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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门嫡妻txt下载

    下了一夜的雪,清早起来,竟是难得的艳阳天。

    紫苏扶着杜容芷在园子里散步。

    说是园子,其实也不过是芳菲院外一处小小的空地罢了。

    正值隆冬,又刚下过雪,委实没什么风景可看,唯独孤零零伫立着一株腊梅,压着积雪的枝头隐隐露出点点娇嫩晶莹的金黄,给单调清冷的一隅添了几分色彩与生机。

    眼见杜容芷试探着在空中摩挲,紫苏心领神会地扶住她微凉的手,轻放在花枝上。

    “夫人可是觉着冷了?”

    杜容芷摇摇头,攀过一枝花枝,轻声问,“今年的腊梅,开得好么?”

    “嗯。一簇一簇,好看得——”紫苏惊觉失言,忙住了口。

    “是么?”杜容芷却轻轻勾了勾唇角,“我想象得出来。”

    “夫人……”紫苏眼眶一热,正要开口,不远处忽然传来纷杂的脚步声。

    “夫人!”她低低唤了一句,几乎是有些惊惶地扶住杜容芷,“是……是爷带着人朝这边来了!”

    杜容芷身子一僵。

    脚步声越来越近,耳边响起下人们的问安声。

    她僵硬地挺直脊背,死死攥住手里的腊梅。

    “怎么穿得这么单薄?”清冷的声音说话间已经来到身侧,一如既往地优雅疏离。

    从前她爱慕他,只觉得这世上再没有比他更好看的人,再没有比这更动听的声音,可现在……杜容芷勉强克制住喉间的战栗,扯了扯僵硬的嘴角,“还——”话刚出口,却惊觉一只温热的大掌覆上她的脸颊。

    “不要!”好像寒冬腊月掉进冰窟窿里,杜容芷全身剧烈地颤抖起来,她想也不想,用力把那人推开,脚下却忽然一滑,整个人向后倾去。

    “夫人!”

    “当心!”

    惊呼声还来不及出口,腰间忽然被一只有力的大手稳稳托住。

    “有没有事?”依然波澜不惊的声音里隐约夹杂了些别的情绪……紧张地站在一旁的紫苏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又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睛,忙上前搀扶杜容芷。

    杜容芷惊魂未定地摸了摸小腹,煞白的脸上这才有了点血色。

    “没事……”她扶住紫苏的手迅速地从他怀里退后一步。“刚才多谢,多谢您了。”

    那人的手狼狈地停在空中,有那么一瞬,仿佛连周围的空气……都静止了。

    下人们一个个屏住呼吸,谁也不敢抬头。

    半晌——

    “既然身子重了,以后就不要出来了。”低沉的声音终于打破难堪的沉默,他冷冷地收回手,“你以为现在还是从前么?”

    看似云淡风轻的话像刀子一样插进心窝,杜容芷听话地点了点头,“您说的是。妾身以后……不会再出来了。”

    这样的温顺谦卑,跟从前……他心里越发烦躁起来,“杵在这儿做什么,还不送夫人回房!”

    “是、是。”紫苏赶紧俯下身叠声应着,直到纷杂的脚步声又渐渐远去。

    “走了,夫人……爷走了。”她握住杜容芷冰冷的手。

    绷紧的弦终于松弛下来……杜容芷伸手捂住眼睛,泪水却顺着指缝肆无忌惮地溢了出来。

    心……原来还是好疼啊。

    寒风刮得窗棱呼呼作响。

    芳菲院已经乱作一团。

    端着铜盆的婢女们进进出出,一盆盆清水进去,又变成一盆盆血水出来,毡帘才被放下复又掀起来,直打得门框啪啪作响。

    “用力,夫人!用力!”

    雕花床上女子散乱的长发已经被汗水浸透,一缕缕缠在苍白的颊上颈间,她咬紧牙关,双手紧紧抓住身下的锦被,“唔……”

    “不行,还不够。”稳婆半跪在她腿间,也是急得满头大汗,一边使劲掰着她僵硬得发抖的双腿,一边焦急道,“夫人,这样不行!您再缓一口气,把劲憋足了!得用力,用长力啊!”

    稳婆的催促声,下人杂乱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杜容芷只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脸上湿漉漉一片,早分不清是泪水还是汗水。她涨红了脸,猛地一声闷哼,身子才刚刚抬起,又无力地落了回去。

    稳婆胡乱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头也不回地指挥道,“不行,夫人根本使不上力气,你们快去再拿碗参——”她话音未落,冷不防整个身子忽然叫人跟老鹰捉小鸡一般提溜着丢到地上。

    稳婆连惊带吓当即变了脸色,正待要破口大骂,却在看清了来人后,强压住心里的怒气,狐疑道,“傅……傅姨娘……”

    面前女子身穿玫瑰红富贵牡丹纹锦袄,外披浅粉色滚灰鼠皮荷叶斗篷,下着柳黄色撒花长裙,芙蓉面杨柳腰,不是国公府大爷宋子循最宠爱的姨娘傅静柔是谁?

    却见对方脸上笑意温柔,只轻声道,“我有几句话要跟姐姐说,还请你行个方便。”

    “这……”稳婆面露难色,苦着一张脸道,“夫人身子太虚弱,这胎只怕有些凶险,若是……若是耽搁了……”

    “啰嗦什么!”还不待她说完,傅静柔身后一个粗壮的婆子厉声大呵一声,“也不看看这国公府如今是谁当家,姨娘说话岂容你这儿推三阻四?!”说着就上来拉扯她。

    那稳婆也是常年在官宦人家府邸里行走,看这形势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到底不敢多说什么,只得灰溜溜跟着几个丫头退了出去。

    直到身后脚步声听不见了,傅静柔才不急不慢地走到床前,看着床上奄奄一息的女人。

    “很疼么?”她低下头柔声问,甚至还好心地帮杜容芷把贴在额上的乱发拂到一边。

    杜容芷死死咬着下唇,身体因为剧烈的疼痛和恐惧而发抖。

    “我从前常听人说,女人生孩子就如同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看来真是一点不假。”傅静柔掩唇一笑,接着却像是想起了什么,皱着眉十分苦恼道,“可这要是没有力气,孩子怎么生得出来呢?姐姐,你说是不是?”

