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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行录之风将起txt下载

    洛书返微微眯眼。

    既是他本身的缘故,也有背后之人刻意地煽风点火。

    当初,他走遍大江南北,见过高人能士不知凡几,可有人敢拿他做磨刀石?

    眼前这少年能在这个地步到这一步,天资之高连他都自愧不如,可江湖旧去新来的道理他是晓得的,自然欣慰多过失落。

    可他洛书返既然当得那个时代的天下第一人,自然有天下第一人的傲气,虽然沦落至此,却不会减了分毫。

    生死相拼时,却发现必输的家伙竟然在耍人。什么狗屁的提携后辈,你死我活之局还有什么礼仪尊卑不成?

    在他看来,这就能挑衅了?

    他轻轻一挥大袖,便有狂风卷席,锐意逼人,如是一场暴雨,倾泻而下。

    萧风再次深吸一口气,开始大踏步前行,弹指剑气起,剑随心意绕指柔。

    那一缕缕剑气裹挟住狂风,分裂切割,如同晚春的片片梅瓣飘落,逆风而去,偏偏自在自然。

    此剑取自梅苑居少年观白梅飘零后的释然,气势磅礴暂且不提,单单那股游历人间的洒然释怀,才是这一剑之中最动人之处。

    洛书返轻轻退后一步,大袖挥过,狂风卷席,将那漫天梅花片片吹落。

    他微微皱起眉头,竟然生出自惭形愧之感,想到当初的自己若能放下岂是如今地步,但这些情绪都只是一闪而过,一个瞬息之后,他握紧拳头,拳罡大炽,狠狠撞向那道剑气。

    只听一声炸响,剑气在半空砰然炸裂,化作一团气浪翻腾。

    正在这时,少年眼中骤然绽放出一抹精芒,低喝一声,“翻江!”

    一剑水浪起,千丈江河翻。

    这一剑,是当初试探有些人的一剑,只是小半年时间,已不可同日而语。

    一剑如潮,气势磅礴袭来。

    洛书返不避不躲,如是一尊无敌战神,大踏步奔袭而来。

    他骤然伸手揽过无数道气机,合抱成柱,直直撞去,大笑说,“好一剑翻江,可能阻天柱?”

    剑气狂暴,草石横飞,无数的气机瞬间轰炸,绵延不休。

    萧风脚步丝毫不见停滞,脸上无喜无悲,长剑微微一抖。

    天地间便似有霜华飘落,头顶涛涛剑气翻腾不息,后似有瀑布垂天而下,绵绵不绝,似乎一柄直天长剑,震人心魄。

    只是,萧风却依旧没动那些剑意,心中默念一句,“开天!”

    天人大笑蚍蜉撼树,我便一剑光寒万里。

    前有天人乱江湖,断豪杰意气,欺剑神折剑归鞘,今日我一剑令风云变幻,信天意终究敌不过事在人为。

    少年一剑开天,开的是天人之眼,让他们看清,江湖还有剑,可谁敢折?

    萧风一剑裹挟万千气机奔袭而来,仙气侠气意气少年气江湖气皆存,海纳百川,气势之盛,让人难以想象。

    洛书返脸色肃然,眼前这少年已经触及了他之上的另一层境界,昙花一现也好,经久不息也罢,这是他如何也不曾想到的。

    这一剑,他硬接,接不下。

    他眼中出现一抹复杂的颜色,瞬息之间,被彻底的冷漠与无情掩盖。

    他忽然沙哑低喝一声,“杀!”

    破釜沉舟一拳递出,如煌煌大势,避无可避。

    只是这一拳,却是实实在在打了个空儿。

    少年忽然一掠而逝。

    一剑穿胸而过。

    转瞬之间,洛书返体内如春雷般节节炸响,天地气机为之沸腾。

    洛书返颓然跪地,机械般转头。

    萧风气机十分孱弱,张口便吐出了一口血迹,却得意洋洋,“我的身法与我的剑一般快。”

    这是少年这几年来鲜少的真正得意洋洋。

    只是,忽然他面色冷然下来,因为他身周气息开始动荡不休。

    他转头看向凝滞如实物的剑影,又看向天空,说,“想我认命,休想!”

    声音不大,却似能断金裂石般震慑人心。

    说话间,他忽然重重一拳砸在自己心口,猛地又吐出几口鲜血来。

    洛书返先是惊愕,转瞬间又释怀开怀,微微一笑。

    原来,有些事这么简单。

    “若是你,多好。”他轻轻说,缓缓闭眼,沉沉睡去。

    折磨了他三百余年的情,如今,他终于还是释怀了,也解脱了。

    萧风没有再看洛书返,而是盘膝坐在了满目疮痍的草坪上,开始闭目调息。

    城堡里没有人出来,不知是真没人了,还是忌惮少年头顶斜放的瀑布剑意。

    大概一个时辰,萧风脸色煞白着睁开眼,强撑着站起身来,朝城堡内走去。

    头顶剑气萦绕,似乎忠实的奴仆。

    ……

    城堡外弄出如此大的动静,城堡内或者说地下不可能全无反应。

    白袍男子看着画面中的少年,脸上笑意玩味,他忽然转头看向一旁的黑衣少女,“想不想吃了他?”

    少女眸子明显亮了亮,不过想到什么,使劲摇头。

    白袍男子摸了摸少女脑袋,遗憾说,“这具肉身我暂时是得不到的,师父他老人家的话果然不得不信,不过总觉得还有更厉害的手段,也罢,也罢,既然你不愿吃便也作罢。”

    少女懵懵懂懂眨眨眼,似乎不知愁苦的小兽。

    白袍男子收回手,微微侧脸看向另一旁的黑衣男子,“可安排好了?”

    “是。”男子低头道。

    “那就看这少年愿不愿意大事化小,给我个面子了。”白袍男子玩味低喃,又啧啧感叹,“真没想到当年的天下第一人竟然说败就败了,那是一具多么完美的肉身啊。果然人算不如天算呐。不过这少年说的命到底是什么呢,还是说这茬庄稼整体好些?看来必须出去走走了,就是百鬼被少年几剑劈得还剩不多,这个缺怎么补呢?”

    他想了会儿,又看向少女,“你说,近日江湖上的老人都有些动作了,那拿他们补如何?”

    少女摇摇头,不知道。

    “你呀,多少年了,还是这憨样儿。”男子拍了拍少女脑袋,也不在意,半晌后不知真心还是讽刺,说,“着实后生可畏呐。”

    少女仍不知道什么意思,便不说话,右手在嘴里一点点啃着,然后忽然摸了摸胸口,笑了起来。



    萧风缓步进入城堡。

    入眼的却不是什么堂皇富丽景象,也不是鬼气森森的鬼窟,而是一片灰蒙蒙地混沌。

    空无一物,连墙壁都没有。

    萧风深吸一口气,忍住浑身疼痛,目光坚毅。

    既然有了之前的胡闹,后果他自然也是料到的。

    习武为何?

    初时懵懵懂懂,不知目的。

    后来,被逼着一次次违心之举,甚至曾想过弃剑如遗。

    直到后来,才渐渐明白,习武是为了别人不讲理时让别人讲理,他乡遇知己时能畅快淋漓,任重道远时可一肩挑之。

    一次重伤换一场酣战,他觉得很值。

    更何况因祸得福,在剑境一事上,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虽然终是镜花水月,更不足以与天地抗衡,可这次可真跟老天爷一点关系也没有了。

    少年抬头看了眼垂天剑意,有些骄傲。

    这就很赚了。

    然后,少年又想到那个不愿省心的老头子这次估计要气得拿鞋底追他了,立即苦下了脸,愁得不行。

    真一点不像受了重伤的样子。

    混沌翻腾,其中显现一队队无头尸身,尸身上隐约可见灰色雾气飘忽,动作整齐划一,如军阵巡视,往萧风方向而来。

    阴兵借道,鬼怪附体。

    “幻觉么?”萧风眉头一皱,再回头之时,却发现大门已消失,整个混沌中也只剩下他与越来越多的阴兵。

    他微微勾起嘴角,心知自己中了招,也不着急,轻轻说,“这可比外面那些丧尸像鬼怪得多。”

    神陨之地,萧风也见过无头尸身游荡,只是却真是自己在游荡,既不会攻击人,也不会被攻击,走着走着就倒了下去,不知何时再站起来继续游荡。

    见得多了,萧风对这些东西说不上厌恶,当然也并不认为就是鬼神作怪,应该是受什么东西的影响,就像陨星对他那样。

    “杀!”

