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陆版图分九州,九州三分。二州分青峦,二州分幽谷,其余五州归溪风。
这是众所周知之事。
然而,民间还有另一套说法。
溪风三州属萧家,二州属曹家。
为何这么说呢?
因为不设县丞的郦蜀二州,是曹家人的天下。
至于缘由,很荒唐仔细想想却又理所当然。
想千年前三分天下之时,天下初定,圣祖赏罚分明,有功之臣加官进爵,封地赏赐,当时功劳最大的自然是替溪风打下大半河山的刘姓兄弟。
只是二人淡泊名利,不愿入朝堂为官,圣祖也不好挽留。
离别前夕,三人把酒言欢。
刘宏伟埋怨,“大哥,不是我说,曹植那子大哥实在是太惯着,封他异姓王,还是世袭的,我都看不下去。”
圣祖挑了挑眉,“那你想怎么着?”
“我打下来那片地,鸟不拉屎的,让他去守着去。”刘宏伟大大咧咧说。
“我看合适。”刘宏杰略一思量,点头道,“前几日我与大哥不还商议郦蜀管理之事嘛,设县丞太不值得,只设州郡又太过草率,倒不如派个异性王去那边盯着,若有什么风吹草动,也好及时禀报。”
“可那么大一片地儿,他日他若另立为王,当如何?”圣祖微笑说。
“那臭子若敢,我一刀劈了他。”刘宏伟嚷道。
“那也是数百年之后之事了,我们早已作土,又管这些作甚?”刘宏杰毫不在意笑笑,“再说,后辈们又不傻,会任由着他们瞎捣鼓?”
然后他面色肃然下来,“其实,我最怕的还是那个预言,我们溪风终究太大了,有个异性王牵制着,后辈们若谁想大动干戈,还是要有所顾忌的。”
“也是,不过那些就都是后代人的事了,我们啊,还是二弟说的对,先解了燃眉之急再说。”圣祖点点头,爽朗笑道。
于是,本该无权无势的庆国王驻扎进了郦蜀二州,一驻扎便是千年。
郦蜀二州虽是穷乡僻壤,却也不是哪里都荒凉,至少仲盛山是热闹非常的。
因为庆国王府便盘踞于仲盛山上,千门万户,极土木之盛。
千年经营,庆国王在郦蜀二州,便是当之无愧的主宰,只手遮天,翻云覆雨。
不过,这只是不了解的人看来。
对于当地人来说,庆国王就是沉睡的雄狮,威慑足够大,却鲜少有什么大动作。
只是,立了春来,庆国王府就有点不对劲了。
先是大批兵士四处寻人,后来兵士开始一一排查江湖人,到现在仲盛山已经彻底不欢迎江湖人了。
至于原因,听说是纨绔成性的二世子曹长水被江湖人拐跑了,到现在还没个消息。
这个消息对当地人来说,说大不大,说不,但对于庆国王府来说,就是天大的事了。
老王爷膝下二子,大儿子曹长德挺的时候被皇都传去当大皇子伴读了,其实就相当于质子,一直没多少消息,能不能回来还是两说,如今承欢膝下,继承香火就都指望这个儿子,如今突然失踪,岂不是天大的事。
不过庆国王府兵士已经找了一个春季了,连个世子的影儿也没有,不少人心里都猜测是凶多吉少了。
毕竟江湖可不是王府,谁管你是什么身份,看不惯一刀便过去了,连个收尸的都没有。
当然,这些,也没人敢明目张胆地说出来,否则雄狮一怒,可一点不好玩。
城墙外不远有个挂杏花酒的摊子,其内一伙儿当地人正在窃窃私语,声音压得很低很低。
只是他们却不知道,他们最防着的人正在他们中间听得津津有味。
黄昏中,官道上一少年慢悠悠走来,身影被余晖拉得老长,肩头一只白色鸟叫得分外欢愉。
凑在一起聊天的人中一佝偻老人恰好偏头看到,微微眯起了眸子。
“就休息今晚,明早就要走,知道吗?”
“咕咕。”
“不行,它在那边等着呢,我回去晚了它会生气。”
“咕咕。”
“你是怕它的,好不好?”
“咕咕。”
“就你这身板,算了吧。”
“咕咕咕咕。”
“不可以。”
一人一鸟你一言我一语间已经到了摊子前。
白鸟忽然咕了声,离开了少年肩膀,往摊子方向飞了过去。
“回来。”少年有些无奈喊。
“咕咕。”白鸟委屈叫了两声。
少年认真说,“我们进城吃可以吗?”
“咕咕咕咕咕咕。”白鸟叫了长长一串。
少年脸色更加无奈,“好吧,那我们说好了,明天不许耍性子啊。”
“咕。”白鸟欢愉叫了声。
少年提了提背后的包裹,走进摊子,寻了条空着的凳子坐下,清声道:“二,来一斤酱牛肉。”
身边出城或者进城中途歇息的酒客闻声都看了过来,暗赞了声好漂亮的少年。
生意忙碌的店二原本听着声音要附和一声“好嘞”,可又一下子反应过来不对劲,猛地回头,看是个半大的孩子,心中嘀咕,就是闯江湖也没有这么的,恐怕是偷偷溜出来的,便好心提醒,“这外面啊,没什么好玩的,玩够了早点回家,别让大人们担心。”
少年眨眨眼,将一块碎银放在桌上,重复道:“一斤酱牛肉,不要酒。”
店二无奈笑笑,转头冲毡布那边喊,“一斤酱牛肉。”
少年对面一麻衣汉子笑呵呵问,“叫这么多,能吃得了?”
少年笑了笑,没回话,低头开始逗白鸟玩。
摊子里的其他酒客对少年虽好奇,见此,倒再没人去跟少年打听。
没多久,牛肉上桌。
令人啧啧称奇的是,少年要的牛肉少年却一点不吃,反而少年肩头那白鸟吃得特别欢愉。
难不成是千金难买的鹰隼,养得这般娇贵,只是这形态,也没有传说中的英武灵性啊。
一伙儿人心中嘀咕。
白鸟个头,吃得却很快,一大块牛肉没多久便剩不下多少了。
少年很耐心看着白鸟收拾那最后一点残渣。
“这是什么品种,看着挺眼生啊?”最先注意到少年的佝偻老人坐到少年身边,笑呵呵说。
“不知道。”少年看也没看老人,轻声道。
“友赶了不少路了吧?”老人继续说。
少年抬头看了老人一眼,嘻嘻一笑,“我家长辈说不要跟藏头露尾的人说话。滚絮,走了。”
说着,站起身来,往店二怀里丢去一两碎银,转身离去,“不必找了。”
“咕。”滚絮也没功夫再理会最后那点残渣,轻叫一声,追着少年走了。
老人看着少年身影进入城门,微微眯起眸子,“很像。”
然后,他慢悠悠走出摊子,轻声说,“跟着那少年,我要知道他落脚之处。”
“是。”摊子附近的马夫轻声说,后转身离去。
少年入了城,没多久进了一酒楼,酒楼里人声鼎沸,接待的都是富庶子弟。
不远处男子看着少年上了二楼,在靠窗一位置坐下,与伙计说了两句,然后便开始漫不经心走神。
没多久,二楼忽然一片吵嚷,邻桌两桌不知为何打了起来。
紧接着,整个二楼都乱了。
男子心中本能觉得不妙,下意识去找那个少年,只是这一眨眼的功夫,窗口已没了人影,桌上几碟菜连动都没动。
“人呢?”男子快步跑上楼,揪起与少年说过话的伙计问。
“大爷,什么人啊?”伙计手足无措,颤声道。
“窗口那少年呢?”
“走了,”伙计可怜兮兮说。
“什么时候?”
“刚走。”
“往哪个方向?”
“不知道。”
“混蛋!”男子放开伙计,低骂了声,四下看了看,从窗户直接跃了出去。
过了会儿,少年从柜台那边出来,耸耸肩,丢给伙计一锭白银,“你的了。”
“谢公子赏赐。”伙计立即眉开眼笑,点头哈腰道。
少年微笑了下,慢悠悠出了酒楼。
跟踪他?
