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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给我娘亲道歉!”白白无惧地朝前走去,怒意满满。

    “哟,这不是小殿下么?”“阿七”饶有兴趣地看着朝她走来的白白,见到白白逐渐亮起来的眼睛,嘴角浅浅一勾:“想不到小殿下原来也有帝皇瞳,这四荒之内,原先可就清微君有这稀奇的眼睛吧。”

    一语挑起千层浪。云落现在已然不敢回头去看月泽脸上的神色了,他这么聪明,白白怕是要藏不住了。

    “管我有什么眼睛,你给我娘亲道歉!”白白怒瞪着“阿七”:“你若是现在乖乖认错还来得及,不然下场一定非常惨,我娘亲在……”

    云落上前拉住白白,一把将他拖回来搂在怀里。如今帝皇瞳一事想瞒也瞒不住了,可其他的事情,包括在鞠陵于天发生的事情,认识的人,万万不可再让别人知晓了。

    她正了正神色,极力平复方才的心绪:“说吧,你为何杀了这么多人?”

    “阿七”但笑不语。

    “既然你执迷不悟,那就休怪我们无情了。”云落调整内息,抽出赤练绫就冲过去,本在一旁看着的姬渺渺也是急忙冲过去。

    “渺渺?”

    “你这么蠢笨定是打不过她。”姬渺渺一伸手,长剑在手中显出形状朝“阿七”刺过去,云落的赤练绫缠绕着她的剑裹挟着气流而去。

    “阿七”灵活一跳,轻巧地避开二人的攻击,轻声娇笑:“二大一可不是正派作风。”

    “对你这等脏物,何必讲正派作风。”姬渺渺抽回剑,回转身子继续朝“阿七”削过去。

    “长宁神女果真如四荒盛传那般洒脱泼辣呢。作为蓬莱的神女,自幼高贵,身份地位,荣华富贵少了哪一样。”“阿七”斜着眼看着姬渺渺:“可惜,人生总是有不如意之处,神女心系一人这千百年,不知他可有回头望你一眼?”

    姬渺渺手里的剑一顿,原本就朝着“阿七”而去的剑忽然偏倚了一些,姬渺渺冲出去好几步才稳住,她美目怒睁:“你在胡说什么!”

    “神女,有些事情,你藏不住,他不爱你,这是事实,你何必这么委屈自己?”

    果真如云落心里所料一般,这个凶鬼,最擅长竟是蛊惑人心,用言语挑拨起人的情绪化。云落期限并无防备,叫她得了手,如今细细一回想觉得不对劲,明白了她的招数之后自然是有所戒备。

    “渺渺勿要睬她,这只鬼不过是仗了一张嘴胡说八道迷惑你。”云落挡在姬渺渺的面前,告诫道:“你若是真的信了她,可就糟了。”

    “云落,我倒是觉得她没有胡说八道,她说的也好像是那么回事。”姬渺渺在云落身后无比心酸:“我喜欢一个人喜欢了许多年,但是他的心似乎不在我身上。”

    “渺渺!”云落一边挡着“阿七”的攻击一边回头劝道:“他与你说了不喜欢你吗,要是他真的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不喜欢你’,那你大可以死心,姻缘这事强求不得,早知道无果何必执着。你一向果断爽快,我相信他要是这么和你说,你是不会再这么揪着他的。”

    “他……的确是从未和我说过这话。”姬渺渺一顿,愣住:“可是我也没告诉他我喜欢他。”

    “你看,你都没表明心意,人家肯定是无法回应你,你怎知人家对你是否有意。”云落一边拴住“阿七”一边苦口婆心地劝道:“你说是吧。”

    被云落拴住的“阿七”轻蔑一笑:“殿下自欺欺人的本事又是长进了不少。”

    说来也奇怪,“阿七”虽然一直在挑拨她们的情绪,但是面对云落的攻击的时候出手却不狠,仅是保护住自己而已,并没有想要伤到对面的人,一般的凶鬼再攻击人的时候恨不得将人剥皮抽筋,吃他的肉喝他的血,这是头一回遇到这么温和的凶鬼。

    见云落拴住她之后就再没有什么动作,于是她便乖乖地被拴住,仿佛为了图一个清静。

    “你给我闭嘴!”云落紧了紧手里的赤练绫。尽量勒住她。

    “哦,我倒是给忘了,主上特意吩咐过呢。”“阿七”浅浅一笑,不知道是不是云落的错觉,她额间的曼珠沙华仿佛是盛开了一点“殿下如今,是个不齐整的人,可惜殿下年纪轻轻,怕是要早走一步。”

    云落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又开始发闷了,她如今真是容易生气和害怕:“我说了,你给我闭嘴!”

    “云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姬渺渺听出来这话里有猫腻,皱着眉看向云落:“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不要担心,我没什么事。”云落安慰道:“我能有什么事,再说了,要是有事我现在会在这里吗?”

    “可是我听她的意思好像……”

    “好像什么?我说了她的话都是胡说八道,哪里有可信的依据?”云落显然是有点激动了,倒是让姬渺渺一愣,顿了良久,姬渺渺轻轻道:“没事,我信你,你不要急。这么些年没见,你肯定是有很多事情的,你总会挑个合适的时机和我说的。”

    云落一怔,苦笑道:“嗯,你明白最好了。”

    “殿下……唔。”

    云落心满意足地看着被她封住嘴的“阿七”,笑了:“让你话多。”

    凶鬼不费吹灰之力就被擒住了,云落一想到把她交给太华就可以完美解决此事然后带着云斐和白白回酆都城就好不激动。

    就在云落正准备上前将她押回去时,有尖尖的歌声传来。对,没错,是尖尖的唱歌之声。云落寻思着这事情肯定是没有这么容易解决,中间肯定是要出什么幺蛾子,这才是这些凶鬼的“主上”该有的风格,果不其然,云落的手还没有碰到这“阿七”,赤练绫竟然被挣脱开来,也怪云落大意,方才以为能够捉住她了,走过去的时候顺便就收了收赤练绫。那“阿七”听到歌声就像疯了一般张牙舞爪,挣脱赤练绫之后就朝着面前的云落扑过来。

    云落灵巧地朝边上一躲,避开了她。

    “阿七”的眸子染上了一点点的血色,额间曼珠沙华开始茂盛地生长,很快布满她的脸,谈不上可怕,但是也谈不上好看。

    她的手里凝出一团团黑色膏体一般的东西,云落定睛一看——这不就是刚刚才见过的冒牌尸液吗?

    之间她又快又狠地朝云落扔过来,云落望着十几块尸液朝着她飞过来,正想着这东西又不会伤害到人,顶多是让你脏一点,可是腰间忽然一沉,有个东西环在她腰间,云落正懵着,忽觉一阵冷香袭来,她偏过脑袋一看,只瞧见线条流畅有些瘦削的下巴。

    月泽抱着云落缓缓落在地上,冷冷地盯她一眼:“你不要命了。”

    “这尸液又不会伤到人,没事的,我们刚刚不是才见过……的吗。”云落说着说着就噎住了,因为她看见尸液所到之处,竟是被腐蚀得一点不留,就算是落在地上,也不会渗进去,而是慢慢腐蚀出一个大坑,这玩意腐蚀性如此强,若是方才自己站在那里随便让她砸,这身子……怕是留不住了。

    云落有些后怕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还好还好,没事没事,这可我自己的脸,要是没了我以后都得带旁人的脸皮过日子才行……渺渺!”,话说到一半云落才想起来姬渺渺那个时候就在她不远处,要是依着刚刚尸液落下来的方向,姬渺渺也是会受到牵连的,她匆匆忙忙地就要往那里赶去,可是一回头,姬渺渺原来站着的地方一片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她在那里。”月泽抬手指了指对面,之间楚子衡站在那里,姬渺渺就在他身旁低着脑袋,看来是楚子衡救了她。

    “那就好。”云落重新望向已然发疯的“阿七”,问月泽:“敢问清微君是如何知道这尸液有毒的?”

    “你听。”月泽将清微剑靠近云落的耳朵,云落倾着耳朵听了半晌,什么也没有听到,她抬起脑袋,摇了摇头:“我什么也听不到。”

    “你再听听。”

    云落不知道月泽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好趴在清微剑上面接着听。

    云落屏住气,听了好一会,才隐隐约约听到一些声音,再凝神听,听到的声音就更加明显了,是有人在唱戏。

    “这是?”云落奇道:“难道是被你封在剑内的那只傀儡吗?”

    “没错。”月泽收回剑,却没有立刻将剑立刻装回剑鞘:“方才你们听到的那阵歌声就是由他所处。”

    “刚刚我们听见的声音明明很大,怎么现在他声音这么轻?”

    “清微剑的剑灵在不断削弱他的力量。”月泽沉眸:“但是在清微剑里面关了这么久居然还有力气将自己的力量爆发出如刚才的效果,非比寻常。”

    “你是说,这鬼不好办?”云落愣住,抬眼看了看刚刚还被自己拴住的凶鬼,不知道说什么好。

    “此傀儡以声操控凶鬼,激之,凶化。”月泽的手指划过清微剑,朝发狂的“阿七”而去”:“如今的凶鬼,才是真的凶鬼。”

    月泽这人,话少手快,做事向来利落,能不拖泥带水就不拖泥带水。他瞧见“阿七”被完全凶化之后二话不说拎着清微剑就上了。

    云落寻思着方才他站在一旁看着她与姬渺渺对付着“阿七”的时候怎么不动手呢,原来是心中早有定数。

    “阿七”邪媚地勾起嘴角,眼波流转,看到月泽朝她而来,停止了不断向众人投掷过来的尸液,而是换了一种东西,云落只看见她水袖一转,一大把粉末朝月泽而去。云落离得远,看不大清楚她究竟扔的是什么,只闻得空气中有淡淡的香味,香味逐渐浓烈起来,云落如今虽是知道她在百香散这一味迷药里面加了曼珠沙华,但是具体还不清楚加了曼珠沙华之后该药有何作用,她面对着月泽放弃了以尸液攻之,转而用百香散,说明这百香散比尸液具有毒性,但是百香散除了能让一些低修为者失去意识产生幻觉之外,云落也不知道有何其他用处,再者,这东西对在如今在场的所有人都应该是没有什么作用的,毕竟大家都是有些底子的人,不知道“阿七”用这个东西做什么。

    很快地,“阿七”就告诉云落这药的用处了。只见月泽筑起一道结界,仍是安然无恙地朝“阿七”走去,但是云落身后的一众太华弟子却轰然倒地昏睡不醒。云落回过身一看,着实吓了一大跳,看着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白衣少年们,一时间竟是有些手足无措。

    “清微君,你看看这是怎么一回事?”云落不敢轻举妄动,只得扯了嗓子朝月泽喊。

    “无事。”月泽抽空淡淡地瞥了一眼:“我有设气障在他们身上,这致幻药无法渗入五脏六腑,暂时是安全的。”

    “暂时是安全的……”云落细细一咂摸,觉得这件事不简单,月泽都只是设了一个气障来护住太华弟子的经脉而不是完全地保护他们不受此影响,说明这个加了曼珠沙华的百香散在某些方面肯定是产生了极大的变化,导致月泽处理起来有些棘手。

    “等等,你给他们设了气障,可是我没有啊……”云落后知后觉地望着月泽,傻乎乎地自言自语:“那我会怎么样,会中毒吗?”

