

    萧风哑然失笑,出声安慰道:“所谓术业有专攻,人家逃跑能力强,却不敢与你交手,只能说明他揍人的本事很差劲啊。你不能指望每个人都像你一样全能吧。”

    作为专门保护大人物的护卫,于逸这类人自然是从小便经过专门的特训,无论身法,武技,还是隐匿能力都要有所精通的。

    但对于平常人来说,便当真是如萧风所言,术业有专攻了。

    不过萧风这话虽是事实,听在于逸耳中却更像是一种变相的称赞。

    于逸面色略略缓和,却依旧板着脸,“那人并非等闲之辈。”

    “嗯,”萧风点了点头,随口道,“安阳县这块地方有趣得很,估计是有人注意到了我这儿。”

    抬头见于逸还没缓过劲来,萧风拿手在于逸面前晃了晃,转移话题道:“对了,明天要带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于逸点了点头,随即脸现担忧之色,显然气闷过去了,又开始关心自家少爷的安全问题了。

    萧风见此,一拍额头,对自己也是无语了。自己刚才脑子丢哪了?

    桃苑居的某处阁楼中,老鸨淡漠看着地上匍匐的二人,神色倨傲,哪还有半分白天里的卑躬谄媚。

    “怎么样?”

    “那少年身边的确有高手护卫,修为是与属下相仿,但属下却感觉并非其对手。此番是占了地利,若那护卫对此地地势有所了解,属下不一定能逃回来。而且......似乎那少年也不像看上去那般简单,属下一靠近便被他发现了。”

    “哦?”老鸨略有些惊讶。

    武者讲究望气,精通者观一人之气息便可一眼推测出其身手修为。那少年一看便知是体虚气衰,想来应是先天不足之症。倒没想到似乎竟是个深藏不漏的。

    “还有呢?”

    黑衣人战战兢兢,噤若寒蝉,“启禀柳娘,没有了。”

    “呵!”老鸨轻笑一声,不再理会黑衣人,将目光移向另一侧,“那想来你也未得手了?”

    一个柔柔弱弱的声音接着响起,“妈妈,萧公子......似乎已经知晓了真相。他今晚还收到了只白鸽,......是信鸽。”

    老鸨呵呵一笑,“如此看来那少年当真身份非凡。”

    看到只信鸽并没什么可值得重视的,但那少年在这时候让桃君看到信鸽就不得不让人多想了。

    “然后呢?”

    “他说他会点拳脚功夫,我......桃君没有伤到他分毫。桃君杀不了他,也不敢再去杀他了。”

    “嗯?”

    “桃君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觉得那个少年很可怕,他......他是个妖怪。”

    老鸨微微皱眉,斥道:“说清楚些。”

    “我......桃君不知道该如何说,明明只是个弱不禁风的孩子,但就是觉得可怕。”

    老鸨越听眉头皱得越紧,怒斥道:“废物!”

    两人噤若寒蝉。

    过了会儿,老鸨抬头看了看两人,“还有吗?”

    “没有了,柳娘。”两人异口同声道。

    沉吟半响,老鸨再次开口,“无论那少年来历多大,非皇族、非飘渺楼,我们便都惹得起。帮主的大事要紧,明日再去警告一下,那少年若还不识好歹,便教教他该如何做人。”

    “明白。”黑衣人沉声应道。

    “嗯,那退下吧。”

    “是。”

    初春的天,亮得总不会很早,但早市的人们却不会因此而放弃了自家一天的营生。

    当天际的迷蒙逐渐黯淡,天边镀上一层鱼肚白时,早市的街道上便开始了喧闹,吆喝声,交谈声,讨价还价声响成了一片,让宁静的清晨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萧风并没有贪睡的习惯,相反,因为童年的苛刻教导,加上自身的自觉性,卯时之前起床早已成为萧风的习惯。而且因为近半个冬季的‘冬眠’,相比于赖床,萧风其实更愿意趁着有力气时能到处走走,四处看看。

    所以趁着于逸不在身边,飘渺楼又还没来得及派什么人来的间隙,萧风十分惬意地逛荡到了早市。

    也亏得于逸勤快得很,虽因萧风强烈要求未连夜赶路,也是在寅时过半便早早去忙萧风交代的任务了。若是让他知晓自家少爷会胡闹到一个人去早市逛荡,估计便不会走得这般干脆了。

    早市,对萧风来说,其实是个很陌生的地方。

    从小到大,他虽遍览奇景,见识广博,可唯独远离了热闹喧哗,尘世喧嚣。

    平凡的市井生活,对其他人来说稀松平常,可在萧风看来却新奇得不行。

    当然,这并非是萧风之前不愿经历这些。事实上,短暂的人生经历让萧风对各种从未经历的生活都充满了好奇与向往。而是似乎萧风身边的所有人都不希望萧风接触这些。

    于逸如此,诸位好友亦是如此。

    萧风虽难以理解他们如此是何观点,却也不想因这点小事与他们争辩,便只有视而不见装糊涂,故作不感兴趣了。似这般的亲身经历,倒算得上是头一遭了。

    所以今日之行对萧风来说,一切都是很新奇,一切都让他充满期待。

    早市很热闹,亦很混乱。

    街道上人流如织,摩肩接踵。街道旁,摊位一个接了一个,地上七零八落地摆了五花八门的物件,早餐摊位的桌椅上还残留着反着幽光的油渍与未来得及收拾的残羹冷炙。不时有行人驻足摊前询问价格,或走到油腻腻却让人觉得莫名亲切的早餐摊位上歇脚或喊上些吃食裹腹。

    激烈的讨价还价声还在耳边回荡,那头游人的高谈阔论便又飘到了耳畔,不时还有突然拔高的争论声引人好奇,却又很快淹没于闹市喧嚣之中。

    一切显得是那般真实。

    萧风静静随人流而走,眸中闪着细碎的光芒。

    这种全新的体验与马车上的匆匆一瞥完全不同。

    萧风虽不喜喧哗,但此时的喧哗与以往那种喧哗完全不同,让萧风不仅生不出半点反感来,反而隐隐有所向往。

    身边一人鬼鬼祟祟,萧风禁不住好奇瞅过去,便见那人已将手伸向了旁边另一人的钱袋。

    萧风哑然失笑,大眼睛咕噜噜一转,随即偷偷伸脚......那人被绊了个狗吃屎。当然,其中难免得连累了旁边几个倒霉鬼以及刚才被顺手牵羊了而不自知的那位仁兄一个趔趄,差点跟着跌倒。

    干了坏事的萧风暗中吐了吐舌头,面上却一副若无其事的淡定模样,继续走自己的路。

    被差点撞倒了的几人站稳了身子,本能地便去摸自己的钱袋。

    钱袋便是老百姓们的半条命,故这个动作几乎是老百姓们的本能反应。

    紧接着又是一阵喧哗吵嚷......

    平民百姓们的生活平凡而朴实,或许有小偷小摸,或许艰难劳累,但更多的是踏踏实实,不会有什么大的阴谋算计,不必整日里劳神费力,不会好像永远有想不完的事情,思考不完的难题,关心的也只有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到底身子太过孱弱,萧风走了一段路便觉得有些累了。他四下瞅了瞅,很快便选定了个较为干净的早点摊位坐下歇脚,并顺便随意点了些吃食。

    等待的空闲里,萧风四下打量络绎不绝的人群,稚气的小脸上露出孩子气的灿烂笑容。

    这种简简单单,毫无杂质的笑容,是萧风已经忘却许久了的。

    “孩子,你的早点。”摊位老人慈祥地招呼萧风用膳,并将萧风所点的早餐端到萧风桌前,细心叮嘱道:“慢慢吃。豆浆有点烫,喝的时候小心些。”

    萧风连忙站起身来,接过老人手中的杯碟,还不忘客气有礼的道谢,“谢谢爷爷。”

    若是让于逸听到,必将会被气得脸黑如锅底。

    “乖,好孩子。”老人慈祥地应了声,转身又开始了简单的忙碌。

    粗糙的早点并不算可口,更远不如萧风的药粥精细,但萧风却觉得心中温暖。

    平静吃着自己面前的食物,萧风神色略有些恍惚。自从出了皇城,好像一直都在吃药粥,已经好久没有吃过这种寻常食物了呢。半年,还是一年多?记不清了。记性好差。在皇城时似乎便对这种民间食物就特别喜欢呢,每次都会央求师父们帮自己带些。可他们总说,堂堂一国之皇子怎可食这粗鄙之物?不过到最后还是总耐不住自己的要求......

    微微叹了口气,萧风甩了甩头,目光再次恢复平静清明。

    那些不算遥远却美好的回忆,他不该迷恋的。都是过去了,总该放下的......

    视线再次回到喧哗杂乱的早市,萧风眸色越发清明平静。

    没有人逼,人也总要学着一点点长大,学着看透些事情,看淡些事情。事到临头了,世界绝不会再给你时间,等着你长大,等着你耗去你浅薄的天真与执拗......

    突然,萧风的眸子亮了亮,脆生生喊了声‘结账’,便往桌上拍了一块碎银,如风般奔入了人群。

    身后似乎还有老人的呼喊:“孩子,找钱呐。”很快淹没于闹市的喧嚣中。

    萧风身子本就单薄,身法又十分不错,一头扎入人群便如鱼儿入了水,逆流而上。

    虽人流如潮般拥挤,萧风却并未因之寸步难行,反而在人群缝隙间所闪右闪,很快便追上了自己的目标——一个身材魁梧,背却驼得甚是厉害的中年男子。

    男子力气不小,拥挤的人群似乎对他起不了任何阻挡的作用,反而有不少人被男子挤到让路。对此情况,男子会憨憨一笑来表示自己的歉意。

    看上去似乎是个很老实的汉子。

    很快男子走出了早市闹区,往城内而去。

    萧风犹豫了下,接着便一个跳跃上了附近的房顶。

    这时候突然出现个‘大隐隐于市’的先天境,萧风不好奇才奇怪。

    跟着男子左拐右拐,萧风很快便见到那人走进了一所并不算华贵的大院。

    萧风抬头四顾,“东巷街十三号,这是男子的住处?”

    又四处看了看,萧风终于没了再继续打探的兴趣,并未过多停留,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去。

    男子一进入院子,便见一位读书人殷勤自院内迎出,一脸儒雅微笑,客气喊道:“燕叔。”

    男子抱拳冲读书人行了个礼,“少爷。”语气却没多少恭敬之意,只有平静。

    读书人边将男子往院内领边道:“燕叔,今早儿桃君来了消息,说我的事可能会被揭发,让我提早有些心里准备。我该怎么办?”

    男子脚步顿住,皱起眉头,冷冷道:“明知学院规矩还胡作非为,现在着了慌,还有何法子?”

    “燕叔,莫生气,莫生气。本来这件事是万无一失的。桃君说是因为这次突然冒出来个看不透的孩子。”

    “呵!”男子冷冷一笑,“那个女人早让你杀了一了百了。优柔寡断,难成大器。”

    读书人不以为然,只当没听见,接着道:“本来柳姨觉得那孩子只是聪明了些,但到底只是个孩子。便打算让桃君演一演苦肉计,实在不行便一不做二不休,将那个孩子杀掉的。可谁知那孩子竟也是有些身份实力的,身边还有高手护卫,所以柳姨让我们自己处理。柳姨还提醒我们说,那孩子身边的高手应能与先天境抗衡,实在不行,她可以帮助我们一二。”

    男子眉头皱得更紧,冷冷斥道:“学院你白上了?既是一个孩子,又怎可随意取其性命?简直胡闹!”

    “燕叔,这次是没法子。你可一定要帮我,否则学院那边一定饶不了我。”读书人脸色微沉,仍可怜兮兮道。

    “呵,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我当初劝你,乔帮之人多小人,让你勿要与乔帮做此交易,你偏不听。如今剩了烂摊子,怎得不找乔帮去收拾?”男子严厉道。

    “燕叔,我这是投名状,过了这个考验,乔帮的偌大势力怎么也会有我的一席之地。如今我是力量不够,才来找你帮忙。你这次若帮了我,以后你将不再欠刘家之情,如何?”读书人起先语气还算客气,越说语气越差,到最后竟有些咄咄逼人的感觉了。

    “你......”男子面色有些难看,又有些迟疑。稍稍犹豫了下,他沉声道:“那孩子多大?护卫什么实力?”