他这几年干得最多的事,除了找人可就是甩人了,真是熟得不能再熟。
不过,先天二窍,这手笔真是不,在仲盛山上有这底蕴的似乎只有王府吧。
这么说,那个易了容的老人是庆国王?真是随意呢,一点身为王爷的架子都没有。
他无所谓想。
不过,倒是真沉得住气,认出他了还能当不认识,估计是怕他跑了吧,不过这又派出人来跟踪,可就是沉不住气了。在这仲盛山,庆国王府找个人多容易啊。害他也要跟着警惕,真糟心。
他漫不经心往城内走。
今日停留本来是想在下面取针的,看来只能再拖延拖延了。这些人啊,总瞎操心什么,有皇都那边不就够了,还跟着瞎掺和,至于吗?算了,先去酒楼吃饭,等天黑了如果能离开直接离开吧。
……
那座门口放有两尊两人高汉白玉石狮子的王府里,城外那个佝偻的老人已成了个一身锦衣的中年男子。
“跟丢了?”他看着面前的车夫打扮男子,问。
“属下无能。”男子低头歉然说。
中年男子却一点不在意,反而微微一笑,“那就没错了,本王可不信,除了他,这世上还有其他人能不动用一点真气便轻而易举甩掉先天境的尾随之人。”
然后,他微微抬高声音说,“枭承,去将府里的知客都请出来吧,殿下亲至,本王总该去迎接迎接。”
“是,王爷。”不远处假山上,有人跳下假山,往养了数千条红色锦鲤的清凉湖旁的听潮阁去了。
听潮阁是庆国王府武库,其内收藏了世俗界几乎所有类型的功法秘典,是庆国王府的底蕴之一。
每年,从世俗界各地,不知有多少人前来投靠,只为入听潮阁一观。
不过,据说,听潮阁分内阁与外阁,建立数百年,真正进入内阁者不足百人,至于真假倒是鲜少人知。
……
不知不觉,黑夜罩城。
空旷街巷间,一道身影慢悠悠往城门方向走。
现在已是宵禁,正好适合翻墙。
然而,还没到城墙下,那道身影忽然调转了头,拐入一条街巷。
然后,少年探头看了看城墙方向,砸吧了下嘴。
七个四窍,十五个三窍,二十个二窍,这手笔,千年经营的底蕴果然不容觑,就这些足以撑起明面上的半壁江湖了吧,委实太看得起他了。
都这么有诚意了,他是不是该去见见他?
少年随意想。
那他应该装成一不心自投罗了,还是早就猜到,正大光明出去呢?要不先取两根针,偷偷溜了再说?
转瞬间,他有了决定。
拐出街巷,再次慢悠悠往城墙方向走。
认都认出来了,自然是要去打个招呼,正好有件事也要处理一下,省得以后出乱子,只是该怎么说他还要稍微琢磨琢磨。
所以,这次,少年走得明目张胆,在城墙上都能远远看到。
等少年走到城门口时,门口已聚了不少火把人群,为首那人是个中年人,正是庆国王曹肖。
“叩见殿下。”
齐刷刷的单膝跪地声,已经有些陌生了。
萧风微笑点点头,“本宫只是到处走走,都不必多礼,起身吧。”
他又看向曹肖,“数年不见,皇叔可好?”
“多谢殿下关怀。”曹肖微微低下头,“殿下一路长途跋涉,如今天色已晚,不如先去臣府邸中休整几日?”
萧风淡然点点头。
“谢殿下。”曹肖欣喜道。
话音刚落,只见城门忽然打开,外面乌压压一片马匹火把。
萧风面色终于有了些许变化,抽了抽嘴角,有些无奈说,“皇叔的仪式也太隆重了些吧?”
曹肖咧嘴笑笑,没说话。
能让皇城那边花了三年也没找到,他好不容易碰上了,自然是要万无一失的。
再者,如今皇城另立太子之事愈演愈烈,这少年年纪,不在乎,可他们这些大人们却不能由着他耍性子,若这次将人送回去了,皇城那边安定,他也好立个功,省得朝堂里那些与他政见不和的人文绉绉说他尸位素餐。
不多时,一群铁骑冲入城池,绵延成两条黑线,簇拥这一伙儿人浩浩荡荡往王府而去。
本来熄灯的不知多少人家先后亮起灯,有人探头往街巷间瞅。
尘土飞扬中,有高头大马疾驰而过,俱是郦蜀境内训练精良的重甲骁骑,夜风中隐约可见那为首扛旗将军手中所拿的王旗,鲜艳如血,上书一字,“曹!”
乖乖哎,庆国王麾下的嫡系军啊。
这偌大郦蜀为何这么老实,还不是因为庆国王麾下的百万铁骑。
十几年前,溪风为什么能在两大帝国的压迫下稳胜一筹,还不是百万铁骑的气势如虹,虽然这功劳最后被压了下来,可在郦蜀百姓看来,还是顶骄傲的件事儿。
再说前几年那个听潮楼,扬言要把听潮阁搬到它楼上去,最后怎么着,话一放出去,第二天百骑出动,整个楼都给烧了。可怜其中那个先天四窍的老神仙,还没等到天机榜换榜就一命呜呼了。
这也是为什么庆国王府没什么大动作,当地人却觉得它是沉睡的雄狮的原因。
不动则已,动则浩浩荡荡,血流成河。
只是今晚,又有什么大动作了?
庆国王府出了名的百廊回转,曲径千折,否则也容不下万鲤来朝的壮景与有江湖武库之称的听潮阁。
足足走了一炷香时间,萧风才算进了王府。
也幸亏萧风记性好,否则还真是进去容易出来难呢。
庆国王在郦蜀二州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王府布置自然是奢华至极的,给萧风安排的院子更是奢侈得不像话。
仅临窗的紫檀雕螭案的装饰上就能看出格调了,更别提墙上悬着的青龙大画,屋里摆着的花梨木大理石几案,上面的文房四宝,杯筋酒具,名人法帖。
这富可敌国的架势,可一点也没有要收敛的意思。
“皇叔倒是坦诚。”略略一扫房内,萧风转头轻笑道。
曹肖挥挥手,房间里几个婢女便自觉退避,身后跟随的十几人也识趣转身离去。
他微笑说,“若是换了其他人,臣估计是要收敛些的,但来的是殿下,臣若藏拙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没了外人在场,他对萧风倒少了初见时那般拘谨。
“这儿既然没外人,皇叔不如直接称呼我风?”萧风不置可否笑笑,随意找了位置坐下,略略抬手示意曹肖也坐。
“殿下真会说笑,这尊卑秩序怎能乱了?”曹肖在萧风对面坐下,给两人各倒了杯清茶,“这几年,殿下没有消息,皇城那边可是急疯了,不曾想竟来了这苦寒之地。”
“我要去飓风峡一趟,顺路。”萧风接过茶水,浅抿了口。
曹肖微微一怔,“殿下要寻什么东西?”
“没有,只是看典籍说飓风峡飓风成灾,好奇是怎么个灾法。”萧风淡淡说。
“可需臣派人互送?”曹肖微微皱起眉头。
“这倒不必,他们速度太慢,跟不上我。”萧风摆摆手。
曹肖眸子闪了闪,“那便作罢,不知殿下打算何时动身?”
“明日。”萧风温和道。
“看殿下气色不佳,不如多休整几日?”曹肖提议。
“我同他人有约,便不劳烦皇叔了。”
“约定可以延迟。”曹肖语气终于少了几分友好,有些强调道。
萧风看了他一眼,“我近日听说,长德世子在皇都已是栋梁之材,前不久父王还想向大皇兄要人,只是最近几位皇兄先后卧病,如此大皇兄免不了公务繁忙,世子那边的事务实在没人接手,这才作罢,可是真?”
曹肖眸子微微一亮,“殿下果然是关注皇都之事的。”
萧风摇摇头,“这倒不是我愿意关注,而是有人会定期同我说,不仅是皇城那边。”
曹肖眸子闪了闪,“这么说,当年殿下贸然离开皇城之事……”
萧风点点头,嘴角噙着淡淡笑意,“我清楚,那时皇都乱了一段时间,溪风各地也散出去了不少人,甚至是父王的天影,重点是清平,云贵,闽南三县,不过去年已经收回去了大半,对不对?”
曹肖点点头。
萧风继续说,“我还知道,当初不少朝臣参奏我恃宠而骄,恣意妄为,只是后来被父王一并压下了,后来,又实在找不到我,这些才就此作罢。”
曹肖再次点点头,“那殿下准备什么时候回去?”
“我会考虑的。”萧风温和说。
曹肖皱了下眉头,“可,近日朝臣请命,另立太子,殿下不在意?”