    “殿下自然是不会怎么样的”

    “阿七”冲她灿烂一笑:“毕竟是酆都城的东西,一点都没变,对殿下还是一点用都没有呢。”

    “阿七”望着一直朝她走来的月泽,面上毫无畏惧之意,还笑得很是开心,云落颇有些惊愕,毕竟从前,寻常小鬼见了月泽不是瑟瑟发抖立刻跪下去求饶就是硬撑一招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基本上这种倔强的小鬼都得给月泽打得魂飞魄散了,哪里还有机会求饶,可是这只凶鬼不仅不害怕,还笑靥如花,仿佛看的是自己的如意郎君走来。

    月泽走近了,剑中又传来如泣如诉的歌声。

    “解开封印。”月泽凝视着面前笑容灿烂的“阿七”,缓缓举起剑指着她:“我可放一条生路。”

    “呵呵呵呵我听到了什么?清微君是在和我谈条件?”她脸上的曼珠沙华的红色变得更加娇艳,仿若能滴出血来:“清微君一介正人君子,从不将我等恶鬼放在眼里,如今这是怎么了?是为了她吗?”

    说罢,还要死不死地指了指云落,云落顺着她的手指望向自己,得亏这些太华弟子都昏睡了去,否则她又成了罪人。云落嘴角一阵抽搐,怒吼:“你别什么事情都往我身上兜,信不信我撕烂你这张让人牙痒痒的嘴!”

    “殿下现在也就只能说说罢了。”她仿佛是很了解云落现今的处境,知道云落早大不如前,由着性子去挑衅云落,可怜云落虎落平阳被犬欺。

    “解。”月泽的耐心一向很好,他静静地看着“阿七”。

    “若是我不解呢?”“阿七”吃吃地笑:“我这条命不值钱,拿来换阴姬殿下的命还是我得了便宜,我为什么要解?”

    月泽收回剑,手指敲了敲剑身:“你的命不值,他的呢?”

    不得了不得了,月泽现在居然也会威胁人了,云落看的那是一个目瞪口呆。

    楚子衡就笑嘻嘻地看着月泽,不说话也不动,偶有空了转个头瞧一瞧云落,面上一副看戏的模样。

    “阿七”明显一愣,随即冷声笑道:“他的命关我什么事?”

    月泽还未开口,“阿七”却痛苦万分地蹲下去,揪着自己的头发:“不,不,他很重要,我求求你……求求你……放过他……”

    只见“阿七”忽地又站了起来,恶狠狠啐道:“小贱人,你闭嘴,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不行,你不可以这样做。”“阿七”活像是中了邪般自己和自己说着话:“这不是我想做的事情。”

    “你以为到了现在,你还有回头的路吗?”

    一阵寂静,“阿七”恢复了正常,她对着月泽摇了摇头:“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月泽细长的眼扫了一眼站在远处的云落,又看了看自己的剑,再看了看“阿七”,他叹息了一声:“执迷不悟。”

    说罢,只看见蓝色的光一层层浮起来,以月泽为中心,地上逐渐涌上来汩汩的清水,在地上铺成透明的一层,月泽的清微剑在半空中划出一个圆圈来,随即左后拿着剑别到身后,闭上眼默念了咒语,那圆圈朝着“阿七”而去,将她罩在里面,月泽开始轻声念着经文。

    云落停了好一会儿才听出来那是渡化冤魂用的经文,还想着月泽何时学的这个东西,那边“阿七”开始疯狂地叫起来:“啊啊啊啊啊好痛。”

    “看来他是想用这个经来逼出另一个人啊。”楚子衡懒洋洋地从高处跳下来,眯着眼看着正在施法的月泽:“不过……毕竟是你酆都城的术法,他一个神仙,用着还是不够完全。”

    云落对他这个“完全”有点摸不到头脑,月泽这用的挺好的啊,怎么就不完全了?

    月泽正念着经文,忽觉面前异样,睁开眼一看,眉头紧锁。

    原本还在痛苦尖叫的“阿七”不知何时停止了呼喊,面上神色平静,那朵曼珠沙华蔓延到了她的脖子,肩上……裸露在外的手臂上也逐渐布满了曼珠沙华的图案,不出一会儿,面前的“阿七”全身都被这株曼珠沙华包裹住了,她得意地笑出声音:“清微君还不知道吧,我不仅仅是带了一片曼珠沙华的花瓣出来,我是偷了一整朵,而这曼珠沙华的花心被我溶在额间,拿着精血养着。加了曼珠沙华的百香散除了让人昏睡产生幻觉之外,还能够吞噬人的情绪和记忆。不用渗入五脏六腑,单单在入了口鼻就能够产生效用。所得的情绪和记忆就是滋养曼珠沙华最好的养料。”

    那些倒在地上至今没有醒过来的太华弟子,只怕是着了道。吸收的一切情绪和记忆都汇聚到了“阿七”身上曼珠沙华的花心上,养得“阿七”身上的曼珠沙华迅速长了起来,“阿七”的手脚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曼珠沙华的茎和叶,脑袋也变成了花朵。

    云落稀奇叹道:“我活到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大曼珠沙华,也是头一回见到会说话的曼珠沙华。”

    月泽收回水阵,很是平静地看着面前这朵巨大无比的花。

    “清微君,这种废话多的东西留着干什么?”楚子衡朝月泽走过去:“难道是打算活捉了回去插花瓶里面观赏?”

    “你!”变成花朵的“阿七”气结。

    “你知道的。”月泽握着剑不说话,楚子衡心里也清楚,这傀儡之术至今尚未有人可破,饶是月泽本事大,没做过的事情心里也没底。俗话说得好:“解铃还须系铃人。”下咒的人知道怎么下咒就知道怎么解咒,事关云落安危,不容小觑,月泽方才就是为了这个一直忍气吞声。

    “她不会告诉你,就算死了,这个秘密也不会吐露出来。”楚子衡耸耸肩,无可奈何:“他们主上做事情就是这样,既然给你下了咒肯定是想让你死,哪里肯放弃这好不容易整死人的机会。”

    “她不会说,她体内那个,有望。”月泽一向话少,说话总是尽量言简意赅,这就导致云落有时候觉得自己在听他们两个打哑谜一般难受,但是好歹也是知道是为了自己的事情。

    云落其实一点也不慌,这傀儡之术对她来说……根本就没用。“阿七”说她活不长了,是将死之人,但是她才不是……她明明就已经是个死人了,死人还能怎么死。

    “清微君若是因为云落担心。”云落对着月泽大喊:“那可不必要,云落自有法子解开这咒。你就只管放心将这凶鬼收拾了回去交差就是,万万不要因为我而耽误了。”

    月泽狐疑地望她一眼,云落肯定地点点头:“我真的有法子,你相信我,我是不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的。”

    听到云落这么说,月泽就放心了,举起清微剑,干净利落地甩过去,手指绕在面前念了杀诀,清微剑得到指令,对着“阿七”一顿左砍右削,眨眼功夫,地上落了一堆的枝枝叶叶,“阿七”甚至都还没反应过来自己被削得只剩了一根杆子。

    她哆嗦道:“清微君……果然是……名不虚传。”说罢,轰然倒地,扬起一阵灰尘。

    这时候地上昏睡的所有人都缓缓醒来,支起身子有些茫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仿佛都不记得自己在这里的原因。

    “若尘,带人将她押回去。”月泽收回剑,吩咐站在一旁的若尘。

    “是,清微剑。”若尘方才也没留神,吸入了百香散,昏睡了有一会儿,一醒来就看见月泽站在自己的面前,顾不得思索立马站了起来,垂着脑袋跟在月泽身旁。

    “你们三个过来吧。”若尘伸着脖子朝后面看了一下,指了三个人过来帮他一起去押解那只凶鬼。

    若尘经过楚子衡身旁之时,楚子衡悄悄与他说了一句话:“小心点总是没错的。”

    若尘白净的面上浮现出疑惑的神色,对于楚子衡这没头没脑的话感到茫然,但同时有对这鬼殿忽然的关心感到惶恐,不知道如何去回应他,在几个师弟前面难得的有些失态,他红了脸,结巴道:“多,多谢鬼殿关心。”

    “不客气,应该的。”楚子衡哈哈大笑:“毕竟也算得上小爷的后辈,理应照顾。”

    若尘便领了人去了。云落再三确认了一下,这事情看起来好像是结束了,于是她走到月泽面前,搓搓手,眼睛不住地左瞟右瞟:“那个,清微君,事情都已经结束了,是不是该……”

    月泽只顾着看若尘他们在那边收拾,一点也没有注意云落在说什么,云落自顾自说了半天,剑月泽压根没有理她,不禁恼羞成怒:“月泽!”

    月泽闻言,将目光缓缓移了回来,落在云落身上,云落慌得急忙转过身去,饶是如此,她也能感觉到月泽的目光,只觉如芒刺背,思索片刻,云落咽了咽口水,再次重复道:“清微君,此案已结,是否该履行您的诺言了。”

    “嗯。”月泽应了一声,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补充道:“你与我说要先去神京城。”

    云落茫然:“我什么时候说过了……我明明很急着回酆都城的……”话音未落,云落一拍脑袋,想到了。她们刚到这里的时候,怀澈燿羽还有天枢星君都来过的,那个时候他们说了什么来着……好像是神京城派人来捉拿她,月泽给拦下了,然后云落想着自己的事自己承担,一方面也是为了避开月泽,就信口说自己先过去,没想到月泽把她给堵住了,说什么此案一结就和她同去。

    云落啊云落,你怎么就只知道给自己挖坑呢?

    云落勉强笑道:“我好像真的记不起来我说过要去神京城这事,清微君当初答应过我此案完结就让我回去的,如今这是要反悔么?”

    月泽要是不放她回去她其实也没有什么办法,而且是她自己说要回去受罚的……

    “娘亲,我们是不是又回不去了?”白白帝皇瞳现了之后云落就将他扔给了云斐带出这个地方,白白一直都被云斐护着,现在看没事了,云斐就将他带了出来找云落。白白看了看云落,再看了看月泽,委屈道:“白白想要回去,想回酆都城。”

    云落不知道说什么好。

    “不反悔,你们可以走了。”月泽的声音从后面慢悠悠飘过来,云落一愣,转过身问:“真的吗?”

    “真的。”

    云落大喜,牵了白白的手就要走,还未走出几米路,楚子衡不知从哪个角落窜出来堵在她面前,摇摇头:“先别走,等等。”

    “鬼殿这是什么意思?”,月泽好不容易放她回去,她就该趁着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赶紧溜走才是,她脸上大有神挡杀神,佛阻灭佛的气势,面目狰狞地瞪着楚子衡,恨不得将他剥皮吃了。

    “喏。”楚子衡指了指正在那边收拾残局的若尘一行人:“你还要在这里呆一会,他们有需要的。”

    云落不明所以地看过去,若尘正和几个弟子施法锁住地上的凶鬼,一切看起来很正常并没有什么异样啊。

    “等等。”云落皱着眉仔细看了看,光秃秃的曼珠沙华形体硕大,就算被月泽打得奄奄一息,但是收拾起来还是很麻烦,若尘他们在那边处理了有一会功夫也不奇怪,但是为何若尘他们处理的方式越来越奇怪。

    之间若尘愣愣地站在一旁不动,只看着另外几个弟子爬上去,那些弟子原本在仔细地上锁链,可是现在却站在上面张牙舞爪,像是在跳舞。

    云落把白白往身后的云斐怀里一塞就冲过去:“给我下来,快点!”

    一时间众人都在看着朝那边发足狂奔的云落,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一阵黑暗袭来,那边的该是奄奄一息躺在地上的和凶鬼“阿七”合二为一的曼珠沙华不知怎地“轰”地一声站起来,高高地俯瞰着地上的所有人。

    她一站起来,那些在她身上的太华弟子一个个跌落下来,她怒瞪着云落,骂道:“多管闲事!”