    耳边似乎有沙场冲锋声响起。

    阴兵举戈,杀声震天,转眼间已到身前。

    萧风手中剑意弹出。

    叮一声轻响,长戈被打飞回去。

    又一缕剑意。

    却直直穿透长戈,打在了身后阴兵身上。

    噗一声轻响,直直将阴兵身上钻出一空洞来,只是没有任何东西流出,依旧举戈杀来。

    诡异之景,虚虚实实。

    萧风一剑挑开战戈,身子随之退出十几步远。

    这些鬼东西,可比那些丧尸还难对付,虽然不厉害,可是破绽难寻,主要是那股阴冷气息,萧风每一触便会感到体内真气一滞,有碧寒的缘故,不过好像不止如此,似乎他天生受这些东西的压制。

    若是萧风能看到自己的面目便会发现,他眉心的雪莲淡了些。

    “那便速战速决。”萧风深吸一口气,身形疾冲而去。

    无穷无尽的阴兵,杀之不绝的幽灵,越来越多。

    数度杀穿阴兵,始终没能找到出处。

    “咳咳。”

    随真气的耗损,先前压下的伤势再度爆发,萧风忍不住清咳起来。

    他皱着眉头四处打量。

    混沌的世界到处都是一样的,仿佛万象初开之时的混乱,一切都毫无规则。

    “那就再赌一把。”萧风盯住了不远处的一方混沌。

    那里,是阴兵初现之地。

    他重重一踏地面。

    剑华如流星,白虹贯天地。

    混沌世界突然传出清晰得咔咔声,以那一剑为中心似乎瓷器般出现裂缝,旋即砰然一声碎裂开来。

    眼前景象瞬变,是一座阴森威严的大殿。

    “这就对了嘛。”萧风长长吐出口浊气,笑了笑。

    古怪的东西,人力对付起来果然有些费力,不过一回生二回熟嘛。

    四下看了看,此时身处的大殿大得惊人,比之地下交易场的那个大殿毫不逊色,不过在外面看可没有这么大。

    萧风虽奇怪,却也不纠结。

    大殿正前方是一巨大祭坛,祭坛的四周,有四条巨大的锁链自四角蜿蜒出去,似乎压住了祭坛,又好像不太像。

    萧风缓缓绕祭坛而行。

    锁链的尽头,分别锁着四头无比庞大的巨兽。

    “饕餮……穷奇……睚眦……混沌?”

    萧风看着一路走过来看的最后一头巨兽,若有所思。

    依志怪典籍记载,饕餮兽形龙面,四目黑皮,长颈四足,傅以肉翅;穷奇通体赤红,形似虎狼,侧身生红翼如蝉;睚眦人面虎足兽形,毛长二尺,尾长一丈八尺;混沌状似神鸟,不知面目,赤如丹火,六足四翼。

    这四个死了不知多久却仍被困着的大家伙与典籍描述甚是相似。

    萧风视线又越过这头巨兽,落到东北角那只巨兽身上,心中疑惑。

    四大凶兽,这世间真存在?那怎么会死了呢?是被杀死的,还是寿终正寝?可其他禁地的异兽怎会不死?鬼蜮谷可是因为他们死了才进来驻扎?还是这些凶兽就是鬼蜮谷中人所杀?上次他来时,这里远没有这般热闹,这些以前藏在哪里呢?那些人又藏在哪里呢?

    随着思考,少年的神识悄无声息往四面八方扩散开来,越过祭坛,四兽尸身,整个大殿。

    看到的却是密密麻麻的玄奥金色条纹。

    “阵法?”萧风微微皱起眉头,“天意还是人为?”

    正在这时,祭坛上‘轰’一声闷响,一股股黑暗阴冷气息喷薄而出,竟如长龙般直直往萧风方向而来。

    萧风只觉得眼前黑了黑,身形不由踉跄了下。

    他勉力稳住身形,却觉得眼前天昏地旋,那些黑暗气息已经如瀑布倒流般一股脑往他身体里灌去。

    萧风猛地想起梦魇里的那个少年,那个他至今未找到踪迹的禁地以及那些灰色雾气,他说,那些是很美味的食物。

    萧风骤然一声低喝,“滚!”

    那些黑暗气息如同被天雷滚滚劈中,黑暗巨龙倏忽混乱弥散,无影无踪。

    祭坛上黑暗气息如泉喷涌,却再没有靠近萧风身周的。

    萧风跌坐在地,按住额头,面色有些痛苦。

    他本以为一番敲打,那少年会老实些,竟不想才几日便又开始兴风作浪。可那少年不主动出来,他毫无办法。

    而此时此刻,城堡无数玄奥大阵下,那个贪吃的少女正匍匐在地,任凭白袍男子怎么唤,硬是瑟瑟不敢起身。



    细雨绵绵,一潦倒书生冒着小雨狼狈跑往粥棚方向,身后跟了只黑不溜秋的大狗。

    街角蹲了几个面黄肌瘦的青年,捧着破瓷碗无精打采扫视过往行人。

    书生与大狗恰好经过街角,可能是嫌书生跑得太急,大狗汪了声。

    书生略略放慢了点速度,回头安慰着再慢就打不着粥了之类的话,没多久便跑远了。

    几个青年人却不知为何精神一振,互视一眼,点了点头。

    粥棚前队伍排得很长,从街头排到街尾,也没人敢插队,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随着地方赈灾款项陆续到账,飘缈楼的粥棚义诊也逐渐开始撤离。

    毕竟飘缈楼属江湖,之前可以理解为悲悯众生,可若这时候还没个收敛就是跟帝国抢生意了,随随便便一个大帽子扣上来,即使飘缈楼真是神仙楼也吃不消。

    只是造化弄人的是,飘缈楼在撤,帝国的粥棚等设施却没有及时填补,再加上灾民越来越多,如此,本来还勉强平衡的供给一时间变成了人多粥少,饿死病死的人愈来愈多。

    而飘缈楼却依旧在减少影响,对此视若不见,帝国也没有加快供给补充,灾情逐渐趋向了不受控制,两脚羊现象开始出现,人命开始不如粮,仅剩不多的几处粥棚便分外珍贵。

    这般本该是弱肉强食,适者生存,可有句话叫兔子急了也会咬人,老实人急疯了才是真可怕。

    在几次暴动死了不少人,最后都以两脚羊下场处理后,灾民里便不知不觉形成了新秩序。

    先到先得,至于插队之人直接打死,大伙儿还能喝口肉汤。

    潦倒书生与大狗挤在数百丈队伍里,大狗一直呜呜得叫,书生则好脾气安慰。

    要说书生的确是面黄肌瘦的苦命模样,可黑狗却是毛发锃亮,体格匀称,一点不像吃不饱,反而很像富人家的看门犬,而且还更威武雄壮些,倒不知这书生是爱狗如命,还是其他。

    如此,不少人都时不时往书生这里瞟一眼,眼底神色怪异,只是却没人说话。

    书生似乎一点没察觉,大狗也是。

    “喂喂,穷书呆子,说你呢。”

    “你该在这里吗?”

    “就是啊,不是当地人扮的吧?”

    “俺们这里的米粥不够,你小子瞎凑啥热闹。”

    “就是,给俺滚出来。”

    ……

    队伍后面忽然跑过来几个青年,对着书生一阵推搡,正是街角蹲的那几人。

    书生缩脖子看他们,可奇怪的是推搡了一阵子愣是没给推搡出队伍,反而将他那段队伍彻底打乱了,软软弱弱说,“小生的确是逃难至此,绝非本地居民。”

    “呜呜~”大狗也委屈至极叫了两声。

    前后之人视若不见,依旧安静排队,只是眼睛时不时瞟过来,眼底似乎有些期待。

    “嘿,你若不是,这狗能养得这般好?”有人嗤笑说。

    “就是啊,难不成狗是主人你是狗?”有人起哄。

    “不是,不是。”书生连忙摆手,“它很厉害的,不用小生管,小生从家乡逃难过来,还多亏了阿黑照顾,要不是它连大虫都打得过,小生早就死了不知多少次了。”

    不少人面色都变了,有人脸色更是苍白,额上渗出冷汗,原本的古怪眼神收敛了不少,不过也只是收敛。

    几个青年脸色有些难看,可走了更觉得没面子,不由僵硬杵在那儿。

    书生忽然恍然大悟,说,“哦,你们是想让小生让一让,行个方便,没事,没事,站小生前面就行。”