    有什么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杜容芷蓦地瞪大眼睛,苍白的脸上越发没了血色。

    “你自己也感觉到了吧?”傅静柔似是对她的反应十分满意,在她耳边又慢条斯理道,“现在可是觉得全身发软,四肢无力,半分劲儿都使不出来?”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杜容芷强撑着一口气,伸手死死拽着她的衣袖。“我肚子里的是国公府的嫡孙,是他的嫡子!你……你怎么敢……”

    “嫡子?哈哈哈,嫡子!”傅静柔忽然大笑起来,她笑得前仰后合,连眼泪都飙出来,“整个国公府谁不知你寡廉鲜耻,勾引小叔,如今你竟敢说你肚子里怀的是爷的嫡子!杜容芷,你到底还要不要脸,要不要脸啊?”

    “胡说,你胡说!”杜容芷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得滚圆,尖叫道,“我跟宋子澈是清清白白的!是你……你们诬陷我!”

    傅静柔扫开杜容芷的手,猛地捏住她的下巴,在她耳边冷笑道,“不错,我就是要诬陷你,就是要让人人都知道你水性杨花,让爷厌弃你,可你这蠢货,又能怎么样呢?如今正正经经的长子嫡孙成了子不子,侄不侄的孽种,你可知我心里着实畅快,畅快得很哪!”看着杜容芷惨白的脸色,她忽然从心底产生说不出的快意。“念在咱们姐妹一场,我便送你最后一程,”她用力拍了拍杜容芷的脸颊,“杜容芷,这辈子你活得就像个笑话,不如早些去投胎,兴许下辈子还能活明白些,这样不是很好么?”

    “你……你这个贱人……”尖锐的疼痛再次袭来,杜容芷疼得全身打颤,门外却再次传来脚步声。

    一个身穿青碧色对襟袄的丫头端着个大红漆托盘走进来。“傅姨娘……”她怯怯地唤了一声,迟疑地走上前。

    傅静柔似笑非笑地瞥了眼托盘上还冒着热气的参汤,点了点头,“赶紧伺候你家夫人把它喝了。”她说着展了展衣袖,闲闲道,“时候也不早了,爷该要下朝回来了。”

    “是。”那丫头咬了咬唇,端着碗走到床前,“夫人,奴婢服侍您……把参汤喝了吧。”

    “为什么……”杜容芷呆呆地问,她努力睁大眼睛,想看清眼前的人——这个与她朝夕相伴,情同手足的人。可眼前的,依然只有漆黑一片。

    “是奴婢……奴婢对不住您。”紫苏手一颤,明知她看不见,还是心虚地别开脸道,“奴婢……也是身不由己。”她说完,也不敢犹豫,上前掰开杜容芷的嘴,强行把“参汤”灌了进去。

    滚烫的液体在五脏六腑里翻腾,下体的抽动越来越厉害,随着每一次抽动,鲜血汩汩地涌出来,杜容芷睁着空洞的眼睛,却再也感觉不到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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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子循下了朝出来,外面已是一片银装素裹。

    昨夜在宫中当值,明明整宿不曾合眼,此刻竟也丝毫不觉得困乏,驻足望去,只见朱红色的高墙,金碧辉煌的宫殿,最是人间极致的富贵荣华,也全部淹没在这片冰天雪地之中。

    “家里没什么事吧?”他拉了拉身上的大氅,漫不经心问。

    身后长兴心领神会,忙道,“一切安好。”

    他点点头,顿了顿,“码头那边……”

    “长旺一直在那儿守着,只要薛神医一到,立马把他接进府里,爷尽管放心。”

    宋子循低低嗯了一声,面上神色漠然,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半天才听他又道,“女儿可有名字了?”

    “啊?”长兴一愣,忙受宠若惊道,“劳烦爷惦记着,小的给闺女取了个名儿叫珠儿。”

    “珠儿?”宋子循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

    “嗯,”长兴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小的也没读过什么书,只是小的夫妇俩盼了这么些年,好容易得了这么个丫头,可不就跟眼珠子似的……便叫珠儿了。俗人俗名,叫爷见笑了。”

    “掌上明珠,如珠似宝,”宋子循微微勾了勾唇,“这名字甚好,不俗。”

    “嘿嘿,”长兴傻笑了两声,心里跟自己得了赏似的,话也跟着多起来,“您不知道,这孩子呀,见风长。便是一日不见,回去瞧瞧都觉着她像是又大了些。那小模样,别提多稀罕人了。”他说着,见宋子循似是陷入了沉思,忙又道,“夫人长得那样好看,爷也是器宇轩昂,将来的小小姐一定——”他话说了一半,忙扇了自己一个嘴巴子,“呸!什么小小姐,夫人这次一定会给爷生个俊俏的小少爷。”

    宋子循不由被他的表情逗乐,摇摇头,“便是女儿……我也欢喜。”神色却有些怔怔。

    “哎。”长兴点点头,也知道他为什么心烦,不由讨好道,“您放心吧!等薛神医来了,肯定能治好夫人的眼睛,到时候夫人再给您生个小少爷,双喜临门,才真是欢喜呢!”

    他正说得兴高采烈,忽然见前面跌跌撞撞奔过来一人,还不待看清来人是谁,那人已经“噗通”一声扑倒在宋子循脚边,大哭道,“爷,夫人……夫人没了!”

    “不要!!!”