    跌落下来的太华弟子直挺挺地躺在地上,面色苍白毫无血色,云落都最后实在是没法子了,扯着赤练绫飞过去,但还是晚了一步,只见“阿七”迅速低头叼起一个弟子吞了下去。

    月泽原本是背对着他们准备离开了,听到云落的怒吼和一声巨响,他回过身一看,“阿七”早就吞下去一个人了。

    月泽眼里锋芒一闪而过,他一甩手将清微剑甩了出去,剑带着万钧之力朝着“阿七”而去,直击“阿七”的腹部。“阿七”干呕了一声,但还是死命闭着嘴不吐出来。云落靠近“阿七”,解下身上的七个铃铛,一个接着一个打进“阿七”的躯体上,那铃铛嵌在“阿七”所化曼珠沙华的花杆上,排列成一个圆圈的形状,云落咬破手指,念了魂咒:“忘川河,奈何桥,以我血渡尔魂出!”

    “阿七”一怔,笑道:“想不到你为了救人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放心,就这样我还死不了。”云落手指朝着前面狠戾地一点,血液冲破“阿七”设在自己身体周围的屏障冲了进去,正落在铃铛围成的圆圈中央。铃铛渐渐发红,一时间天地失色,狂风起,暴雨至,“阿七”终于受不住身上的剧痛“哇”地一声将口里的人吐了出来,云落看着她,脸色苍白:“阿七呢,我方才察觉到了,阿七的气息,她还在。”

    “察觉到了又如何,我不是说过了吗,我就是她她就是我。”“阿七”吐出了人之后居然并没有受很大的影响,只是喘了几口气就恢复如初了。

    “用活魂炼鬼魅,呵呵,这手法一年比一年阴险了,我说,怎么清微君出手了你还能翻身。”云落眼看着铃铛一个个掉落在地上:“要是从前,看见你这样的邪祟,我非劈了你。”

    “要是从前倒还真的有可能,但是现如今殿下还是要认清自己的本事。”“阿七”狂傲地笑:“发现了又能怎样,你救得了她吗?”

    说罢,她低下脑袋就要吞吃掉云落,云落睁着眼看着她越靠越近。她云落自小天不怕地不怕,如今却是怕死怕得要命,可是她信自己,自己的命数总不至于如此糟糕,更何况,她感觉到了——月泽。

    果不其然,那脑袋还未靠近云落半分,就被月泽一剑给打歪了。月泽抱着她缓缓落在地上,皱着眉:“你逞什么强。”

    “我不逞强你那可爱的小师弟就死了。”云落摇摇头:“你清微君一世英名怕是就这么毁了。”

    “啧啧,居然晚了一步。”楚子衡从旁边走过来,拍拍手:“小落子你出手果然干脆,都没什么征兆,我小爷刚和你说完你就冲出去了。”

    方才出了月泽,原来楚子衡也去了,云落心里还奇怪呢,这“阿七”脑袋被打偏之后怎么没有转回去,肯定是楚子衡动了手脚。

    云落趁势望了望周围,刚才躺在地上的太华弟子们已经被人带走安置了,包括吐出来那一个,还好,没有丢了命的。

    “清微君,她死不了。”云落咬牙道:“你只管放心打,她肚子里面还有一个活的魂魄,那是这身体原本的主人的,以活魂养着这身体,又融合了曼珠沙华,具有极其强烈的毒性和阴气,若是要毁了这只凶鬼,只怕不容易。”

    三人都是安静了一会儿。

    “我封住她。”月泽说道:“速速带回酆都城,北阴大帝应该可以解决。”

    “对,对啊,父帝知晓的事情颇多,兴许有法子。”云落伏在月泽的怀里笑了笑:“我怎么给忘了……”

    “不过如今难的是怎么封住她。”楚子衡挑出问题:“你方才也看见了,这玩意虽然可以被重伤,但是恢复的十分之快,从这到酆都城少说需要几日,路上醒过来会更麻烦。”

    “鬼殿说的没错,方才她恢复的法子是靠自身的毒性加上百香散使身边人产生幻觉,然后抽取他们的精血来恢复元气,你看看方才那些弟子,他们站在这凶鬼的身上,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他们的脚底,肯定有伤口,那就是她将藤蔓伸进去吸取精血的证明。”

    “还是先把她制服吧。”楚子衡想了一会儿:“小爷有法子。”

    楚子衡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不得不叫人信服他,云落迟疑了几秒,还是帮着他去制服那凶鬼。

    “小落子,你身子不大好,还是在一旁休息,可千万别拖了后腿。”楚子衡一跃到半空,稳稳地悬在半空中,低着头看着云落,笑道:“此事交给小爷和清微君就好了。”

    云落仰起头正想和他争辩几句,听到后半句便没了声响,于是默默缩到了角落望着他们。

    “清微君,晚些时候你吸引它的注意力,将它拖住就好。”楚子衡从背后抽出“孤杀”弓,笑眯眯地看着月泽,语气很是诚恳:“你意下如何?”

    “可以。”月泽也缓缓飞起来,清微剑再次出鞘,剑身泛着凛冽的寒光,直直对向前边的凶鬼。楚子衡凭空凝出一支箭,眯起一只眼睛,将箭对准了那只凶鬼。

    凶鬼“阿七”显然也是发现了他二人的举动,长开藤蔓就要扑过来月泽轻轻一划,割伤了它的枝叶,它因痛叫了一声,随即恼羞成怒地朝月泽扑过来,随它而来的还有漫天的尸液,月泽也不慌,闭着眼念了几句口诀设了一道结界在自己身上,他见“阿七”扑得近了,转身一躲,那“阿七”眼看着自己明明就要扑到了,就差那么一点点被躲开了,心有不甘,不屈不挠地追着月泽去了,完全忽视箭在弓上就要发出的楚子衡。

    云落摇摇头,凶鬼果然是凶鬼,就算进阶到现在这般灵活的模样却仍然还是困在本性之中难以走出来。

    “清微君,躲!”楚子衡朝月泽喊了一声,随着声音出来的是一把长而细的箭,裹挟着黑色的鬼气朝凶鬼“阿七”刺过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阿七”发出惨叫声,直直倒在地上。

    楚子衡满意拍拍手,手里的弓渐渐消失不见:“这么些年没动手了,果然还是很准,正中靶心。”

    月泽只是皱着眉看着插在“阿七”身上的箭,那箭周身都是森森的鬼气,一看就知道是邪物。

    “清微君你可靠边站着些,免得误伤了你。”楚子衡一个后空翻落在地上,修长的手指在面前翻转缠绕,只听得他嘴里振振有词,念了一大串谁都听不懂的话,不消眨眼功夫,黑暗铺天盖地而来,携带着滚滚浓沙,云落抬眼看过去,一大帮的鬼魂朝他们而来。

    太华的弟子一见到这么多的鬼,立刻拔出剑准备,楚子衡摆摆手:“都是自己人,别害怕啊。”

    止风瞧了楚子衡一眼,忌惮于他的实力,但还是轻轻不屑了一声:“谁和你是自己人。”

    “诶诶诶这话这么说就不对了,清微君你评评理。”楚子衡拉过清微君,见他面无表情甚至还有些想揍他的意思,于是改口道:“那你至少也不能够让你的人伤了小爷的人吧。小爷最是护短,要是这些鬼魂有个三长两短,小爷可是不讲情面的。”

    “都放下。”月泽这才回过头淡淡吩咐道:“无事。”

    身后一片“唰唰”地剑入鞘之声。

    只瞧得见楚子衡指挥着这一群鬼魂,有些是缺了胳膊有些是瘸了腿的总之都是不齐整的鬼魂,他们一个个飘荡在倒在地上的“阿七”身旁,窃窃私语了一会儿,楚子衡一声喝道:“都给小爷听好了,将它压住了,明白了吗?”

    那群小鬼点点头,楚子衡手一点,那根箭变成了一条粗壮的绳子,所有鬼魂将“阿七”五花大绑,然后牵着绳子拖着。

    “鬼殿真是聪明。”云落夸到:“用小鬼来押解它,这样它就没有办法吸取精血恢复精力了。”

    “不错。”楚子衡对这声夸赞很受用。

    “既然如此,那么我们现在……是去酆都城对吗?”云落瞧了一眼月泽:“先不说这凶鬼是否是要去酆都城,这案子也差不多了解了,清微君之前答应我的事情,也该……”

    “去酆都城。”月泽干净利落地收拾好剑怕,偏着脑袋看着云落:“这只凶鬼还需北阴大帝鉴后才能处理。”

    “好的,那这只凶鬼我就先带回去了。”云落简直是要一蹦三尺了:“日后若是帝父审出些什么之后我定当送回来。”

    “嗯。”月泽走到那一群台太华弟子面前,低声说了几句什么,止风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但是也没吭声,若尘也是震惊了一下,但也还是什么都没说,低着头听着。

    云落笑嘻嘻地转回身,对着远处的云斐招手:“阿斐过来,我们可以回去了!”

    云落大步走来,白白从他怀里蹦下来,跳进云落怀里:“娘亲,我们这一回真的可以回去了吗?”

    “真的。”

    “好棒!”白白脸上满是喜悦:“总算是可以回去啦!”

    云落宠溺地摸了摸白白的脑袋,再看了看被众鬼围着的凶鬼“阿七”,这些残魂缺魄只怕是只听楚子衡的话,看样子到酆都城之前,她还是需要楚子衡走一路。

    “不知鬼殿是否……”

    “有空有空,小落子你放心好了,小爷一直都有空。楚子衡一甩手臂就朝前面走去:“是往这个方向是吧。”

    云落看着紫衣的青年走向另外一个方向,长长的马尾甩来甩去,总觉着这个场景似曾相识,印象里面好像也有这么一个少年,甩着高高的马尾走在她前面,只不过穿着的不是紫色的衣服,是……蓝边白衣罢了。

    一想到这里,云落回过头去看月泽一行人是否已经离去,可是回头一看,空荡荡一片,只剩了一个月泽。

    “清,清微君?”云落大惊:“你怎么还没走?”

    “此次案子神京城负责,这只凶鬼是罪魁祸首,自然是要带回好好审问。”还未走远的楚子衡打着哈欠道:“可是如今这鬼有些蹊跷,要拿去北阴大帝那边去审问,他又不能不管这鬼是吧,只能跟着去看着呗。”

    “这……清微君大可以放心的,我们酆都城若是查出了什么一定马上派人送回来。”云落打哈哈:“不必这般麻烦跟过去。”

    “你说了他不会听的。”楚子衡接着说道。

    云落败。只得携了白白,身后跟着云斐和月泽还有楚子衡一干人朝着酆都城而去。

    ……

    南荒。

    酆都城。

    守着城门的阴卒挥舞着刀戟堵着云落一行人。

    “你们是何人?”一个阴卒满脸警备地盯着她:“从何处来?”