    此话一出口,更多的人脸色变得古怪,眼神更是古怪。

    这里已经七八天没死人了。

    几个青年人脸色微变,大骂胡说八道,胡言乱语,转身就跑。

    “脸皮比小生还薄,这就心虚了。”书生喃喃自语。

    几个青年面色更加难看,几乎以逃命的架势开始狂奔。

    只是没跑多远,队伍后面的人忽然一拥而上,拳打脚踢。

    书生呆了呆,然后不知为何转头看向西南方向,皱起了眉头。

    只是还没等他回过神来,脑后忽然一记重击,紧接着,人潮也涌了过来。

    “吵吵吵,还喝不喝粥了?老实点!”半刻钟后,队伍前面有少女大吼大叫传来。

    人群渐渐平静下来,再次排好整齐队伍。

    没多久,一绿裙少女跑过来,看到的除了整齐的队伍,还有十几具鲜血淋漓,面目全非的尸体。

    绿裙少女皱了皱眉头,却没多说什么,转身离去。

    少女走后没多久,十几个青年人从队伍里出来,喉结动了动,一人拖了具尸身,往队伍后走去。

    只是尸体中没有黑狗,队伍里也没人看到有狗跑出去。

    ……

    阴森大殿中,还没等萧风缓过来,忽然响起心跳声。

    一个方向,两个方向,几乎同时,四个方向的心跳声彼此起伏,紧接着是铁链碰撞声。

    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剧烈,似乎什么庞然大物在缓缓苏醒。

    萧风猛然抬头。

    他看到距离他最近的巨兽在浑身颤抖,然后猛地睁开了眸子。

    有幽蓝色火焰在它眼里跳动。

    萧风被吓了一跳,飘然后退十数丈,站定后皱着眉头看仍在颤抖的巨兽。

    这些凶兽竟然没死,他们在苏醒,在恢复气力。又是鬼蜮谷中人的手段吗?还是……

    萧风抬头看向祭坛。

    黑色气息还在喷薄,似乎无穷无尽。

    “唳!”一声穿金裂石的唳鸣,混沌冲天而起,却被锁链带了回来,重重砸在了石面上,激起黑雾灰尘如潮。

    “咳咳。”萧风被声波震得嘴角溢血,再次退后。

    然后,他看了眼头顶白虹剑意。

    弥而未散,这便够了。

    “吼!”紧接着,三声厉啸接连响起,然后是重重撞地声。

    显然,剩余三只凶兽也是同混沌类似的境遇。

    之后,大殿中是更为疯狂的怒吼与挣扎。

    “他们是想挣脱吗?”萧风远远看着,眉头紧锁。

    不,应该不是,他们的吼叫中没有不甘,只有愤怒,似乎是因为什么东西闯入了他们的领地。可误闯之人是他,它们却对他视而不见,那便不是鬼蜮谷的手段,而是……这座祭坛。

    他视线顺着锁链看向了祭坛。

    这下面应该镇压了什么东西,能释放黑色雾气,能唤醒这些凶兽,或许还会引起一场浩劫。

    萧风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这城堡他不毁了便是了。

    头顶剑意渐渐弥散,最终无影无踪。

    若是洛书返能看到,必将遗憾叹一口气。

    悟剑时凝聚的剑意对于剑者来说,可是份大机缘。

    少年悟剑凝剑意,既是少年起剑时的剑意,也是少年悟剑时的剑意,更是那一剑翻江,一剑开天时的剑意。

    剑者,锐意进取。

    少年若能递出那一剑,此间真意不一定能全领会,从而一步站稳在另一境界,可对剑道大有裨益是一定的。

    少年竟然白白弃了,何其可惜。



    生而异象,生来便是世上身份最尊贵的那一小撮儿人,生来便拥有其他人想也不会想到的各种能力,文随便学学便能触类旁通,武随便练练便抵他人数年之功……

    萧风的命太好,太顺,几乎不现实,似乎老天爷对他格外疼惜,所以许多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反而是萧风最不在意的。

    所以机缘不机缘,他不在乎。

    而所谓的悟剑,他的本意也不过是想将剑意凝聚起来,把偌大城堡毁了,或者,让整个鬼蜮谷不复存在。

    这些天,鬼蜮谷的所作所为何止是嚣张,飘缈楼的数十条消息,劫杀庆国王,芦苇荡里的渔翁得利,一路过来的怪力乱神之说,或多或少都有他们的影子,特别是知晓了洛书返的下场,在萧风看来,这方势力完全是饕餮之徒。

    江湖已经很热闹了,既然毫无顾忌,鬼神什么的还是别出世得好。

    至于可能的打草惊蛇,甚至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不在乎,时间早晚而已。

    只是,萧风难得不憋屈自己,却没想到这里另有隐情,这些年他知道的多,猜到得多,顾忌也就多,只能再将火气压下去,暗叹他们运气不错,命不该绝,遗憾稍微有点,倒不会太放在心上。

    四头凶兽疯一般得拉扯铁链,萧风也没有多看的意思,害怕什么的也没有,自个儿开始沿大殿敲敲打打。

    既然神识行不通,他便用最笨的法子,一寸寸地找,总能看到端倪的。

    大殿墙壁地面的材质都很硬,回音也不太好,不过萧风的耐性极好,听不出来便多敲两下,即使耳边兽吼声如雷,也没受多大影响。

    于是,接下来两日他便一边调节内息,一边悠闲四处敲打,累了就稍微休息一会儿,饿了他带的食物也不少,勉勉强强算是安好。

    这期间没什么收获,倒是祭坛竟然在四头凶兽狂猛拉扯铁链下不再喷黑色雾气了,于是那四头凶兽又死了般没呼吸了。

    萧风去祭坛上看了两眼,竟然没什么异常,更没有无底洞之类的东西,不过他可不敢再拿神识去探了,鬼知道那黑衣少年又会耍什么猫腻。

    转折在萧风待在大殿里的第三日。

    萧风先发现了一道机关,只是不知是做什么的,他便先留着,后来又发现了一道暗格。

    他正打算打开暗格时,大殿外跑进来了一只大狗,紧接着是一面黄肌瘦的书生。

    大狗一进来便围着萧风打转儿,扯萧风衣角,扒拉萧风的鞋子,它个头大力气也不小,险些把萧风扑倒,萧风只能停下动作,耐心去安抚它。

    书生依旧是慢吞吞的斯文模样,笑眯眯看萧风,“小风怎么来了这里?”

    书生一说话,大狗便不闹了,乖乖趴在萧风鞋子上。

    萧风不答反问,“你呢?”

    书生微微一笑,一指祭坛旁的四头凶兽,“它们醒了,我便需要来看看。”

    “哦。”萧风略略恍然,“我来寻人。”

    “在你身边,竟然也有人能出事?”书生讶然道。

    “跟这里有些渊源。”萧风不愿多说。

    “我帮你。”书生走近萧风,温和说。

    萧风沉静看着他。

    书生微微弯腰看着萧风的眸子,“你可以不信他人,但要信我。你要知道,在这里,我便是神,无所不能。”

    萧风依旧一言不发。

    书生继续说,“你问了他们也不一定有答案,他们或许并非主谋,你何必在费这个心?”

    萧风微微皱起眉头。

    书生无奈笑笑,“你放心,除了你,那些人都不值得我上心,也不值得我算计,而你,我可能会算计,但你跟不跟我走这件事上,我会让你自己选,不会逼你。”

    “你不想我把他们找出来?”萧风平淡说。

    “是。”书生干脆点头。

    “好。”萧风淡淡应了声,避开书生,往外走去。

    “呜呜~”大狗委屈叫了声,见萧风不搭理它,站起身来追去,也不管书生了。

    书生也不是很在意,笑眯眯说了声等我啊,也连忙追了出去。

    只是,没有人知道,随书生的随意跑了几步,大殿下如同地动,人仰马翻,而偌大地下宫殿的主人更是七窍流血,面如金纸。

    而他如此凄惨的原因只是他耳边如上天法旨的宏大声音。

    “小施惩处,引以为戒。”

    而这声音,除了面容木讷的白袍男子,没有任何人听到。

    萧风不愿理会书生,书生却很喜欢与萧风说话。

    他看着萧风将五具尸人掩埋,会主动跟萧风说,这是炼尸之法,就是用特殊材料熬炼,尸身保存千年都不会腐烂,还说,操作也简单得很,只需炼尸人分出一缕神识来便可操作,无所谓多少,当然,这样也可能激发尸人原本残留的魂魄,只是就像困在笼子里,身不由己,顶多挣扎一下,还不如什么也不知道。

    他看见那些被萧风一指头摧枯拉朽的藤蔓便说,这个东西叫往生藤,是魔灵界冥府里才长的东西,能自己捕食,专食生人魂魄,当初好不容易才偷出来的,可惜都给你绞没了。他说着可惜,笑得却特别开心,

    他经过那条大河时说,河水是从冥府黄泉接引过来的,可溶一切凡物,唯有枯杨木才能浮起,就是外面那些,你看着是死的,其实是活的,只是长得慢而已,不过估计是让他们察觉了,也就这段时间给些,算是给他的面子,其余时候这河应该都是干涸的。

    他经过那片大红花时说,这些花叫惜命花,死人坟头才长,一般没这么大,或许是这几年受了这里影响。

    他经过迷菇林时说,这里面有很多有意思得虫子,不过都比较胆小,最大胆的是地狱虫,似乎你也给它起的这个名字,对吧?