    “我们查到的信息都在这儿。听桃君说,也就是个十岁出头的模样,最大应不会超过十二三岁。护卫的实力不详,应该也有后天巅峰的修为,不过应能与先天境抗衡应该也非凡人。另外,桃君着重提过,说那个孩子很可怕,让我多注意些。”说着他给男子递去薄薄几张纸。

    “年纪这么小?”男子皱起眉头,又有些犹豫,“是不是搞错了?”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桃君的话我信。”读书人连忙摇头。

    “呵,那个女人......”男子冷冷一笑,“此事我再想想,明天给你答案。那个去送酒的小姑娘,没什么用处却碍事得很,你最好让她永远闭嘴。”

    “哎!”读书人眉开眼笑,“那就多谢燕叔了。”一般自家叔叔这么说,这事十有八九便是有谱了。

    萧风自然不会知道今早难得见到的先天高手竟是来对付自己的,不过就算知道了也只会无所谓一笑。

    区区一位先天境还不值得萧风太过上心。

    早市的一圈闲逛,萧风的心情显然很是不错,所以在发觉自己竟会被人盯上时,心里不仅并未生出什么不悦的情绪来,反而生出了些许来看看那人到底要干什么的闲情雅致。

    揽梅园门口守株待兔,一般不是送信便是刺杀。

    眼见就要进入客栈大门了,萧风眉头微挑,有些诧异。难道不是来找自己的?那这人眼力也未免太好了吧。自己的气质可是属于那种一入人流便再也找不到的那种,可那暗中之人一眼便能注意到自己,这种情况可不多见。若真是如此,自己还得找那人聊聊。这么个人才,若不认识一下,岂不可惜?

    正在萧风这么不靠谱地想着时,蓦地,一只朱红色小箭飞快自远处而来,方向不偏不倚,正好对准萧风。

    原来是送信的。

    只是这种送信方式可一点也不友好。

    萧风有些不悦地冷哼一声,淡淡瞥了眼左后方的一处店铺,随后往前一步踏出,单手轻抬擦过箭身,轻轻松松便将那支来势凶猛的小箭握在了手中。

    小箭身长约三寸,做工十分精巧,单看品相十分讨喜。不过此时箭尾正系了一白色丝带,其上血字异常醒目:莫要多管闲事,否则后果自负。

    细细把玩小箭,萧风稚气的小脸上露出一抹完全不符合其年龄的戏谑微笑,“明明告诉你们我不简单了,还敢来捋虎须,那便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冲小箭箭头轻轻呵了口气,萧风右手抬起,十分孩子气地将小箭径直掷了出去。

    并未用多大力气,小箭却化作了一条白色匹练,向来时方向急速而去。

    去势远胜于之前。

    几个呼吸后,一道人影踉跄从一家店铺中逃出,迅速向远方逃去......

    萧风这日清晨过的还算是惬意,李云却过的一点也不惬意。

    李大少爷觉得自己真是流年不利。

    好不容易想做点事情,第一天被人扣了个欺负读书人的大帽子,还招惹了个自己惹不起的大高手。第二天上午十分悲催地坐了把死人椅,下午更倒霉地被父亲训了足足一个时辰,还被罚面壁思过了一下午。第三天干脆便被彻底禁了足。

    这日子真没法过了。

    瞪眼看着折腾了半天却仍是死活都打不开的房门,李云既无语又无奈。

    “我说,外面的叔叔伯伯,大妈大婶,哥哥姐姐,大侠好汉,美女帅哥,求求你们了,就放我出来吧。”李云试探性讨好道。

    “......”门外一片沉默。

    “我父亲不会怪你们的。真的!”李云开始循循善诱。

    “......”门外还是一片沉默。

    “门外的,你放不放我出来呀?”李云耐不住性子,有点急眼。

    “......”门外继续沉默。

    “我去,都是哑巴吗?会不会说话?”李云彻底怒了,大吼道。

    “......”门外依旧毫无反应。

    “让你们不说话,不说话......”李云抬脚狂踹屋门。

    一刻钟后。

    筋疲力竭的李云终于泄了气。

    “就算你不放我出来,好歹也吱个声好不好?”李云无奈道。

    “......”门外依旧沉默。

    李云彻底泄了气,有气无力嚷道,“外面有没有人呀?有没有神呀?有没有鬼啊?有没有阿猫阿狗啊啊啊啊?”

    “......”外面那两人憋着笑憋的很辛苦。

    碎碎念了半天,依旧无人回应,李元彻底没了脾气,乖乖坐回了房间,口中喃喃念道:“死萧风,明明能猜到本公子会被禁足也不知道来找。交友不慎呀,交友不慎。”他突地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让你嘴贱,活该。”

    从窗户缝里往里看的两人对视一眼,面面相觑。这孩子难不成是被气傻了?

    拐过几条走廊,再经过一片梅花飘零的梅林,便是萧风所居的院落了。

    这是揽梅园中最为偏僻幽静的住所。

    因为这几日积雪渐融,天气冷得特别厉害。萧风虽有心多四处逛逛,奈何身体着实吃不消,也只能草草作罢。

    安静走至房门前,萧风抬手推门的动作突然顿了顿,不过也只是一瞬的功夫。下一刻,萧风轻轻摇了摇头,十分自然地推开了房门。

    但推开门的刹那,两道劲风扑面而来。等到门完全被推开,便见两柄寒光闪闪的长剑气势汹汹朝萧风刺来。

    萧风面色不变,不慌不忙地侧身避开其中一剑。与此同时,手指微曲,轻轻敲在另一柄长剑剑身之上。

    前一柄长剑气势陡转,转个方向继续向萧风杀来。

    后一柄长剑的主人却被萧风云淡风轻的一记敲击震得差点握不住剑,一时顿在了原地。

    萧风脚尖微旋,再次轻松避开来袭之剑,却并没有半分进攻的意思,依旧只是闪避防守。

    眨眼间,两柄长剑再次合为一处,剑锋齐齐一转,如灵蛇游走,再次向萧风袭来。

    一剑攻萧风上身,一剑袭萧风下盘,竟配合得十分完美,与上几剑完全不可同日而语,气势亦更胜从前。

    萧风浅浅一笑,身形微微一闪,再次躲过当头一剑,随即身形微蹲,不退反进,欺身向前,双指轻巧划过袭向他下盘的长剑剑身,手腕一转,十分轻松便夺去了长剑。

    动作随意却又让人猝不及防,在外人看来,便好像剑主人主动将长剑递给了萧风般。

    于此同时,萧风一心两用,另一只手屈指在迎面刺来的长剑剑身上轻弹两下,长剑竟不知怎的再也握不住了,直接脱手而落。

    萧风随手接住。

    这一切说来话长,却仅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手握双剑,萧风也不再与二人纠缠。只以脚尖轻点地面,一个空翻,漂亮脱出了战团,身子轻飘飘地恰好坐在桌旁圆凳之上。

    随手将两柄长剑置于桌上,萧风似笑非笑看向门口的一男一女,“呵呵,胆子不小啊,连你们家公子也敢偷袭?”

    原本还气势如虹的二人一下子就泄了气,蔫头耷脑地来到萧风面前,异口同声道:“公子,我们错了。”

    萧风认真看了看两人,随即无奈道:“知错不改,何用?”

    两人互视一眼,皆心虚地吐了吐舌头,却很默契地没有再开口。

    虚心认错,但就是知错不改。

    萧风叹了口气,随即摆了摆手,无力道“坐吧,坐吧,要不回头再同别人说,我们家公子仗着辈分高欺负我们。”

    两人再次对视一眼,却没有任何动作。

    萧风更加无奈,继续补充道:“剑都自己收起来吧,我可没有没收兵器的习惯。”

    两人这才嘻嘻一笑,赶忙长剑归鞘,一脸讨好地凑到萧风跟前。

    “怎么样,公子?我进步大不大?”

    “还有我,还有我呢。”

    明明是两个比萧风了大不少的人,可在萧风面前却着实像个孩子。

    对于这几年在飘渺楼中挑选出来的几个年轻人,萧风总是纵容得很。故这几人对萧风的态度只能说是敬畏不足,亲近有余,远不如在那几位大人物面前来得乖巧。像随时偷个袭啦,女孩子撒个娇啦,男孩子耍耍无赖啦,几人都熟练得很。

    像今天这般,两人胆大包天地对萧风出手,其实也是十分稀松平常之事。

    闹着玩儿而已,反正自家公子又不会在意,更不会苛责。

    萧风对此也甚是无奈,但也并不想约束他们。

    主要是萧风对熟人几乎没什么脾气,除了无聊时会恶作剧一下,几乎摆不起什么架子来,故便是想约束也不知该如何约束。

    经两人这么一闹腾,萧风原本刻意板着的小脸再也板不住了,便有些恼怒得一人赏了个板栗,“越来越没规矩了。”

    两人心当真够大,被赏了板栗后也不恼,只抱着脑袋眼巴巴地瞅着萧风。

    便是萧风再大的火气,被两人这么‘诚挚’地瞅着,也能瞅得火气消了大半,更何况萧风本来并未生出什么火气呢。

    好气又好笑地看了两人一眼,萧风冲两人点了点头,“还算过得去,但在我看来,还有些不足。”

    两人立即眼神大亮,直勾勾地盯住了萧风,一双眸子几乎快要发光了。这个好啊,自己这是又能占点便宜了,回头要向那四个家伙显摆显摆。

    若是换个人在这里,定会被两人盯得发毛,不过萧风倒也坦然。

    他先看向年仅十七八岁的浅绿色长裙少女,“天月,你的反应能力还是有些不够。我这次虽用了比以往快了五成的速度,但这一动作,我可给你做了六遍了,怎么着也该有点防备了吧。这么轻易被我夺了走剑,是不是有些不应该?”

    萧天月眨了眨眼,竟有点兴奋,“这么说我比上次进步了一半?”

    这丫头的关注重点完全不对呀。

    萧风怔了怔,随手一个板栗砸了下去,“胡说八道!”

    萧风打人并不怎么用力气,只是吓唬吓唬,做个样子,所以萧天月这次连捂脑门都省了,摆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不是吗?”

    萧风懒得理会她撒娇,继续道:“出手时机把握得很好,与飞扬的剑法配合得也算可以,只是还有些死板。该活灵活用才对。便比如这次与我交手,你有身高的优势,为何不取长补短?这恰好可以弥补你的短板的,对不对?所以说,你若用飞扬的剑法攻击我,我刚才那个动作便要更慢些,也就是说你的反应时间可以更长些。这个听不听得懂?”

    萧天月想了想,甚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萧风微笑,“修为进步不小啊,半年突破了两个小境界。”

    萧天月立即眉开眼笑,挑眉去看云飞扬,似乎在说‘看吧看吧,公子表扬我了呐。’

    云飞扬撇了撇嘴,伸手扯萧风衣袖,“公子,那我呢?”表情像个向大人讨要糖果的孩子。

    萧风转头看向云飞扬——一位容貌俊朗,嘴角挂着放荡不羁笑容的弱冠青年,“可知我为何仅轻弹了你的长剑两下,你便握不住剑了。”

    云飞扬收敛了笑意,轻蹙剑眉,正色道:“公子似乎是将真气类似弹核桃那般弹到了剑上,我握不住剑应是一时不察吧。”

    弹核桃是萧风为培养缥缈楼中坚力量传授的小手段。原理是让他们先以力气隔着一只核桃弹碎另一只核桃,等完全掌握了,再隔两个核桃,三个核桃......直至十个核桃。之后再以真气往返之前的训练历程。

    这个其实就类似于先天境的尝试真气外放了。

    因为只凭悟性与努力,取巧不得。看似简单,其实难得很。

    当初若不是萧风没有玩伴,闲得发慌,也不会琢磨出这么让人又爱又恨的法子。

    不过说实话,这点小手段也误打误撞成了江湖对缥缈楼崇拜,好奇的原因之一。因为此,非先天境真气不可外放的常规在缥缈楼完全不适用。

    萧风淡淡一笑,“拔剑。”

    云飞扬呆了呆。

    萧风抬头看了他一眼,“照做。”

    云飞扬茫然拔剑出鞘,十分不解地看向萧风。

    “握紧了哦。”萧风微笑提醒。

    云飞扬面色一正,立即单手紧握长剑,虽仍旧不明所以,神色却甚是严肃认真。

    与之相比,萧风倒随意得很,只是伸出右手无名指,十分随意地屈指轻弹剑身。

    力气虽小,可不知怎的,仅仅三次敲击,云飞扬手中剑便有了握不住的趋势。又弹了两下,云飞扬手中之剑再也握不住,脱手而出。

    萧风手疾眼快,以两指夹住剑身,微笑看向云飞扬,“怎么样?还那么觉得?”他之前两次轻弹云飞扬手中之剑便是为了让他能注意一下,谁知竟完全没在意。

    云飞扬脸上迷茫之色更甚,“请公子解惑。”

    萧风温和点了点头,将剑递还给云飞扬,语气平静道:“初学剑时,你师父如何教你的?”