“你说呢,”萧风挑眉看他,“这件事短时间内不会有结果。我朝储君之位,都是有能者担。当初,若不是我顶着生而异象的名头,也不可能破例赐封。至于如今,三位皇兄都未建功绩,让父王就此想立下大统,很难。而皇叔所想之事……其实我便是回去,也没多大用处,反而会有人再做文章,更乱。”
曹肖有些愕然看了眼萧风。
萧风点了点自己脑袋,“这几年在外,我看了不少东西,所以有些事想得比较清楚。”
曹肖清咳了声,他愕然的并不是萧风当局者不迷,而是萧风那番话绝对不该是从皇家人口中说出的,很不妥,大大的不妥。
萧风看了他一眼,“况且,我在外也不是游山玩水,有些事要查,所以便是真回去也要耽搁些时间。”
“既如此,臣便不强求殿下。”曹肖心中惊异,犹豫再三,松口道。
“嗯。”萧风微微颔首。
“只是……”曹肖忽然又有些迟疑,站起身来躬身道,“殿下所言,臣不是不信,只是皇都那边,臣还是觉得禀报一声的好,这几天便要委屈殿下住在王府,待皇都传来消息,臣必放殿下离开。”
萧风微微叹了口气,“好。”
“那殿下早点休息,臣告退。”曹肖又松了口气。
萧风挥了挥手。
曹肖便转身离去。
“对了,我忘了提醒皇叔,若是可以,声势尽量些,我不在意皇叔的冒犯,可父王却是九五至尊。”才走两步,萧风在背后又说。
曹肖脚步一顿,脑子里原本成形的一根线完全骤然清晰,背后不由一层冷汗,“多谢殿下提醒。”
萧风浅浅勾起嘴角,自个儿倒了杯清茶,浅抿了口。
这般,皇城的棋应该还能继续,只是这个异姓王爷估计会愁一段时间了。
曹肖走了,出去的几个丫头便一个接一个进了房间。
萧风在皇都时待人是清冷平和的,所以曹肖给萧风安排的丫鬟女婢倒是能减就减了。
萧风并没有要睡下的打算,随意吩咐她们各忙各的,不必管他。
房间是萧风来之前才收拾的,也没什么好打扫的,几个婢女便各自找了个墙角杵着。
刚开始还有点战战兢兢,等夜色渐深,便开始昏昏欲睡了。
逗弄了会儿滚絮,又看了会儿书,萧风再抬头,正好看见几个女孩子在鸡啄米。
萧风清咳了声。
几个女婢被吓了一跳,慌不迭冲萧风屈膝一礼,然后似乎早已分工了般开始忙活。
有人去收拾萧风手里的书本,有人去给床头一尊洒金色斑古铜炉焚上熏香,有人去打水,有人去暖床。
萧风无奈笑笑,也不出声阻止,任由着她们折腾。
洗漱宽衣完,萧风便打发了她们回房去睡,他则有些不自在再重新洗漱一遍。
他人都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在萧风看来,他刚出皇都的那段日子倒一点不难熬,反而如今突然被人伺候有些不自在了。
收拾完一切,萧风准备睡觉。
到了床那边,暖床的那个姑娘竟然睡着了,侧着身子,脸微扬,嘴角还挂着晶莹莹一串。
萧风无奈笑笑,皇都中并没有暖床一说,难不成是同床共枕?
这般想着,他披上外衣,转身在几案前坐下,便这般对付了一夜。
第二天清晨,萧风醒来时那个丫头还没醒,睡得四仰八叉,并不是什么雅观的睡姿。不过看样子是一觉睡到现在。
萧风有些羡慕多看了她两眼。
然后,他忽然觉得这丫头的眉眼好像有点熟悉。
他靠近了几步看那丫头,微微皱起眉头。
脑袋里认识的人都想了个遍,可惜并没有跟床上睡觉的丫头相像的人。
难道是自己疑神疑鬼了?萧风心里嘀咕。
分神间,床上的女孩子可能终于睡够了,睁开眸子看了萧风一眼,然后她抬手揉揉眼,又看萧风,眨了眨眼。
萧风脑海中灵光一现。
他竟然忘了去临澧县路上碰上的那个幽谷帝国皇子,这丫头竟然与他有三分相像。
一觉醒来,面前多了个不认识的人什么感觉?
这人是谁啊?我是谁?我在哪儿?哦,还没睡醒啊,那再接着睡吧。
糊糊涂涂睡了一晚的丫头就是这个想法。
所以她在冲萧风眨眨眼后,双眼一闭,又睡了过去。
萧风怔了下,然后哑然失笑。
不再理会她,萧风坐回桌前,很优哉游哉开始鬼画符。
画的是禁制大全上的那些古怪图案,不过没有一个完整的,都是将它们一个个拆解了的图,很简单却显得特别古怪。
也就画了二十多张,轻叩门扉声传来,紧接着是少女清脆声音,“殿下,春燕伺候您起床。”
“进来。”萧风头也没抬,淡淡道。
“咯吱~”
房门被推开,进来的是个一身碎花长裙的十六七岁少女,是昨晚伺候萧风洗漱的那个婢女。
“我已经收拾好了,你若有闲心,不如叫床上那个起来。”萧风抬头看她,温和说。
春燕怔了下,转头往卧房方向看了眼,脸色一下子涨得通红。
萧风也不解释,任由着她瞎想,继续低头画符。
这符好奇怪,他竟越画越觉得有意思。
等萧风又画了四张符,两个女孩子才从卧房里出来。
春燕面色难免有些古怪。
这少年明明是连王爷都心对待的,竟然让一个丫头占了他的床睡了一宿。
萧风也不抬头,淡淡问,“你叫什么名字?”
春燕不说话。
一觉刚醒的红裙丫头迷迷糊糊揉揉眼,看了萧风两眼,嘀咕道,“刚才那不是做梦啊?”
“问你话呢?”春燕呛了口气,声提醒。
“啊?我……夜寒婷。”
“夜?”萧风抬头似笑非笑看她。
凡是卖身为奴者以往姓氏作废,由主人重新赐名,这是三大帝国统一了的政策之一。
“寒婷年纪,不懂事,殿下恕罪。”春燕见此,拉着夜寒婷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高呼道。
“起来。”萧风蹙了蹙眉,“大清早,不要大呼叫的。”
“是。”春燕连忙磕了个响头,这才站起身来,却没拉夜寒婷起来。
“你也起来。”萧风点了点夜寒婷,“我只是随便问问,回答什么随你。”
“可是,我本来就叫夜寒婷。”红裙姑娘扬起脑袋,认真看萧风,“我的姓氏,谁也不能剥夺,皇兄说过会来接我的。”
刚站起来的春燕闻言,腿一软,噗通一声又跪了下来,“殿下息怒,寒婷……脑子不好使,说的胡话……”
“好了,你们都下去吧。”萧风摆摆手打断,低头继续画符,“若我不叫你们,不要来打扰我。”
“是。”这次春燕可不敢再让夜寒婷说话了,又磕了个响头,拉起她仓促离开了房间。
萧风抬头瞥了两人背影一眼,微微摇了摇头。
不过是随便问两句,至于把人吓成这样吗?还有那个丫头,起床气这么大?
……
“你啊你,平时挺机灵的,怎么这时候犯傻呢?”两个女孩子跑出院子,春燕回头拿手指戳了下夜寒婷脑袋,有些愤愤道。
“没犯傻。”夜寒婷一脸认真道。
“哎呦,我的公主啊,你还真以为你还是公主啊,七年了,七年啊!你怎么还不死心呢?”春燕有些崩溃道。
夜寒婷不以为然,“七年怎么了?七十年我也姓夜,也是幽谷帝国的九公……”
“我的祖宗啊,你别这么明目张胆行不行?你是公主,可被覃管家听到,不还是要受罚?”春燕一把捂住夜寒婷的嘴,四下看了看,“不许再胡说,知道吗?”
夜寒婷眨眨眼。
“这就乖了。”春燕松了口气,放开手,埋怨道,“你说你一起床发什么神经啊?以前也没见你这么较真过。”
“不想输给他。”夜寒婷声嘀咕。
“什么?”春燕没听清楚,疑惑看她。
“我不喜欢他。”夜寒婷抬头认真看春燕,一字一顿说。
……
庆国王府的早膳倒是简单,几碟菜,一碗清粥,清清淡淡,却简单得恰如其分。
吃过早饭,萧风很耐心的将那些鬼画符一一揉成纸团,丢进纸篓,然后开始在王府里随处转悠。
转了会儿,萧风便没了再转的意思。
偌大王府,景美是美,可哪里都有几个人盯着,跟防贼似的,实在扫兴得很。
最后,萧风便索性坐在栏杆上看清凉湖里的锦鲤。
有成群结队,也有孤单单一尾,游得自在悠闲。
不远处湖水中忽然荡起一片片涟漪,紧接着闲游的红鲤微微甩尾,都往那个方向凑了过去。
萧风下意识抬头看过去。
万鲤齐聚,红艳艳的一片,当真美得很呢。
不远处应该日理万机的曹王爷冲萧风挥了挥手,紧接着又一把饵料洒了下去。
噗通!