    他可怜兮兮说,你应该是逮了一条,放了吧?那种虫子很少了。

    萧风不搭理他。

    书生便跟萧风讨价还价,说若萧风将地狱虫放了,他便将所有虫子都叫出来跟萧风打个招呼。

    萧风依旧不理会他。

    书生便一股脑儿让那些虫子都堆在了萧风前面。

    有白乎乎的手指大小的蠕虫,有蛇一样的浑身粘液的长条虫,有满身皱纹的干巴巴好像树枝一样的虫子,有圆球模样的浑身布满圆眼睛的虫子……有大有小,奇形怪状,让人看着头皮发麻。

    然后,书生就扯着萧风袖子耍赖皮,说萧风不能言而无信,说那种虫子能制幻,能令人夜游,能控人,说得天花乱坠,总之就是萧风不放出来,他损失大了,便不让萧风走了。

    萧风无语又无奈,只能将地狱虫再放了。

    他实在对书生这种人没什么办法,不仅忌惮,更多的是无法理解。

    他不清楚书生在其他前辈那里是什么定位,更不知道书生有多可怕,但他清楚若哪一天他自己什么也不顾及了,除了这书生谁也管不了他。



    羊肠小道,夕阳西下。

    疯了两日,两个家伙终于开始往回窜,只是跑了一日还没到皇城管辖范围内,于是开始互相推卸责任。

    “都说了别跑远,别跑远,你看看,看看吧?明日都不一定能赶回去。”面带狐狸面具的国师大人愤愤说。

    “你当初也没拦我啊,现在马后炮什么?要不是你跑得太慢了,我们早回去了。”带了一虎脸面具的少年不服气,“累死我了,我的大床,我的梅糕,芙蓉糕……”

    “我怎么没拦你,我可说了别走远,是你非要骑马,我怎么拦?”风无尘连忙撇清关系。

    “你最后不也骑了吗?还说比赛,也没见你其他时候那么欢腾过。”少年撇嘴,“再说,谁说的旗岭现在桃子漫山,要摘几个尝尝来着?要不我们能跑这么远?”

    “那你也不能上山了把马放了吧?马可比我们跑得快多了。”风无尘瞪眼道。

    “拴在那里饿死怎么办?给野兽吃了怎么办?再说我不是说逮只豹子狼虎之类的东西骑了吗?是你不乐意。”少年也瞪起了眼。

    “你放了它们老虎之类的就不吃它们了?”风无尘理直气壮。

    少年噎了下,“至少他们能跑?再说我们多抓一只虎啊狼啊的,那两匹马不就更安全点吗?”

    “我又不会驯化猛兽,你会啊?带出来吓到人怎么办?”风无尘据理力争。

    “这里哪里有人,有吗有吗?”少年不服气四处乱瞧。

    “有啊。”风无尘一拉少年肩膀,又一指小路旁矮坡下河水,“你看见那河没,里面有人。”

    少年吓了一跳,连忙去看,没有浮尸,不由大怒,“哪有,你耍我呢?”

    “一个,二个……三、四、五、六、七。”男子啧啧摇头,抬手点了点河里几处位置,盖棺定论说,“你眼瞎。”

    少年更怒,“哪……”

    他说出一字,忽然一下子顿住。

    河水中几声哗啦声,七道黑影从水里突兀就冒了出来,向两人方向而来。

    “笨蛋,还不跑?想影响我发挥啊。”男子一巴掌拍在少年脑袋上,顺势将少年身子调转了个方向,一脚踹过去,“记得兔子啊。”

    少年还没反应过来,踉跄着冲了出去。

    突然现身之人自然不会让人离开,两个黑衣人掠身欲追。

    一抹白色一掠而过。

    原来是男子大袖一挥,直接甩出一柄纸山河扇,转了一圈又飞回了男子手里,追去之人便被拦在了男子面前。

    “几位在这里等在下多时,所为何事啊?”

    为首黑衣人眸子微微眯起,“请无尘国师前去做客几日。”

    “那他呢?”男子偏头看向身后。

    跑了的少年竟然又折了回来,风无尘真是连撬开这小猪头脑壳的心都有了。

    “既然与无尘国师一起的,自然该好好招待。”为首黑衣人语气客气说。

    风无尘微微摇扇,好一番风流气质,“他年纪小,招待便不必了,不若就此放他离开,在下束手就擒,如何?”

    “早听闻无尘国师无所不能,放他离开,在下可不放心。”为首黑衣人冷冷一笑,“得罪了。”

    五道寒光激射而来。

    两道身影掠身而去。

    “留下!”风无尘眉头一跳,手腕一转,山河扇一把甩了出去,同时侧身闪避袭来刀剑,掠身一掌将一人震飞出去。

    两人动作一顿,便被搅入了战团。

    少年远远看着,有些手足无措。

    不远处,寒光交织,扇影重重,身影如魅,铿锵声不绝。

    他不由急得跺脚,似乎想到什么大喊大叫,“喂,你们,出来,去帮皇叔……喂,快给本殿下滚出来,否则回去本殿下就砍了你们的脑袋。”

    他叫了半天,四周都没人理会他,

    这时候,战团里有人吼,“笨蛋,我快顶不住了,你杵在那里发傻什么呢?”

    “我跑了,你怎么办?”少年也吼。

    “笨蛋,你跑了,我才能跑,否则以你那三脚猫的功夫,难道等你救我?”战团中人有些气急道,“妈的,敢砍老子……对了,别忘了兔子啊……唔,闪了老子的老腰了……”

    少年眉头跳了跳,转身跑路,没多久没了影子。

    这人被人围着打还有闲心骂人,跑路应该没什么问题。

    又打斗了会儿,战团里忽然一抹流光飞逝。

    金辉里,鲜血飞溅,寒光如月。

    七个黑衣人几乎同时倒地。

    男子毫发无损,随手摘下狐狸面具,露出一张俊美儒雅的笑脸,“派这么几个废物就想请我过去,真当我二十年国师是白当的?”

    他将狐狸面具丢到地上,悠悠然伸了个懒腰,说,“处理了这里,将这几具尸身交给帝君,十一皇子那边我早有了安排,此番也是对他的磨练,另外,既然有人已经有了动作,我便暂时不回去了,帝君那边说一声?”

    “明白。”没看见人,但有人声清晰传出。

    风无尘点了下头,不再管这里,转身离去。

    江湖啊,好歹他也能闯闯了。

    斜阳金坠,光芒耀目,男子身影被拉得老长。

    另一头,少年远离了战团便往就近那片山林里窜。

    什么鬼兔子,明明是来时他们碰上了一兔子窝,里面有没有兔子反正他不清楚,但那个家伙两次提醒的意思却是兔子窝旁边汇合。

    兔子窝距离他们分开之地不近,少年很没有逃命架势的迷了几次路,等少年赶到时天色已晚,他便安安安静静等着风无尘过来。

    一开始还没什么怨言,等了会儿,少年开始犯困,几乎快睡着时,他忽然觉得不太对劲,一下子清醒。

    睁开眼,一双双绿油油的小灯笼吓了他一大跳,然后,他头皮开始发麻,一动不动。

    狼啊,好多。

    他就是个刚练出一口气的小菜鸟,而且还是纯属侥幸,打一头都够呛,二十多头,一个照面估计被撕得连渣都不剩了吧。

    他心里骂娘,风无尘,你的影儿呢?说好的这里汇合呢?你这个死骗子,大骗子,臭不要脸的,如果小爷给这些狼崽子咬死了就变成厉鬼吓死你。

    四周静得吓人。

    忽然,有咔嚓一声树枝折断声。

    少年打了个哆嗦。

    “嗷!”