    云飞扬想了想,试探性道:“手稳?”

    萧风微笑,“无论刀,枪,剑,戟,何种武器,初学时讲究的都是先练稳,这是常识。当一个人练习练到初窥门径,或登堂入室,手稳并不是件难事。之后有些人便求心稳。心稳很难掌握,便是我现在也不敢说已完全掌握。”他语气略略顿了顿,似乎是在给云飞扬反应的时间,随即道“便拿你手中剑来说,心稳,一方面讲究出剑时,心如止水,不为外界所扰。另一方面则是,心中有柄剑。心中剑稳,便是心稳,不必管心是否静,是否能为外物所不扰,更不用管手中之剑如何。只需知道,我有一剑,手中之剑,心中之剑,皆是这一剑。此剑若哪天出鞘,不必管对手如何,一剑结果如何,只管递出便是。”

    明明是一段如此意气风发的话,侠气,仙气,江湖气,少年义气混然天成,可少年却说得平静从容,似夫子讲道,却少了分肃穆,多了分灵动,少了分墨守成规,多了分自然随性,似少年之为人,锋芒内敛却让人越回味越觉得意犹未尽。

    抬头看云飞扬与萧天月皆一副听天书的模样,萧风微笑宽慰道:“后一种情况属于一种心气,境界到了,自然而然便懂了,你们只当听笑话,不必过分纠结。至于真要纠结的......知道第一种情况便可。毕竟还未学会走便想要跑,这着实有点困难啊。”

    两人齐齐挠了挠头,有点尴尬。

    萧风想了想,“那我便只掰开第一种情况和你们细说。不过这是我的理解,你们需要自己融会贯通,切不可一味模仿,须知经验可借鉴,但每个人的每条路都是不一样的。”

    两人连忙齐齐点头,两眼放光。

    萧风慢慢引导道:“剑身震颤难以握住剑柄,你们想的是弃剑还是将剑握得更紧?”

    “自然是后者。”云飞扬正色道。

    萧风继续耐心道:“以力破万法自然可以。可若剑身震颤正巧敲击手中各处大穴,如此,蛮力如何破之?”

    云飞扬先是恍然,随即眉头皱起,更加茫然。

    萧风微笑,“若让手中剑松一松,当如何?”

    “可若如此,手中剑便不稳。手中剑不稳,又怎会有伤人之力?”萧天月疑惑道。

    云飞扬觉的心头有明悟一闪而过,却怎么也抓不住。

    萧风看了眼萧天月,温和道:“你手稳还没合格,现在便只听听就可以了。切莫好高骛远。”

    继而,他转头看向仍旧迷迷糊糊的云飞扬,“握剑。”

    云飞扬茫然抬头,然后又点了点头,十分听话地握起长剑,神态依旧严肃认真。

    萧风面露鼓励之色,“莫要着急,凡事慢慢来。”

    说着,他再次屈指轻弹剑身。只是比之上次,轻弹的频率要低得多。

    剑身轻颤,发出清越剑鸣。

    云飞扬细细感受剑身的震颤,心中明悟之色愈发明显。

    不知过了多久,云飞扬忽然一把握住长剑,猛然抬头,面露狂喜之色,“公子,我......”

    萧风微笑,“不必同我细说。”他抬手指了指萧天月,很是调皮地眨了眨眼,“你若带坏了旁人,我可不负责。”

    云飞扬了然,起身冲萧风洒然一礼,“多谢公子。”

    萧风摆了摆手,“个人缘法而已。”顿了顿,他叮嘱道:“切记,稳中求不稳,比手稳要难得多。切不可因进展慢而心浮气躁,更不要走错了路。须知,大坝之溃,仅因蚁穴;大厦之倾,仅因寸石。武道如此,为人亦是如此。”

    云飞扬面色肃然,点头应是。

    萧天月一头雾水,好奇道:“你们在说什么呀?我怎么没听明白呀?要不你们再解释解释呗。”

    云飞扬笑嘻嘻的,抬手一个板栗便砸了过去,“小毛孩子,别胡闹。”

    这力道可不是萧风做做样子能比的,痛得萧天月‘哎哟’一声,捂住了脑门,大眼睛里水汪汪的。

    不甘地再次抬头,萧天月可怜兮兮地撅着小嘴,“公子,你偏心。”

    萧风无奈摇了摇头,一点面子也没给她,很无情地打击道:“等你剑拿稳了再说。”

    萧天月立即讪讪低头,撅着嘴,甚是委屈。萧风口中的拿稳剑,可不只是字面意思,更不可能是江湖上那些初窥门径或登堂入室的那种拿稳,这点萧天月虽天真浪漫却也清楚得很。

    虽说,云飞扬、萧天月二人是缥缈楼派来照顾萧风的,但单看二人拉着萧风喝了一上午萧风用真气煨的热茶便知,两人并不怎么会照顾人。事实上,两人屁颠屁颠跑来,心里着实没有照顾萧风的自觉。至于当初拍着胸脯保证,必定将自家公子养得白白胖胖的承诺只是权宜之计,听听就可以了,千万不能当真。

    毕竟都还算是一群心性不定的孩子,连自己都不一定能照顾的好,又怎能指望他去照顾别人呢?

    当然这种事派两人来的那几个大人物是绝对不知道的,毕竟这几个孩子在那几个人面前可是乖巧沉稳得很,并不像在萧风面前这般随意跳脱,否则那几人还会不会如此干脆地派两人前来还是个不定数。

    这等不足为外人道也之事,若是让派这两位前来的那几个大人物知道,不知会作何感想。

    “咕噜噜~”奇怪的咕噜声突兀响起。

    萧风略略有些惊讶地看向两人。

    两人面面相觑。

    气氛一时有点尴尬。

    沉默几息,萧天月先可怜兮兮地扬起小脸开了口,“公子,我饿啦。”

    萧风微显诧异,转头看向云飞扬,却见其一脸讪讪,“来时有点急,没吃早饭。”

    萧风无奈扶额。

    虽说自己让缥缈楼派两个人来也没打算让他们照顾自己,只是单纯为了安于逸的心而已,但要照顾自己的人,反而要自己照顾,这就让萧风有点哭笑不得了。

    自己竟然给自己找了两个大麻烦。

    不过两人可怜巴巴地问自己讨饭吃,萧风自然也做不到无视,只能自己安慰自己,他们阅历不如自己丰富,还是孩子,自己不会照顾自己,很正常。

    初来安阳县,萧风其实也是人生地不熟的,与面前两人没有多大区别,故对本地的酒楼饭馆更是不甚了解。毕竟他并不贪图口腹之欲。不过两人前来,总不能随随便便便让他们吃路边摊吧。有些名气的酒馆,想来酒菜也差不到哪儿去,萧风便十分干脆地领了两人去了云珍楼。

    云珍楼齐全的菜色完全出乎了萧风的意料,这也大大满足了两个吃货的食欲。

    对此,两个吃得毫无形象,满嘴满手油光发亮的家伙一直拐弯抹角地调侃自家公子果然也是性情中人。

    听得萧风都有些呲牙了。

    毕竟萧风只能可怜兮兮地吃面前一碗药粥,而吃着一大桌子好酒好菜的人不仅在一旁故意地嚎饭菜真好吃,还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怎么听都有点幸灾乐祸和讽刺的意味,让萧风越听越不爽。

    酒饭正酣间,热闹的云珍楼气氛突地一滞,随即陷入了诡异的静默。

    两个埋头狂吃的同时还不忘不知死活地继续调侃自家公子的家伙茫然地抬起头,油光发亮的脸上写满了茫然与好奇。

    萧风也抬头瞥了眼云珍楼大门,暗道了声‘好巧!’便平淡收回了视线,继续喝自己的药粥。

    云珍楼门口,一位身材异常魁梧的男子在数十人惊异的目光中虎步走入。

    男子一身粗布麻衣,面容并不如何凶恶,但他身材过于魁梧,浑身又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酷气息,即使背驼得厉害也并未有损他的气质分毫,反而无端让人生出种窒息的压迫感。故还未进酒楼便吸引了不少或好奇或忌惮的目光。

    萧风只淡淡瞥了一眼便没了兴趣,自然不是眼拙,而是这位男子赫然正是今早被萧风好奇之下跟踪了一路的那个先天高手。

    云飞扬与萧天月两个吃货面面相觑,随即又看了看萧风,见其一脸云淡风轻,便似明白了什么,也没了对其的兴趣,继续埋头吃饭。

    公子提不起兴趣的家伙,不是没意思便是花架子,两人连多分点注意力给他的心情都不想有。

    或许是因为三人的平淡表现在一众或惊诧或忌惮的人中太过扎眼,男子一眼便看到了这三个对自己似乎一点兴趣都没有的家伙。

    似乎是故意找茬儿,男子不理会众人略显忌惮的目光,径直便在萧风身边的那桌坐了下来,一双虎目直愣愣地盯着三人。

    那桌莫名其妙被殃及池鱼的倒霉家伙见状,搁筷就走,可怜了还没动几筷子的一桌饭菜被撂到了一边,无人问津。

    萧风仿若不见,继续喝粥。

    云飞扬与萧天月见此,也目不斜视,继续埋头狂吃。

    云珍楼中,气氛一时更加诡异。

    萧天月到底年纪小,沉不住性子,又因为萧风在身边没什么顾忌。气氛僵持片刻后,没心没肺的少女终于忍无可忍,无须再忍,伸出油光发亮的手指轻轻戳了戳萧风,压低声音好奇道:“公子,那大叔谁呀?什么个情况?”

    萧风皱起眉头看了看自己衣服上留下的油印,“我怎么知道。”想了想,他又抬头朗声道:“伙计,来坛醉仙酿。”

    醉仙酿是名扬溪风的酒中极品,在云珍楼也是当镇楼之宝卖的,价格十分昂贵。便是小小一壶也顶了萧风一桌子的酒菜钱,更遑论一坛了。当然,这要撇去萧风的一碗药粥。

    在场中人都怔了怔,有点佩服这小家伙的豪爽与泰然自若。

    云飞扬与萧天月也都怔了怔,几乎同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疑惑地看向萧风。

    他们可不记得自家公子是喝酒的。

    萧天月更是已伸出了根手指,准备再戳一戳了。

    萧风蹙起眉头看了萧天月一眼,萧天月这才悻悻收回手指,没敢接下来的动作,不过仍小声道:“公子,你要醉仙酿干嘛?还是整整一坛,可要近百两白银啊,好贵的。”

    萧风奇怪看她,“你会心疼钱?”

    萧天月讪讪笑答:“我替您心疼啊。”

    萧风翻了个白眼,拿瓷勺点了点药粥,“那你不心疼死?”

    药粥内的食材配方都是上了年份的珍稀灵植,光成本可就比醉仙酿贵得多了。

    萧天月乖乖闭嘴,悻悻然继续埋头吃菜。

    在萧风面前,绝对不要耍小聪明。

    不多时,便有一伙计举了坛醉仙酿到萧风面前,笑意盎然道:“小公子,您要的酒。”

    萧风放下瓷勺,冲伙计友好笑了笑,然后指了指那驼背男子,“送到那儿去吧。”

    随后,萧风冲那男子抱拳一礼,语气不卑不亢道:“虽不知前辈为何而来,我们三人是何时得罪了前辈。可是前辈若如此这般一直盯着我们三个,我们四人谁也不舒坦。不若如此,不管是何原由,这儿小子以一坛醉仙酿向前辈道歉,望前辈莫要与我们几个小辈计较,就此揭过可好?”