数条锦鲤跃空,衬着水中的一片灿烂,即使没有阳光明媚,也有种震撼人心的壮美。
萧风微笑了下,掸了掸衣角,落在身上白玉兰花顺势滑落在地,顺着栏杆往曹肖那里去了。
“殿下试试?”曹肖手里捧了一撮饵料,冲萧风招呼。
萧风摇摇头,在栏杆上随意一靠。
水下锦鲤似乎受了惊,水面咕咚一声,靠岸的锦鲤四散开来,几个呼吸又优哉游哉绕弧游了回来。
“殿下有心事?”曹肖将手里饵料放回瓷盘,笑问。
“没有。”萧风看着一圈圈扩散的涟漪,心不在焉道。
“殿下可是觉得无聊?”曹肖微笑问。
“若皇叔被人一直看着,也会觉得很没意思的。”萧风回过神来,抬头看了曹肖一眼。
“望殿下体谅。”曹肖躬身道。
萧风撇撇嘴,“我若不体谅,皇叔这儿早就鸡飞狗跳了。”
曹肖重新站直身子,笑了笑。
“对了,我有一事不明,不知皇叔方不方便说?”不远处,又一条锦鲤跃空,噗通一声砸入水里。萧风忽然想到一事,问。
“臣这里,没什么方不方便,殿下直说便是。”曹肖正色道。
“夜寒婷,我想知道她的根底。”萧风看着曹肖的眸子,说。
“殿下不知道?”曹肖惊讶道。
“嗯?”萧风疑惑看他。
“八年前,暮谷一战,我朝大胜,两大帝国迫于形势妥协,并派出使者前来重修三国之谊。殿下可记得,当时幽谷帝国的诚意是什么?”
“听说是五年邺城九县赋税,还有白银玉器,这些我没过多在意。”萧风想了想,迟疑道。
“当时最大的诚意是送来了位公主,是幽谷帝后的女儿……”曹肖清咳了声,“来和亲的。”
“哦?”萧风眨眨眼,“此事我倒没听说。”
“此事涉及了两国颜面,在朝堂上并未流传出来,殿下不知也是情理之中。”曹肖解释。
“那怎么到了皇叔这儿?”萧风奇怪问。
“这要怪幽谷帝国君主太过看了我朝。他送来最得宠的公主,按身份自然只能赐婚于各位殿下为正妻,可和亲对象他们却做了要求,非殿下不可。”
“这是怕我日后担了储君之位?”萧风轻笑了下。
“是,殿下秉承天意,况且那时已现天人之资,帝君又岂会同意,两方僵持,最后帝君一怒之下便将公主给了臣,且吩咐以奴隶身份待之。”曹肖点点头,说。
“这倒真委屈了她。”萧风微微摇了摇头,将视线再次投回湖面,忽然轻叹了口气,“郦蜀铁骑太多了。”
曹肖面色一僵,沉默了几个呼吸,点点头,“臣明白。”
仅仅几句话,原本还悠闲自在的曹王爷再没了之前的闲情雅致,同萧风客套了几句,招呼了个下人继续喂食,便匆匆离开了。
萧风倒没受多少影响,懒懒靠在栏杆上闲看。
他原本还不清楚那个幽谷帝国的皇子是哪位,如今看来倒是明了了。笑面君子夜寒辰,一手笑里藏刀的本事可是出神入化呢。
不过以此人的性子,来接夜寒婷回去?或许没这么简单吧。
又看了会儿欢腾的锦鲤,萧风从袖里摸出块莹绿色玉佩来,忽然一把丢进了鱼群。
鱼群受惊,倏忽间四散开来,竟比万鲤来朝更有看头。
故意让鱼群多闹腾会儿,所以半天也没走的那个年轻人抬头一脸愕然看萧风。
萧风冲他微微一笑,天真说,“难道不好看吗?”
年轻人没反应过来,眨眨眼。
萧风便不再理会他,站直身子,拍了拍身上衣衫,抬脚离去。
不远处假山后的素衣中年人微微皱着眉头,见萧风走远,也转身往不远处的听潮阁去了。
……
五月初,淮杨的槐花开得正旺,迎着灿烂暖阳,偶尔有几朵白花顺风飘落,恰好落在不远处石桌上,悠悠甜香也随之传荡了开来。
“快点,快点。”
“对呀,娘说,午时前回去便给我做槐米饼子咧。”
“石头,不要偷吃。”
几个半大孩子吵吵闹闹经过石桌,怀里白花花的一片。
“哎呦。”落在后面的少年跑得匆忙,撞在了一人身上。
虽然是他的失误,他仍皱起脸本能骂了句没长眼啊。
抬头一看,面前是个穿得特别好的大哥哥,生得也漂亮,笑起来特别暖。
少年的火气一下子消了,有些怯生生说,“哥哥要不要吃槐米?”
青年摸了摸少年脑袋,“哥哥不吃,谢谢了。”
“哦。”少年有些失望应了声。
“石头,你墨迹什么呢?”不远处的少女不满喊。
少年慌忙看了眼青年。
“走吧,以后走路记得看人。”青年笑了笑,挥挥手说。
“哦……嗯。”少年有些无措点头,转身一溜烟跑了,“来了,来了。”
“其实这样也不错。”青年看着少年跑远,轻笑说。
“前提是你能放下那些东西。”坐在石桌旁的青年温和说。
“智谦,你一说话总是让我想揍你。”青年转头看向石桌旁的青年,无奈道。
“没办法,谁让我就是这性子。”名叫智谦的青年摊摊手,随意道,“说吧,大老远跑来干嘛?”
“我想拜访几个江湖势力,你可有什么好法子?”青年走到石桌旁坐下,说。
“这个,给你个方便倒是可以,只是你的身份……”鹤智谦有些迟疑看他。
“这个你倒不用担心,我是秘密过来的,只要我不说,谁又知道?”青年浅笑说。
“好吧,”鹤智谦犹豫了下,答应道,“哪几方势力?”
“唐门,铸剑山庄,霹雳门,紫灵堂,漕帮,诗雅轩,洛书门。”
“看来是笔大买卖。”鹤智谦意味深长笑笑,“好吧,那我费些功夫,争取两天给这几方势力都打好招呼。”
“多谢了。”青年感激道。
“你谢我?还是算了吧,我心里发毛。”鹤智谦连忙摆摆手。
“我就说,你这人,我是真想揍你。”青年温和说。
“君子动口不动手,你可三思了。”鹤智谦赶紧提醒。
“那也是分人和场合的。”青年语气更加温和。
……
悠闲在王府里转悠了一上午,下午萧风便一个人闷在房间里。
至于在看书还是其他,也没人知道,反正几个婢女在外面守着也没听见里面有什么大动静。
萧风院里平静,王府里却算不得平静。
郦蜀铁骑的九个卫队将军先后来了王府,与曹肖在书房谈了整整一下午。
除此之外,清凉湖的锦鲤也不知怎么了,密密麻麻都冒了出来,大的的,一尾尾,远远看去好像一片红湖,足足持续了近一个时辰。
王府里是真热闹了一阵子。
只是凑热闹的人却不知道,清凉湖里这般大的动静,不过是听潮阁里有人在找上午被少年随意丢进去的一枚玉佩而已。
等萧风再出房间时已是傍晚。
萧风伸了个懒腰,暗叹,可惜不是夕阳金坠,真是浪费了他当下的好心情。
招手唤一婢女过来问了两句,得知曹肖与九个将军还在书房里没出来,萧风便唤了滚絮来,慢悠悠往府外方向去了。
傍晚时分,正好是散心启程的好时候。
一路畅通无阻。
不是王府的守卫太松懈,而是一上午他已经清楚了王府的大体防卫部署。
这就是神识的好处了。
一炷香时间,萧风不急不缓出了王府。
回头看了眼红灿灿的大门,萧风笑了笑,四下看了看,认准城门方向,运起轻功疾行离去。
而此时,王府里再次乱成了一锅粥,甚至连书房里议事的十人以及听潮阁里的几个老人也被惊动了。
近百个暗哨被不声不响点了穴,而且是从王府门口一直到内院,实在没办法让人不去多想。
况且这是庆国王府,不仅有江湖武库,还有不知多少能人异士。
仅仅一刻钟时间,整个王府被搜了个遍。
却没有发现有任何外人闯入,也没有什么异常。
被惊出听潮阁的几个老人与曹肖都有些面面相觑。
然后,曹肖忽然想到一事,猛然看向一旁的米黄色长衫中年,“老覃,你说殿下房间里没人?”
“是。”中年人点点头说,“春燕说,殿下去散心了。”
“坏了。”曹肖低呼了声,连忙回头冲身后九人说,“老秩,以最快速度关城门,老蒋,调动兵马围城。”
“王爷,怎么了?九人中一颇带书生气的文雅将军沉着问。
“殿下离开了王府。”
萧风的身份九人是知道的,不由面色微变。
“属下领命。”九人中的红盔甲将军与劲衣男子躬身一礼,快步离去。
只是,这一切都是徒劳了。
因为此时,萧风已经跟着人群不急不躁出了城,沿官道往远处去了。
不知不觉,夜色渐深,在外寻找的几人先后回到王府。
“没找到?”