    灯火通明的屋子里猛地传出女子尖锐的叫声,紧随其后便是男子隐忍的闷哼,像是疼极了一般。

    守在屋外的两个婆子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忙走到窗边,“今儿大喜的日子,姑娘可千万别使性子,万事听姑爷的,忍上一忍,往后就舒坦了。”

    另一个也赶紧道,“我家姑娘自小娇养惯了,最是受不得疼,还请姑爷多怜惜着些。”

    新房里,高高的龙凤花烛照得满室红彤彤一片。

    宋子循恨恨地捂住肩头,感觉似是有湿热的液体流出来,拿到眼前,果然是一手的鲜血。

    “杜容芷,你发什么疯!”他压低声音,咬牙切齿道。

    大红锦帐内,少女青丝凌乱,蜷曲着双腿缩在床头。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她如曜石般黑亮的眸子里滚落,粉嫩的唇瓣经过过度的吮吸此刻变得红润晶莹,她紧紧抓住胸前的鸳鸯锦被,那鲜红如血的颜色越发衬得她肌肤欺霜赛雪的白,就连颈上大大小小的红痕,也透着说不出的魅惑勾人。

    少女全身抖得厉害,如一只受了伤的小兽,看着好不可怜。

    宋子循愣了愣,先前莫名其妙被咬了一口的怒火倒不觉平息了大半。

    “你——”眼见少女被他吓得身子一颤,宋子循无奈压低声音道,“也太任性了。”说着又觉得她这模样委实有些可怜,遂不自觉伸手想为她拭泪。

    杜容芷却瞬间惨白了脸色,她身子猛地往后一退,撞在身后的床架上,双手往脸上挡,“不要!”

    宋子循一愣,待反应过来不由大怒,“你居然以为我要打你?!”

    杜容芷也呆住了,好半天,她才放下手,神情恍惚地看着他。

    她忽然觉得很疼。

    头疼,眼睛疼,身上也疼。

    甚至直到现在,她脑袋里依然浑浑噩噩——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该死去的自己再睁开眼居然被他压在身下,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爱了一辈子,又恨了一辈子的人……

    屋外嬷嬷的话语断断续续传到耳朵里,两世的记忆纠缠在一起……杜容芷强打起精神,“谁叫你欺负我……”只说了一句,从前所有的屈辱,怨恨,痛苦,绝望,好像终于找到了发泄的缺口,眼泪就跟决了堤的洪水似的倾泻而出,她抽泣道,“嬷嬷原是说……你什么都懂,我只管闭着眼往床上一躺,剩下的你来就行了……谁知你竟弄得人家这样疼……可见……可见你心里根本一点都不爱惜我!”说着,又呜呜呜哭了起来。

    宋子循一张俊脸顿时涨得通红。

    却说杜容芷这话也是有缘故的。

    宋子循成亲之时正值十八,虽则房里早有宋夫人给的纤云皓月,但因他与继母素来面和心不和,是以这两人虽日日服侍他,但却并不曾收用。再者国公府家教森严,且他素来洁身自好,平日自不屑流连于花街柳巷,于是这洞房花烛夜竟是他头回子与女子亲近。

    上辈子两人第二日起身俱是眼底下泛着青乌,杜容芷更是全身跟散了架般,连走路的身姿都有些怪异。外头服侍的下人只当是自家少爷初通人事,不知节制,实际却是宋子循这人死要面子,明明什么都不懂却偏又“耻于下问”,于是虽兴冲冲抱得佳人,却是连门户都找不着,全凭自己“一腔热诚”想当然在杜容芷身上横冲直撞,几次把她疼得泪雨连连,待最后好容易找到入口,总算挤进那温热之地,却又被突如其来的奇妙紧致瞬间击败,不过几下功夫就丢盔弃甲,一泻千里。

    杜容芷倒是没什么怨言,因想着此时彼此是对方的唯一,虽被折腾得全身酸疼,还没整明白怎么回事身上那位就偃旗息鼓,但到底还是欢喜多过遗憾。可为了这事,宋子循却是实实在在郁闷了好几天,一面对杜容芷就浑身不自在,暗地里也不知寻了多少孤本珍藏,直到终于在床上大展雄风,才算是彻底从这“羞于见人”的阴霾里走出去。

    是以现在听了杜容芷的话,宋子循瞬间变了脸色,直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半晌,他才闷声辩解道:“你刚没听她们说么?初次原就是疼的……也怪不得我。”语气很是心虚。

    杜容芷一愣,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此时的宋子循还不过个十几岁的毛头小子,虽比同龄人沉稳持重,但到底不再是记忆中那个果敢老练,冷酷无情的国公府大爷了。心里这般想着,反倒更加不知如何应对,只紧抿着嘴唇,往日里忽闪忽闪的大眼此时湿漉漉的,泪珠还挂在脸上,越发显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宋子循叹了口气,低头看了眼已经歇菜的某处,心知今天怕是难再如愿的了,一边怀念刚才手底下如美玉般光滑细腻的触感,一边又疑心自己刚才动作生涩是否当真漏了怯,这般反复思索着,先前那些绮念遐想也不由就抛到九霄云外,只嘴上逞强道,“你总这么着,难道还能一辈子不叫我碰了不成?”说着一面沉着脸摸了衣裳往身上穿,一面又叫了人进来服侍他沐浴。

    “你……你等一等……”耳边传来少女带着浓浓鼻音的软糯声音,宋子循一抬头,便见杜容芷可怜兮兮地围着被子递过来一方白帕子,“……先把伤口擦一擦吧。”

    宋子循挑眉扫了杜容芷一眼,见少女仍是一副泫然欲泣模样,只当她是怕叫人看见再传出难听话来,也不计较便随手接过来擦了擦肩上的血迹,心说好端端也不知她从哪整出来这么条白——

    帕子?