    男子怔了怔。

    场中众人也怔了怔。

    遇到这种情况,有羞愤离去的,有怒而动手的,有洒然无视的,有忍气吞声的,像少年这般心平气和地点出,并以一坛好酒相赠的,倒是少见。

    男子稍作犹豫,似是答应了萧风的请求,默然接过酒,启坛便喝,当真不再盯着萧风三人了。

    萧风微微浅笑,平静如水的眸子中不见丝毫情绪流露。

    被这么一搅和,云飞扬与萧天月两人再也没了品尝美食的兴趣,只觉得吃什么都索然无味。草草填饱了肚子,两人便开始瞪着那男子发呆。

    倒是萧风仍是一副气定神闲之状,似乎刚才之事对其无任何影响,直至将碗中药粥全部吃完才施施然带着两人离开。

    期间并未再同那男子说一字。

    萧风离开云珍楼后,未过多时,那男子也默然离去,只是比之刚来云珍楼,男子的脸色要阴沉得多。

    进入萧风居住的院落前,萧天月还算老实,虽一肚子疑问,仍能识趣地闭口不提。可一进入院落,没了旁人,萧天月便立即现了原形,扯着萧风的袖子,笑嘻嘻道:“公子,那人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呀?”她可不信一个无聊的普通人,自家公子会白白送出一坛酒去。

    萧风瞥了眼萧天月扯着自己衣袖的手,见其上并无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这才抬头看她,“一位先天高手。”

    “什么?”话音刚落,连一旁的云飞扬都不淡定了。

    他们虽说见过不少先天高手,可那是在缥缈楼里。

    缥缈楼内高手如云,先天高手随处可见,很是正常。

    但在飘渺楼外,这几年闯荡中,他们可是连半个先天高手的影子都没看见过。而今天只是吃了顿饭,便莫名其妙地被一位先天高手盯上。这运气是不是有点太好了。

    萧风继续平静道:“便是为了试探他的态度,我才送那坛酒出去的。一位先天境莫名出奇妙出现在安阳县,我并不觉得这是巧合。”

    “那如何了?是不是针对我们的?”云飞扬很关心地问道。

    虽然一位先天境,他挺想同人家过过招,可如果是针对自己的,那还是算了。这么危险的事,自己的小命要紧。

    萧风眨了眨眼,“这两天,你们单独出去时小心些。”

    两人立即苦了脸,打定主意这几天一定紧跟在萧风后面,打死也不走。

    虽然,单独遇上了不一定会打不过,自己面对先天高手却一定会受伤。人在江湖飘,总是不挨刀,才是两人奉为圭臬的生存法则。

    “不对呀,他可是收了酒的。”萧天月不甘地苦兮兮叫道。

    “就是收了酒才不好。”云飞扬想了想,接过话茬,“先天高手们都多骄傲,怎么会因为一坛酒就妥协了。他这明明是在安我们的心,心里不知道打的什么小算盘呢?”

    萧风微笑颔首,“正是此理。”

    萧天月仍不死心,“说不定人家是不拘小节,性情中人呐。”

    云飞杨一个板栗就敲了过去,“性情你个大头鬼,进来便盯我们,给坛酒就不盯了,难不成还就为了这坛酒?”

    萧天月被一记板栗敲得又要泪眼婆娑了,抱着脑袋怒视云飞扬,“你再敲一下试试?”

    云飞扬半步不让,“敲就敲,你奈我何?”说着真要举手再敲一记。

    萧风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温声道:“好了,不要闹。其实我们出门时,他便跟着了。当时我并未确定来人身份,便想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谁知那人竟是个耐不住性子的。”他有些好笑的摇了摇头,“想来是个性子豪爽的,可惜混得一点也不豪爽。”

    顿了顿,萧风话锋突然一转,“罢了,今晚带你们去练练手,如何?”

    两人眼前一亮,连忙小鸡啄米般点头。看这样子,刚才先天高手虎视眈眈的威胁应该是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了。

    萧风想了想,将桃苑居的情况向两人简要说了说。带两人去恶作剧,总要说明情况缘由,否则带坏了小孩儿,岂不是他的过失。不过他此去桃苑居可不仅仅只是简单地为了出气,好奇是一方面,怕麻烦才是最重要的一点。

    听萧风讲完,两人立即义愤填膺。

    “太过分了!竟敢名目张胆地欺负我们家公子头上,真是活腻歪了。”

    “就是。这群没长眼的家伙,就是欠收拾。公子,你还是太心软。只让他们当一夜稻草人怎么可以?太便宜他们。”

    “飞扬说的对,要一人打上一百大板才解气。还要让他们当七天稻草人。”

    “嗯嗯,还要让他们再大笑上一夜大哭上一夜。”

    实际上,两人心中所想并非如此。

    “桃苑居里的倒霉蛋们,你们怎么能这么可爱呢?”

    “哎呀!怎么可以这么贴心呢?这下可热闹了。”

    “太棒了,终于可以大展拳脚了。”

    “果然,所谓不作死便不会死,古人诚不欺我也。”

    萧风是什么人,一眼便看到两人的口是心非及幸灾乐祸,却只是微微一笑,温和道:“我想了想,那个先天境便交由你们处置了。”

    “啥?”笑得开怀的两人立即傻眼。

    “有问题?”萧风微微挑眉。

    “没问题。”两人一见萧风脸色不对,立即异口同声摇头道。

    萧风满意颔首,“不要心里不平衡,这很公平的。毕竟你们两个只解决一个先天,而我要单独一人解决三个后天巅峰和一大群豪杰好汉,很辛苦的。”

    两人齐齐翻了个白眼,那些人你都是弹指间便可解决的,辛苦个大头鬼。

    萧风对付桃苑居的那些人的确是弹指间便可解决的问题。一颗小石子,一片树叶,甚至是一花瓣,桃苑居中便多出个稻草人,即使三个九重巅峰高手亦是如此,看起来随意轻松得很。

    相比于萧风的随意潇洒,云飞扬二人的处境却悲催得多。

    先天毕竟是先天,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超乎寻常的反应力和悟性的。云飞扬他们虽是也能如先天境般真气外放,可是力气不如人家,反应能力不如人家,身法不如人家,手中剑更不如人家的刀霸道,故虽是缠住了那先天境,身上却不可避免地被划了一道道伤口,鲜血淋漓。虽都勉强避过了要害,模样却着实凄惨狼狈了些。

    等萧风施施然来到三人战团,便看到两个浑身是血的倒霉孩子一脸幽怨地看向自己,连带着那个莫名奇妙被两个奇怪孩子缠了半天的先天大高手也一脸煞气地看过来。

    萧风表情微微一滞,随即奇怪道:“怎么不打了?我的任务可是完成了。”

    这便是不打算出手帮忙了。

    云飞扬与萧天月立即变了脸色,一脸愤慨地瞪了萧风一眼,转头气势汹汹便向那先天高手杀去,似乎要将对萧风的一肚子怨气都发泄到可怜的先天高手身上般。

    然而,令三人都未想到的是,那先天境眼见两人气势汹汹,竟舍了二人径直向萧风杀来。

    柿子专挑软的捏!

    但......似乎他挑错了软柿子。

    萧风叹了口气,对冲来的那人有些怜悯。

    随手便又弹出一颗小石子。

    石子速度快得惊人,以致在空中划过一条白色的匹练,直接向那先天境飞去。那先天高手本就是朝萧风而来,速度并不算慢。如此一来,还未回过神来,便与那气势汹汹的一枚小石子撞到了一起,随即......一动不动了。

    好吧,又是一个稻草人。

    相视而笑,幸灾乐祸的两个家伙还没对视完,笑容便僵在了脸上。

    教训完一众人,接下来的流程自然便是清理战场。不过,一来,三人的本意都只是想惩戒一下桃苑居中人,二来,缥缈楼中人何其骄傲,岂会看得上桃源居那点物什。故三人自然不可能像打扫战场般,将财物收入腰包,之后将所有东西付之一炬。所以,此番程序可以直接无视。

    不过萧风对于逸之前提到的阵法是真好奇。此番有此机会,自然也不打算错过。收拾完这个不长眼的家伙,萧风便径直往于逸所说的阵法方向而去。

    云飞扬与萧天月在萧风面前都是孩子心性,本想着冲萧风发发牢骚,却不想萧风理也不理会自己转身就走,当即什么怨气呀,怒气呀,心酸呀,委屈呀,尴尬呀都赶忙丢到了一边,毫无骨气地冲萧风背影喊了声‘等我!’便赶紧追了上去。

    萧风的速度并不快,故两人很快便追上了。

    当即嘴一撇,一脸幽怨地盯向萧风,但不发一言。

    这变脸变得比翻书还快。

    萧风斜倪两人一眼,哑然失笑,却也跟着不说话。

    这点小脾气,不能惯着。

    眼见就要到了目的地,云飞扬两人终于耐不住性子,举了白旗。

    只见两人快走了两步,一人一边拦住了萧风的去路,孩子气地抓住萧风的衣袖,可怜巴巴道:“公子,我们错了。”

    萧风不动声色地抽回自己的袖子,平静道:“怎么?不生气了?”

    两人齐齐摇头,乖得不能再乖。

    萧风这才微微一笑,“首次与先天境正式交手,感觉如何?”

    两人挠了挠头,有点赧颜。

    以前见萧风与那些先天境交手都是一副轻轻松松的模样,也没觉得先天就有多厉害。现在只想对自己说,好天真。

    萧风似明白两人心中所想,微笑鼓励道:“也不必灰心,你们已经做得很好啦。要知道,进入先天境,会有一个洗筋伐髓的过程,提升的不仅只是真气的数量及质量,还包括一定程度上清除武者体内后天杂质,使武人身体协调性,灵敏性,反应能力等各方面都大幅度提升,这也是自古后天难与先天争锋的原因之一。你们现在只是觉得吃力,而不是反应不过来,便已经算很出色了。想一想,你们现在便可与先天抗衡,等入了先天,越阶战斗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悬念。”

    两人听此都有些兴奋,不过很快又平静了下来。毕竟身边的人可也是还未入先天境的。压力很大呀!

    萧天月嘟着小嘴,道:“可是之前,我们与楼里的前辈们切磋时,也没觉得这么难呀。”

    萧风犹豫了下,微笑道:“他们在遛你们玩,自然不会认真。你们不会觉得如何难很正常。真正动起手来,你们才惨了呢。”

    两人微微一怔。

    萧风推开二人继续往前,“所以呐,以后要用心些,努力些,不要总想着收小弟,闯名气。今年的群龙盛会敢名落孙山,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两人再次怔了怔,“啥?”信息量太大,两人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萧风却摆了摆手,头也不回道:“像今夜这般与先天境一较高下的机会可不多,今晚回去都好好想想,莫要平白浪费了这场机缘。”

    两人立即回神,认真点了点头。

    说话间,前面便已是一片树林。

    萧风认真往里看了两眼,回头冲两人道:“林子里应有阵法,不要跟丢了。”

    两人闻言,再次点头。

    在树林间左绕右拐,不知何时,林间竟生了浓雾。

    萧天月本能般拉起萧风的衣角,亦步亦趋,生怕自己跟丢了。

    云飞扬则洒脱得多,在距离萧风不远处不疾不徐跟着,还有闲情雅致东瞅西瞧。反正跟丢了,自家公子再把自己找回来便是。

    在浓雾中继续行走,不过半刻钟的时间,三人便走出了树林。

    树林外并无浓雾,映入三人眼帘的是一座装饰简朴的院落,而萧风三人所在的方位恰好是院落的一堵高墙。三人微微一怔,都未料到奢靡华丽的桃苑居会有这般简朴之地。

    顺着高墙,三人很轻易便找到了院落大门。

    并不出乎意料,大门上铁锁紧扣,显示主人家并不在家。

    三人略略商议便翻墙而入。

    迎面便是一棵紫玉琉璃树,三人再次一怔。

    紫玉琉璃树是一种生长在幽谷帝国的罕见植株,通体呈紫玉色,甚是美丽。其结出果实似梨非梨,表皮呈琉璃色,在阳光照耀下便如一块琉璃悬挂树梢,美丽非常。植株生长极为缓慢,生长环境亦极为苛刻,约百年才能结果。果实药用不明,只知有疗伤之效,无毒。味道极为甘甜可口,多进贡于皇都,价格甚是昂贵。

    若此树生在幽谷帝国虽是稀罕,倒也并不如何让人惊奇,但生长在溪风便不一样了。溪风的气候水土可一点也不适合其生长。

    环视四周,碧霄竹,贵熙花,榴怜慕植,......放眼望去,满院花木竟都非寻常,稀罕得很。

    萧风唇角微勾,看来自己三人竟误打误撞入了花园。

    招呼两人继续往院内深入,萧风愈发觉得有意思。

    花园内花木珍稀罕见,但一眼便可看出。出了花园,入眼之物看似朴实无华,物什却比花园内的珍稀物件更为稀罕难得。

    不知主人家如此,是何用意?

    院内并无阵法,似乎只是个布置十分独特,过于讲究的院落。除了满院子的珍稀物件,萧风三人围着院子转了几圈也再未发现什么值得他们注意的。

    “公子,要不去房间里再看看?”萧天月指着院内其中一间房间,建议道。

    萧风看了那房间一眼,又环视了剩下几间房间几眼,随即微微一笑,“不必了。”他来此本来便不是想找出点什么。若非这桃苑居中人有些过分,他也不会闲得没事找事。

    云飞扬又有些不甘心地四处瞅了瞅,“那我们?”

    萧风无所谓接口道:“当然是回去睡觉喽。”

    “什么?”两人都有点没反应过来。我们三个辛辛苦苦闯过阵法,翻墙进来,就只看了看花草,长了长见识,便这么离开?

    萧风迷茫抬头,“怎么了?”