    “我们是……我是这里的人,只不过许久没回来。”云落抱着白白,尽力温和地解释:“你放心,我真的是酆都之人。”

    “我们怎知你是不是酆都城之人?”阴卒黑黑的脸上,一脸不相信:“更何况你身后那白衣之人,明明就是神京城之人。”

    月泽神上的仙气实在是明显,也难怪会被一眼看出来。

    “他……的确是神京城之人,算来应该是酆都城的客人。”云落斟酌道:“你们要是不信,我可以带你们进去找人证明。”

    “你当酆都城是什么地方,说进就可以进?”阴卒死活就是不让云落他们进去。

    云落瞧着他们面生,想来是自她走后招的,也难怪不认识她,于是她笑呵呵道:“那我们先不进去,麻烦这位大哥向里面通告一声,就说有人求见……”,云落想了想,直接说求见自家帝父,帝父日理万机,哪是谁想见就能见的,她就算说了这阴卒也未必会放在心上,那找谁好呢……把自家十个哥哥挨个想了个遍,想到八哥都市王一向好色,酆都城外隔三差五就会有女子来寻他,日子久了大家都明白,因此都会去通告一声,她这八哥,要是听到外面有女子要见自己,不管是之前是否相识,也一定出去看一看,若是不好看的便罢了,至于好看的……

    云落摇摇头,声音清脆道:“我是来找八殿下都市王的。”

    那阴卒看了看另一个阴卒,二人面面相觑,低着头窃窃交谈了一会儿,其中一个抬起头对云落客气地说道:“您稍等,小的这就去禀报。”

    另一个阴卒急急忙忙冲了进去。云落抱着白白站在门口,左右打量了一番,这么些年未见,酆都城也没有变多少啊。

    正在她伸着脑袋左看右看之时,里面传来一声怒吼:“废物!本王怎么可能有孩子!”

    阴卒的声音小小的:“可是小的亲眼所见她怀里抱着与她有几分相像的孩子,还亲耳听见那孩子唤她‘娘亲’,定是她儿子无疑。”

    “胡说,这不可能。你确定她是来找本王的?”

    “可是她口口声声说是要找您……”

    等到都市王走出来的时候,他一眼就看见了被白白挡住脑袋的云落。彼时云落还穿着从神京城带出来的衣服,一袭白衣倒是有些仙气飘飘,加上身后的月泽,他一时间就将云落认成了神京城之人。

    “你们是神京城的人?”都市王皱着眉:“不是说过神京城的人日后无事便不要来了吗?你们来干什么?”

    云落正蒙在都市王那句“你们来干什么?”,都市王仿佛是看清了月泽的脸,怒从心起,上前一步骂道:“你来干什么?”

    云落:“八哥,勿恼,他是来办事的。”

    都市王一怔,呆了片刻,缓缓转身,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你方才说什么?”

    “八哥,我回来了。”云落放下手里的白白,朝着都市王张开手臂:“许久未见了。”

    都市王抹了一把脸,嫌弃地摆摆手:“去去去,你都这么大了,抱什么抱!”

    然后看见云落身旁沉默不语的云斐,又喋喋不休道:“这个木愣子还跟着你呢,本王还以为早就跑了。”

    云斐沉默地看着都市王,略一欠身示意。

    云落悻悻地放下手:“再大也是你妹妹。”

    都市王这边正打量着自家多年未见的妹妹,看她是瘦了还是胖了,有没有生病,忽觉衣角被人扯着,他低眼一看,一个白白净净的孩子正站在他旁边,仰着脑袋笑嘻嘻地看着他:“八舅舅!”

    “臭小子,谁是你舅舅!”都市王虽见这孩子生得可爱,但他最是讨厌乱攀亲戚,又不忍心将他赶走,值得腾出袖子里的手,提着他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小子,本王告诉你,小小年纪撒谎可不好,日后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

    白白本是满心欢喜地去认亲,没想到一下子给人揪着衣领提到半空中,还被语重心长地教育了一番,心中也是有些委屈,大眼睛望着面前的都市王:“舅舅,我真是您的外甥……”

    “胡说,老子就一个妹妹,这……”都市王顿住了,将白白提到旁边,看着云落:“这个小不点该不会是……你的吧。”

    云落僵着脸:“是,是我的。”

    “好你个云落,这么些年在外面都勾搭上野男人了,说,这是谁的种!我非得打断他的腿!”都市王气结,一只手提着白白,一只手指着云落说不出话:“你是怎么回事?”

    云落凑上去将白白抱下来:“八哥莫生气,日后得了空我一定和你们解释,眼下能不能让我先进去。”

    都市王生气归生气,但至少是自己最疼爱的妹妹,这么多年没有见了,他又不知道云落在外边吃了多少苦,心马上就软了下去,脸上怒容尚在,手却不自觉抱过了白白:“走吧。”

    白白激动地在都市王怀里蹭了蹭,仰着小脑袋,软糯道:“八舅舅真好。”

    “等等,你们来做什么还没说。”看着云落和云斐走了进去,月泽和楚子衡也要跟进去,都市王一伸胳膊,将两人堵在外边。

    “八哥,此次……四荒里出了一宗不小的案子,你也知道神京城的太华人一向都是负责这些案子的,不过这次案子有些棘手,凶鬼十分蹊跷,因此清微君带了凶鬼来面前帝父,求个查证。”

    “哦,这样啊。他们神京城的人不是本事大得很吗,还要来求我们酆都城?”都市王不咸不淡地讽刺道,幸好月泽并未放在心上,只是略一欠身:“月泽见过都市王。”

    看得云落心里直倒抽凉气:这么些年,月泽的脾气真的是越来越好了。

    “那你呢,你又是何人?”都市王接着看了看楚子衡,还没有等楚子衡开口,都市王忽然脸色一变,“北邙山鬼殿?酆都城与北邙山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你来这里做什么?。”

    “是这样的,这次凶鬼就是由他押解回来的,八哥你也知道,人家毕竟这么辛苦帮忙,总不能不请人家进去喝口茶吧。”

    “那也得看情的是什么人?”

    “不是,八哥,你信我,他们此次前来绝无恶意。”

    “你,你啊。”都市王最后还是让所有人都进去了,云落跟在他身边,都市王一边骂她一边逗孩子:“你说你怎么回事,那么久不回来看我们就算了,这下回来了,还带了些……最是麻烦的人回来。”

    “是是是,我不一向都是如此么,总爱惹事。”云落小心地陪着笑脸:“八哥你就原谅我嘛。”

    “这是我还好,若是你五哥见了月泽,不知怎么想。”都市王无奈地叹气道:“当初你被关押,这事就和他脱不了干系。”

    “都过去了,您消消气。我知道哥哥们都是为了我好。”云落知道如今的月泽对于酆都城的人来说意味着什么,要不是他们神京城的人,云落不必在鞠陵于天受这么多苦,也不必背这可耻的骂名。

    月泽与楚子衡行在最后面,那只凶鬼都市王已经叫鬼差押去关了起来,云斐紧紧跟在云落身后,半步不离。都市王余光一瞥,瞧见安分守己低着头走路的云斐,不屑道:“这人你还留着?”

    “八哥这是什么话,阿斐他待我极好,于我有救命之恩,我本该多照顾他。”

    “这木头愣子,要不是看着他和你从小一起长大,也知晓他魂魄不齐全才这般,本王早就将他扔出去了!”都市王显然是很不满云斐:“成日里也话不说,见了帝父连个礼数都没有。不知道这么多年了,云落你有没有好好教他。”

    “这个……”云落擦汗:“还真没有。”

    “那你这么些年都干嘛了?”

    “娘亲这些年都在逍遥快活。”白白认真地回道:“舅舅不要怪娘亲,毕竟鞠陵于天荒凉得很。”

    “你怎么知道?”都市王刮了刮白白的小鼻子,宠溺地问道。

    “因为娘亲一般不在家,总是在外面。”

    “你娘亲不在家那你怎么办呀?”

    “我去旁人家里蹭饭吃。”

    “真是可怜我的小乖乖了,来了酆都城舅舅一定好好疼你,绝不会像你娘亲那般屈待你。”

    云落在一旁听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方才还万分嫌弃这个“乱攀亲戚”的臭小子,现在整得比他亲娘都还亲,这甜甜腻腻的声音实在是受不了,谁能想到他会是司掌大热大恼大地狱的酆都城八殿下,杀人眼都不带看的。

    ……

    说着说着一行人就到了北辰宫前。

    “八殿下您怎么来了?”北辰宫前守着的鬼卒小跑着向前,低着头客气道:“北阴大帝正和五殿下在里面商议要事,眼下怕是不太方便。”

    “今日本王这也是要事,保管比里面的事情重要多了。”都市王也不恼,只是淡淡笑道:“你尽管进去通报一声,就说,就说今日这神京城的太子爷,北邙山的鬼殿都来了。”

    “这……是!”鬼卒又跑过去,推开大门进去,不一会就出来了,也没有关上门,只是低着头恭恭敬敬地指着大门,都市王心中便有数了,带着云落走进去,临进门前,云落怕有些失了规矩,要去将白白接过来,都市王却不给。

    “八哥,这白白先给我带着吧,如此抱进去怕是有些不符合规矩。”

    “没事。”

    “八舅舅将白白放下来吧,白白可以自己走进去的。”

    都市王瞧着白白,笑容满面:“好小子。”

    于是白白牵着都市王跟了进去,月泽和楚子衡在都市王身后也进去了,云落听都市王想要给里面的人一个惊喜,便和云斐磨蹭到最后跟了进去,进殿之后一直躲在月泽和楚子衡的身后没说话。

    “见过帝父,见过五哥。”

    “八子你来了?”是帝父在说话,云落躲在后边小心翼翼听着,大气也不敢出。

    “来了,还有两位贵客呢。”都市王侧了侧身子,北阴大帝一眼便看到了月泽和楚子衡,神色倒是如常:“不知道清微君来这里有什么事?”

    “见过北阴大帝。”月泽微微屈身,吓得云落越往下蹲了蹲,“此次案子有些疑点,特将凶鬼带来给您过目,想着您见多识广,许有些线索。”

    “帝父公务繁忙,若是连清微君都觉得棘手的事情,怕是有些难做。”五殿下阎罗王在一旁淡淡道,脸色颇为不好看,他对于这个负了自己亲妹妹的人一直都没有什么好感:“清微君怕是要等上一些时候。”

    “那倒无妨,此案牵连甚多,只求北阴大帝能够相助。”

    “哈哈哈,要是能帮上忙自然是乐意不过,那凶鬼呢?”北阴大帝倒是对月泽没什么偏见,依着神京城给足了他面子。

    “帝父,凶鬼我已经派人关押入大牢了,得了空便可以去查看审问。”都市王见自己的五哥又要说些什么不冷不淡的东西出来急忙补充道。他可是最怕了这五哥,嘴巴毒辣非常,也阴险得很,平日里倒是温和有礼,做事大度极有分寸,不过最是护短,尤其是自家唯一妹妹的短,云落因为这月泽受尽委屈他不是不知道,是故见着月泽,难免失态许多。

    “嗯。那……鬼殿可从未来过酆都城,这次是为了何事?”

    “没什么事情,就是见着故人了,邀我来此,于是便跟着来走一走,北阴大帝见谅。”

    “故人?”北阴大帝有些好奇,道:“是哪位?现在何处?”

    “在,在这里。”云落从月泽身后探出一个脑袋,笑嘻嘻道:“帝父,云落回来了。”

    “落儿。”北阴大帝看着面前娇小的女子,面容不变,就连声音都没怎么变,就是消瘦了些,不比当初圆润可爱,倒也是清丽秀气。

    “落落!”阎罗王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云落面前,伸出手摸了摸云落的脸:“真的是你,你回来了。这让五哥……”

    “让五哥怎么啦?”云落笑眯眯地看着从小到大就是最宠自己的阎罗王,心里软了一大块。

    “真是让五哥高兴,五哥今晚要大摆筵席庆贺!”

    “快,八弟,你去叫其他人都过来。”

    “知道了五哥。”都市王也喜滋滋地回道,身旁的白白扬起头看都市王:“八舅舅,咱们晚上是可以吃大餐吗?”