“没有。”一身银色甲衣的将军摇摇头。
曹肖有些苦涩笑笑,“是我大意了。”
几个将军面色也有些苦涩。
那少年自从被请进王府一直乖得很,却不想只是为了让他们放松警惕而已。
“那皇都那边……”颇带书生气得将军迟疑道。
“无妨,本王再追加一份说明便是。”
笃笃笃!
房外有人轻叩了几下房门。
“进来。”曹肖微微皱起眉头道。
“王爷,诸位将军。”
推门的是覃管家。
“老覃,何事?”曹肖抬头问。
“这个,是听潮阁让老奴送来的,说是殿下之物,上午被殿下丢进了清凉湖里。”覃管家将手中莹绿色玉佩高举头顶,躬身道。
“哦?”曹肖略略惊讶,随手接过,然后他皱起眉头,又打量了两眼,面色有些难看说,“确定?”
“白先生亲眼所见。”覃管家点头道。
“去丽景院。”曹肖将玉佩一把握入手中,沉声道。
丽景院就是萧风之前住的院落的雅名。
房间里干净整洁,除了书桌上放了半杯凉茶显示是住过人的,一点不像有人住的样子。
曹肖在房间里微微一扫,直接去了书桌方向。
书桌上放了一叠白宣,墨色微蕴。
曹肖走到书桌前,扫了眼桌上白宣,微微一怔,然后一屁股坐在了身后木椅上。
身旁跟来的几人见此,齐齐看向宣纸。
宣纸上并没有什么长篇大论,仅仅一字:静。
几人面面相觑。
然后便听到曹肖叹了口气,说,“老覃,备马,去皇城。”
……
雨一连下了两日都没有停息,即使皇城气候并不湿润,街道上也升起了薄薄水雾。
而在这日水雾迷蒙时,早朝退朝,近日另立太子的大臣却尽皆沉默下来
大皇子被委以西域监军之职,监察并犒劳三军,即日出发前往秤西。
仓促且毫无回转余地的调令,足以说明一些事。
未过多久,帝君手谕与调令也很快送往了继贤殿。
“殿下,李公公已经催了三遍了。”曹长德从殿外回来,见萧哲仍坐在书案前一动不动,提醒道。
“让他再等等。”萧哲头也没抬。
“殿下,可是出了什么事?”曹长德走到书案前,叩了叩书案,问。
“长德,坐!”萧哲回过神来,冲他招招手,皱着眉头说,“你有没有觉得,父王这次的调令太仓促了?”
“是有些。”曹长德想了想,点点头,“往例派出犒劳三军之使臣都会有至少三日时间整顿收拾,像今日这般倒不多见。难道秤西边境有起兵之兆?”
“不曾。”
曹长德皱起眉头,几个呼吸后微微叹了口气,“殿下若有意,长德必全力相辅。”
萧哲无奈笑了下,“你这般性子,日后世袭了王爵,本宫还要担心你。”
曹长德又沉吟了片刻,“殿下是觉得这是有人煽动的?”
“嗯。”萧哲点点头,“本宫今日走后,那些细枝末节要尽快收拾,万万不得让他人抓住把柄。”
“那菱角湖……”曹长德迟疑道。
“本宫等会儿会去栖凤殿,其他的全部销毁。”萧哲眸子中现出一抹厉色。
曹长德沉默了会儿,点头道:“明白。”
……
菱角湖景美,最美美在雨淅沥。
荷叶微摇,雨如酥,湖面涟漪微扬。
湖边亭,一白衣少年与一紫衣青年闲坐赏雨。
“他人都喜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皇兄却觉得雨声滴碎绿荷声才别有一番趣味,皇弟觉得呢?”紫衣青年抿了口清茶,微笑道。
“风也如此觉得。”白衣少年温和说,“只是三皇兄坐了不短时间了,不如先回去休息。”
“这倒没什么,难得此番美景,若不多看看岂不可惜?”紫衣青年摆摆手。
“景没了,以后再等便是,倒是皇兄身子好不容易好转,若再染了风寒岂不再让父王担心?”
“说得也是。”紫衣青年笑笑,“以后大皇兄不再皇都,我们那些政务可没人帮忙了,这身子是该好起来了。”
他站起身来,抖了抖衣衫,“那皇兄便不打扰了,只是六皇弟可要快些养好身子,免得又发生近日之类的事,让父王为难。”
“皇兄教训得是。”白衣少年也站起身来,歉然道。
……
雨如油,润得本就肥腴的长叶嫩绿欲滴。
“有事?”靠在门框上闲看雨打芭蕉的女子偏头看向身后的佩刀青年,慵懒问。
“是。”青年点点头。
“需出皇都?”女子又将目光投向院外,漫不经心说。
“是。”青年再次点头。
“那就去吧。”女子摆摆手,嘱咐道:“正巧今日大皇兄出远门,你若有心,不如去城门送送。”
“是。”青年第三次点头。
“莹儿,给李侍卫令牌,去跟东门打声招呼。”女子微微抬高声音。
“明白。”俏皮少女从房间里跑出来,笑嘻嘻说,说着将一块白玉色令牌丢了过去,“喏,你的了,别摔了。”
青年手忙脚乱接住,还不忘抱拳一礼,“多谢殿下。”
“装得挺像。”俏皮少女撇撇嘴,拍拍青年胸口,“走了。”
说着,撑起柄油纸伞,入了细雨蒙蒙间。
青年冲女子道了声告退也连忙撑伞追了出去。
女子轻笑着摇了摇头。两个多月,到这个程度,这青年算不得性子油滑的人,不过她也省心。
雨水细细密密打在白玉石台阶,隐隐约约映出女子平静柔和的面容。
她忽然皱了皱眉头,这皇城似乎没有他相熟之人吧?
“燕儿,去跟着。”
“是。”房间里打扫香炉的粉衣女子微微屈膝一礼,撑起一柄油纸伞匆匆追了出去。
……
略显冷清的宰相府,早朝回来没多久的中年文士撑起雨伞走出书房。
“夫君,又要出去?”走廊那头,披了件丝织披风的温柔妇人正巧过来,轻唤了声。
“你身子弱,这种天气怎么能出来?”中年文士立即皱起了眉头。
“听说大皇子……”女子黛眉微皱。
“不用担心,帝君没有打压为夫的意思,只是殿下最近风头大了些。”中年文士打断道。
“那夫君这是……”
“为夫与殿下政见相合,如今殿下出塞,为夫自然要相送一二。”中年文士温和说。
“那……夫君早去早回。”妇人面容上略有忧愁,不过犹豫后仍浅笑道。
“嗯。”中年文士握了握妇人的手,转身离去。
栖凤殿前有棵梧桐,正映凤依梧桐,已不知多少年了,成年人抱都抱不过来。
五月份的梧桐,已过了漫天飘絮的时节,树叶从巴掌大长到了碗口大,叶色浓绿,密密匝匝,正好遮住了淅淅沥沥的雨水。
此时,梧桐树下,少女正攀在一分枝上一片片摘那些看起来嫩绿嫩绿的幼叶,玩得正开心。
“絮儿,怎么在这儿?”萧哲撑了柄油纸伞过来,温和问。
“殿下。”絮儿连忙跳下来,屈膝一礼。
“怎么这么贪玩,着凉了怎么办?”萧哲将絮儿拉起来,抬袖给她擦了把脸,有些责怪道。
“我在找这个,很漂亮的。”絮儿将梧桐叶在萧哲面前炫耀似得晃了晃,眸子眯得似乎月牙儿。
“那也不可以。”萧哲板起脸道。
“哦。”絮儿有些失望应了声,又说,“丽妃娘娘在与娘娘聊天,絮儿不能听才出来的。”
“母妃?”萧哲皱了下眉头,揉了揉絮儿脑袋,“自己去换身衣服,衣服都湿透了。我就进去了。”
“我……”絮儿眨眨眼。
“通报便不用了,又不是外人,对吧。”萧哲温和说,“你去吧,别着凉了。”
“哦。”絮儿乖乖点点头。
萧哲便先一步进了宫殿。
絮儿眨眨眼,低头嗅了嗅梧桐叶,一点不好闻,不由吐了吐舌头,想了想,又似猴儿般爬上树,玩去了。
……
“那等偏远苦寒之地,一来一回少说半年,哲儿又何时吃过那等苦?”
“储君,我看得出来,他一点意思都没有,可这般苦,怎么平白落到哲儿头上了?”