    萧天月犹豫了下,小心翼翼道:“公子呀,我们辛辛苦苦来这儿,什么也没发现就走,是不是太亏了?”

    萧风视线随意扫了扫院内,随口道:“没有啊,有点收获。而且我来这儿,只是因为于叔说这儿有个阵法,并没有别的意思。”他顿了顿,视线在一房间微微停留,继续道:“况且,做人总要留一线,给主人家些面子,总不至于以后见面了互相尴尬。”

    满城积雪消融,使得安阳县初春本就不太暖和的天气愈发寒冷,亦连累了体弱又畏寒的萧风只能整日窝在揽梅园内,将两个名义上是派来照顾萧风实则是打算来偷懒享福的家伙打发成了跑腿送信的。

    三日时光转瞬而逝。

    这日清晨,亦如前三日的明媚天气,金灿灿的曦光洒满每一寸阳光可见之处,也敲开了一扇紧闭的窗户。

    窗前站了位白衣少年,面容清雅俊美,气质缥缈淡泊,赫然正是萧风。

    一阵寒风吹来,萧风打了个寒颤,无奈地叹了口气,“窗户开得还是有些早了。”叹息间,一只手已搭在窗竿之上。

    正在这时,房上突然翻下来了个弱冠青年。

    萧风见此,又叹了口气,语气有些无奈,“以后进来莫要翻墙,走正门。”

    云飞扬眉头紧皱,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

    萧风挑了挑眉,“便是有事也不能这般没规矩。”

    云飞扬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扭曲,但很快便调整了过来,“公子,回来的路上我顺便去了趟桃苑居,天月......似乎出事了。”

    在大闹桃苑居之后,因为看萧天月闲得发慌,萧风便打发了她去桃苑居附近。一来,是看看桃苑居在他们大闹之后会有何反应;二来,则是为了给萧天月找些事儿做,省得她总在自己面前晃悠。

    萧风表情滞了下,脸上神色随即变得更加无奈,“我似乎太惯你们了,连我的嘱咐也当耳旁风了,对不对?”

    当初为了怕萧天月又犯自作主张的老毛病,在派给萧天月任务时,萧风可是再三叮嘱,有什么情况要立即回揽梅园向他禀报,不可贸然行动。如今看来,似乎是白说了。

    云飞扬的神色也滞了下,旋即正色道:“公子,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天月不见了。”

    萧风抬头看了云飞扬一眼,知道自己再强调也没什么用,便也不再多做计较,“进来坐吧。具体怎么回事,同我说一说。莫要着急。”

    云飞扬其实还真没着急。毕竟萧天月身上有缥缈楼令牌,无论什么人,在知道其身份后,凡事总要顾忌几分的。

    心里虽是这般想,可没人说还好,萧风这么一说,云飞扬就觉得有点心虚与尴尬了。他表情再次扭曲了下,勉强显出一份担忧来,底气不足道:“昨夜,我在将您要的信息整理好后,便想着顺道问一问天月有什么要求便一并传达了,便去了趟桃苑居。可在桃苑居那边,我并未找到天月,反而找到了天月之前留下的记号,说......桃苑居那边似乎有点异常,她去看看。我当时也未多想,便在那里等了等。但一直等到清晨,也没等到人回来,便估计着天月该是出了什么事。所以便回来先向您禀报一下,看看该怎么办。”

    萧风轻轻蹙起眉头,“这么说,天月应该早在昨天便去了桃苑居?”

    “嗯。”云飞扬点头应是,见到萧风眉头轻蹙,心中立时又变得有些忐忑,不确定道:“公子,天月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吧?”

    萧风抬头看了他一眼,知道他误会了,微笑道:“放心,天月身上不是带了令牌吗,便是白杨盟,乔帮之流也要给几分薄面的,出不了大事。”

    云飞扬又瞅了眼萧风,仍有些不放心,“大事没有,那小事呢?”

    萧风唇角微勾,平静道:“皮肉之苦或者其他小苦头应该是少不了的,不过正好让她长点记性。若是不过分,我不会计较了。”

    云飞扬讪讪笑了笑,知道自家公子有点生气了,小心翼翼道:“那若是过分了呢?”

    萧风笑容温和,“那便十倍打回去,打到他们哭爹喊娘为止。”

    云飞扬怔了怔,随即哑然失笑。

    果然不愧是自家公子,这护短护得......怎么能这么讲道理呢。

    “另外,攘外必先安内。”想了想,萧风又道:“估计今天桃苑居那边会有小动作,我若出门,你便需留在这儿帮我应付一下于叔。”

    “于叔今天便能回来?是不是有点早了。”云飞扬诧异道。他可是知道,于逸这次出的可是远门,三天多时间来回不太可能吧?

    “虽然时间是仓促了点,但以我对于叔的了解,最晚也就傍晚便能够赶回来。”萧风平静回道,随即又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也知于叔管我管得紧。若是他回来时发现我没乖乖待在揽梅园里,估计耳朵根又该不清净了。”

    云飞扬了然地点了点头,一副深有同感的模样。

    别看于逸平日里总是一副铁血冷肃的模样,但当着飘渺六使的面儿,对萧风老妈子似得唠叨的场景,云飞扬可是记忆犹新呢。

    见云飞扬没反对,萧风满意笑笑,继续道:“既如此,我们先谈点正事。嗯......把我要的那些资料拿来吧,今天应该用得上。”

    云飞扬点了点头,随即递给萧风一小沓纸,“都在这上面,请公子过目。”

    将近正午,萧风的院落再次迎来了访客。

    只是比之云飞扬的翻墙而入,来客的态度似乎还要猖獗得多。

    一连被禁足了三天的李大少爷脾气大得有点出乎萧风的意料,门也未敲,简单粗暴地便推门而入,惊得一旁不识李云的云飞扬差一点就拔剑砍人了。

    “贤弟,快跟为兄来,快点。再晚些便来不及了。”

    一见到萧风,李云连半分让萧风开口的机会都没给,扯着萧风的衣袖便往外拉,直接无视了一旁目光很不友好的云飞扬。

    “莫急,莫急。”好在萧风冷静,丝毫没有被李云的焦急情绪所感染。

    好不容易将自己的袖子从李云手中扯回来,萧风抖了抖衣袖上的褶皱,无奈道:“李兄,冷静些。你可否先将事情同我说清楚,否则便是我去了也是两眼一摸黑,不明就里。算怎么回事?”

    “路上说,路上说。再不走,便是连热闹也看不上了。”李云仍是一副火急火燎的模样,显然并没有听进萧风的话去。

    正在这时,一柄寒光闪闪的长剑突兀横亘在了李云面前。

    云飞扬微扬下巴,冷冷看着李云,“让你冷静些,别毛手毛脚的。”

    哼!公子是我们的,你一个外人,别动手动脚。

    李云被吓了一哆嗦,悻悻然缩回还要去扯萧风衣袖的手,小心翼翼看着云飞扬手中长剑,“这位大侠是?”

    “云飞扬,云兄。”萧风不知何时已安安稳稳地坐回了桌前,听到李云的询问平静道,“也是我这几年结识的挚友,并非什么外人。”转头他又看向云飞扬,冲其介绍道,“这位是李云,李兄,与我关系甚笃。”

    李云对云飞扬手中长剑想来敬畏得很,即使听萧风说其不是外人,看他的眼神也是小心翼翼的。

    云飞扬冷冷一哼,直接将头别到了一边去。

    李云摸了摸鼻子,有点尴尬。

    萧风见状,哭笑不得。无奈地揉了揉脸,萧风干脆不理这茬儿,转头看向李云,“现在可以说说到底怎么回事了吧。”

    李云立即想到了正事,神色颇为哀怨地看了萧风一眼,“我这几天一直被禁足,对案情并不怎么了解。今早好不容易有机会出来,却听衙役们说我父亲找到了无头鬼,现在说不定已经快结案了,我能不急?”他难得对一件事上心,却不想诸事不顺。若是此番连热闹都看不成,他不郁闷死才怪。

    一旁的云飞扬前几天听萧风说过桃苑居命案之事,听到这儿,不由有些幸灾乐祸。

    “哦?”萧风微微挑眉,神色倒依旧平静得很,“听谁说的?这么肯定?”

    “就是县衙里的一个小衙役,我一出门就碰上了,便顺便打听了下。”李云想也不想说道。

    “这样呀!”萧风神色更加平静,“但凶手可不一定是无头鬼呀。”

    李云微微一怔。

    萧风微笑,“头脑发热可不是什么好事,况且,以你父亲的性子,他会这般草草结案?”

    李云眨眨眼,有点尴尬。

    萧风没打算在这事上过多纠结,见李云冷静了下来,顺口问道:“对了,你不是被你父亲禁足了吗?似乎现在还不是放你出来的时候,怎么出来的?”

    李云似想到了什么,面色有点古怪,似乎连他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今早,看管我的人似乎忘记了锁门,我一推门,门便自己开了。当时我也没多想,打听了些这几天发生的事,便赶忙来找你了。”

    一开始也没多想,如今经萧风一提醒,李云才反应过来。以李中恳的性子,忘记锁门这种事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

    “那看守你的人呢?”萧风再问。

    “我不知道,一直就没见过人。”李云语气甚是无奈,“连外面到底有没有看守我的人,我也不确定。”

    “哦?这么说,这三天就没人管你。”萧风奇怪道。

    “有啊,只是只包括给我送菜送饭,一句话也不同我说。我更不知道送菜送饭的人是不是看管我的人。”想到这里,李云就觉得很是愤闷。

    萧风了然,“原来如此,果然是知子莫若父。”

    李云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萧风低头想了想,冲云飞扬招了招手,在其耳旁低语了几句。

    云飞扬稍稍犹豫,点了点头,起身直接出了房间。

    李云一见云飞扬离开,立即恢复本色。虽说萧风之前所言很有道理,但想来今日桃苑居里该是热闹得很。想到这儿,他伸手又想要扯萧风衣袖,“闲话休提,快点走,快点走啦。晚了真没热闹可看了。”

    萧风微微一笑,倒是自在从容,“急不在这一时,况且这热闹持续的时间会很长。”

    李云一怔,“贤弟此话何意?”

    萧风语气平和道:“我的意思是我已知凶手是谁了。”

    “什......什么?”李云有点没反应过来,说出一字后声音猛地拔高,双目瞪得滚圆。

    萧风倒依旧平静非常,认真道:“李兄所托之事,小弟自然不敢怠......”

    只是还未等萧风说完,李云便一把扯住萧风的袖子,打断道:“真的?”

    萧风伸手扯了扯自己的袖子,但奈何李云攥得太紧没扯回来。他叹了口气,点头道:“真的。”

    李云立即眉开眼笑,激动地难以自己,这还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呢。“谁啊?快说,快说!”他忍不住催促道。

    萧风不满地撇了撇嘴,语气平静道:“你猜。”

    李云满腔的激动立即被浇灭了大半,干脆利落道,“不知道。”

    萧风趁李云不注意扯回自己的袖子,神色这才略有些开怀,抖了抖袖上的褶皱,“这个故事里,桃君很奇怪,桃苑居的老板娘很奇怪,无头鬼前辈更奇怪。”

    李云微微一怔,“怎么个奇怪法?”

    “桃君不奇怪?”萧风并未回答李云的询问,而是挑眉反问道。

    李云又是一怔,下意识想了想,不确定道:“似乎是挺奇怪的。”

    萧风叹了口气,“鬼怪之流,我是全然不信的。那么以刘金死亡的现场来看,想让刘金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击晕几乎不可能,除非有武艺极为高超的大侠决心为民除害,或者是刘金对击晕他之人毫无戒心。但刘金虽名声不算很好,却也不曾做过什么天怒人怨之事,故惹得一大侠出手行侠仗义这种情况着实不太可能。那么可能性大的便是后者,也就是说下手之人可能便是桃君。此事这般明显,桃君却仍是一副受害人的楚楚可怜模样,一点也不慌乱,这是桃君的第一奇怪之处。”

    “那第二呢?”李云点了点头,下意识问道。

    “第二,”萧风语气平静依旧,“桃君曾说,当日阁楼中只有刘金与桃君两人,但桌上纸张明明显示曾有人被推下了桌,在书桌上写字的是刘金,那么那人应该便是刘金了。如此刘金又是被何人捆在木椅上的,又是谁杀死的呢?桃君可没这个力气。”

    李云缩了缩脖子,“无头鬼啊。”

    萧风白了李云一眼,“还大头鬼呢,当然是因为那日阁楼中并非一人啊。”

    李云讪讪,“你怎么知道?”

    萧风又叹了口气,“你难道是觉得我无聊才摆弄茶杯?”