    宋子循眼皮子猛地一跳,下意识往床上瞥去。果然就见先前铺在床褥上的元帕早就不知所踪。再低头看自己手上这方锦帕已然沾了一片鲜血,怎么看怎么就像……

    宋子循脸色变了几变,待要发作又觉着自己个儿脸上跟叫火烧着了似的,最后咬了咬牙,一言不发披着衣裳去了净房。

    耳边传来很细微的水声,杜容芷裹着被子呆坐在床上。

    熏了香的被褥散发着淡淡清香,恍惚想起,该是记忆中他身上的气息。

    少女目光缓缓扫过屋子,黑漆嵌软螺钿描金四季如意屏风,雕花鸟五屏妆台,如意花卉并缠枝莲花小几……却在看到黄梨木方角柜时,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

    红绸下的“囍”字红得晃眼,她目不转睛看着,忽然就想起上辈子两人最后一次争执的情形。也就是那次争执,终于把她对他最后的那点情意和念想,全部断送。

    彼时,宋子循已经极少来她房里了。

    其实也不光是那个时候……当新婚的新鲜感慢慢冷却;当发现他的温柔与体贴不过是种习惯,而非仅为她一人;当环肥燕瘦的新人接二连三地抬进门……猜疑,委屈,嫉妒,怨恨终于变成了一场又一场无休止的争吵与冷战。

    再到后来母亲父亲接连过世,杜家一夕覆灭,他更是越发厌弃了她,就连每月的初一十五,都再难见他身影。兴许也直到那一刻,她才不得不承认,自己之于宋子循,不过是仕途路上一块尚算合用的垫脚石,什么青梅竹马,什么夫妻恩情,一旦没了利用的价值,便是连多看一眼都嫌污了眼睛。

    她渐渐心灰意冷,一个没了娘家依靠又不得丈夫欢心的女人,在内宅的日子举步维艰。后来她终于大病了一场,病好后却再没了往日的生机,从此足不出户,每日只安安静静在房里看书写字,有时甚至连自己为了什么活着都不知道。

    直到那一年上元节……

    宋子澈忽然一身酒气地冲进她的屋子,他抓住她说了好多话——好多一辈子都不该说也不能说的话。

    他甚至还想……

    她吓坏了。她从不知道这个自幼一起调皮捣蛋的玩伴,何时起居然对她起了那样的心思,她躲避,劝解,挣扎……头发散了,衣服乱了,他却像是中了邪似的抓着她不肯放手。

    然而更可怕的事情,永远都在后头。

    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本该在前面宴席上觥筹交错的一帮老爷少爷夫人小姐们,竟全都赶了过来……

    她已经不记得那晚上到底看了多少鄙夷,听了多少咒骂;也不记得沈氏如何巧舌如簧,颠倒黑白,把一切都推到她身上:不甘寂寞,不知羞耻,引诱小叔,败坏门楣;更不记得满屋子的人是几时散去的……只记得昏暗灯光下他铁青的脸和跟宋子澈大打出手后青紫的嘴角。

    那也是第一次,他动手打了她。

    当他的巴掌重重地落下,头撞上柜角的一刹那,她只觉得脑袋里一片空白。

    她瘫倒在地上,耳朵里嗡嗡作响,突如其来的剧痛让泪水瞬间模糊了双眼,眼前只剩下一个黑乎乎的人影……

    他却仍不肯放过她,猛地把她从地上提起来反转了身体,逼得她整个人半跪着趴在柜子上,就那样从后面贴了上去……

    她最终疼得昏死过去。

    再醒过来,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净房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杜容芷抱着被子转过身躺下。

    前世洞房花烛,她满心欢喜,想的全是今后跟宋子循琴瑟和谐,夫唱妇随,现如今……她已不知这个男人还有什么可叫她留恋的了。

    ※※※※※

    好了,到这里前世今生差不多都说清楚了,下面我终于可以和小天使们好好唠唠嗑了,嘎嘎嘎嘎。

    首先说一下写这个故事的灵感。

    早前看过一个帖子,《假如下辈子遇到你现在的老公,你会嫁给他吗?》,觉得很有意思,尤其里面第一个回复让我印象深刻:

    “下辈子,我希望在一个互不相识的场景下遇到老公,然后一板砖把他打的生活不能自理,扭头就走,希望是监控盲区,他大爷的。”

    当时我就想,既然寻常夫妻都会有这种“真跟这人过够了”的心情,那如果是一对怨偶,这辈子已经相看两相厌,重生后还没来得及高兴,忽然发现,“哎呀我去,怎么又是这个贱人?!”……会是怎样一种感受呢?

    然后就有了现在这个故事。

    所以你没有看错,本文男主明确,就是上辈子那个贱人。如果有的小天使不喜欢,现在可以弃坑了,喜欢的继续往下看。

    接下来我要说两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大家根据自己的喜好再决定要不要到我的碗里来。

    1鉴于本文女主上辈子是蠢死的,并且死的时候还很年轻,所以虽然重活一世,但是智力方面不会有什么长足的进展。只能说因为有些事情她经历过,多了未卜先知的能力,所以处理时会更妥当一些。但是对于她没有经历的,或者因为她的出现而偏离了原来的轨道的,那就……看当天女主跟作者的智力情况吧。

    我一时半会也说不好。

    反正女主重生就是她最大的金手指,除了多了前世记忆,其他的都跟普通人一样,大家要是想看智力吊炸天,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啪啪啪狂打脸的女主。。。这个,真没有。

    2本文是架空古言,且文中出现的地名,背景,物件,农作物,等等等等大多数都不可考……捂脸。我妈整天说我是个生活白痴,既没有知识也没有常识的我只想努力写个我能整明白的时代,哈哈哈哈,所以拜托大家千万不要用常识啊地理知识啊这类高大上的问题来卡我,毕竟风一样的汉子,你卡也是卡不住的。

    其实本来还有个3来着,但是因为好基友们都说如果有了3你们就可能不爱我了,所以我把原本的构想改了改……那么好吧,我们这其实就是一个货真价实,童叟无欺的爱情故事,里面也不会有很多的宅斗撕逼,阴谋阳谋,主要以细水长流的感情和平凡的日常生活为主。以上这二点五大家要是都能接受的话……那么还等啥子捏?赶紧上车吧!