    “这又是谁?”阎罗王也注意到了白白,北阴大帝也顺着声音看了过去。

    “见过北阴大帝!”白白挣开都市王的手,迈着小短腿“噔噔噔”地跑到前面,学着月泽方才行礼的模样也规规矩矩行了一个礼。

    “见过五舅……五殿下!”白白移了移方向,对着阎罗王又是一拜。

    白白这次没有像一开始那般直接冲上去认亲是有原因的,他在鞠陵于天的时候就听娘亲说过这外公和五舅舅是极其重规矩的人,就算是自家人也不例外,都是要守酆都城的规矩,他还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被认呢,方才看八舅舅的态度,虽然待他是极好的,但是明显有些难言之隐,说明他的身份也许有些麻烦,这会子要是迫不及待地冲上去,外公和五舅舅不认他的话他就给娘亲丢脸了。

    彼时云落只是看着白白规规矩矩地行礼,不知白白心中已经想了这么多事,还觉得自己儿子真是有些冲动不知礼数,贸贸然就冲了出去。

    “你方才喊本王什么?”阎罗王一脸震惊,末了仔细打量白白的脸:“本王觉得你这孩子倒也和本王认识的一个人十分相像。”

    阎罗王看了看白白的模样,再抬起头环顾整个宫殿一圈,目光落在了那个蓝边白衣的男子身上。

    “我说你,才六百年未见罢了,如今都有了个儿子?”阎罗王的怒意又开始升了起来,一旁脚迈出去的云落呆立在原地,惊愕地瞧着月泽,目光在阎罗王和月泽身上来回转。

    “五殿下,这……”月泽也是一愣,皱着眉看了一眼白白,再看着阎罗王想要解释,可是阎罗王一想到自己苦命的妹妹才刚被流放至鞠陵于天关押,这小白脸就勾搭上了其他女子,云落这六百年里不知受了多少委屈,吃了多少苦头,这才刚刚回来,他就带着自己的儿子过来耀武扬威,这是赤裸裸的挑衅,太过分了!

    “你给我闭嘴,别以为你是神京城的太子爷就了不起了,我妹妹还是酆都城唯一的帝姬,哪一点比不了你!”阎罗王甚至要上前去揪月泽的领子了:“她费尽心思舍弃一切嫁给你,你倒好,容着她被你们神京城的人欺负,被她们诬陷,最后还被流放到鞠陵于天。你自己倒是逍遥快活,还得了个儿子。”

    月泽的眉头深深地皱起来,显然他很不悦,如此也难怪,他何时遭受过如此对待。

    “我告诉你,我就是见不惯你这幅自恃清高的模样。你做事以理服人,我妹妹这件事你拿理去衡量了吗,连查也不查,就随着别人扣了罪名给她,关到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你的君子风范哪里去了?”

    云落震惊到说不出话,她印象里面,阎罗王是最温和沉静的一个人,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绝不会发火,是帝父最为器重的儿子,也是所哥哥里面最有威信的一个,这是怎么了?

    “落落你可千万别奇怪。”都市王伏在云落耳边低声道:“你五哥待你最好,当时你出事的时候,我们都在为此事奔波,你五哥还特地去了神京城求证,但是被他月泽的人堵在了外面,死活就是不给说法,五哥气不过一直在外边等着,最后只等到你被流放到鞠陵于天的事,你说,五哥做事情,最看重证据,你这件事,什么证据都没有,除了神京城那一群狗屁神仙什么亲眼所见的措辞,什么都没有,五哥自然不信,可是他们仗着权大势大,硬是不肯让五哥查证,五哥心中郁结着这么一股气到现在都没散。”

    “那……那也不能全怪月泽……为何五哥就这么针对月泽……云落心中好生奇怪,神京城之事虽说月泽牵连甚多,但是最后将她关押,倒也不完全都是月泽所为,她甚至连是不是月泽所做都还不清楚,毕竟被抓住之后马上就被关过去了,也不知道是谁给的命令。

    “要是只是这么一件事,五哥的脾气自然不会这么揪着不放,你被关到那荒凉之地之后,先不说他月泽不念一点情分不去看你几眼,前不久还听说他就要迎娶那苍梧丘的瑶华神女,早听闻他和那神女不清不楚,实在可恨!”

    云落其实很想告诉自己的哥哥月泽和瑶华神女不清不楚很久了,但是最后还是娶了自己,这事不能怪人家,是自己横插一脚做了棒打鸳鸯的那根棒子,不过……这么些年都没去看她倒是实在令人失望。

    “还有啊,你说,你这才刚回来,他就带着自己儿子过来……等等,那不是你儿子吗?”都市王也发现了不对劲,眯着眼仔细瞧了瞧:“这五哥一说我才发现,白白和月泽长得可不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吗?”

    “定是你们看错了。”云落心底一凉,早知道自己五哥的眼睛毒,没想到这么毒,一眼就看出众人这么长时间都没注意到的问题——白白长得和月泽的确很相像。

    “不是啊,怎么会这么像呢?”都市王摸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儿:“你是不是替那个小子背锅,怕他被我们骂所以谎称这是你自己的儿子?”

    “这不可能,绝不可能。”云落信誓旦旦道:“真的是我自己的儿子。”

    为了及时止住所有人的话头以及阎罗王“蹭蹭蹭”不断往上升的怒气,云落小跑过去拉住白白,朝着阎罗王解释道:“五哥,你认错了,这是我儿子,是你外甥,也是帝父您的孙子。”

    说罢,推了推白白,柔声道:“快,见过外公,见过五舅舅。”

    白白再次跪了下去,恭恭敬敬地喊道:“见过外公,见过五舅舅。”

    北阴大帝一愣,瞧着云落,脸上神色复杂,不知意味,但还是点点头:“起来吧,到外公这里来。”

    云落牵着白白朝北阴大帝走过去。

    阎罗王也是一怔,看了看云落再看了看月泽,又低头看了看白白:“这……”

    “五殿下,怕是认错了人。”月泽面无表情道,眼睛却在白白身上,感觉到月泽的目光,云落忍不住将白白往自己面前推了一把,挡住了白白,看来月泽也开始怀疑了,这真是糟糕非常的事情了,得赶紧将月泽打发走,不然这事情肯定是兜不住。

    “小五,你方才实在是冲动了,快给清微君道歉。”北阴大帝在上面慢悠悠地说出了声,解开了阎罗王的尴尬。

    阎罗王即使再不喜月泽,现在这件事就是他错了,于是便不情不愿地给月泽道了歉。

    不过明眼人也看得出来,不只是阎罗王,整个酆都城包括北阴大帝都是有些不太待见月泽的,毕竟神京城当初那件事做的实在太难看了,所以北阴大帝即使客气地对待月泽也不过是看在紫薇大帝的面上依着长辈对晚辈该有的态度对待,不过阎罗王质问月泽的时候,他却没有出面拦截,其意不言而喻。

    “真是热闹。”站在一边半天没声响的楚子衡扭了扭头,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的肩膀,笑得露出了两颗小虎牙:“不过小爷听了这么久,只注意一件事,不知五殿下今晚的宴席摆不摆?”

    “摆,自然是要摆的。”阎罗王一愣,显然是没想到楚子衡在乎的是这么一件事:“鬼殿大老远来一趟也不容易,晚上必定得留下来才是。”

    “那是肯定的,有好吃的小爷不吃白不吃。”楚子衡朝阎罗王拱了拱手,银色的护腕晃得人眼睛有点晕:“如此就说好了,子衡在这里先多谢下五殿下的盛情款待了。”

    “不必客气不必客气。”阎罗王没想到这北邙山鬼殿脾气竟是出乎意料的好,他向来是个惜才之人,这楚子衡虽是风评差,但他也从未见到楚子衡做下传闻里的那些事,不能信,但是楚子衡治理北邙山,管理手下的人的本事他是见到过的,也是让人佩服。

    “小五先去准备晚上宴席之事吧。”北阴大帝扫了一周,接着吩咐道:“崔掌事,将贵客安排安置到偏殿休息一番吧。”

    黑暗中走来一个人,他面容沧桑,鬓边有些白发,但精神尚好,目光炯炯有神,他对着北阴大帝一拱手,恭敬道:“是,大帝。”

    “云落,你留下来,帝父有事与你说。”

    崔掌事带着月泽等人离开之时,还回头看了一眼站在殿上的云落,云落正朝着他挤眉弄眼:“崔掌事,等我得了空就去找你。”

    云落看见他嘴角一弯,淡淡地点头笑了。

    “云儿,你告诉本帝,他是不是……他的儿子。”北阴大帝刚才抱着白白,面上尽显慈爱,显然是很喜欢这个孙子。

    “果然是瞒不住帝父。”云落来到酆都城时就做好了准备,她知道谁都可以瞒住,除了自己的帝父:“不过帝父放心,他还不知道,我也不想让他知道。”

    “你打算瞒他一辈子,就自己养着这个孩子?”

    “对。”

    “也好。”北阴大帝长长地叹一口气:“这样对你,对他,对这个孩子都好。”

    顿了顿,北阴大帝接着补充道:“你这些年受苦了。”

    “倒也还好,帝父不必担忧,这些年我还学了不少东西。”

    “那云斐呢,这些年,除了神京城那一次,还有什么异样?”北阴大帝鲜少流露出犹豫的神色,终究是忍不住问出了声。

    “回帝父,云斐自那以后就没有什么异样了。帝父放心,我会照顾好他的。”云落瞧见北阴大帝眉间深深的沧桑,看见帝父疲惫的神色,看样子他这些年,也是很辛苦。

    “那就好,这些年,委屈你了。”北阴大帝习惯性地摸了摸云落的脑袋,不自觉地笑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是云落不孝,这次回来,云落一定好好呆在酆都城,哪里都不去了,就陪着您。”

    “胡话!”北阴大帝敲了敲她的脑袋:“你长大了,怎能一直呆在酆都城里呢,该多出去走走见见世面的。也该,多学点东西。”

    “知道啦知道啦。”云落心知北阴大帝一心想要她好好修习,日后能够护住自己,也希望她眼界更加广阔些,她是酆都城的阴姬殿下,是罗刹铃的主人,须得对得起这些个名号。

    更为重要的是,四荒内,就没有永生的人存在,不论是神仙、鬼怪还是妖魔,都是没办法一直存活在这个世上的,比起凡人来,他们不过是活得长一些罢了。然而再长的寿命也终有个尽头,北阴大帝在四荒已经度过了万年光阴,眼下,也快到寂灭之时了。

    他担心的是,自己日后寂灭了,谁来护住云落?在酆都城,有罗刹铃的人就是酆都城的下一任大帝,酆都城这么些年,历来都是男子继承帝位,谁承想,罗刹铃这一回认了云落做主人。

    本想着云落嫁给神京城太子,那月泽定能护住她,还能永保酆都城的太平,谁能想出了那些事。所有的打算都泡了汤,北阴大帝虽然有心再为云落寻依靠,但是他的时间,不多了。看着云落带回白白,也知晓云落的决心,如此一来,倒是不必自己再操心这件事了。

    一旦登上帝位,便再无回头路,便再无任何依靠,除了自己。

    云落也心知这一点,但是谁也不戳破。

    “明白就行。崔掌事这些年也记挂着你,你五哥的宴席摆在晚上,眼下有些空闲时间,去看看他吧。”北阴大帝拉着云落起身,玄色锦袍上不知何时沾染了上一些暗色的污渍,云落眼尖,一下子就看见了,指着北阴大帝的衣服笑道:“女儿这几年不再,帝父竟是连自己的衣物都整理不周全,您看看这里都脏了,改日脱下来,我给您洗洗。”

    北阴大帝顺着她的手看过去,也笑了:“也是,这些个侍女,一个个都不如你,连个衣服都洗不干净,看来是要罚一顿才是。”

    “那是她们洗不干净。”云落拈起那一块沾有污渍的衣服端详了片刻:“帝父素来不喜他人碰您的私人物品,那些侍女就算想要给您洗一洗,我看您啊,也未必舍得给洗。”

    “哈哈哈哈哈哈你这小丫头真是越发刁钻了,这是拐着弯骂帝父多年都不曾更换衣物么?”