    李云挠了挠头,没反应过来。

    “三楼,二楼的茶杯茶盏我都看过,三楼的被动过两只茶杯,茶壶也被用过。但桃君多住在四楼,动也是动四楼的,且只会动一只,所以我说阁楼上并非一人。可桃苑居守卫森严,要不声不响地领个大活人进去该有多难?所以我猜测当日阁楼中应该是除桃君,刘金外还有一人。”萧风耐心道。

    李云点了点头。

    萧风又道:“不知你注意未注意到书房中的血迹?其实也古怪得很。”

    李云摇头,他看着那些凌乱的血迹就头大。

    萧风也不失望,继续道:“血迹是凌乱了些,血脚印可一点也不凌乱。从书房大门方向看,到书桌附近,只有一种血脚印。从书桌方向看,到窗户附近,又多出两种血脚印......”

    “不对啊,贤弟是不是记错了,那些脚印可不止这点。”还没到萧风说完,李云便出声打断了萧风的话,纠正道。

    萧风摆了摆手,不以为然,“那些多余的脚印其上血渍分布不均,还有血块存在,还凌乱得很,显然是桃君那一嗓子的后果,不必将之考虑在内。”

    “桃君那一嗓子?”李云扯了扯嘴角,有点无语。明明一大美人,被萧风这么一说,怎么有种乡野村妇的感觉。

    萧风继续道:“两种以轻功施展的足迹我们先不予考虑,单单看明显是绣花鞋踩出的脚印。”他这么说着,便好像面前真的有血迹,血迹中可以看到血脚印般,让人说不出的信服,“看样子该是桃君从窗口走到了书桌旁,也就是刘金身旁。可当看到刘金出事后,桃君是惊恐万分,然后抬头便看见了个鬼影,为何还有胆子和时间靠近刘金?又是为什么要靠近刘金?”

    李云脑海中灵光一闪,“莫不是桃君将刘金推下木椅的?”

    以刘金展现在众人面前的死状,在木椅上时身子便该是僵硬的了,自然不可能自己滑下木椅。

    萧风微笑,“吕年前辈曾说,丑时过半时,他去追了个江湖人,桃君喊人时是在卯时,刘金便该是死在这段时间。人死亡到身体僵硬大致发生在死亡后一个半时辰到三个时辰之间。也就是说刘金被推下木椅应该在桃君喊人前并不算长的一段时间内。或许两者是先后发生的也不一定。”

    李云表情一滞。

    萧风继续道:“凶徒不可能杀人后又停留如此长时间,之后还特意给刘金松绑,又多此一举地将他推下木椅。况且,那段时间可以说是阁楼附近守卫最松懈之时,以凶徒的谨慎,不可能不会发觉,不可能不会抓住。所以做这事儿的另有其人。”

    李云又点了点头。

    “而如此看来,推刘金的只可能是桃君与无头鬼前辈。那么,桃君与无头鬼前辈谁的可能性更大些呢?”

    李云习惯性点了点头,忽而又意识到不对,顿时就有点尴尬了。

    萧风只当没看见,“要清楚这个,便必须清楚推刘金的目的。”

    “你又知道?”李云干巴巴地问,想来是想缓解一下自己的尴尬。

    萧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当然是为了让刘金更像被鬼所杀。”

    李云迷茫眨眼,“更像被鬼所杀?什么意思?”

    “你第一眼看到刘金时,什么感觉?”

    “古怪。”

    “怎么古怪了?”

    “那种姿势,正常人怎么可能摆出来呢。”李云想了想,说道。

    萧风随意道:“人摆不出来,自然是鬼帮忙的了。所以啊,我说是为了让刘金更像被鬼所杀。”

    “那推刘金的是无头鬼......前辈了?”萧风一口一个无头鬼前辈,李云也受了影响。

    萧风又叹了口气,“你真是聪明得很,但谁说无头鬼前辈来桃苑居是为了扮鬼了,又或者他觉得自己像鬼,所以来桃苑居是为了装鬼?”

    李云表情又是一滞。

    “无头鬼是桃君说的,那么,想要让人觉得刘金被鬼所杀的自然是桃君。”萧风继续道。

    李云表情讪然。

    “当然,桃君最奇怪之处在于刘金死状凄惨,桃君却毫发无损。所以,我说桃君很奇怪。至于桃苑居的老板娘,她奇怪得便有点让人摸不着头脑了。两个穷书生,难不成还能给她什么好处?竟这般袒护。”萧风似发牢骚,语气却仍是之前那种平静,似乎成竹在胸。

    李云认真想了想,眨了眨眼,没明白。

    萧风耐心解释,“你想啊,生意人最忌讳的自然便是出事,如若真出事了想的一定也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在桃苑居中,老板娘的想法却是,一味地将两个读书人排除在外,这不奇怪?”

    “有什么好奇怪的?”李云迷茫道。

    萧风再次叹了口气,很是失望地看着李云,“难道你没有发现,若是刘金之死判为情杀,影响最小,也最为简单吗?”

    李云表情讪讪,喃喃道:“贤弟啊,不是我说你,小小年纪别一脑门的利益得失,阴谋算计。这世界上还是好人多......”

    萧风翻了个白眼,不再搭理他,“我猜测应是桃君的缘故。至于为何对两人的态度均是如此,应该是为了避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尴尬境地。不过我觉得,其实最奇怪的是无头鬼前辈。”

    李云无趣地撇了撇嘴,见萧风一眼扫过来,立即规规矩矩地做洗耳恭听状。

    “所有人都以为无头鬼前辈去桃苑居当了次无头鬼,却忽略了另一件事。”

    “那个江湖人?”李云脱口而出道。他对江湖总有一种莫名的敏感。

    “嗯,”萧风点了点头“桃苑居内布置奢华,许多物什更是价值连城,自然不是什么人想进便能进去的。况且,能在江湖上闯荡的,哪个不是有眼力劲的?随随便便便闯入桃苑居,不是那人太无知便是有自信全身而退。而吕年前辈身为桃苑居重金聘请的有能之士,能在他手中逃脱自然是后者。而以吕年辈之言,当日见到无头鬼前辈,只说见到了黑影一闪,那么也就是说无头鬼前辈的身手必定不凡。一夜之间,桃苑居内无故闯入两位身手不凡之辈,这也太过巧合了吧。所以我猜测两人应该是一人。”

    李云连连点头。

    “那么无头鬼前辈两次进入桃苑居所为何事?真的是无缘无故便闯入的吗?两次闯入桃苑居目的是否相同?另外,以无头鬼前辈的身手完全可以不留任何蛛丝马迹,那么他又为何留了如此多蛛丝马迹?”

    李云想了想,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所以我说无头鬼前辈更奇怪。”

    李云微微一呆,“你不知道?”

    萧风摊了摊手,理所当然道:“不知道呀,所以我才查呢。不过,刘金能死得那般‘轻松’估计便是无头鬼前辈的功劳了。”

    李云顿时无语。

    “至于无头鬼前辈的身份......有点遥远,应该是十一年前刘府惨案的幸存者之一。”萧风一点也没有因李云的无语而感到尴尬的觉悟,平静微笑道。

    “刘府惨案?什么鬼?”李云也不再纠结那一茬儿,好学地问道。

    “十一年前,杨川县境内曾发生过一起包括老弱妇孺在内,近五百人惨遭屠戮的灭门惨案,受到牵连的五家大户除却碰巧在外的寥寥数人,一夕之间,满门被灭,在当时引起了极大的轰动,甚至被传到了皇城。后来还是官府中人以山匪劫掠定案才勉强压下。不过,据我所知,时至今日,这起近五百人被杀的惨案仍未水落石出,且因为时间过长,又有几任县令替换早已被搁置,被人们遗忘。”说到这儿,萧风一贯平静温和的面容上罕见地浮现出一丝讥嘲之色,不过很快便收敛不见,“当时的刘家便是其中受害户之一,哦,此案发生后,当人们提及此案时,为方便起见便一贯以姓氏相称,刘家的命案自然而然便被惯称刘府惨案。”

    李云恍然,“原来如此。”

    “谈到这个,我便再向你说明另一件事。记得我们在酒香馆偶遇的柳愤吗?他也是刘府惨案的幸存者之一。准确的说,是刘家存世直系的唯一血脉。他原名叫刘宇,最后为何改名我不知,来安阳县干什么我倒是猜到了点。”

    李云略显惊讶,“竟是这般巧合?”

    萧风微微一笑,“巧合的不止这些,对了,我那天让你查的玉佩的事怎么样了?”

    李云立即得意洋洋,道:“自然是小菜一碟。”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白纸,邀功似地递给萧风,“你说巧不巧,竟然和你那天给我看的差不多。”

    萧风摊开纸仔仔细细地看了看,随即道:“这玉佩原是刘家的祖传之物。”

    “我去。这么巧?”李云怪叫一声,彻底惊讶了。

    “嗯。”萧风平静点了点头,“想明白了没?”

    李云只想仰天长叹。

    巧合有时候太多,反而会让人生出一种不愿相信的感觉。李云当前便是如此。

    萧风很明白李云当前的心情,很平静地看着。

    过了会儿,李云抬头认真道:“刘金也姓刘,那他是不是刘家的幸存者之一?”

    “但据案宗记载,刘家直系除了位三少爷刘宇外并无幸存,所以,无论如何,祖传之物不该到刘金手中,明不明白?”萧风解释。

    李云皱起眉头,“嫡旁系的规矩,当真讨厌得很。”

    萧风哑然失笑。

    自古以来,等级观念,尊卑意识便深入人心的东西,嫡系,旁系身份地位悬殊亦是被奉为圭臬,便是说旁系非本家之人也没人觉得不妥。萧风不在意这些,是因为这些规矩束缚不了他;李云看不过去这些,是因为李中恳从不以之约束;但对于绝大多数来说,祖宗规矩不可废,尊卑之律不可违几乎是默认的铁律。

    穿过喧哗的闹市,再拐过几条街巷,便是晴楼,安阳县城最清冷的地方,同时却又是让江湖人不得不忌惮的地方之一。

    晴楼是继缥缈楼横空出世后突然出现的又一股底细不明的势力。说是势力,其实也算不上。相比于缥缈楼的看不透,摸不着,晴楼表面上是个美女如云,乐师成群的纯粹乐坊,只是护院着实厉害了些。

    若非一年前有个江湖好汉在晴楼大发酒疯,还胆大包天地调戏老板娘,江湖人谁也不会相信区区晴楼会有先天坐镇,当然,晴楼也不会生意这般惨淡。

    然而,这日,让江湖人忌惮不已的晴楼却来了个找事儿的。

    云飞扬闯入晴楼完全可以用霸气十足来形容。估计是在萧风那儿吃了好大的气,连带着看晴楼不爽便十分随性地发泄个够了。

    回身看到一众人满地打滚,云飞扬的心情顿时就舒畅了不少。

    冷不丁耳朵突然一下子被人揪住,云飞扬吓了一跳,本能便要回身反抗。可下一刻云飞扬只觉脖颈处一麻,便再也动不了了。

    云飞扬心下一沉,苦着脸叫道:“风......风晴,我错了,我不该欺负你的人的,下次再也不敢了。”

    身后之人冷冷一哼,声音清脆道:“活得不耐烦了,敢来老娘地盘撒野?”

    云飞扬都快哭了,“不......不是,是公子让来的。”

    “哦?”身后之人似有点惊讶,随即又寒声道:“公子可不会让你拆我的招牌。”

    云飞扬讪讪,要不是你总欺负我,我会这么着?但这话他是万万不会说出来的。

    “我是看你的人不听话,帮你管教一下。风晴啊,你看在我一会儿还要见公子的份上,下手轻点,别打脸。”云飞扬又可怜兮兮地道。

    “噗嗤——”身后之人突然忍不住笑了起来。

    云飞扬一怔,立即醒悟,“李姨,你又耍我。”

    身后之人一个板栗就砸了下来,“耍你咋啦?就是不如我们家小风机灵,被耍了这么多次也不长记性。”说着,身后之人终于现出了庐山真面目:那是一张十分俊俏的女子面庞,约二十二三岁的模样,巧笑倩兮间自有一份独特魅力,令人过目不忘。

    云飞扬又苦了脸,“李姨,你怎么连风晴的脸也换上了,很吓人的。”

    李露呵呵一笑,“我不在这儿帮小晴坐镇,小晴能自己出去闯荡?”

    云飞扬闻言松了口气,“呼——那个母老虎不在,真是太好了。”

    李露一个板栗又砸了下来,顺手解了他的穴道,“怎么说话的?小心我整你啊。小晴多好的姑娘,怎么就母老虎了?”