    宋子循从净房出来,杜容芷已经背对着他睡着了。

    宋子循自嘲地摇了摇头,心里也觉着没意思得很,索性胡乱扯了被子在杜容芷身侧躺下,过不多久便迷迷糊糊地睡去。

    待身后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本已经双目紧闭的杜容芷却缓缓睁开了眼。她默默地坐起身,有些茫然地看着案上已经燃了大半的龙凤花烛,抱着膝盖怔怔发起呆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晨曦终于透过帘帐照进屋里,洒下淡淡的光芒。

    门外响起轻轻的叩门声,“大少爷,大少夫人,该起身了。”

    杜容芷木然地转了转眼睛,这才惊觉自己竟呆坐了一夜。

    她微微活动了下僵硬的身体。

    其实直到这一刻,她仍觉得眼前的一切如同做了场梦一般。

    可无论如何,老天爷既然给了她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她总要为家人,为自己做些什么……

    “醒了?”身旁的宋子循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撑起身子,声音里尚带着初醒的沙哑。

    “是。”杜容芷垂眸应了一声。“该要给长辈们奉茶了。”

    宋子循点了点头,扬声道,“进来吧。”

    随着开门声响起,八个丫头鱼贯而入,为首的是先前宋子循的贴身侍婢纤云皓月,其后……杜容芷眸色猛地一沉,便见她们后面跟着四个小丫头各自端着铜盆手帕,走了进来。

    丫头们训练有素,不过片刻功夫,宋子循就已经收拾妥当。

    他今天穿了身雪青色衣裳,许是因为颜色相对柔和,便连他平日的清冷气质也遮掩了几分,只衬得整个人清俊优雅,眉眼温柔。

    因杜容芷是新妇,装扮难免要格外花些功夫。眼见着她两个丫头还在那儿挑选衣服,宋子循索性先去了书房,浑然不觉身后两道灼热的目光。

    杜容芷端坐在梳妆台前,心不在焉地把玩着黄花梨匣子里的首饰,目光却透过铜镜将刚才的一切尽收眼底。

    镜中少女肤若凝脂,目似点漆,如蔷薇花般粉嫩的薄唇勾起一抹淡淡的冷笑——

    自己上辈子死得也实在算不得冤枉,连打小一起长大的丫头心里的弯弯道道尚不自知,到最后终食恶果,可不就是自作自受么……

    “少夫人,今日穿这件可好?”

    询问的丫头声若莺啼,柳眉杏眼,小小的嘴巴微微上翘,便是不笑时也带着三分笑意,很是讨人喜欢。

    杜容芷漫不经心地扫了眼她手上大红百蝶穿花遍地金褙子,并不急着回答,反倒把目光落到她身旁身量略矮些的丫头身上。

    那丫头穿了件青色的背心,容貌也不及前者出众,她微微蹙了蹙眉头,似是迟疑了一下,才犹犹豫豫地开口道,“可老夫人尚在病中,少夫人这般打扮……也未免太艳丽了些,只怕……”

    “那有什么的!”还不等她说完,先前的丫头就不耐烦地打断,“少夫人是新妇,这才刚刚过门,自是要穿红色的。”她说着,捧着衣服走到杜容芷跟前,“再说了,咱们姑娘从小便是最喜红色。‘女为悦己者容’,您打扮得漂漂亮亮,姑爷见着脸上也有光彩,心里才会更爱重您呢。”

    杜容芷似笑非笑看了眼先前的丫头,才对青衣丫头玩笑道,“你听听,紫苏这张小嘴如今越发能说会道,直哄得人心花怒放,青荷你也该学着些才是。”

    那被唤作青荷的丫头嚅了嚅嘴,最后也没说出什么,只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两声。反倒紫苏不服气地娇嗔道,“少夫人又打趣奴婢!奴婢说的可都是真心话呢。”一副天真小女儿做派。

    杜容芷只抿着嘴笑了笑,也不计较,只对青荷道,“我记得箱子里有件浅粉色绣了并蒂莲的衣裳,今天便穿它吧。”

    青荷一愣,似是没想到这次杜容芷竟然会听从自己劝说,忙欢喜地答应了便去给她找衣裳。

    一旁紫苏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

    杜容芷一切看在眼里,却只不动声色地把紫苏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

    她今天穿了件胭脂色的比甲,下着青碧色长裙,虽配的有些扎眼,看起来竟丝毫不觉得突兀,反倒有种说不出的风情,头上赤金蝴蝶发簪做工精细,随着她举手投足,蝴蝶翅膀微微抖动,又平添了几分活泼俏丽,杜容芷侧身看了看她,淡淡笑了笑道,“你今日的打扮,倒很是好看。”

    紫苏一愣,随着杜容芷的目光下意识抚上头上发簪,心里微微一顿,忙道,“这还是从前少夫人赏赐的,奴婢原不敢戴这些,只怕太招摇了,可想着今天是少夫人的好日子,所以才——”

    “合该如此。”杜容芷赞同地点点头,毫不在意道,“这簪子不错,你往后便常戴着吧。”

    紫苏心下不由松了口气,连忙喜笑颜开地答应了,又见这边青荷也找出了浅粉色衣裳,便跟她一起服侍着杜容芷换上,又精心帮她挑选了搭配的饰物,先前的那点子不服气瞬间抛诸脑后。

    这边杜容芷收拾妥当,便差人叫了宋子循一起去宋老夫人的景辉苑。

    大抵也只有真正失去过的人,才会懂得拥有的宝贵。当杜容芷再次踏进宋家的宅院,当她穿过游廊,走过甬道,看着那些从前腻歪得瞥都懒得瞥一眼的景致一一展现在眼前时,心中除了满心的欢喜与感激,再无其他。

    这也是她自重生以来第一次实实在在地感觉到,她又活过来了!