    “不敢不敢。”

    “小丫头片子……走吧,先去看看崔掌事,晚些时候再带你回去看看你的住处。”

    “我的住处……还在?”

    “说的什么话,你的住处自然是要给你留着的。你不在帝父便派人日日打扫,等你回来了就可以住进去。”

    “多谢帝父。”

    ……

    昏暗的宫殿,笼罩着一股阴沉沉的气息,外边虽是灯火璀璨,但是这里却一片漆黑,浓稠的夜色一年到头都盘踞在这里不曾离去,这就是崔掌事居住的宫殿——夜宫。

    崔掌事深得北阴大帝之心,为此北阴大帝还特地赐了一座宫殿给他,虽然不大但却与众不同,这里没有白昼,没有光亮,只有黑暗,据说崔掌事不喜光,因此北阴大帝才拨给他这么一座宫殿。

    由于十分阴沉,加上地位极高,所以酆都城里大大小小的鬼都怕他,平日里也不来找他,更添几分冷清。

    只有云落知道,这里有多好玩。

    “帝父就送你到这里了。”北阴大帝带着云落走到夜宫的宫殿门前:“本帝若是进去,只怕他拘谨得很,本帝先去看看你口中那奇怪的凶鬼,稍晚时候再来接你去你的住处。”

    “恭送帝父,帝父慢走。”云落对着北阴大帝拜了一拜,笑嘻嘻道:“帝父尽管放心,晚些时候云落自己过去就行,不劳帝父来来回回麻烦。”

    “说的也是。”北阴大帝想了想:“那晚些时候,记得去你五哥那里参加晚宴,有什么缺的尽管告诉帝父。”

    “嗯。”云落点点头:“那我就先进去啦。”

    “去吧。”

    云落都快走到门口了,回望北阴大帝还在原地站着望着她。

    “叩叩叩,崔掌事在吗?我是云落,来看您啦。”

    崔掌事一直都是一个人住,因故宫里一个人都没有,云落敲了敲门,却没有一个人回应她,不免有些奇怪:崔掌事平日里除了在北辰宫办事也没什么地方可以去玩,现在不在夜宫里会在哪里?

    “小殿下。”声音细细的,一听就是崔掌事的。云落兴奋地回过头,看见崔掌事手里拎着一大包东西站在她身后,僵硬的面容勉力露出笑容:“恭迎小殿下回宫。”

    “不用行礼不用行礼。”云落急忙上前将他扶住,眼睛却不住地往他手里的那一大包东西瞟:“崔掌事你带了什么东西来啊。”

    “都小殿下爱吃的。”崔掌事推开夜宫的门,宫殿里有些黑,黑到看不见里面的东西,崔掌事在门口愣了一会儿,有些拘束道:“这,小人习惯了居住在黑暗里,忘了小殿下,小殿下见谅,小人马上去找灯来。”

    他有些紧张地看着云落,一边说着一边就要往外走,似乎是担心云落等不了要离开,云落一把拉住了崔掌事,微笑道:“不必了。”

    “这,小殿下难得来,小人必定得……得款待才是。”崔掌事急得话也说不出了。

    “崔掌事,说了多少年了,不要在我面前自称‘小人’,云落从小就是跟着您的,视您为长辈,您这么说话云落非得折寿。就算云落命长,也经不起您这么一口一个‘小人’。”云落接过崔掌事手里的东西:“还有啊,崔掌事竟然记得云落小时候喜欢吃什么,也该记得云落小时候睡不着都是来找崔掌事您,都是睡在这夜宫里的。”

    说罢,云落就轻车熟路的摸进去了,殿内的摆设果然还是和记忆里面一样,就算什么也看不见云落照样轻轻松松地走了进去,找到了本该是放灯的地方,拈了灯芯,使了小法术点亮了灯,一时间,夜宫内泛起莹莹的光。

    “崔掌事,坐下吧。”云落拉着他坐下,打开那一大包东西,扑面而来的香味:“啊,是桂花糕,还有烤鸡,还有……五香丸子……还有……”

    云落一只手拿着糕点一只手提着一只鸡,不停地往嘴里塞,说话都有些含糊不清了:“崔掌事您真的是太太太太善解人意了。您不知道,鞠陵于天那破地方,鸟不拉屎,连个肉都没有……后来一路走来,也是有了上一顿每下一顿……就算我饿不死,可是我馋啊,好不容易回来了,结果去了太华的三十六天,天天吃素,您不知道我有多想吃肉……”

    “慢点吃,委屈小殿下了。”崔掌事看着云落吃,一边递水:“小殿下虽是爱吃这些,但切莫多吃,免得撑住了,晚些时候五殿下的晚宴可吃不下。”

    “放心吧,这会子离五哥的晚宴还有一段时间,没事的,您不知道我有多饿。”云落一时间就把这些东西都扫了个精光,满足地擦擦嘴,咧嘴笑笑:“就知道一回来肯定能在崔掌事这里吃上自己想吃的东西。”

    崔掌事也不说话,只是淡淡地笑着。云落就着灯光打量崔掌事,面容有些苍白,不过他一向如此,云落便也没放在心上,除此之外,他还是和以前一样毫无变化。罗刹铃炼出来的鬼到底还是不一样,这寿命就不知道有多长,眼下帝父都苍老了不少,可是崔掌事还是一点都不变。

    “崔掌事这些年过得可还好?”云落咂巴一下嘴,觉得还是没有吃饱,崔掌事拿的东西看起来很多,可都是经过精心搭配的,过了嘴瘾但却不至于让云落吃得太饱免得误了晚上的事。

    “日日如此,倒也算不得好,也算不得不好。”崔掌事微笑着回答:“不过是自己无能,护不住小殿下,让小殿下这些年颠沛在外,吃了这么多苦头。”

    “诶诶诶,崔掌事您可别自责,这事不怪你。”云落及时止住,然后眼珠子转了一转:“正好,现在吃饱了,正该走走,不如回忘川小筑,帝父办事情去了,不如您陪我去吧。”

    “是。”崔掌事起身:“小殿下,请。”

    忘川小筑,云落的寝殿,就建在忘川河边。

    忘川小筑不大却精致异常,所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云落时隔多年,终于站在了这个地方。

    抬头看去,娟秀的四个字端端正正地刻在牌匾之上:“忘川小筑。”

    云落深吸了一口气,正要推开门,忽听得身后一声怒喝:“大胆,竟敢私闯阴姬殿下寝殿!”

    云落只觉这声音有些熟悉,不过脑子乱糟糟的,一时间也没想起来是谁,她还未转身看个究竟,就有一阵阴风席卷而来,云落下意识去挡,她这边都做好了准备去挡,结果那风到了她面前打了个卷又停了。

    云落吸了吸鼻子:“哪个混账家伙这么消遣我?”

    “阴姬小殿下,是你啊。”

    云落瞳孔猛地放大,这声音,这语气,原来是他啊。

    “许久……”云落的话说到一半就给截住了,子夜飘在半空,那双只剩眼白的眼睛从上而下地看着云落:“小殿下这套客气话就别说了,我猜小殿下回来这句话说了不下百八十遍了吧。”

    果真是被说准了,云落这番回来,见一个人就客套一番,实在是累。

    “你这些年,在这里还好吗?有谁为难你吗?”云落瞧着子夜又瘦了一些,看来这些年,不只是她,还有人也过得很是艰难。

    “一只终日游荡在酆都城的鬼,过的日子也就那么回事,倒是小殿下,这些年,去了那极荒凉之地,怕是很辛苦。”子夜慢慢飘下来,一双白眼不停地打量着云落:“不过看起来比以前好多了。”

    “是吗是吗?我哪些地方好多了?”云落被夸得心花怒放,毕竟子夜这厮不怎么喜欢夸人,尤其是夸她云落,这回才见面就破天荒地夸她,意外之喜意外之喜。

    “身子板更加结实了,也稍稍黑了些。”子夜摸着下巴打量了半天得出了结论:“日后出门总算是比旁的女子要安全得多,不错。”

    云落细细一咂摸,这不是在说她又壮又黑吗?简而言之,一个丑字!

    云落眨了眨眼睛,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以为现在我还会上你的当被你激起来吗?”

    子夜身躯一晃,笑道:“哪能呢,我激您干什么?”

    “崔掌事,我看天色不早了,想必五哥的晚宴也要开始了,您先回去准备准备吧。”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云落这是故意支开人想和子夜说些话。

    崔掌事了然,点点头离开:“小殿下多注意安全,晚些时候会有侍婢过来服侍您。”

    “子夜,你知道的,我对不起你,我现在回来了,你要是有什么需要和我说,我要是能帮上忙一定会帮你的。”云落静静地看了他许久,才低下头颇有些愧疚道。

    “小殿下说的哪里话,哪里来的对不起我?”子夜哈哈大笑:“莫不是这几年在那里关傻了?”

    “子夜!”云落跺脚:“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小殿下,这都快一千年了,你还放不下吗?”子夜慢悠悠荡到她面前:“是白圮自己愿意的,谁都不怪,要怪,也只能怪他自己太傻。我一只鬼,也没什么需要的,这些年在酆都城四处游荡,倒是缺一个说话的人,但是那个能够陪我说话的,没了。”

    云落心知他心中也不好受,今日见面这般平静也不晓得是他忍了几百年的痛苦之后才有的改变。可是想要补偿,无论如何都补偿不回一条命来,她云落就算本事通天也没办法让死人复生,尤其是已经魂飞魄散的鬼。

    “那……那好吧,你要是有什么事就来找我。”云落指了指忘川小筑:“看你现在这么闲,要不进去坐一坐?”

    “不了,日后得了空一定过来打扰你。”子夜打了个哈欠:“我现在还在巡视,等巡视结束了估摸着就是五殿下的晚宴,不吃白不吃,到时候见。”

    五哥的消息散的这么快了吗……依着这个速度,等到晚宴的时候估计整个酆都城都知道阴姬殿下回来了,就在云落一愣神的功夫子夜就飘走了。

    云落朝着子夜飞走的方向看了一会儿,提起裙子就往回走。洁白的裙摆上沾染了一些污渍,云落拎起来的时候才发现,看到这醒目的脏东西,云落便注意了一下这太华的衣服。当日出太华之时她还是穿着自己的红裙的,不过在桃源镇的时候因为日子有些久,穿着红衣在一群白衣之中醒目得很,月泽不由分说就要她换下来,她没法子,幸好随行的太华弟子带了些备用的衣物,她便换上了。

    穿着穿着就忘了……云落嫌弃地看了一下自己,果然白色的衣裳就是麻烦了,本是小小的一点污渍,在白色的衣物上就更加分明可恨,云落一甩裙子推开了忘川小筑的大门——她须得速速换了这身衣服才是。

    进了屋,里面真的是一点都没变,还干干净净,一丝灰尘都没有,就好像她在这里一直住着不曾离去。云落前脚刚踏进去,后脚就“哗啦啦”跟进来一大批鬼婢。云落愣在自己的房间里,面上浮出震惊的神色:“有,有什么事吗?”