“妹妹,你说,有能力就该吃苦了,那当初还不如让哲儿什么都不学得好,至少我能时时看见他。”
“母妃?”萧哲有些愕然唤了声。
边啜泣边诉苦的美貌妇人身子一僵,抬手抹了抹眼,有些手足无措冲萧哲笑笑,“哲儿,你怎么来了?”
夜雨涵冲萧哲微笑了下,“哲儿,坐吧。”
“母后。”萧哲冲夜雨涵行了个礼,又转头看向一旁美貌妇人,“母妃……”
“哲儿,你什么时候来的?妹妹,怎么没人通报一声?”美貌妇人有些慌张看萧哲,又看夜雨涵。
“妹妹最近受不得吵,栖凤殿的人都被支走了,妹妹竟忘了。”夜雨涵歉然道。
“这,这样啊,也没关系,哲儿,找妹妹该是有事,姐姐先走了。”美貌妇人语无伦次说,说着踉踉跄跄跑了出去。
“母妃!母妃!”萧哲呆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快走两步喊道。
“回来。”夜雨涵轻轻喊了声。
“母后,可是……”萧哲转头有些无措看夜雨涵。
“你追去,她会更慌张,”夜雨涵以手支额闭了闭眼,“哲儿这时候来何事?”
“我……哲儿此去秤西,不知何时能回来,想请母后帮忙保管些东西。”萧哲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说。
“拿来。”夜雨涵轻声说。
萧哲从袖里摸出厚厚一封书信来,“这些。”
夜雨涵抬手接过,看了两眼,温和道,“哲儿,坐下。”
“多谢母后。”
“那日之事,你没记在心里。”夜雨涵轻声说,“你要清楚,风不必担心任何人,因为许多事,他看得很清楚,做得也很好。可你不一样,你身后不仅是你自己,丽妃,长德,陈相,云水,还有那些支持你的人,你若出事,他们都会被牵连。”
她随手将身旁一灯罩取了,将那一封信直接放在了烛火上,“而且你父王将你支走,其实并非忌惮你,而是不想让你揭开那少年的身份,你明白吗?”
……
叫莹儿的俏皮少女跑得极快,出了揽梅园没多久,李云便看不到她的影儿了。
不过,他也不慌。
这两个月一直跟着那个叫莹儿的丫头四处跑,其他地方他或许能迷路,可出皇都的路可是记得熟熟的。
左绕右拐了近一个时辰,李云终于到了皇都门口。
并没有那个丫头的影子,估计是打完招呼就回去了。这丫头一向是这般没心没肺的性子。
李云心里暗暗想,然后出了皇都,在附近找了半天,最后上了一精致马车。
马车跑得极快,没多久,皇都大门前的官路上便再没了影子。
马车行驶一炷香时间,在皇城中一条热闹非凡的街道口停下。
马车里走出来的却不仅李云,还有个文雅青年,手中摇了柄翡翠边折扇,那叫一个风流倜傥,生生将也算有几分潇洒俊朗的李云比成了跟班。
幸好他身后还跟了个打伞的少年,李云还是稍微有点优越感的。
文雅青年折扇一合,微微一点前方,“前几日,我说的那美人儿就在流音阁里。”
李云即使气质上差了不止一点,却输人不输阵,相当坦然,“听这渺渺佳音便知不凡,想来是处妙地。”
“那是自然。”文雅青年折扇一展,摇了摇,瞥了眼身后,微微一让,“李兄请了。”
“林兄,也请。”李云也从容一让,微笑说。
三人很斯文地进了不远处的阁楼。
不远处,一路跟来的少女皱了皱眉头。
流音阁的背景很不简单,即使她身为公主的身边人也难以进去,可那个楞头子……果然是无知者无畏啊。
流音阁是温柔乡,是个很雅致的温柔乡。
舞姬,琴师,歌女或者吟诗作对,作画对弈……都是些精彩艳艳的美人儿,只都是卖艺不卖身的,你若稍微过分些,管你什么身份,直接丢出去就是了。
当然,敢有这个胆气的,自然是有相应的底气。
虽然不少来这儿寻欢作乐的客人们都不清楚底气是什么,可自打它开张了丢了不知多少人出去,也没人来寻麻烦,其中不乏一品大员的门生后辈,这就足以说明不少事了。
“林少,您来了。”一进门,便有貌美女子相迎,“今日点哪位佳人?”
“近日听说来了个对弈好手,还会舞剑,就她了。”文雅青年随意说,直接往里去了。
“林兄经常来?”李云连忙跟上,略略诧异问。
“不常来,只是他们记性好而已。”文雅青年微笑说。
没多久,两人入了一清雅房舍,其内未置余物,不过棋桌,棋盘,棋盒,棋子而已,素简得很。
棋桌前跪了个青色衣裙少女,粉黛微施,身量虽还没长成,却自有一份清灵气质。
见几人进来,少女便站起身来,从一旁拿来茶具,温具,置茶,冲泡……
雅棋,自然免不了品茶的。
李云与文雅青年便相对坐于棋桌前。
等了片刻,见那女子还没来,文雅青年问那少女,“为何人还没来?”
少女瞥了他一眼,语气里听不出多少恭敬成分来,“您点的人有规矩,只有您值得她出来,她才会出来。”
“呵,好骄傲的女子。”文雅青年轻笑了下,转头看李云,“既然这般,李兄请了。”
李云怔了下,反应过来,“请。”
净手,取棋,落子……
半个时辰,并不算很长的一局围棋。
“承让。”李云落下一子,微笑说。
青年怔了下,看了会儿棋局,恍然大悟,心服口服。
“两位公子,女子素娟,这厢有礼了。”
这时,房门方向,有清脆笑言传来。
一身素色的女子微微倚在门框上,浅笑着看两人。
女子很美,但不是五官精致的美,而是气质,美得落寂,似乎错生时节的白梅,令人过目不忘。
李云看着那张似乎看透人世的倦容,忽然觉得嗓子里有些干涩,胸间一股暖流徘徊,有些痴了。
这是他追逐了近十年的梦,如今再次见到,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安阳县有三美。
一美寒梅绕园,自古到今没多少变化,却百看不厌;二美棋斋佳人,每代都是佳人,倦看红尘,一生付诸棋盘;三美三国交汇,各色文化碰撞相融。
只是如今,棋斋佳人竟然入驻了流音阁,也不知无数欲以棋会友的才俊知不知晓。
原本沏茶的青衣少女也不知什么时候出去的,如今正站在女子身后,神色淡淡的。
“素娟,好名字。”身旁,文雅青年低喃出声。
李云回过神来,却有些手足无措了,该假装不识,还是大大方方上前打招呼,抑或是客气疏离些?
“李公子竟也来了皇城,你我当真有缘。”并不需要李云纠结,素娟先一步落落大方说。
“……我在皇城谋了些差事。”李云清咳了下,说。
“两位相识?”文雅青年诧异道。
“是,”李云尴尬笑笑,“当初是怕我认错了人才说好奇,望林兄莫要责怪。”
“公子是?”女子出声解围。
“林严溪,你以后会了解我。”林严溪笑了下,推了下李云,“既然二位故人相逢,我便不凑这个热闹了,你们好好聊。”
“可是……”李云愕然看林严溪,便见这青年给他递了个意味深长表情,抬脚出了雅间,“姑娘,带我去虞美人那儿吧,有些日子没见了,颇为想念。”
“清媛姐姐在三楼休息,今日不见客。”青衣少女皱起眉头说。
“你带路便是,见不见可不是你说了算。”林严溪不在意笑笑,大步离去。
青衣少女有些不满皱了皱眉头,快步跟了过去。
“怎么来了这里?”雅间里,两人先后入座,李云犹豫了下,先一步开口道。
“把自己嫁出去。”素娟掩住唇,轻笑着说。
李云微微愕然。
“棋斋的规矩,公子应该是清楚的。”素娟不再看李云,低头将棋桌上黑白子分类入盒,“花期将谢,若无人能摘自然是自己找有缘人。”
李云面色变得有些复杂。
素娟抬头看了李云一眼,柔和说,“女子看公子近日棋艺有所精进,不如手谈一局?”
“好。”李云面色肃然,道。
……
青衣少女不情不愿跟着林严溪到了三楼。
林严溪笑眯眯问,“姑娘,什么时候来的?”