    再没有什么,比好好活着,更重要的了。

    何况她还这样的年轻,一切的一切,都是记忆中最美好的模样……

    感觉到杜容芷落在后头,宋子循不由诧异地回头看了一眼,却见少女正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周围的一草一木,那双流光溢彩的眼睛此时像是蒙上了一层水雾,如同清澈湖面上潋滟的波光,似柔弱又似倔强,莫名就让人心里一软。

    宋子循微怔了怔。

    说起来,他跟杜容芷相识也有十余年了。虽不如她跟宋子澈那样自小玩在一起,但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的交情。细想之下,记忆中有她调皮捣蛋作天作地的时候,有她死皮赖脸痴缠他的时候,有她骄横任性无理取闹的时候……

    却从未像现在这般。

    他心下想着,眼睛却又鬼使神差地向她望去。

    四目相对,那片梦幻的光芒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清浅的,如所有新妇时时挂着的,千篇一律却又恰如其分的微笑。

    宋子循淡淡地别开眼。

    不过是个寻常到不能再寻常的妇人,他刚才居然还会为那一刹那的错觉而惊艳……心疼!

    简直莫名其妙!

    虽觉得自己这气生得匪夷所思,但宋子循到底没了说话的兴致,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默不作声走着,直到进了宋老夫人院子。

    院子里已经早有两个婆子守在门外,见了他们,忙笑着上前请安问好,又打了帘子请二人进去。

    宋老夫人正坐在罗汉床上有一搭没一搭跟儿子媳妇们说话,见着孙子孙媳宛如金童玉女般走进来,眼前不由一亮,欢喜着对杜容芷招招手,“芷丫头过来,叫祖母好好瞧瞧。”

    杜容芷给长辈们一一行了礼,含笑走上前,宋老夫人便和蔼地拉过她的手,细细打量了一番,赞道,“早几年瞧着就是个小美人胚子,如今出落得果然越发好了。”因笑着对宋夫人道,“那时她跟着她祖母来咱们家做客,我还心想,这么个可人儿长大了还指不定便宜谁家呢!不成想,到头来竟是进了咱们家门。”

    “母亲说的是。”下首坐着的年轻夫人柔声笑道。她穿了件丁香色折枝花褙子,肌肤莹白,眉目精致,笑容温婉,眼波流转间更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风情韵味,正是宋国公的续弦大夫人沈氏。

    杜容芷垂眸羞赧地勾了勾唇,身子几不可见颤了一下。

    当初若非拜眼前这笑语嫣然的美艳女人所赐,自己又怎会落得个眼瞎幽禁的下场?待到后来宋子澈意外坠马,她更是丧心病狂,竟命心腹在府中四处散布她不甘寂寞,勾引无知小叔的谣言,让她在宋家处境愈加艰难,便是连腹中骨肉都遭人质疑,成了众人眼中父不详的孽种……

    心中正思绪万千,却听宋夫人关切道,“可是丫头们年轻不懂事?今天这样的日子,怎穿得这般素净就出来了?”声音仍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和气。

    杜容芷心里冷笑。

    前世自己爱惜容貌,又一心想讨宋子循欢心,明知宋老夫人身子不虞,却不听青荷劝告,穿了一身正红前来奉茶,当即被沈氏绵里藏针好一通编排,惹得宋子循不快不说,还让老夫人颇为不喜。如今她改了,怎么竟仍不合她心意么?

    杜容芷抿了抿唇,轻声道,“母亲,这身衣裳是我自己选的,不关她们的事。”说完也不去看沈氏表情,言辞恳切地对老夫人道,“孙媳听说祖母这几日身体不适,心里很是难受,虽不能学神农尝百草,可那大红色的衣裳,却也是没心思穿的,还请祖母别生我的气。”

    “你这孩子,”宋老夫人不认同地皱了皱眉,嗔怪道,“这人一旦上了年纪,哪个还不是多灾多病的?本就值不得个什么。若是为了这点子小事便不能穿红戴绿,往后日子可长了去了。”说完斜睨了宋子循一眼,打趣道,“要真这么着,便是我答应了,怕是咱们循哥儿心里也该不舒坦了。”

    宋子循忙道,“祖母,孙儿不会的。”说着看了看杜容芷,“杜氏既为我妻,忧我所忧,孝顺祖母,本就是应该应分的。”

    “我知道你们都是好孩子。”老夫人点点头,慈祥地对杜容芷道,“只是你们却不知道,祖母如今岁数大了,又比不得那些个身子硬朗的能时不时出去赏个花赏个草,最爱瞧的,可不就是你们这些小辈们每日漂漂亮亮,热热闹闹的模样么?你听祖母的话,往后该怎么穿还怎么穿,才是真的孝顺我呢!”

    “您既这样说,那孙媳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杜容芷抿着嘴甜甜一笑,“只是还请祖母快些好起来,到时孙媳每日打扮得花红柳绿在您跟前晃悠,但求您别嫌弃我晃眼才好!”

    “不嫌弃不嫌弃,”老夫人乐呵呵道,“如此才真真好呢!”