    一声狼吼。

    紧接着,狼吼声彼此起伏。

    那些绿灯笼动了起来,一点点逼近少年。

    少年咽了口唾沫,往后挪了挪,心里暗暗祈祷,风无尘,你快来啊,你现在出现,小爷就不计较你的过失了。

    可惜,他一点点挪,都挪到兔子窝旁边了也没有转机。

    狼群逼近,少年咬了咬牙,手里不知何时已攥住了随身带的匕首。

    一只狼扑了过来。

    “啊!”少年一声大叫,抬手捅了过去。

    巨大的冲击力,少年本来身形就不稳,如今就直直后仰了过去。

    他暗道不妙,本能反手支撑地面,却不想背后的兔子窝竟然很大,他便直直栽了下去。



    ‘兔子窝’土壤很松软,少年抱着他的战利品一路滚下来,除了一身黄土竟没受什么伤。

    通道一路下来竟是豁然开朗,除了伸手不见五指,也没什么豺狼虎豹之物。

    这哪是兔子窝,蟒蛇窝他都信。

    少年心里腹诽,难怪那家伙不让他细看,还说什么下次再说,这明明是在给他下套儿,这个腹黑无赖。还没爬起来大骂,又感觉从上面掉下来几个东西。

    少年连忙就地一滚,回头一看,五双绿油油的眼正警惕看着他,呜呜示威。

    少年想也没想,起身就跑。

    他运气很好,没有一头撞倒土壁上。

    他这一跑,五匹顺势滚下来的白狼也疾追过来。

    他糊里糊涂地跑,跑得拼命,甚至超常发挥,连原本不会用的那口真气都运行了起来,忽然脚下一软,扑通一声栽在了水里,惯性离开了岸边数丈。

    狼在黑暗里的视力显然比少年好得多,这次可并没跟着同甘共苦,在岸边呜呜直叫。

    少年呛了几口水,挣扎了几下,索性他水性甚好,便浮了起来,还没松一口气,忽然听到巨大哗啦水声。

    在少年的迷茫四顾下,一条庞然大鱼一口将少年吞进了肚子。

    ……

    回到血都,与犹无意打了招呼,又安排了叶凡食宿,看了看隐影们的训练,萧风匆匆去了螭江那里。

    半路上,滚絮欢天喜地飞过来,似乎胖了不少,咕咕叫个不停。

    没多久,沧海也跑来,依旧似乎木头人,就跟在萧风后面。

    风晴依旧没醒,这些日子虽然勉强喂了些粥水,仍清减得厉害。

    而按萧风的估计,应该他离开最多三日便能醒的。

    萧风百思不得其解,询问了螭江,得知这丫头竟然是自己不想醒,换句话说就是她误打误撞入了天魔炼心劫。

    萧风既惊讶又无可奈何,这点,他帮不了她,只能看她自己。

    ……

    春日清风,杨絮飘飞。

    简陋小院,一娇柔妇人坐在门槛上揽着怀里四五岁的女孩儿,面色略略苍白。

    “娘亲!”

    女孩儿攥住一簇杨絮,将手举到妇人面前,“给你个好东西。”

    妇人嘴角扬起笑意,“什么好东西?”

    “这个。”女孩儿摊开手,手里的杨絮已经被汗水糊成一团,并不轻盈漂亮。

    女孩儿呆了呆,瘪起嘴,很委屈。

    妇人嘴角笑意却愈浓,伸手将杨絮捻起来,轻轻吹了,“很漂亮。”

    女孩儿眨眨眼,咯咯笑了起来。

    妇人笑意从唇边晕染到了嘴角,抹去女孩儿嘴角的水渍,“晴儿,你要记得,晴日暖阳,很美。”

    日子一天天过去,母女两个生活得平静安逸,直到入了秋,妇人忽然昏倒在地。

    那天,还懵懂的女孩儿守在妇人身边,手足无措,嚎啕大哭。

    小村子太偏僻,偏僻得连个行脚大夫都没有,一切都是熬,跟老天争命,好在民风淳朴。

    女孩儿依旧懵懂,好在有村民们热心帮着照顾,还算自足的一家两口也算勉强度日。

    但妇人的身子不仅没有好转,反而愈发憔悴,七日时间原本婉约的女子便成了皮包骨头,村里人都暗暗摇头,心里开始琢磨这个半傻的女娃哪家养着,反正自给自足,也不缺这口饭吃。

    只是,还没等妇人咽气,小村庄里却遭了灾。

    漫天星光下,十几个黑衣斗笠人悄无声息进了村,于是,整个村子再没了人声。

    那夜,小小村庄里,火光冲天,遍地腥血。

    一暗黑色劲衣中年抱着女孩子蹲坐在墙头,静静看着。

    女孩子依旧懵懵懂懂,也安静看着。

    满村烟火尘埃里,十数个黑衣斗笠人渐渐聚拢。

    “回禀大夫人,三小姐找到了。”

    “带上来。”有一刻薄女声冷冷说。

    带上来的是一担架,担架上的女子骨瘦如柴,面目干枯丑陋。

    一斗笠人蹲下身仔细端详女子的脸,忍不住低笑起来,说不出的讥嘲,“慧颖,你宁愿落得这个下场也不愿回家吗?可他回来了吗?家族疼惜你,即使你做了那般丑事也愿意给你安排个好姻缘,你当初若乖乖打了那贱种,你若不跑出来,家族怎会给你下这些?撑了四年,家族找了你四年,一无所用,蠢货!”

    “那个小贱种呢?”她站起身来,冷冷问。

    “回禀大夫人,找遍了整个村子,也没找到。”

    “哦,原来是早有了打算。”那斗笠人冷笑了下,“继续找,我记得那小贱种肩上有一块胎记的,似乎是紫鸢,她娘既然把她生下来了,她娘的债她来偿。”

    “是。”剩余斗笠人齐声应答,与担架一起,很快消失在烟雾夜幕里。

    墙头上,女孩儿怔怔看着,一滴泪啪嗒落在男子手背上。

    男子怔了下,摸了摸女孩儿的小脸,“记得他们,总有一天叔叔带你去讨债。”

    之后,男子带女孩儿去了另一村子,民风同样淳朴。

    时间一天天过去,女孩儿从孩童变成少女。

    春风吹绿漪,暖日映润林。

    清晨,少女从林子里跑出来,手里捧了只刚褪壳的幼鸟,她似乎邀功般举到男子面前,清脆说,“它掉下来了,我想送它回去。”

    男子呆愣了半晌,看着少女清澈见底的眸子,满心欢喜。

    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那天,男子破天荒带少女去了妇人的衣冠冢祭拜。

    这几年,男子一直不让少女来。

    之后,男子开始教少女识字,武艺,还会教辨识些药材花香,也开始约束少女。

    少女学东西不快,其实也不慢,但男子觉得少女拉下的太多,有时候会着急,甚至训斥少女,好在她性子好,不怎么耍脾气,也不记仇,刚被训一顿转头就能忘得一干二净,还可怜兮兮来跟男子道歉。

    这么平静了十年,可能是没什么好教的了,男子便说,她该出去走走了,偏于一隅永远不可能有大出息。

    于是不再是少女的女子走出了村子。

    女子从没出过村子,一头雾水,于是便在山林里转悠,她只是不想忤逆男子,并不想去江湖。

    正巧,有对主仆也在山林里转悠。



    草草休息一夜,第二日一大早萧风便再去了犹无意那里。

    上次与犹无意交谈,这前辈对黑暗峡谷似乎甚有兴趣,想来用他的见闻能换点他感兴趣的事不难。

    至于,叶凡所说的那些,萧风会想,却不会多想,什么魔灵界,什么冥府,跟他有什么关系。

    还未过寅时,血都又是冬暖夏凉的适宜温度,作息一般都不算早,除了隐影们已经开始紧锣密鼓地训练,廊道间还是静悄悄的。

    犹无意还没睡醒,面摊里坐了酒疯子,萧风昨天回来时没见他,今早又回来这里当门神了,其实是萧风没给他安排房间。

    以这前辈的火爆性子,萧风便是安排了酒疯子也不一定领情,他便索性连客气客气都省了。

    至于以后什么关系,忘忧湖的口头约定,萧风一直没计算在他的局里,便是真成真了也只是锦上添花,倒无所谓。

    酒疯子见萧风过来,从萧风扫到沧海,冷笑了下。

    萧风不在意笑笑,点了点头算打招呼,去了面摊另一头坐下。

    他清楚这前辈冷笑什么,前几天他离开将滚絮留在了血都,酒疯子即使不清楚滚絮的能为,也能想到萧风必然留了后手,不论酒疯子有没有心思,心里都会不爽,至于动没动过手,滚絮只说了酒疯子前几天直勾勾盯了沧海半天,然后什么动作也没有走了,萧风不能确定也不想确定。

    至于饕餮前辈那里,一个沧海与同时得罪他与犹无意,哪个划算,一目了然,萧风倒不担心。

    既然当初,他敢把隐影们放在这里,有些事自然想得很清楚。

    犹无意睡得很香,直到卯时过半才醒,伸了个懒腰,呵呵一笑,“挺巧啊!”