    也难怪,北阴大帝方才说是会有侍婢过来,但是这……侍婢也太多了吧,五六十个侍婢跪在云落门前,齐刷刷低着头。

    “回殿下,奴婢是奉大殿下之命来伺候殿下的。”

    “回殿下,奴婢是奉二殿下之命来伺候殿下的。”

    “回殿下,奴婢是奉三殿下之命来伺候殿下的。”

    ……

    “回殿下,奴婢是奉十殿下之命来伺候殿下的。”

    “得了得了我知道了。”云落扶额长叹,这哥哥太多了也未免是件好事,每个殿里面派过来十个人她这忘川小筑怕是要撑不住。

    “你们商量商量,每个殿的,都剩一个人就行。”云落点了点,算着每个殿都剩下一个给她,那最多也不过是十个,这对她来说足以。

    “是,听凭殿下吩咐。”十几个侍婢竟是一点都不吵闹,只是低声耳语几句,然后秩序井然地退了出去,只剩下地上跪着的十个侍婢。

    “好了,你们先起来吧。”云落摆摆手:“我现在想换件衣服,你知道我原来放在这殿里的衣服都在哪吗?”云落走进去翻了半天都没有找到自己的衣服,不禁有些奇怪,这屋里什么东西都没动,但是她的衣服都去哪了?

    “回殿下,听闻殿下今日回城,您的衣服都给拿出去清洗了,确保小殿下回城之时方便换上洁净的衣裳。”有个小侍婢低声道:“殿下放心,奴婢这就差人给您送回来。”

    “嗯,那就好。”云落往里面再走了几步,想到什么似的,再补充道:“就拿我平日里穿的红衣就好,千万别拿太华丽,就是……太过招摇的衣服知道吗?”

    “回殿下,奴婢们知道了。”

    云落一想到每当酆都城里有些什么热闹的事情,帝父和哥哥们都热衷于给她穿上最为华丽的裙子,虽然云落知道他们是为了云落好,也为了给酆都城长点脸面,表示她这个阴姬殿下至高无上的地位和荣宠,不过帝父和哥哥们的眼光着实不敢恭维,云落记得有一年帝父寿辰,他们最后给云落挑了一件红色的广袖裙,裙子是很合身的,但是上面亮闪闪的晶片居然是绿色的,腰间还有个金腰带,云落那时候年纪小,迷迷糊糊就被套上去了,在北辰宫殿上面对着千万酆都城子民站了足足一天,这件衣服让她被酆都城的小姐妹足足笑了一个月。

    后来还有一次是酆都城百年一次的灯会,云落穿着金光闪闪的留仙裙,坐在辇上游遍了整个酆都城,被整个酆都城人都看见了,她穿得像是个金毛公鸡,云落这一回想,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都在怀疑自家帝父和哥哥们这给女孩子的穿衣打扮是跟天枢星君学来的,天枢星君就喜欢这金光闪闪且华丽无比的模样。

    又俗又土!云落摇了摇头,今晚一定是不能穿成那个鬼样子见人的。特意在侍婢去取衣服之前吩咐过了,应该是不会再出现那么亮闪闪的衣服了吧。

    阴姬殿下的如意算盘打得啪啪响,人算总算不过天。

    当浸在温泉中的阴姬殿下看见捧着衣服走进来的侍婢,那艳丽的紫色时,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我不是说了吗……就拿我平日穿的红衣……这是怎么回事?”

    “殿下恕罪,奴婢等并不知道殿下平日爱穿的红衣是什么样子的红衣,且北阴大帝特意吩咐过,这件礼裙是专门为殿下今晚的晚宴定做的,殿下务必要穿去赶赴宴会。”鬼婢慌得“扑通”一声跪了下去,高举着衣服瑟瑟发抖。

    云落一想,要是她不穿,就浪费了帝父的苦心,他应该会很失望,罢了罢了豁出去了,丢了这么些年的脸,也不差这么一年。

    “大帝还说,殿下一定会满意今年这条裙子的。”鬼婢看着云落一脸生无可恋,轻声说道:“奴婢也觉得这件裙子很合适殿下,殿下穿上肯定很美。”

    放屁!她云落就从来没穿过紫色,鬼知道穿着亮亮的紫色会是怎样惊世骇俗的模样,云落就想这么告诉她,但是理智告诉她她是殿下,她要注意自己的仪态,于是她咬牙吐出六个字:“你们都出去吧。”

    “殿下?”

    “我自己来,你们出去守着就行了。”云落摆摆手,将她们都撵了出去,徒留自己,她将脑袋沉下去又浮上来,沉下去又浮上来,来来回回,反反复复,看着温泉边上放着的衣服,叹了一口气,还是起了身。

    云落低头端详着身上的华服,愣愣地伸出手摸了摸。无怪乎她这么惊讶,原本已经做好了穿得金光闪闪地去参加晚宴,没想到,这条裙子却美得超乎想象。

    云落拿到它时就看出来这是一条齐腰襦裙,却没想到如此精致。

    浅淡的紫色仿佛会流动般细细流淌在轻纱上,裙子根本没有看起来那么重,相反地,入手极轻极凉,云落捻了捻,这像是昆仑雪山上独有的冰纱所制,层层纱布堆叠,下裙却不显累赘,还是飘逸得很,裙摆绣着乳白色的云纹,一圈圈滚动在裙边,裙子上绣着晶莹的长线,一排隔着一排,从腰间蔓延至裙摆的云纹处,那线是浅淡的紫色,略带有蓝色,上边亮闪闪……果然还是摆脱不了这个,不过不同于往年的是,这些线虽是泛着闪闪的光,但是却不是那么夺目,而且安静地站着时,完全看不出来,只有云落走起来时,裙摆被风吹起来,裙上的线便一根根地泛着莹润的光,隐在涌动的紫色之中,美得妖艳。上襦也是由同样材质和颜色的纱布所作,衣袖边上绣着白色的花纹,细腻精致,不过对襟与袖口滚边是深紫色,看起来显得厚重些,里面一件白色的抹胸。

    云落站在原地,镜子中的女子身穿飘逸灵动的紫色襦裙,也愣愣地看着对面。

    “殿下,您换好了吗?”外边忽有鬼婢轻声问道。

    “哦,好了好了你们进来吧。”云落从自己的思绪里拔出来,点点头让人进来。

    早有准备好了的鬼婢端着东西走了进来。云落瞟了一眼,目光顿时移不开了,精巧的紫玉凤冠,镂空而作,上面刻足了图案,有花有鸟,栩栩如生,还缀着点点米粒般大小的珍珠,底边满满地布着一圈的紫色的小碎花,云落凑进去去看了才发现那哪是花,竟是紫色的玉块雕琢而成的碎花,内中嵌着一颗小小的温柔的夜明珠。两侧柔顺的流苏垂在盒子边上。

    “这,这也是给我的?”云落指着那紫玉冠颤抖道。

    “殿下说笑了,这既然拿到这里来,不是给殿下的是给谁的?”鬼婢眼见云落脾气十分好,这么些时候也没发过火,看起来也很是亲切,想来是个亲近人的主,这个时候看见云落这震撼的模样,忍不住都低低笑出了声。

    “我之前……还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裙子,这么好看的发冠,不免有些失态了。”云落憨憨地摸了摸脑袋,不好意思地笑道。

    “殿下,来,这边坐下。”一个鬼婢指引着云落在梳妆台前坐下,将云落的长发拢到脑后,执起玉梳,轻缓地梳起来。

    云落坐在梳妆台前,有些恍然。细细想来,她还未去鞠陵于天,不,是还未去神京城之前,她就是这样一位受尽荣宠的帝姬,享受着无忧无虑,被人贴身服侍的日子。可是去了神京城之后,这么些年,她都快忘了被人伺候是个什么滋味,到现在竟然有些不适应了。

    忽觉脑袋一重,云落朝镜子里看了看,妆发都打理妥当了。

    “殿下,您看看怎么样?”鬼婢问道。

    “很,很好。”若不是这般精心打扮,云落还不知道原来自己也可以是这样好看的,肤若海棠,脂若凝玉,一点红做绛唇,眉目似画,眼波流转。她站起身来,如瀑的黑发柔顺地垂在脑后,荡在腰间,她拾起放在梳妆台上的那一大串铃铛,犹豫了片刻,解下其他的小铃铛,独留下罗刹铃,别在自己的腰上。

    “阴姬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一干鬼婢都跪了下来,伏着地恭送云落出门,只有两个看起来像是掌事的鬼婢跟在云落身后往外走。

    “小殿下今日可真美。”路上遇见了正往晚宴赶的子夜,他瞧见云落,点点头:“与往年不能比。”

    云落碍着有人在,面上还得做出庄重之态,对着子夜微微一笑:“过奖。”

    “小殿下快些过去吧,大帝还在等着您。”远远地有个鬼侍跑过来,气喘吁吁道。

    “知道了,你回去禀报帝父,我这就过去。”于是云落携着子夜飘飘然过去了。

    阎罗王此次的晚宴是为了迎接云落回来而办,云落不在的这些年,酆都城也添了许多新面孔,阎罗王想着他们也许不认识云落,想趁着这个晚宴一并昭告整个酆都城他们的阴姬殿下回来了,不再是四荒的罪人,身份也恢复如当初。北阴大帝觉得可行,点点头同意了阎罗王的想法。

    现在晚宴还未开始,不过人都差不多来齐了,月泽与楚子衡被安排在上座,俯瞰着下面密密麻麻的鬼魂。

    “虽是四荒阴气最重的地方,热闹起来果然不比其他地方差。”楚子衡咬着果子赞道:“也难怪小落子的性格这般独特。”

    月泽正襟危坐,丝毫不受楚子衡影响。

    “清微君,当初咱们在这里待的那段时间,倒是真令人怀念。”楚子衡笑嘻嘻地递过去一杯茶水:“你觉得呢?”

    月泽偏过头看楚子衡,黑色的眸子里看不出什么变化,但是总算是伸出手接过了楚子衡递过来的茶水,浅浅喝了一口。

    “阴姬殿下到!”底下有鬼侍尖尖的声音响起。台上一众人纷纷朝下面望过去,原本鬼挤鬼的地方硬是生生给分出了一条路,许多阴卒守在两边确保云落安全地通过,鬼侍合着鬼婢跟在云落身后慢慢走过来。

    月泽愣在原地,看着云落一步一生花地朝他走来。

    前面的女子紫色纱裙飞舞,面容精致,笑容浅淡,举止之间万分温柔,她缓缓而来,在他们面前跪下,朱唇轻启:“云落见过帝父,见过众位哥哥。”

    “起来吧。”北阴大帝眼中有赞赏,也有骄傲——自家女儿果然是不错的。

    “啧啧,小落子怕不是换了一个头吧。”楚子衡盯了半晌,得出来这么一个结论,声音虽是很低,云落耳尖,还是给听到了,她趁着起身的空档狠狠地瞪了楚子衡一眼,楚子衡一愣,笑道:“没错没错,这要吃人的眼神,看来定是小落子无疑了。没换头没换头。”

    云落依着北阴大帝的意思坐在他的左手边,朝下面看过去。方才走过来的时候倒是没怎么注意两边,只知道阴卒提前将人给拨到两侧去了,如今一坐下了,一往下看,这才惊觉下面的人怎么如此之多,怕是大半个的酆都城子民都来了。

    “恭迎阴姬殿下回城,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底下传来排山倒海般的呐喊,云落坐在上边都觉得有些晕乎乎。

    “好了,小五,就开始吧。”北阴大帝淡淡地吩咐下去,一时间下面吵吵闹闹地就开始了宴席。

    云落一一见过所有哥哥,最后走到月泽和楚子衡这一桌前,正要行礼,楚子衡摆摆手:“免了免了,都是认识的人,拘这些礼数做什么?”