    云飞扬咧了咧嘴,妥协道:“行,行,行,她温柔,她漂亮,她最好,行了吧。”

    李露满意一笑,“这还差不多。说吧,你来这里干嘛?”

    想到了正事,云飞扬立即收起了不靠谱,正色道,“公子让我在晴楼挑两个押人的,说......去桃苑居耍耍威风。”

    李露皱了下眉头,随即有些无奈,道:“嗯,我知道了。嘱咐一下小风,让他照顾好自己。还有,别胡闹得太过。”

    云飞扬自然连连点头,心中却不以为然。公子那般人物,岂会照顾不好自己,又怎会胡闹?

    李露也点了点头,“令牌给我,一切按规矩行事。”

    云飞扬很配合地再次点头,手掌一翻,手中便多了块白色玉牌,其正面祥云朵朵,背面刻有一‘扬’字,赫然正是缥缈楼的身份令牌。

    对于李云的没心没肺,萧风是早已领教过的。所以当看到李云仅仅用了几个呼吸的时间便从惆怅感慨到神游天外,萧风一点也不觉得难以接受,反而从善如流地也跟着很是悠闲自在地开始了神游。

    半晌后,安静的氛围终于被打破,思想比较跳脱的李云首先回魂。

    “如此说来,这起无头鬼命案无关鬼怪,只是一场跨越了十余年的讨债。”

    萧风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看来还并没有回魂的打算。

    李云也不在意,继续道:“我如果没记错,桃君祖籍似乎也是杨川,难不成她也是当年的幸存者之一?要不凭什么要做帮凶。嗯?不对呀,她若与刘金有深仇大恨,当初又怎会将自己的清白之身给了刘金?况且她身为枕边人,若真想杀刘金,机会多得是,又何必搞得这般麻烦?”

    难得李云动脑子,萧风甚觉欣慰,十分给面子地收回思绪,认真道:“桃君祖籍的确也是杨川县,但她家道中落,沦落风尘却与当年之事无关,而是父辈经商失误所致。至于她与刘宇的关系......嗯,我猜测,用青梅竹马来形容更为恰当。”

    经历了之前的刺激,李云这次倒没一惊一乍的,只是语气怪异反问:“你猜测?”

    萧风点了点头,“桃君出道三年,自然是见惯了风尘的,那么,一场并不算成功的英雄救美又怎会让桃君对刘宇如此青睐?所以我猜测两人该是旧识。换个角度看,桃君身为桃苑居花魁,又是清倌人,要顾及的事何其之多,桃苑居又怎么可能允许她亲自照顾刘宇,甚至与他日久生情。除非桃君极力要求,所以我猜测两人关系非同一般。但刘宇十年前便踪迹全无,那么他们之间自然只可能是两小无猜的青梅竹马了。”

    李云微微一怔,喃喃道:“原来是场美男计呀。”

    萧风眨了眨眼,有点不确定道:“算是吧,”然后他又很调皮地道:“那桃君算不算色令智昏?”

    李云也眨了眨眼,煞有其事地想了想,很认真地点了点头,然后一个没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稍微地插科打诨,两人的话题再次回到正轨。

    “至于桃君为什么没在之前杀刘金,她不敢,也下不去手是一方面,或许刘宇觉得为这种人搭上桃君不值是另一方面。只是他们的布局似乎不太完美。”萧风略带惋惜地叹了口气,“另外,刘金那般凄惨,像不像......”

    “严刑逼供。”还未等萧风说完,李云突然一拍桌子,脱口叫道,把萧风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萧风翻了个白眼,闷闷喝了口茶,压压惊。

    李云倒似突然开了窍,口中不停道:“这么说,当初感情甚笃的一对佳人突然闹翻是在做戏,目的是为了让桃君有机会接近刘金,并趁机将他制住,好让刘宇有机会进行严刑逼供。但这么做是不是有些过分?桃君是不是傻?”

    萧风不知何时又开始了神游天外,心不在焉地摊摊手,“这个别问我,我也不清楚。”

    李云见此,无可奈何地撇了撇嘴,“那为什么要等到几天前?桃君出阁那天为什么不动手?”

    萧风随口回道:“自然是为了保证不出什么意外。刘金又不傻,美人突然献殷勤,心中能不有所防备?人形成习惯不过近一月时间,让一个人放下提防,一个月时间怎么也是够了。”

    “那桃君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刘宇弄进桃苑居的?”不知是看不惯萧风的心不在焉,还是什么,萧风刚解释完,李云便又抛出了另一个问题。

    “这个呀,不是有个小桃吗?男扮女装混进去不就是了。”萧风神游依旧。

    “男扮女装?”李云呆了呆,随即一把抓住萧风的袖子,“什么男扮女装?能不能说清楚点?”

    萧风不得不回过神来,有点无奈,“先易容成小桃,然后再扮个女装,趁着天色昏暗的时候跟桃君进入阁楼,这样应该少有人过问吧。”

    李云想了想,点了点头,顺口道:“那小桃也是同他们一伙的了?”

    “这个怎么说呢,应该是......是也不是。”萧风这次竟很认真地想了想,“前几天,我让于叔去了趟小桃家,她当时竟在购置田产,而且她父亲的顽疾竟然莫名其妙就被治好了。”

    “有问题,一定有问题。”李云闻言又是一拍桌子,可惜这次萧风可是一点也没被吓到。李云虚心地瞥了眼萧风,悻悻然缩回了手。

    萧风平静继续道“既然她敢大置田地,对桃苑居之事应该是并不知情的。但她既然收了笔不义之财,自然也是做了什么错事的,只是知道的稍稍少了点而已。”

    李云再次点头,想了想,“那刘金身上财物为什么全被拿走了?”

    “这个啊,很好理解的。”萧风解释,“第一,刘宇想让我们误会,让我们以为刘金死于谋财害命;第二,刘宇最近手头紧,顺手便牵走了;第三,刘金有今日的富黍与当年惨案该脱不了干系,刘宇拿走刘金身上的财物是想让物归原主;第四,......”

    “我去,这么多可能?”还没等萧风说完,李云便诧异怪叫道。

    萧风点点头,“嗯,不过刘宇的本意占我猜的几条还不好说。”

    “对了,那几起无头鬼的案子有头绪吗?”李云再问。

    “这个,应该也是复仇,无头鬼便是无头鬼前辈了。”

    “嗯?那无头鬼前辈为什么没去杀刘金?”李云想了想,疑惑道。

    “我也不知道啊。”萧风摊了摊手,“再说,他不是去了吗?”

    “啊?”李云呆了呆,随即反应了过来,“哦,但你不是不知道无头鬼前辈来桃苑居干嘛吗?”

    “我不确定啊,所以就不知道了。”萧风随意道。

    李云无语,过了会儿,又问,“那裂缝的事你想通了没?”

    “你竟没想明白?”萧风这次眼神有点奇怪。

    李云一怔,随即小心翼翼道:“很简单?”

    萧风点了点头,又微微叹了口气,“我之前专程给你指了两棵树,又问了你几个很奇怪的问题,你竟没有多想?”语气中难掩失望。

    李云一下子涨红脸,抓耳挠腮了半天,终于恍然大悟,“你是说借力?”

    萧风笑而不语,心中却微微一叹,李大公子果然好骗得很。

    裂缝明明是被一个由内向外打出的力造成,由外借力又怎会弄出来呢?

    李云不知萧风心中所想,只当自己猜得极对,不由十分得意,“这么说他上树是为了不留下什么蛛丝马迹,可一不留神反而弄巧成拙了。哈哈哈,果然,这老天还是长眼的。”

    ......

    灿烂暖阳下的桃苑居一如往日的富丽奢华,让人见之难忘。

    桃苑居前厅,李中恳皱着眉头看着被一众衙役围在中间却仍一副淡漠无视神色的驼背男子,心头微苦。果然如自己预料的那般,此间之事并非寻常命案,而是涉及江湖恩怨。可他身为一县父母官,若让他对此事放任不管,他是万万做不出来的。

    “哎呦——”又一位尝试接近的倒霉衙役被狠狠摔出,李中恳收回思绪,更加无奈。

    他实在无法理解这男子到底想干什么。主动现身引众人前来,却既不伤人,也不准备离开,便只是这般旁若无人地杵在这儿,这是何意?难道是在等人?但若真如此,他等的又是何人?

    日头渐渐到达头顶,李中恳终于失去了同他耗下去的耐心,有些烦躁地冲众衙役挥了挥手,示意一众人可以撤了。

    正在这是,那男子突然霍地抬起头来,视线死死地盯住了门口。李中恳有些诧异,顺着男子的视线也看了过去,便见门口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小的身影一身白衣,气质缥缈淡泊;大的身影一袭青衫,一副懒懒散散,吊儿郎当的模样,赫然正是萧风与李云。

    踏进桃苑居大门,萧风先一步到达李中恳面前,冲其躬身施以晚辈礼道:“在下萧风见过县令大人。”

    身后李云微微一怔,随即也赶忙上前施礼道:“父亲!”

    李中恳听到萧风的称呼也怔了下,却没有让萧风改口的意思,也不看李云,笑容亲和问道:“贤侄来桃苑居何事?”

    萧风礼貌一笑,“来见个人,来接个人。”

    场中之人皆是一怔。

    萧风继续微笑,“另外,江湖之事江湖了,此事可否交于在下处理?”

    李中恳深深看了萧风一眼,眉头紧皱。

    萧风似明白其想法般,保证道:“在下以缥缈楼名誉担保,最晚明日,此间之事,必水落石出。并且,此间事了,在下必会派人前去向督政使解释。”

    李中恳想了想,终于点了点头。

    李中恳并不在江湖上行走,所以对缥缈楼知之甚少,并不知晓萧风这一承诺有多重的分量。

    可场中众人,江湖闯荡者并不在少数,不由面色大变。燕行天更是脸色阴晴变化,难看非常。

    若换了平日里,萧风自然有千万种方法让李中恳放心,但今日此地,他的目的可不仅仅只是让李中恳放心,大有深意。

    桃苑居如此‘盛情相邀’,他若不拿出点诚意来,岂不对不起为自己而来之人对自己的重视?

    不过自己的这份诚意是不是有点重了,希望没有吓到来人才好。

    李中恳抬头便见到众人不一的神色,心头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几个呼吸的时间,他心中便有了决断,温和道:“既然此间之事交予贤侄处理,伯父便不参与了。”

    到底是朝廷官员,虽说身正不怕影子斜,事关江湖之事,他仍旧有所顾忌。

    萧风似乎很明白李中恳心中所想,微微一笑,“自然可以。”

    李中恳满意颔首,又抬头看了眼微微有些发呆的李云,眉头轻皱。

    其意不言自明。

    萧风也看了眼李云,善解人意道:“李兄在此也是无事,不如便跟大人回去吧。”

    李中恳果然眉头舒展,再次颔首。

    李云闻言却是面色大变。刚欲开口,忽觉腰间一痛,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把自己憋死。好不容易缓过劲来,李云正欲破口大骂,转头忽然瞥见萧风嘴角微勾,正似笑非笑地斜倪自己。明明面上含笑,李云却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只觉浑身发凉,刚欲说的话一时间竟忘了个一干二净。

    仅仅几个呼吸时间后,萧风平淡收回斜倪李云的视线,抬手冲李中恳做了个请的手势,礼貌微笑道:“在下身为晚辈,理应相送。请!”

    萧风待人的礼数向来周到得很,送李中恳一众人直至出了桃苑居他才停下相送的脚步,直至目送一众人消失在视线中,他这才返回桃苑居大厅。

    相比于之前古怪的氛围,此时大厅内的氛围只能用更加古怪来形容,且不知何时大厅内还多出了几个熟人。

    萧风仿若不觉,缓步走进大厅,似乎很是惆怅的叹了口气,慢悠悠地爬上太师椅,端端正正坐好,随即环视众人微微一笑,“众位别来无恙啊。”

    包括桃苑居老鸨在内的五人身子本能般瑟缩了下,竟有点怕萧风。

    萧风笑容愈发温和,伸手点了点几天前被他教训了一顿的五人,“怕还不长记性,看来你们的靠山不小啊。”

    几人身子皆是一僵。

    “但是靠山再大也只是靠山,吓不住我的。”萧风随口自语了句,语气随意得很。

    随后似对几人没了兴趣,萧风转而看向燕行天,眉头渐渐皱起。

    燕行天也看着萧风,表情有些复杂。

    数十个呼吸后,萧风悠悠叹了口气,“让我怎么说你呢?”