    萧风微笑了下,“前辈。”

    “怎么,这几天耽误的事一宿就忙完了?”犹无意走到萧风面前坐下说。

    “没耽误多少的,昨晚只是去了螭江前辈那里看了两眼,问了问情况。”萧风回答,飘缈楼的消息从不往血都送,他回来除了继续拜访前辈,学习蛊术,同螭江前辈问些关于蛊虫浅薄见解,顺便看看隐影他们,其实真一点不忙。

    “那昨日火急火燎的?”犹无意瞪眼道。

    “晚辈不是着急嘛。”萧风眨眨眼,“这不一大清早就给您来赔罪了。”

    “赔罪是假,好奇是真吧?”犹无意摸了摸眼屎,在手指间搓捻,闻言翻了个白眼。

    “这前辈可冤枉晚辈了。”萧风一本正经,“晚辈本是想以此番见闻作歉礼的,既然前辈不想要,作罢就是。”

    说完,起身准备离去。

    酒疯子在一旁,目光闪了闪。

    “哎,停下!”犹无意伸手去拉萧风。

    萧风飘然后退了出去,瞪眼说,“前辈还是莫要乱抹。”

    犹无意也不尴尬,手在身上抹了抹,“明明就是要讲给老人家听的,说得这么冠冕堂皇,还有让老人家拦一拦,真是……”

    他忽然语塞,找不到好的形容词来形容,毕竟这少年出奇能沉住气,是真能不拦就不说了的,便干脆转了话题,“很有意思?”

    “前辈可去过?”萧风反问。

    “去看过。”犹无意点点头。

    “那河前那些东西应该不用多浪费口舌了。”萧风也点头。

    “看来河后有异事发生了?”犹无意兴致勃勃说。

    “嗯,我上次去时,河床是干涸的,而这次却是流水潺潺,”他顿了顿,“那水能腐蚀禁地外几乎所有东西。”

    “哦?老人家上次去河床也是干涸的,那时便觉得奇怪,可惜再未去过,那你可找到发源了?”老人问出这个就察觉问了个傻问题,这一路萧风时间很紧,哪有空找源头。

    “上次去尽头看过,本猜测是泉眼,这次没再去,不过我猜测与那座城堡祭坛有关。”萧风却回答得很理所当然,“具体我难说,不过猜测很大可能是有一条地下暗渠,从祭坛连通到源头,否则难以说清。”

    犹无意挑了挑眉,但想到萧风已经闯了三贤又释然下来,“怎么说?”

    “有人告诉我,那是黄泉的分枝,禁地不可能有,而唯一可能不只是连着禁地的,只有那座祭坛。”萧风认真说。

    两个老人都听得莫名其妙。

    “我进了那城堡,本是想将鬼蜮谷之人找出来逼问,却不想城堡里有阵法,我敲敲打打了半天,一不小心触动了机关,发现一件很奇怪的事,”萧风解释,面色有些凝重,“祭坛上会无止息地喷涌黑色雾气,这种雾气很阴森血腥,有些像战场煞气,但更令人厌恶些,却能将四只凶兽唤醒。”

    犹无意身子震了下,“那几只凶兽是活的?”

    酒疯子也有点讶异。

    萧风很奇怪看了犹无意一眼,“前辈不知道?”

    犹无意摇摇头,“从未听说过无了生气的凶兽还能苏醒,除非他们是尸儡,可那般庞大的体积及材质,也做不成。”

    “尸儡?”萧风疑惑问。

    “将尸体做成傀儡,就是你口里的丧尸。”犹无意解释,“但尸儡的要求一般都很高,所损耗材料更是珍惜,要比尸身材质还好,可那些凶兽,它们本身材质就是世所罕见,如何寻相配之物?”

    “哦。”萧风点点头不再多问,“那些凶兽……能让祭坛下的东西平复,我觉得它们应该是守护那座祭坛,或者说祭坛下的东西,所以才会存在。而那些黑色雾气,很可疑。”

    “这么说确实古怪。”犹无意皱起眉头,“古籍的记载,十二大禁地,诡异莫测,迷失之谷,重阳台,黑暗峡谷,死亡冰原,无尽海犹甚,数万年前,几乎寸步难进,天象更是诡异,令方圆万里了无生机,后来有大能独身进入,以通天手段才得以缓解,如此想来,说不得便是祭坛之故了。”

    酒疯子奇怪看了眼萧风,又看了眼犹无意,摇摇头。

    “那那些黑色雾气,前辈可知道是何物?”萧风眨眨眼,问。

    “应该是魔气。”犹无意想了会儿,说。

    萧风讶然,“可是走火入魔那样?”

    “差不多,不过更厉害些。”犹无意迟疑道,“你知煞气入体,轻则浑身无力,重则失心疯魔,魔气,其实比煞气还厉害些,具体多厉害,这个也不好比喻。不过煞气纯粹,魔气却难纯粹,不知道你遇到的是什么程度。”

    他忽然直直看向萧风,准确得说看向萧风眉心,那朵雪莲几乎只是淡淡一抹了。

    萧风被老人盯着,莫名其妙就有些发毛,却不会表现出来,“前辈可是觉得不妥?”

    犹无意盯了会儿,忽然笑了笑,“倒也不是,只是觉得,你可以稍微再前进点,一点点就行,实在不愿意,不妨读些佛经之类的,静静心。”

    “静心?”萧风怔了下。

    犹无意打了个哈哈,眼神却郑重“老人家可是说过,这个东西拿是拿不掉的,你也别存什么侥幸,不是骗你的,总之,现在可不是什么好事。”



    萧风一头雾水,是真的难得的云里雾里了。

    他又不是女孩子,不会对镜贴花黄,虽然在意他眉心的雪莲什么时候能没了,却也到不了一天天盯着看的丧心病狂地步,自然不清楚眉心是什么模样了。

    当然,他便是知道了,也不会放在心上。

    他现在只要不触及一些底线,对于自己的古怪已经完全听之任之了。

    犹无意看萧风半天,不像装傻,还想多说什么,便听见远处有人扯着嗓子大叫萧风,又闭了嘴。

    没多久,叶凡跑过来,冲咧嘴一笑,“果然在这里,休息了一宿,开始吧,早完工早逍遥啊。”

    他似乎只看见了萧风,其余两个大活人竟然完全当没看见。

    两位老人倒不在意,其实也在意不起来了,因为他们现在面色凝重,全身微微绷紧,如临大敌。

    两位老人的表现很明显,一点没有喜怒不形于色的淡定,所以这副景象就很诡异。

    萧风丝毫不意外,只是皱起眉头看了眼叶凡,他不清楚这人在搞什么幺蛾子,冲两位老人道歉告辞,领着叶凡往螭江那里去了。

    只是,临走时,萧风又看到叶凡不知什么用心,忽然正眼看了两位老人一眼,冲它们咧嘴笑了笑。

    于是,两位老人面色煞白,寒毛直竖,如坠冰窟。

    这些太过古怪,萧风又对叶凡忌惮颇深,便习惯性深思,越想越想不通这人想干什么,便越强迫自己想,一路特别沉默。

    等萧风再回过神来,已经到了螭江房间了。

    萧风便回头看了看,沧海没跟丢,滚絮在沧海肩上,也没跟丢。

    然后,萧风猛然发现,只要叶凡在他身边,滚絮似乎就死活不往自己这里凑了。

    “怎么,怕我吃了他们啊?”叶凡见萧风又走神,笑眯眯凑在萧风耳边吹暖风。

    萧风偏头就避开了,直接推门,说,“没有,我们进去吧。”

    叶凡懒散笑了笑,抬脚跟上。

    他在萧风面前似乎格外得放松。

    “来了?”螭江抬头打招呼,随手将蛊瓶放在了架上。

    蛊瓶是专用于蛊虫厮杀,优胜劣汰时用的透明琉璃瓶,而对于螭江这样的蛊师来说,多是淘汰王虫时才用,以此足见他对萧风的信任。

    “嗯,”萧风微笑了下,“前辈,现在可方便?”