    这厢祖孙一团和乐,众人看在眼里,心思却是各异。二夫人吴氏云淡风轻地扫了大嫂沈氏一眼,也笑吟吟地拿帕子压了压嘴角。

    还真是有意思呢。

    杜容芷又陪着老夫人说了几句,就见老夫人身边的宁嬷嬷走过来提醒道,“老夫人,时候差不多了……少夫人该敬茶了。”

    宋老夫人点了点头,便有小丫头上前搀了她起来,众人一同去了正堂。

    跪在松软的地垫上,杜容芷随着宋子循给杜老夫人齐齐磕了三个响头,接过婢女递过来的茶碗,高举过头顶,恭恭敬敬道,“孙媳给祖母请安,愿祖母万福金安。”

    “好好好。”老夫人笑呵呵接过来轻抿了一口,就让丫头赏了两人红包,并亲自拿了个精致的檀木盒子递给她。

    她记得老夫人送给自己的是套金累丝嵌红宝石头面……于是甜甜谢过老夫人又接着给大老爷,大夫人叩头奉茶。

    大老爷春秋正盛,是个面容清俊威严的中年人,自始至终脸上神色都淡淡的,只在杜容芷喊“父亲”时,淡笑着点了下头。倒是一旁大夫人始终笑容满面,像是打心眼里欢喜一般。待叫丫头把杜容芷扶起来,还不忘亲切地叮嘱道,“往后我们家循哥儿就交给你了……若有什么不懂不会的,只管过来问我,可千万别觉着不好意思……便是没什么事,来陪我说说话也是好的。”

    宋子循半垂着眼,嘴角飞快地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杜容芷点点头,带着几分新嫁娘的娇羞,轻声道,“是,母亲,儿媳记住了。”

    下头又依次给二老爷二夫人,并庶出的三老爷三夫人奉了茶改了称呼,各人也皆有见面礼相送,这些暂且不提。

    待长辈们都见过了,便由宋子循领着杜容芷见家中弟妹。

    宋家孙子辈共五个少爷,二少爷宋子熙与宋子循是一母所生,两人相貌多有相似,只是宋子熙比之兄长又更随和温润;三少爷宋子烨是二房独子;四少爷宋子澈……

    杜容芷忽然觉得眼睛好像被什么燎得有些发烫,她微微低头用力眨了眨眼睛。

    再次重生归来,她对宋子循有怨,对沈氏紫苏有恨,可独独对眼前这个人……竟连自己都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她想她自然是恨他的。

    当年若非宋子澈趁醉闹事,借酒行凶,她也不会遭人陷害,百口莫辩。

    可那个人……终究是宋子澈啊!

    是记忆中那个光风霁月,爽朗热情的率直少年;是那个一起下水摸鱼,一起上树掏鸟窝,有福同享,有难他扛的好哥们;更是那个……因害她眼盲,从此自责愧疚一蹶不振,最终坠马身亡的可怜人……

    此刻再见他完好无损地站在眼前,她竟……竟觉得好生欢喜!

    “少夫人……”恍惚间似是有人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杜容芷茫然地回过头,却见青荷正端着托盘垂首立在身后。

    她这才醒过神来,心微定了定,脸上露出恬然的微笑,从身后的托盘里把早准备好的见面礼一一送给众人,又见三房嫡子——尚在乳母怀里抱着的五少爷宋子墨,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漆黑漆黑的很是可爱,便从紫苏手里接过一对金铃铛送给他。

    从头到尾,杜容芷的眼睛都不曾在宋子澈身上停留半刻,自然也没有发现当旁人的目光都落到她身上时,后者清朗笑容下晦涩难辨的神情和袖子里攥紧的双手。

    宋家的姑娘不多,除了已经出嫁的宋子循长姐大姑奶奶宋韵,只有三老爷所出的二姑娘宋岚,因年纪尚小,杜容芷便送了些适合小姑娘佩戴的珍珠首饰等等。

    待这一趟见下来,也着实费了不少功夫。礼物送出去了不少,收回来的更多,丫头们的托盘里都盛得满满当当,快要装不下了。

    命身边的老嬷嬷送了姑娘少爷们出去,又打发了三个老爷该去衙门的去衙门,该应酬的应酬,老夫人只留了儿媳妇和宋子循杜容芷一对新人在跟前说话——横竖也无非就是今后都是一家人了,要时常走动,不要觉着拘束云云。

    杜容芷笑盈盈听着,并时不时认真点头,心里却在盘算:时候也差不多了……

    果然不过片刻功夫,就见一穿墨绿色比甲的老嬷嬷领着个小丫头笑呵呵走进来,那丫头手里端着个红漆描金牡丹花托盘,托盘上还放着个锦盒。

    宋子循正端着茶盏吃茶,一时有点不明所以,目光好奇地随着嬷嬷看过去,却见她笑着从锦盒里捧出一块白帕,双手呈给老夫人过目。因是有意为之,她的手抬得略高了些,纵是坐在下首的几位夫人也都能把锦帕上鲜红的血迹看得个一清二楚。

    “咳……咳咳……”宋子循猛地一呛,一口茶险些从鼻子里喷出来。他强忍住胸腔的震动,握拳抵在唇上低低咳了两声,整张脸顿时憋得通红。

    “哎哟,母亲您快瞧瞧,咱们循哥儿害臊了呢!”二夫人用帕子掩着嘴角笑起来。

    “这有什么好害羞的。”老夫人也忍不住笑起来,对杜容芷道,“你可不要笑话他……这孩子在外头瞧着倒是个老成持重的,可在家里——”老夫人一顿,意有所指道,“怕是连怎么跟女孩子打交道都不知道。”她说着拍拍杜容芷的手,和善道,“往后还要你多担待着他些。”