    燕行天一怔。

    萧风继续道:“先天境做到你这个份儿上,也是没谁了。一场缘分竟让你看成了份执念,其实我很奇怪你的天魔炼心劫是怎么过去的。”

    燕行天表情逐渐凝重了下来。此事是他的心结,竟被少年一眼便看了出来。

    当年,燕行天年轻气盛,仗着一身强悍实力行走江湖,快意恩仇,因而得罪了不少人,以致最后被人围攻,身受重伤,他的驼背便是当时留下的。若非最后被刘家家主所救,他早已魂归天外。如此看来,此事的确算是一份缘;但后来燕行天因未能护住刘氏一家而心中内疚,甚至走了极端,甘愿以刘宇为主,这份缘也逐渐变成了执念,羁绊。

    萧风并没有停下来的打算,语气认真道:“你觉得当初是你的错,但旦夕祸福从来不是能被预知的,你又怎知不是塞翁失马呢?”

    燕行天冷冷一哼,“还有比当年更糟糕的结果?”

    萧风微笑,“你的仇家可不少。”

    燕行天面色一下子阴沉了下来。

    萧风摇了摇头,继续道:“若是那般,你如今这般倒是情有可原。可事实明明并非如此,你又内疚什么?”

    燕行天面无表情,不发一言。

    萧风也不介意,叹息道:“护刘宇成人,你已算尽了兄弟之谊;暗中查明当年真相,以‘无头鬼’身份为刘家报仇,你也算尽了兄弟之义。想你当年何其洒脱率直,如今竟是这般委曲求全,助纣为虐,难怪十年修为无法寸进。”

    燕行天面色微变。这少年竟将自己看得如此透彻。正欲开口说些什么,萧风语气却蓦地一转,“窗棂是你打的,对不对?”

    以力震断木头而其外未留下痕迹,唯先天境真气外放可为。

    燕行天深深看了眼萧风,将到嘴边的话咽回了肚子,改口道:“是。”

    “杀人灭口?”萧风平静道。

    “是,那女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死有余辜。”

    萧风皱了皱眉,“那你最后手下留情了?”

    燕行天眉头一皱,“没有,有人拦住了。”

    萧风眉头舒展,暗道了声‘果然!’,随即认真道:“那你为何要救刘金?似乎他也是当年凶手之一。”

    燕行天抿了抿嘴,淡漠道:“无可奉告。”

    萧风无所谓地摊了摊手,“你不说,我便猜喽!这是刘宇与桃苑居的一场交易,对不对?”

    燕行天与老鸨面色皆是一僵。

    萧风随意道:“杀刘金的方法比用无头鬼这种方法简单得多的没有十种也有八种,可刘宇却偏偏选择了这般复杂的方法,还将地点设在桃苑居,这很奇怪,很像故意做给桃苑居中人看的。”他话语微微一顿,随即继续道:“青云学院之人,不可为非作歹是院规,违反者可以说是前途尽毁。刘宇如此你自然不同意,你想要阻止,所以你才要救刘金。只要刘金不是死于刘宇之手,一切便都可挽回。”

    燕行天皱起眉头。

    萧风继续道:“但你没想到的是,刘宇会算计你。他算到你会来找他,便利用你引走了暗中之人,然后趁你被缠住之时用绳索勒死了刘金。之后,你摆脱了吕年的追赶,趁机折回去。可还未入门便听到了桃君的喊叫,之后又发现刘金已死。便是这时,你大体明白了刘宇的想法,是想借你的无头鬼身份吸引人们注意,于是,你便也十分配合地又扮了次无头鬼。”他叹了口气,“他将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无头鬼和桃君身上,这本万无一失,可他选的逃跑路线着实不太好,或者说他到底太爱美人了,竟不放心桃君的安全,故而上了树,只想让你手下留情。”萧风又叹了口气,“造化弄人,树竟留下了他的玉佩。若非如此,我也不会这么快查到当年之事。”

    燕行天眉头皱得更紧,“这么说,玉佩在你这儿?”

    萧风点了点头,随即眨了眨眼,“还你是不可能了,毕竟帝国开国圣祖所赐之物,珍贵得很,除非你拿东西来换。”

    刚说完‘换’字,萧风眉头突然皱了皱。单手轻挥,也不知挥出了个什么东西,下一刻,便听门外一声惨叫,接着便有细微而凌乱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萧风叹了口气,随即微微一笑,也不知是自语还是什么,低笑道:“真是抱歉,在下略通医理,所以阁下的请君入瓮之计估计要落空了。”

    大厅中一片寂静。

    萧风又叹了口气,随即露出一抹人畜无害的微笑,微微仰头,朗声道:“乔大帮主既然已经选择了出手,又何必再躲躲藏藏?”声音并不大,却十分清晰地传向四面八方。

    大厅内再次沉默。

    数息后,一阵银铃般的清越笑声在大厅门口处响起。

    笑声清越,悦耳动听如夜莺之鸣,却又透着几分魅惑众生的妩媚,让人禁不住心中为之迷醉。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紧接着,便见一身着艳丽红裙的女子巧笑倩兮地缓步自门外而入。只是这一笑一行间,她身边的一切似乎都成了陪衬。

    红衣蹁跹,她似误入凡尘的仙子,一颦一笑皆美得令人心颤,让人心醉;魅惑众生,她如万花丛中傲立的罂粟,剧毒无比却美艳不可方物,让人皆甘心被她惑了心神。

    在场众人皆直愣愣地盯着突然出现的女子,久久未回过神来。

    果真是人如其声。

    若说场中唯一不受影响的便只有萧风了。

    萧风只淡淡瞥了女子一眼,便慢吞吞收回了视线,语气平静,随意道:“乔大帮主这般任性可不好,小心以后嫁不出去哦。”

    乔娘似乎眼中只有萧风一人,看也未看其他人一眼,径直停在他面前,对其的调侃之言毫不在意,掩唇娇笑,“好一副伶牙俐齿,只是见了姐姐也不自我介绍一下,是不是有些失礼了呢?”

    萧风浅笑了下,十分配合地冲其拱手,“在下萧风,见过乔大帮主,失敬,失敬!”

    他说着失敬,语气中却半分恭敬的意思也没有,随意得很,甚至在同乔娘打招呼时连站都懒得站起来,只是微微坐直了身子,似乎这便是对来人最大的恭敬了。

    而他接下来说的话更是过分,“不过,麻烦你退后一些,你身上脂粉味太重,靠得太近会熏到我的。”

    其声虽平静随意,却若玉石敲击般清越,又如山间之泉水叮咚,响于场中之人耳畔,众人皆因之蓦地回过神来。

    女子怔了下,随即唇角微勾,喃喃道:“有趣。”随后她美眸微微一转,直直盯向萧风,浅笑不语。

    萧风不甘示弱,平淡如水的眸子亦一眨不眨地与之对视,分毫不让。

    人们这才发现,锋芒内敛的少年风采竟不输乔娘分毫。他只平静站在那儿,便如天地之于万物,不会掩去任何人的光芒,亦不会因任何人被掩去风采。

    突然,众人蓦地瞪大了双眼。

    因为他们看到两人身边的桌椅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移动。

    因为他们感觉到有一股股无形的力量以两人为中心四散而来,逼得他们不得不一退再退。

    因为他们发现那平静如水的少年似乎展露了锋芒,虽依旧那般淡然神秘,却不知为何让人再也难以移开视线。

    一白衣,一红裙;

    一个淡泊平静,一个优雅邪魅;

    一个神秘莫测,一个魅惑众生。

    完全不同的气质,却同样神秘得让人难以看透,强大得令人难以呼吸。

    终于,乔娘退了一步,然后又退了数步。

    觉得乔娘与自己的距离差不多了,萧风满意一笑,轻巧自太师椅上跳下来,大大地伸了个懒腰,人畜无害道:“多谢!”

    众人皆一脸复杂地看着萧风,有些不敢相信。

    乔娘亦然。

    不过,乔娘到底是江湖枭雄级人物,一瞬间的惊愕后,很快便恢复了巧笑倩兮,“萧公子好手段,小女子佩服之至。只是不知小女子何时招惹过公子,竟让公子这般为难?”语气中明显多了分郑重,再也没了之前的调笑轻视。

    萧风哑然失笑,平静道:“这个倒要问乔帮主手下之人了,况且,乔帮主不盛情相邀,在下又岂敢贸然登门?”

    乔娘面色不变,“盛情邀请?小女子怎不记得?”

    萧风叹了口气,也不与她打迷糊眼,道:“那就当在下记错了,不过在下来此是为另一事。这几天在下可是给了乔帮主不少面子,乔帮主昨日竟还扣了我的人,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乔娘怔了怔,“那小姑娘竟是你的人?”

    萧风懒散地打了个哈欠,一副闲散随意的模样,“乔帮主何必明知故问。”

    乔娘掩嘴娇笑,这小家伙当真有趣得紧,不由调侃道:“这么说你就是缥缈公子了?”

    萧风面色不变,“你若这般认为,我一点也不介意。不过我的人可是要还给我的。”

    乔娘笑容微微收敛,“可是你放走了我要留下的人。”

    “哦?是那两人吗?”萧风微笑,抬手点了点自己,“乔大帮主难道要留下的不是在下?”

    专程前来,又以燕行天为饵,难道不是想请君入瓮,看看自己的斤两吗?

    乔娘脸上再没了笑容,“公子怎这般肯定?”

    萧风随意解释道:“第一,我似乎破坏了乔大帮主的一场大计;第二,我前几天替乔帮主调教了一下属下,可能让乔帮主心里不平衡了。”他微微叹了口气,看了眼燕行天,语气略带无奈道:“也幸得他们眼力差,我才有机会让他们长长记性,否则前几天我也不太可能这般安稳了。”

    燕行天面色有点难看。

    乔娘也叹了口气,语气略带哀怨道:“公子倒是误会小女子了,小女子只是来看看桃苑居的近况,碰巧碰上公子而已。缘分如此,小女子怎会想要留下公子。”她总以笑颜示人,如今故作幽怨,说不出的楚楚可怜。

    萧风呵呵一笑,“那便是在下误会了。不过,乔帮主正值筹谋大事之际,想来不会想要因小失大的。”

    乔娘面色一下子阴沉了下来,寒声道:“你在威胁我?”

    在场众人噤若寒蝉。

    乔娘性情残暴多变,江湖中人多有耳闻。如今见此情形,又岂能不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喘。

    萧风倒依旧云淡风轻,“威胁谈不上,只是就事论事而已。青云学院屹立千年而不倒,可不仅因为其中走出去的学员皆是帝国之栋梁,故青云多受三大帝国照料,还因青云学院曾向三大帝国承诺,青云之人不分国界,可任意选一国入朝为官,为社稷出力。但同时也强调青云学子不可有为非作歹之辈,所以无论你与青云学院的协议是何,是否当真谈妥,如今柳愤都将是弃子,因为你们的考验,他失败了。既如此柳愤交予我处置,你有何损失?桃君姑娘她貌美但已非云英之身,想必不久后也会成为弃子。也就是说你唯一的损失便是一位难以掌控的先天境。可几日前,我不是对你的先天境属下手下留情了吗?所以我要这三人一点不过分。至于我的人,乔帮主的大事,我们缥缈楼不想管,可若让我们缥缈楼落了面子,便一切难说了。否则岂不是遭人耻笑?这种利益牵扯,乔帮主想来应比在下清楚得多。”

    萧风这番话说得一点也没有偏袒缥缈楼的意思,对萧天月的安危更是半分也未提及,倒是对乔娘的利益得失分析了个遍。但恰恰正是这种完全站在对方角度上的利益分析,却比什么长篇大论都来得有用,来得令人信服。故即使乔娘之前早已想清楚了一切利益得失,被萧风如此一说,仍忍不住再次琢磨了琢磨。

    萧风看着沉吟不语的乔娘,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

    等乔娘想完一切,猛地反应过来。这孩子刚才之言可不只是分析利弊这般简单,更多的应是试探自己的态度。她不由深深看了萧风一眼。

    萧风还以微笑。从刚才乔娘的下意识举动中,他已得出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乔娘到底还是忌惮缥缈楼的,否则也不会在自己言语试探后下意识表现出犹豫不决来。

    “如何?”

    乔娘嫣然而笑,“小公子当真聪明,不过事实虽如小公子所言,我若轻易妥协岂,不也是在属下面前失了面子?”

    萧风浅笑,早听说乔娘生性狡猾多疑,如今看来果不其然,”那你当如何?“

    “将你所知一切详细说与我。”乔娘十分干脆地开口回应道。缥缈楼总是个大麻烦,未知才是最大的威胁。

    “乔大帮主的口气未免太大,”萧风摇了摇头,平静道,“恕难从命。”

    乔娘闻言,美眸中秋波流转,笑容倾城道:”那若只是将你刚才的故事补全呢?”

    萧风略略犹豫,随即微微颔首,“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