    “可以。”螭江站起身来,一点不意外,“这边。”

    给风晴另选治疗之法,昨日,萧风已经同螭江打过招呼了,螭江不是迂腐之人,并没有觉得不悦,只是说若方便他可否在旁观看。

    叶凡没什么顾忌,萧风便替他答应了。

    然后,螭江便见到了颠覆他认知的诡谲手段。

    那个穷酸书生只是探了探脉,然后随手在红衣丫头头顶轻轻一抓,他手里便多了一滴水滴状的晶蓝色液体,倏忽又没了。

    螭江有些呆愣,这是什么神技?

    “好了。”叶凡没理会螭江,问萧风,“可想让她现在醒?”

    萧风摇摇头,“不必了。”

    叶凡便啧了声,也没说什么,再去给一直跟在萧风身后的少年探脉,这次眉头微皱,好久才舒展开来。

    螭江觉得,好歹该用点蛊师的手段了吧,谁知接下来的场景让他几乎吐血。

    那书生一拳头直接将少年打晕了过去,然后一指点在少年眉心,又在少年心口轻轻一敲,那少年便猛地吐出口鲜血来,竟然将他体内的蛊虫直接吐了出来,还没等螭江看清楚那蛊虫什么模样已经被书生握入了手里,书生又在少年头顶抓了两次,一大滴水滴状的东西漂浮在书生手上,倏忽间又没了。

    螭江面色铁青,这已经不是人力能为的了。

    叶凡依旧不理会螭江,回头看了眼萧风。

    这少年面色依旧平静,似乎什么也没看见,更不曾有艳羡或渴求。

    叶凡觉得,这少年就像一只坐拥金山的蝼蚁,所求明明触手可及,却倔犟得非要选择蚍蜉撼树。

    他轻轻一叹,一个人意志坚定到这种程度真的已经不能以常理揣度了,即使是他也无能为力,可他还是想再推少年一把。

    他笑眯眯看萧风说,“应该学会了吧?以后可别兜这么大圈子了,多麻烦。”

    萧风平静眸子陡然浮现一丝波澜,面色不知为何难看下来。

    叶凡见此,却笑得愈发开心,“这少年醒了可能会有些虚弱,不过养两天便没事了,你不必担心。还有,以后你遇到的事可能会比这些更难对付,我会的你也能会,不如我教你啊?”

    他说得随意,萧风面色却愈发难看下来。

    叶凡就这么看着,看着少年的眸子从平静到慌乱甚至彷徨失落,他以为少年会茫然无措,最后妥协,少年羁绊太多,太看重那些子虚乌有的情谊了。

    却不想只是瞬息,少年便收拾起了遍体鳞伤,眸子中全是让人挑不出毛病的温和平静,微微一笑,说,“多谢!”

    叶凡怔了下,又笑了起来,只是似乎没之前那么开怀了,“好,那我占你三日时间,先教你些基础的,等日后,再教你其它,如何?”

    他真的一点不在意周围人的看法。

    “嗯。”萧风点了点头,轻应了声。

    而另一边,螭江似乎疯一般在两个病人面前转悠,给沧海风晴探脉。

    他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里。

    蛊师,蛊术,从来是近似鬼神的手段,可如今,面前上演的,是真正的神鬼莫测。

    近似与真正,隔得何止天涯。

    大半生喂蛊,数十年如一日的研习蛊术,无数代人心血,夜以继日的劳苦,蛊师,风光的背后也是无数人难知的艰辛。

    可人家的随手一抓,便是你拍马难追的地步。

    螭江忽然乏力地想,那究竟他为什么要去修习蛊术?修习蛊术还有什么用呢?所谓的蛊术还有什么意义呢?

    若说萧风在蛊冢展现的天资让蛊师们惊艳忌惮的话,叶凡的手段就是晴天霹雳,劈得人惊了七魂失了三魄。

    就像头顶的天空骤然坍塌般。

    天昏地暗,不见天日。

    螭江彻底陷进去了。



    叶凡说三日,便是确确实实的三日,接下来的三天就没人能到萧风与叶凡的影子里,似乎凭空消失了般。

    直到第四日清晨,萧风莫名其妙从他房间里出来,叶凡倒再未出现。

    隐影们惊异非常,百思不得其解。

    萧风的房间他们都是没日没夜守着的,却从没见有人进去过,这么莫名其妙跑出来,真有点不可思议了。

    萧风也没解释,只是随便打了声招呼。

    然后,他去了风晴那里。

    解了蛊,萧风便安排了风晴搬出了螭江那里,毕竟平白占着人家的位置,而且风晴还是姑娘,这似乎真不太妥当。

    风晴还没醒,面色倒是恢复了点血色,看上去比三日前好了很多,萧风给她探了脉,脉象也很平缓,看来她的劫并不是特别难。

    “就是再不醒可就皮包骨头了。”萧风看她没什么大碍,低笑说了句,便离开了。

    之后,他去了沧海那里。

    沧海比风晴的状况还要略好一些,睡了一天就自己醒了,萧风进去时正与颦儿说话,似乎聊得是沧海前几日整日里死皮赖脸地跟着萧风后面,赶也赶不走。

    颦儿有些吃味,沧海面色挺尴尬的,见萧风不声不响进来了,都呆愣住了。

    萧风就当没听见,跟两个少年人聊了会儿,又嘱咐了沧海一个月不准参加训练,便没再多留。

    滚絮这三天也是跟着沧海的,隐影们对它都很好,好像又圆了点,萧风走便跟着走了,一点也不留恋。

    再然后,萧风去了螭江那里。

    他清楚,螭江其实是这三日最难熬的人。

    精研了大半辈子,结果发现还不如别人的随手而为,对于一个一辈子执着于蛊术甚至誓要闯过万蛊大阵的人,以为作土前可以俯览众生,结果发现自己还在山脚徘徊,丢了的何止是信心,几乎是下意识就将他一辈子的努力都否认了。

    为什么启程,他跑得太远太久,早已忘了,可忽然前路渺茫,又无能为力才是最令人崩溃的。

    萧风之前从未想过叶凡会用那么不合逻辑的手段,否则他会再多思量一下,可能会打声招呼,或者直接拒绝螭江的要求。

    现在这样,会就此丢了意气或者从哪里跌下就从哪里站起,萧风一无所知,只能看螭江怎么想。

    不过,这其实也不一定是坏事。

    蛊术一道,理论分九境,可五境似乎是个瓶颈,蛊冢中多少代蛊王,无论多精彩绝伦,突破五境的却没有,萧风觉得这或许是个大分水岭,就好像先天巅峰一样,若能借此破而后立,便是一份大机缘了。

    只是这些,萧风其实更放任些。

    他对于江湖上的前辈们总是很公正,很少去刻意引导些什么,也很少施恩。

    所以他去了只说了一句话,“存在即合理。”

    这句话,别人听来或许没什么,可对于螭江是一根稻草,若螭江能明白萧风的用意便是救命稻草,若是钻进了死胡同便能彻底压垮了他。

    所以,萧风不是那天便说,而是拖了三日。

    他又去看了看隐影们的训练,听初灵说,这三日里,血都气氛有点古怪,摆摊的老前辈少了近一半,闲逛的人也少了三成。

    初灵用了一句很夸张的比喻来形容: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临近晌午时,他去了血都入口。

    酒疯子还坐在那里,见了萧风竟点了下头。

    萧风便也微笑打招呼,“前辈!”

    “又来打听事了?”犹无意没什么变化,笑眯眯从竹椅上翻下来,调侃。

    这几次,萧风每次来跟他聊,可都是从他这里套消息呢。

    “晚辈就问了两句,这就兴师问罪了,可不敢再问了。”萧风反调侃道。

    “这是说老人家小气呢。”犹无意大笑。

    “怎会。”萧风眨眨眼,两步坐下。

    犹无意也坐下,揉了揉鼻子,“又有什么麻烦了?”

    萧风笑了下,“这里没什么麻烦了,晚辈这是准备离开的。”

    “都处理好了?”犹无意讶异道。

    酒疯子皱起眉头看了眼萧风。

    萧风点头,转头看向酒疯子,“酒前辈若不放心风晴,不如去看看。”

    “丫头醒了?”酒疯子皱着眉头问。

    “没有,她陷进梦里去了,醒了应该能凝气了。”萧风平静说,忽然想到他没给风晴安排任务的消息估计剩下几个年轻人都知晓了,本来以几人根基,该是冷霜寒第一个凝气的,误打误撞应该是风晴了,下次几个年轻人说不得要以为是他给风晴开了小灶,免不了被埋怨了。

    酒疯子不再多说,“好。”

    萧风犹豫了下,还是说,“前辈与风晴什么关系,前辈不说晚辈不便问,但有些事风晴自己怎么想,很重要。”

    他忽然分外郑重起来,“有些事,该她自己面对的,晚辈希望她能真凭自己闯过去。”

    酒疯子不知为何一下子怔住,直直与萧风对视。

    犹无意也不知为什么僵直了身子。

    因为他们发现,少年此时郑重下来,他那双漂亮眼眸中竟然有双重瞳,而从那双重瞳里他们分明感受到了那个可怕之人相同的气息,而三日前,这些是从来没有的。

    萧风皱了下眉,显然察觉到了两人的不对劲,“前辈?”