青衣少女冷哼了声,“你等着,我去同清媛姐姐说。”
林严溪也不尴尬,笑着点头。
没多久,少女从房间里出来,也不说话,只冷哼了声,径直下了楼。
林严溪便直接推门入了门口摆了一圈虞美人的房间。
自古以来,美人妙人千千万,可但凡与人有关了,总免不了分出个三六九等来。
流音阁虽雅,却也不能免俗。
而能让林严溪念念不忘,这虞美人必然是三六九等中最拔尖的那几人之一。
花名取之,人却比花娇,虽未施粉黛,仍兼具素雅与浓艳华丽之美。
此时,她正怔怔看着一盆蓝雪花,明显听到了林严溪推门进来,却一动未动。
林严溪很自然坐在她身边,轻轻道:“刚出皇都,马上就出来见你了。”
虞清媛轻轻捻下一朵细碎花,娘子赌气般柔声说,“虞美人再美,看久了也会生厌,殿下不如去看那蓝雪花,细细,看久了反而说不出的韵味。”
林严溪清咳了声,“殿下或许是喜欢蓝雪花的,可我就喜欢一目了然的东西,不用动脑子。”
“哦?那敢问公子姓甚名谁?”虞清媛脸色微嗔,语气却诧异道。
林严溪大言不惭道,“林严溪,虽然跟那个家伙住一个地方,却绝对比那个家伙强十万八千里,别说蓝雪花,就是牡丹花也一眼都不去看的。”
“真的?”女子终于转头正视林严溪,一双眸剪秋水的美人眼中却无太多惊喜雀跃,反而平静得很,“那日之事,我答应你了。”
林严溪咧嘴笑笑,轻轻揽过女子的柳腰,“我便知,你是最信我的。”
……
栖凤殿里,夜雨涵并未再说其他,萧哲沉默了几个呼吸,微微点了下头。
没多久,雨声淅沥中,三匹汗血从皇都驶出,钻入了远处的水雾迷蒙间。
人总是趋利而避害的。
所以皇城城门前空空荡荡,并没有其他出塞之人的那般成排相送。
萧哲也不在意。
身在高处看,久了,即使不曾经历过,心里也一清二楚。
这是自知,也是自警。
出了城门,远处官道直直延伸入了迷蒙水雾里。
萧哲微微勒住马匹,转头看向城门。
此去,不知何时能归,他对于这座皇城倒不是不舍,而是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觉得就应该回头看一眼。
然后,萧哲便看到高耸城墙上站了位青衫文士。
青衫文士身边放了一坛酒。
见萧哲看过来,青衫文士冲他微微颔首,弃了伞,举起酒坛,酣畅淋漓。
之后,直直丢下了城墙。
雨水,酒水混杂。
酒意微醺
萧哲心中微宽。
大路宽敞,有同行之人,当浮一大白。
然后,他一拉马缰,洒然离去。
雨如丝,密密匝匝,落下的是水,混杂的是酒,带走的是情。
雨绵绵,即使路也泥泞狼狈,荒芜空旷的荒山就更加狼藉不堪了。
荒山之巅,两人盘膝而坐,平静却给人莫名的对峙感,所以连细细密密的雨点儿也绕路而行了。
四周,安静;一切,诡异。
似乎会一直持续下去。
直到,天际一声闷雷。
两人几乎同时睁开眸子。
黑衣男子冷笑了下。
天际一道闪电闪过。
不是云层间,而是自下而上。
阴云细雨间,那道闪电直袭黑色巨鸟,避无可避。
白衣少年右手二指作剑指,朝天际随意一划。
两道闪电相击。
并非惊天动地的巨响,两道闪电消失得悄无声息。
萧风微微皱起眉头,然后轻轻说,“下去。”
荒山上,黑衣男子勾起嘴角,“可一战。”
白衣男子点点头。
未过多长时间,翎雕降落。
两人微微诧异。
萧风皱着眉头看对峙的二人,“前辈们何意?”
白衣男子平淡说,“让我看看你的剑。”
不是商量,是命令。
萧风将袖中吟雪直接拿出来,“前辈若想要,给您便是。”
“不是这柄。”黑衣男子玩味说。
“背后那柄,恕难从命。”萧风平静道。
“由不得你了。”黑衣男子冷笑了下,毫不在意说。
话音刚落,剑光一闪而过。
白衣男子一剑直接往萧风方向而来。
萧风站立原地不动,浑身衣袍无风而动,等剑至身前,骤然抬头,手指轻轻一点,正抵长剑锋芒。
那人冷笑一声,剑芒猛然炸开,一手按住剑柄,如天河倒灌,狠狠压下。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凌厉剑意,刺骨冰冷。
萧风微微皱眉,瞬间释然,身体微旋,软剑一抖,瞬间坚挺,后举剑过肩,一圈圈气浪涟漪便在他脚下炸开。
轰隆隆不绝于耳。
“不错。”白衣男子淡淡评价,“但不够。”
说着,浩荡剑气霎时间席卷整个天地间,携着雨水,疾风骤起。
长剑一掠而过,有气机萦绕,似彗星拖地而行,又似有千万剑气萦绕。
仗势欺人。
萧风神情古井无波,手中雪剑只微微掠过。
轻描淡写的一剑。
两剑相击,没有金铁相击声,碰出的是白芒,是细雨,是无数凛冽锋锐的剑意。
白衣男子眉头一皱,手腕微折。
破碎剑意随剑而走,层层叠叠,越聚越多,渐有成江河之势。
他一剑挥下,似乎携天地大势而来,有黑云压城,有大浪当头。
萧风眉头一挑,这是他以前未知的领域,可他看到了,他便会。
不再犹豫,更没有任何多余语言,萧风身子一掠而过,手中吟雪如龙出水,铿锵有声。
天地间有剑气横扫而来。
蓄势待发。
白衣男子眸子一亮,抬手一抓,手中便似乎有一剑,一把向萧风掷去。
萧风并指如电,随手一挥。
剑意与气机碰撞,骤然炸裂。
“去。”随即,萧风一声清喝。
无数剑意挟风卷雨而起,气势一涨再涨,似有蛟龙出海,狠狠砸去。
“好!”白衣男子一声大喝,一剑递去。
一道肉眼可见的可怕涟漪在他剑下荡漾开来。
萧风身子不退反进,衣袍剧烈鼓动,大风飒飒,一剑一剑,横掠而出,势不可挡。
他只是不想打,不是不敢打,既然他人仗势欺人,也不要怪他得势不饶人。
步步逼近,气势一涨再涨,到最后萧风身周剑意如海,疾风呼啸。
然而,正在这时,不远处一剑掠来。
快若奔雷的剑,即使以萧风的反应力也有些勉强。
一剑划过肩头,入肉寸余。
白衣染血。
萧风闷哼一声,雪剑一抖,万千剑意便随雪剑震了一震,随即千万剑气铺天盖地甩了出去。
然后,他也学白衣男子随手扯下一缕气机做剑,一把掷向白衣男子。
在外面,剑者,意到深处,万物皆可为剑,萧风现在不知,可他早到了境界,一看便懂。
两股磅礴的气机碰撞迸发,天地之间骤然响起黄钟大吕之声。
只是仓促聚起的剑意又岂是萧风百余剑积攒的百万剑气之敌,伴随一阵巨响,沙石纷飞,气浪滔天。
天地清明时,地面已斩出了道偌大深沟。
黑衣男子倒退数步,长剑归鞘,“我退出。”
“很好。”白衣男子淡淡评价,手中握剑,踏步而行,接近萧风时,剑气瞬间迸发而起。
萧风面无表情,长剑平举,一剑递出。
长剑对长剑,气机剧烈碰撞。
两人皆是单手握剑,身子纹丝不动。
只转瞬间,两人四周气浪涟漪纷纷炸裂开来,然后,两人倒滑而出。
细雨蒙蒙里。
白衣男子负手而立。
萧风柱剑而立。
白衣男子看着萧风疑惑说,“你在顾忌什么?”
萧风清咳了声,站直身子,抬手抹去嘴角血渍,冷声道:“我讨厌手里的剑,所以以后别来烦我。”
说着,转身离去。
白衣男子更加不解,“可你的剑,很不错。”
“不是我追求的剑,不要也罢。”萧风头也不回,冷漠道。
“走!”然后,他跳上翎雕,清喝道。
“咿!”翎雕冲荒山上二人唳鸣一声,扇翅疾行而去。
“你不该插手的。”目送翎雕飞入云层,白衣男子淡淡道。
“你好歹是与我同辈的人,被一个后辈逼得那般狼狈,我自然是看不下去的。”黑衣男子浑不在意说,“不过,他的剑与那次那剑很像。”
“是。”白衣男子冷哼一声。
“那真是可惜了。”黑衣男子惋惜道,“虽然没折,不过也差不多了。”
“的确可惜。”白衣男子点点头,微微一振衣袖,随即再次盘膝而坐。
黑衣男子想了想,忽然邪魅一笑,摇摇头,也坐了下来。
……
翎雕上,萧风有些失落看着手里的吟雪。
失落的不是与白衣男子的论剑败了,因为他未出全力,那男子也有所隐藏,而是这次论剑他看清楚了更多东西。
他的剑没错,可也错了。
错了的东西,他会丢掉,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也罢,又有什么关系呢?萧风微笑了下。
或许过了这场大风波,他再不会有用剑的时候了,所以没什么好惋惜的。
雨淅淅沥沥,丝丝缕缕,掠过云层,掠过少年,掠过万水千山,与荒山上那场论剑之战的雨别无二致。
流音阁后是一大庭院,大庭院中分成了无数院。
这里即使是皇亲国戚,想进来也是要主人点头才可以的。
此时,下了楼的青衣少女便径直入了这大庭院,找到一处种植清一色芭蕉的独门独院,推门而入。
院中站了个女子,素颜相向,只穿了件青色衣裳,撑着伞看那些似树非树似草非草的肥美绿蕉,听见了少女动静,轻声说,“怎么,才几天就呆够了?”