    “话可不是这么说。”云落笑意盈盈地低腰:“总归一个是北邙山的鬼殿,一个是神京城的太子,你们远道而来,是客。我作为酆都城的阴姬殿下,自然是要客气相待。”

    “云落,过来吧。”那边的阎罗王看云落在这边站了有一会儿,不免心急,怕自家妹子又被月泽那小白脸巧言欺骗,想她赶紧过来,离那个小白脸远一点。

    云落对着月泽和楚子衡再一示意,便起身朝阎罗王走过去。

    阎罗王腾出一个位置给云落,待云落坐稳了,阎罗王仔细打量她:“妹妹,你现在可千万不能和那个小白脸再有任何联系知道吗?”

    云落起先还不知道五哥口中的小白脸是何许人也,直到瞅见阎罗王脸上恨不得撕了他的神色才后知后觉,这小白脸,原来是月泽啊。

    “五哥放心,云落已经吃过了亏,也吃尽了苦头。”云落斟起酒递给阎罗王:同样的蠢事云落不会再做第二次。”

    “你明白就好。”阎罗王心满意足地喝着云落倒的酒,叹道:“这都多少年没有喝上你给五哥倒的酒了。”

    “五哥若是想啊,云落日后天天去你的殿里给你倒酒。”云落笑道,顺便再给阎罗王斟满:“那个时候你可千万别嫌我烦。”

    “你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嫌你烦。”

    “诶诶诶,都是我们的妹妹,怎么只见给五哥倒酒,我们呢?”旁边坐着的一干哥哥们都闹了起来,云落没法子,一个一个斟酒,偶夹杂着家人之间的打闹嬉戏,云落看着闹成一团的哥哥,心里有一块软了下去。

    以后,就这样下去多好。

    “不行,云落你得自罚一杯。”不知怎地,又闹到云落身上了,云落惊诧:“我怎么了,怎么忽然就罚我酒?”

    “你看你这么些年,连个信和口信都没有,实在是太让哥哥们担心,须得自罚一杯!”

    鞠陵于天那鬼地方怎么捎信出来?这一个个就是在为难她,腹诽归腹诽,云落还是拿起酒杯,举了起来:“行,让哥哥们担心是云落的错,云落这就自罚十杯,一人一杯!”

    云落想来酒量好,虽然平日里不怎么喝,但是耐不住底子好,她才喝到第七杯,刚刚举起第八杯,一只手伸过来夺了下来。

    月泽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女子不宜饮酒过度,剩下的本君代了。”

    说得堂皇,云落还没来得及解释一下自己完全可以的,但是看着他举起杯子一饮而尽觉得自己还是闭上嘴比较好。

    月泽仰脖喝酒的空档,云落还是稍稍感动了一会儿的,她侧过脑袋低声问在一旁愣住的泰山王:“七哥,这是什么酒?”

    “这是你最爱的桂花酒啊。”泰山王狐疑地看着云落:“方才你喝了那么多都没有察觉出来吗?”

    “七哥你定是在开玩笑,这怎么可能是桂花酒,一点桂花香味都没有。”云落显然是不信,摆摆手:“少忽悠我,我最喝了这么些年的桂花酒,怎么可能喝不出来?”

    “云落,这酒就独特在它的后劲上。”都市王也凑过来解释,顺便赞叹了一声:“不是说清微君洁身自好,滴酒不沾的吗?看来传闻不可尽信。”

    “后劲……”云落打了个嗝,浓浓的桂花香涌上来,随即喉咙有辣辣的感觉,云落蒙了一会儿,捂着喉咙咳嗽:“后劲这么大你们还给我喝。”

    “自然是要惩罚你一下。”云落的十个哥哥笑作一团:“不然也太便宜你了。”

    幸亏云落酒量大,喝了口茶水漱了漱口,面上镇定下来,正想怒斥一下他们这些卑鄙的手段,忽然记起来月泽是万万闻不得桂花香,更是喝不得桂花酒的。心下一惊,回过身去看月泽,他早就接着把云落剩下来的几杯都喝完了,如玉的面庞上神色毫无变化,见云落望向他,微微一点头示意,就打算往后走到自己的位置去。

    云落长吁了一口气,想着这些年月泽总算是找到了法子治好了他这个奇怪的毛病,不然稳重如他,怎么会这么冲动地上来替她挡酒呢?

    一步,两步,三步。

    沉闷的声响从那边传来,云落就看着月泽倒在自己面前,一时间手足无措,众人都围了过去,云落手忙脚乱地将人扶起来,月泽不知怎地就挂在云落身上不下来了,云落瞅着自己被紧紧攥住的手,抖了抖袖子,将自己的袖子遮住。那边北阴大帝也发现了这边的异样,吩咐身边的崔掌事道:“吩咐些人带神京城太子回去休息吧。”

    云落手被攥着自然是无法脱身,可是又不想被发现,毕竟月泽一世英名,毁在她这里她可就被记恨上了,月泽指不定想些法子整她。再说了,若是被人发现他根本喝不得桂花酒,传出去是要出大乱子的,而且再传出去他喝醉了爱拉扯女子,怕是清誉不保。

    “帝父,这是我带回来的客人,理应由我照料。”云落一摆手,将上前的鬼侍屏退:“正好我也有些乏了,便一起带回去休息吧。帝父莫要因为我们扫了雅兴,您看这下边还热闹得很,您若是提早撤席,实在不妥。”

    “那本帝派一些人与你同往可否?”

    云落心想,既然要瞒住这些事,身边的人还是越少越好,于是摇摇头:“我……他素来喜清净,身边人太多怕是不方便。帝父放心,云落一人便可。”

    不过北阴大帝以及十殿阎罗都还有写不放心,那边站起来一个人,从从容容地走过来:“正好小爷也有些累了,刚才还想着早些休息,如今正好一并去了。”

    见楚子衡陪同,众人的心算是放下了一点点,于是便随了云落离去。

    北阴大帝对白白这个孙子疼爱至极,实在是不肯撒手给云落,白白正是孩子,喜热闹,晚宴人多,好玩的事情也多,他就更不肯离开,云落无奈,便嘱咐了白白几句,无非是要知礼数,不可违矩云云便和楚子衡往回走了。

    云落和楚子衡一人一边架着昏睡不醒的月泽往回走。

    “小落子。”

    “干什么?”

    “你今晚真好看啊。”

    云落被楚子衡这么一夸赞惊了一下,脚下一个趔趄,差点带着身上的月泽摔倒。

    “是吗,多谢鬼殿夸奖。”云落缓了一缓,倒是心安理得地接受了,毕竟佛靠金装人靠衣装,她今日这身装扮看得出来下了不少功夫。该是有些效果的。

    “不过呢,小爷还是觉得平日那件红衣看得舒服。”楚子衡歪着头一笑,眼角的泪痣一跳一跳的,平添了几分生意。

    “您还是将肩上这人扛稳了再闲聊吧。”云落扶着高出自己几乎两个头的月泽,颇为吃力。

    忽觉肩上一轻,云落惊讶地抬眼望过去,楚子衡将月泽揽了过去,略微弯下腰:“看什么?还不赶紧过来帮小爷将他扶上去?”

    云落忙过去帮着将月泽托到楚子衡背上,楚子衡一起身,轻松地将月泽背了起来,他一边背着月泽往前走一边偏着头和云落说话:“现在不累了吧。”

    “嗯。”云落站在他旁边,时刻注意着月泽,看是否有异样。

    “正好,小爷有事想问你。”楚子衡回过头,虽然和云落说这话,但是眼睛却不看她,云落心中好生奇怪,楚子衡这厮,素日来最是无遮无拦,这是怎么了?

    “鬼殿有话就问,我要是能够回答一定会回答的。”想着自己还欠着楚子衡不少人情,云落回应道。

    “你此次回了酆都城,日后都……不走了吗?”

    “不走了,回了家,就哪里也不去了。”云落笃定地说道。

    “真的不出去了吗?”楚子衡似乎是不相信,再问了一遍。

    “不出去。”云落肯定地回答:“鬼殿放心,我万万不会出去抢了你风头的哈哈哈哈哈哈。”

    楚子衡无奈地笑了:“怕是抢不过,小爷在四荒这些年可没白活。”

    云落没注意到楚子衡脸上一刹的迟缓,仍是和他打趣道:“是是是,鬼殿这名头云落这几百年虽不问世事,也略有所闻,可见鬼殿影响之大。”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往前走,楚子衡背着昏睡着的月泽,云落站在他身旁笑得肆意,楚子衡偶尔回过头也弯着眼笑,像极了千年之前的光景。

    云落心中蓦地浮现出这熟悉的感觉,笑容僵在了脸上。不可能,怎么会想起这么久远的事情呢,定是最近自己闲着,没事总想着这些有的没的。

    云落的忘川小筑比月泽和楚子衡今天休息的偏殿要远一些,云落走到偏殿的时候才想起来不对劲的地方——明明晚宴过后月泽和楚子衡就可以回去了,不必呆在酆都城的。

    月泽只是不放心凶鬼,如今凶鬼已经被收押在大牢,自然可以放心,审讯还需要一段时间,月泽是神京城的太子,又是掌控四荒水域的水君,事务定是繁杂,肯定是要赶回去处理自己的事情的。楚子衡就更不用说了,本就和这件事没有关联,借了他的力将凶鬼收押,那么过了晚宴,他也没有什么合适的理由再留在这里了。

    只不过……

    云落看着一直睡着的月泽,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从前的时候她总希望月泽陪着自己来酆都城看看,叫她那些小姐妹也看看,自己喜欢的人是多厉害的人,可是月泽一直不愿意来,无论云落怎么使法子都没用。现如今,云落一心只想着避开他,想着他赶紧离开酆都城,他倒是留下了。

    “等等。”云落喊住还在往前走的楚子衡:“鬼殿,那个,我想到一件事。”

    “何时?”楚子衡居然打了一个哈欠:“这几日都在忙,小爷一日都不曾睡好,真真是困倦至极。”

    云落将到口边的话咽了回去,她换了个方向,指了指前面:“你们今日来是在偏殿休息,坐一坐尚且可以,不过若是要休息一晚上只怕殿有些小,东西也不齐全,这样,我的寝殿就在前面,我那里有些空的房间,鬼殿意下如何?”

    “最好不过。”楚子衡背着月泽,长腿一跨,嘴角含着浅浅的笑,看起来心情颇好:“走吧。”

    云落于是带着他们朝忘川小筑走去。

    “忘川小筑。”楚子衡抬起头看着这娟秀的四个字:“名字不错。”

    云落提着裙子走上台阶,早有守在两边的侍婢替他们开了门。楚子衡跟在云落身后,一直走到云落的卧房,云落停在门口,拦住正欲跨腿往里面走的楚子衡,扭头对着两旁的鬼婢吩咐道:“还愣着做什么?快去收拾两间干净的卧房招待贵客。”

    鬼婢领了命令下去,云落堵着门:“鬼殿,这是我的卧房,恐怕不便……”

    “知道了知道了。”楚子衡收回腿,跟着鬼婢朝他们的卧房走去,走了几步,想起来什么似的:“早些休息。”

    云落一怔,心道人果然不可貌相,平日里看起来吊儿郎当的,看不出来还蛮有礼貌,于是她也伸出脑袋:“多谢,鬼殿也早些休息。”

    楚子衡瞧了她一眼,不明意味地笑了一笑,大步离去。

    等到酆都城月上中天,一片清冷之时,云落推开房门,走向忘川小筑前种满的曼珠沙华,瞧见那边早就站了一个人。

    紫色劲装的男子,身姿挺拔地立在一片火红的曼珠沙华之前,静静地望着前方。

    她觉得这个人一点也不知礼数,住在别人家大半夜还跑出来。

    更为气愤的是,居然跑到禁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