    犹无意首先反应过来,一下子放松下来,“小风啊,晌午了要不吃碗面再走。”

    酒疯子也反应过来,眼神游移不再看萧风。

    萧风也不多问,从容说,“不了,外面还有些事处理,便不耽误前辈时间了。”

    他忽然说,“初灵!”

    “殿下!”头顶壁虎似得少年一下子跳下来,有些尴尬。

    “带前辈去风晴那里。”萧风淡淡说。

    “殿下……属下……那个……”初灵有点吞吞吐吐。

    他是察觉萧风要走才偷偷溜过来的,这一走开,铁定没人了。

    “嗯?”萧风淡淡一眼扫过来。

    初灵心里一咯噔,反应过来大骂自己蠢货,这是萧风明确说不让他跟的意思了,只能无奈道,“是,殿下。”

    “嗯。”萧风随意应了声,看向酒疯子。

    酒疯子被萧风刚才的怪异一惊早不愿在这里久待,站起身来转身就走。

    初灵怔了下,连忙说了声属下告退,追了过去。

    萧风收回视线,看向面摊老人。

    犹无意呵呵一笑,装糊涂,“小风还有事?”

    “隐影便托前辈照看,晚辈这便离开了。”萧风不强求,站起身来一礼,洒然离去。



    临近黄昏,萧风赶到了御冥城,他通知了飘缈楼将消息都送到了这里。

    进了城,找好歇脚之地,没多久便有人找来,送了一沓东西,然后住进了萧风隔壁,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叫凌源,却不是天机榜上的人。

    萧风不认识他,便不去管他,进了屋便将情报一页页开始翻看。

    近日大事没多少,多是琐碎小事,能让萧风稍稍留意的,一是紫灵堂的嚣张跋扈,二是江湖多出来的十几个先天境,三是几个小村的遭灾,四是郦蜀铁骑缩减情况,五是近日灾情。

    紫灵堂作为这一届天机榜换帮突然异军突起的大黑马,本来便让不少江湖势力看不惯,本该低调行事,拉拢结交友军,如今却反其道而行,这般气焰嚣张,特别是酒楼中直言唐门无人,昆墟剑宗落寂,灵虚宫本末倒置,这完全是想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的自毁城墙做法。

    紫灵堂既然能蛰伏这么多年一鸣惊人,萧风不认为其高层会是蠢笨之人,双拳难敌四手的道理不会不懂,门派管束也不会松散,那么他们为什么要自己找不自在呢?

    是它背后有更大的势力操纵着他们,命令他们搅动风云,彻底打破江湖天地人秩序,还是有人有足够大的底气保住它,让江湖不敢动它,所以他们肆无忌惮,抑或是紫灵堂已经强大到足以震慑江湖?

    江湖上新冒出来的十几个先天更是蹊跷。

    如今,群龙盛会在即,各势力争归争,可都有分寸,想先天境之类的都是等盛宴上才会出手,如今忽然冒出来,就很奇怪。

    是悟道石不负众望,所以先天境已经不那么稀罕了,还是像唐门乱战那样他们是失败品,目的只是热闹一下,抑或是他们是被放出来试水的,看看能搅多大的浪花儿?

    几个血洗村寨,人身蛊蛹,鬼雾尸人,醉生梦死,食人鬼魔,掏心狂魔,掠婴鬼,缝衣婆……

    只能说,有些人终于还是耐不住寂寞出来了,即使他或多或少都警告过了也没多大作用,这就很不听话了。

    郦蜀铁骑在十几日前就开始缩减了,二十万人,不多不少。

    但是,在这期间,郦蜀铁骑开始分割分化,甚至利用郦蜀悍军训练其他新兵,却不属于郦蜀军队之列,大有培养起另一方军队的趋势,虽然只是趋势,而且若要成气候,有激流勇进的资本,时间,装备,人数,缺一不可,难度相当之大,可萧风觉得,若没其他人插手,这些很容易。

    曹肖的这一退步,让不少人都疯了,使尽各种手段在郦蜀插人手,而那个人便想利用这些势成事,曹肖不敢拦,便很容易。

    第五类消息则让萧风有些叹气。

    皇城那边在与飘缈楼抬杠,想让百姓逼得飘缈楼进退两难。

    近一个月,萧风不信皇都那边还没周转过来,可帝国派了赈灾款项,却是偏偏什么都不充分,既然帝国派了人,飘缈楼碍于帝国脸面便不得不退,可如今这种状况,只能拖,否则百姓便会动荡。

    前些时候,不知谁泄露了飘缈楼的消息,许多勉强算飘缈楼的分枝势力也公布于众,再加上三大帝国对飘缈楼的高度评价,这是在捧杀。

    再往后,若帝国还没加大补给,百姓们逼急了,不敢找官员的麻烦,一定会找飘缈楼的麻烦,那时候什么神仙楼名气,什么崇敬信仰,估计会成了百姓们动手的借口,会很麻烦,也会很乱。

    这些与萧风的局其实无关,他可以不管,可岂不让许多人寒心?

    如今,只能看金利禄的了。

    若萧风之前的布置能按计划进行,没什么意外,金源必能一飞冲天,这种僵局也会彻底被打破,到时候愁得就不知是谁了。

    萧风其实并不想逼人逼得太紧,可他们却逼他,到底是太自以为是了。

    萧风将所有情报看完回复,抬头便已是深夜,看天色必然已经宵禁了。

    无可奈何,他只能再出糕点啃着。

    这些天,萧风的饭食几乎都是去黑暗峡谷前预备的糕点,换个人估计已经吃吐了,萧风也不怎么愿意吃,不过一天没吃东西,他不饿也觉得有点不妥。

    “咕。”滚絮从萧风肩上飞下来,啄了口,觉得没有肉好吃,委屈叫了声。

    “养叼了。”萧风无奈笑笑,不管他,继续一点点啃。

    滚絮见着,又抗议叫了两声,最后见萧风真不搭理它了,只好也一点点啄着。

    糕点是干的,没有肉好吃,也没有菜好吃,它有点想那个木头人了。

    一人一鸟艰难吃了晚饭。

    萧风练了会儿字,没管滚絮便上床睡觉。

    睡了会儿感觉有东西钻进了他怀里,萧风一捞便捞到一只毛茸茸的东西,立即黑了脸。

    他忘了,这小家伙已经习惯了钻进他袖子里睡觉,如今他睡了床,它也想钻他袖子里了。

    滚絮一双小圆眼瞪得溜圆,在黑暗里出奇得亮,很无辜。

    萧风无奈,只能放开它,并严令禁止它钻进他被子,最后又不放心,直接流放去了桌子那边。

    一夜无言。

    第二日清晨,萧风开门时,门口已等了人,正是凌源,见萧风出来便欲开口询问。

    萧风将他让入房间,示意他跟他过来,然后将情报再递回去,问,“规矩可清楚?”

    凌源看着表面没什么变化应该没拆开的一沓纸,到现在都没想明白上一堂口让送来这里,一晚上再原封不动送回去有什么深意,而且是给这么个孩子,心不在焉点头。

    他显然并不清楚萧风的身份,所以也没多少恭敬成分,反而有些敷衍甚至面色古怪。

    萧风也不奇怪,“那你可以走了。”

    凌源便真走了,可到了门口又退了回来。

    萧风奇怪看他。

    “那个,小兄弟,你也是楼里的?”凌源好奇问。

    “为什么这么问?”萧风并不回答。

    “你在这里干什么的?”凌源又说。

    “接收一下它。”萧风点了点他怀里的信封,“然后送回去。”

    “啊?”凌源显然没想到会是这么古怪的解释,面色不由有些怪异。

    萧风忽然压低了声音,便有点阴恻恻了,“好奇心会害死猫的,懂不懂?”

    凌源不由打了个哆嗦,面色有些骇人看萧风,反应了会儿才反应过来,咳嗽了几声,连忙离开。

    萧风便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年头,这般天真无邪的青年真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