少女依旧面无表情,轻轻嗯了声。
女子转头望向少女,“有人惹你生气了?”
少女又嗯了声。
女子无奈笑笑,“那你准备去哪儿?”
少女呵了声,没反应了。
女子更加无奈,“你啊,难得老祖宗让你出来一趟,也罢,也罢。随你去了,不过可说好了,那些老家伙的晦气,你不能去找。”
少女冷哼一声。
女子话语微顿,不过仍继续说,“近日江湖盛事,不出所料,还有人暗中使手段,接下来的江湖会如一甲子前那般群贤蔚起,竞长争雄,虽然可能会稍微差一点,可你若出了事,老祖宗一怒,可就无趣了。”
少女又哼了声,不过几个呼吸后总算大发慈悲点了点头。
女子松了口气,“那你便去吧,难得你还能同我说一声,我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少女面色略略缓和,犹豫了一下,很认真地板着脸挤出一个生硬笑脸,然后转身走了。
女子叹了口气,摇摇头,也没了再欣赏芭蕉的意思了。
……
李云有时候会犯傻,可在棋道上脑袋是一点不笨的,否则也担不起萧风的评价:棋道九品,你已入第五品。
只是,虽是如此,一局收官,他是败者。
李云有些颓废将黑子丢入棋盒。
虽然已经是不知多少次的事了,可这次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他想要她,可连资格也没有。
素娟抬头,视线在李云脸上一掠而过,淡淡说,“年轻一辈中能到公子这一步的也不多,以后,公子若有空,女子必不推辞。”
李云微微一怔,随即面色狂喜。
素娟面色依旧淡淡,收拾好棋具,站起身来,径直离去。
……
黄昏将至,燕儿等李云从流音阁出来,见同行的那个男子没跟出来,又见李云直接往皇都方向赶,便不再等他,直接去交差了。
揽梅园中,闲看雨打芭蕉的女子早已回了房间,斜靠在美人榻上闭目养神。
雨多了,总会让人生出乏意。
“殿下。”
“嗯。”萧辰雪轻轻应了声。
“他去了流音阁,跟五皇子殿下。”
“嗯?”萧辰雪睁开眸子,“他何时与五皇弟相识的?”
“不知。”
“查。”萧辰雪微微皱起眉头,轻吐一字。
……
李云好在赶在皇都大门关闭的前一刻赶回了皇都,不由暗暗松一口气。
他自打来皇城就没多在外溜达,吃住也是同银衣卫里的那些汉子一起,若是没进来,萧辰雪怪罪倒是其次,主要是皇城就是个大迷宫,人生地不熟的,他若寻歇脚之处时迷了路,就大大的不妙了。
“呦,你还记得回来啊?”刚一进门,还没同几个兄弟打声招呼,从门框右侧钻出来个俏皮少女,不是莹儿是谁。
李云被吓了一跳,看清楚人又松了口气,“你干嘛啊?咋咋呼呼的。”
莹儿意味深长看他,“去哪儿了,说!”
“凭什么跟你说,你是什么人啊?”李云没好气撇撇嘴,嘴角却忍不住扬了起来。
“呦呵,看来你是三天不打,皮痒了。”莹儿攥了攥拳头,笑呵呵说。
“君子动口不动手。”李云连忙叫。
左侧那个银衣卫清咳了声。
莹儿瞥了那银衣卫一眼,笑靥如花看李云,“人家都比你聪明。”
“什么?”李云眨眨眼,拔腿就跑,只是没跑几步就给莹儿揪着耳朵抓了回来。
她笑嘻嘻看那个脸板得不能再僵硬的银衣卫,“你新来的吧?难道没人告诉你,看到一个穿黄衣服的天真可爱迷人的女孩子在训人,一定不要凑热闹吗?”
“刚才,卑职只是嗓子不舒服。”那位仁兄大声说。
“哦?那就是有了?”少女笑得天真无邪。
李云的面色却扭曲得不行。
皇都门前一阵沉默。
莹儿又揪着李云离开了,自语,“看来很久没去,他们都皮痒了。”
皇都门前再次一阵沉默。
待得两人没了影子,右边守门的银衣卫面色扭曲看那个还没回过神来的银衣卫,嘴型说,“我问候你全家。”
莹儿揪着李云直接进了净身房,然后才松开他。
面前正好一瀑血花爆开,那个可怜的少年连哼一声都没有直挺挺晕死了过去。
李云的面色霎时惨白,几乎魂飞魄散,连一点感觉都没有的耳朵也不去管了。
莹儿笑眯眯说,“听说你去了痴欲街?”
“没有。”李云立马否认,流音阁不在痴欲街里,这个他很清楚。
“哦?”莹儿拿手拍了拍李云还算俊朗的脸颊,“可燕姐姐怎么说你去了烟花之地?”
“没有。”李云赶忙摇头,“我去的是流音阁,听曲儿的。”
“流音阁?”莹儿蹙了下眉头,转瞬间又松开,拍了拍李云胸口,拉长声音说,“哦,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早说嘛。那走吧,去尚衣监。”
说完,转身走了。
“啊?”李云呆了呆,反应过来,四下看了看,阴森森的,不由打了个哆嗦,快步跟去,“等等我,还有,去干嘛啊?”
“自然是有事,笨蛋。”莹儿头也不回,远远说。只是不知为何,声音有些愤愤。
……
化蛹了近半个月,阿娃终于舍得破蛹出来了。
只是让慕梓裳傻眼的是,这个虫子变了颜色就变了颜色吧,竟然变成了两只翅膀。
这是进化回去了?
慕梓裳呆愣了会儿,然后连骂娘的心都有了。
大爷的,凭什么人家的蛊出来了就多长一对翅膀,她的是特例啊?这大话都放出去了,难道让她再舔着脸跟那个老人说,她的蛊虫独树一帜,然后她就变成一境蛊师了?
黑一旁走过来,嗅了嗅阿娃,舔了舔。
慕梓裳猛地反应过来,勃然大怒,一巴掌拍在大黑豹脑袋上,“滚蛋!老娘都这么倒霉了,你还想吃了它?”
黑就委委屈屈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慕梓裳还觉得不解气,抬手狠戳黑豹的大脑袋,“你说你,贪吃又一点用没有,养你干嘛?不争气就不争气吧,连阿娃也跟着不争气了。真是丢死我的人了,我当初怎么选了你们两个拖油瓶,混蛋!气死我了……”
“梓裳,谁惹你了?这么大火气?”方孤岚从房外进来,奇怪问。
“谁让你进来的?连门都不敲,懂不懂礼貌?”慕梓裳愤愤喊。
“额,我敲了,你没听到。”方孤岚神色一滞,讪讪说,又落落大方下来,“你大骂得那般专注,大老远就能听到,我便是喊破了喉咙也不一定有用啊。”
“是吗?”慕梓裳神色也一滞。
“嗯。”方孤岚信誓旦旦点点头,“师父来消息了,让我们别一直呆在一个地方,否则出来就没意思了。”
“可送来了信?”慕梓裳眸子一亮。
“嗯。”方孤岚从怀里摸出一封信来,递给慕梓裳,“我可没看,你看油封还是好好的。”
慕梓裳接过看了两眼,满意点点头,又愁苦下来。
方孤岚随意一扫,正巧看见阿娃,微微一怔,“梓裳从哪儿又找来的蛊虫,跟青很像啊,嗯,跟阿娃也挺像啊。”
“什么挺像,就是。”慕梓裳声嘀咕。
“什么?”方孤岚微微愕然。
“它出来就这样了。”慕梓裳丧气道。
“怎么这样啊?”方孤岚诧异凑近了看,看了半天,不说话了。
慕梓裳几乎快哭了,“你说,是不是因为那次受的伤啊?可你的为什么没事?”
方孤岚清咳了声,沉默了会儿,拍拍慕梓裳肩膀,一本正经说,“好歹这个翅膀比以前大了,一只顶两只。”
说完,一溜烟跑出了房间。
慕梓裳反应了会儿,反应过来,勃然大怒,“方孤岚,你个混蛋,你给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