    想是已经知道了昨晚她不让宋子循近身的事……

    “是,孙媳一切都听祖母的。”少女颊上泛起两抹娇艳的红霞,露出新妇特有的羞赧,低着头轻声答应道。

    宋子循接过丫头重新送上来的茶盏,低头撇着上面的浮叶,余光瞥向自始至终神情自若,时喜时羞的杜容芷,若有所思……

    因宋家是大家族,宋子循又是正正经经的国公府长子嫡孙,为了他的亲事,但凡能跟宋家沾点亲带点故的都恨不得来扎上一头,是以认亲的时候人也格外的多。

    饶是同样的场面已经经历过两世,杜容芷仍有些吃不消。倒是沈氏一直笑容可掬,如沐春风似的领着杜容芷去见各房各府的夫人们,眉宇间尽是对她这个儿媳妇的满意之情。

    待到终于把所有亲戚认完,杜容芷已经笑得脸都僵了。

    “今日你也累了,且回去歇着吧,晚膳也不必过来伺候了。”大夫人见她面露倦色,遂体贴道。

    自重生后杜容芷还不曾合眼,此时也觉得人有些困顿,于是从善如流地给婆婆行了礼,便带着丫头回了枫清院。

    丫头们忙着把今天收到的见面礼归库,宋子循还在外面宴客……总算有了点可以放松的时候。

    杜容芷靠在迎枕上,百无聊赖地拿了自己的嫁妆册子翻看。

    彼时父亲正是扶摇直上,春风得意之际,她又是家中唯一嫡女,陪嫁自然也相当丰厚。

    前世她一心沉迷于情情爱爱,整天只知道围着宋子循打转,对自己的嫁妆产业也不甚在意,只全权交给下头人打理。却不想那些人贪心不足,见她年幼无知,又蠢笨好骗,便每常以收成欠佳或是铺子亏损来搪塞她,后来这些个掌柜跟管事倒是一个个赚得盆满钵满,自己手里却渐渐不剩下什么了。再待到最后她被关进偏院,更是连仅有的那些也被沈氏夺走……

    修长的手指在墨迹上一一划过,最终停在青屏县的几家米铺上。

    这几家米铺的掌柜叫韩春生,却是个有意思的人物。

    他是个落了第的秀才,后因才能出众当上了米铺的掌柜。

    此人打理铺子确实是把好手,经验丰富,人也踏实好学,只是性子十分平和忠厚,很有几分书生的呆气。

    从前杜容芷看不上他,总觉得这人过于死板木讷,无趣得很。当年他们家仓库意外失火,大半的粮食付之一炬,损失十分惨重。偏这人又不像其他掌柜那么能说会道把她哄得团团转,眼见着自己平白损失了这么一大笔银钱,当即就气得杜容芷说出要让他收拾包袱滚蛋的话来。

    这事妙也就妙在这里。

    别看这韩春生不怎么机灵,却偏偏娶了个非常机灵的老婆。最后也不知走了谁的门路,居然把情求到了她母亲头上。

    有了母亲派人为他说话,杜容芷心里就是再不愿意,也只能留下他,可是从此对韩春生却更为不喜,自然也再没有重用过他。

    可就是这么个被她嫌一身酸腐,不知变通的老实人,却在她被关进偏院,又被大夫人夺权后,偷偷打点了宋家的下人,每月按时送银子进来接济她……

    杜容芷双手捧着茶碗小啜了一口。

    碗里冒出的热气熏得她眼前顿时升起一团薄薄的水雾。

    她虽还没有想好让前世负过她的人如何偿还,可对于这个曾在她落魄时给过她温暖的人,她是无论如何都要报答的……

    ……外头的天色不知不觉已经暗了下来。

    “少夫人,”青荷走过来,“时候也不早了,不如您先用晚膳吧,您今天一天都没怎么吃过东西……”只是中午垫了垫肚子而已。

    杜容芷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

    前院的宴席也应该散了……

    “先不着急,”杜容芷想了想,“我现在也不饿,还是等爷回来一起用吧。”

    这边正说着,外头却有丫头进来传话,说是宋子循又被永宁侯家的几个少爷请去了翔月轩,让她今晚不用等他了。

    杜容芷笑容和煦地听完,又命紫苏赏了那丫头个荷包打发她出去,脸瞬间沉了下来。

    “你们都听见了吧?”杜容芷冷笑一声,“我过门这才第二天呢,他就这么不给我脸面。”

    翔月轩是京城出了名的酒楼,不仅仅是因为他们有最正宗的酒水,最美味的菜色,更重要的是那里还有全京城最动人的解语花。饶是你爱那古筝琵琶,歌舞小曲,又或是吟诗作赋,下棋谈天,只要你出得起价钱,总能让你宾至如归。

    从前为了这个,她也没少跟宋子循闹过。

    青荷跟紫苏对视了一眼,忙快步去把屋子里的门关了。

    “还请少夫人慎言。”紫苏小声提醒道。

    “慎言,慎言……”杜容芷红了眼眶,“若是在你们跟前还要慎言,这往后也再没个能说真心话的地方了。”

    “今日府里来了许多贵客,大少爷怕是推脱不过……您可别多想了。”紫苏好言相劝道。

    “你也不用安慰我,”杜容芷自嘲地摇了摇头,“我知道……他打从一开始就看不上我,如今娶了我进门,自然就越发不耐烦回来了。”说完也不再说话,只默默捏着帕子坐在那儿垂泪。

    青荷已经走回来,见着杜容芷这样,心里也不是滋味。

    从前她就觉得这个宋家大少爷对姑娘冷冷淡淡的,实在算不得什么良配,那时她还不知轻重地劝过姑娘几回,惹得姑娘很是不快……如今木已成舟,就是想后悔也来不及了。

    于是只静静地立在一旁,也不说话。

    过了半晌,才听杜容芷幽幽道,“还有件事,你们怕是还不知道呢……”杜容芷说着,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二人道,“大少爷他……他昨晚上压根就并不曾与我圆房。”

    “这……”紫苏掩不住满脸的诧异,下意识道,“可那喜帕……”

    “是他的血。”见两个丫头不解地看着她,杜容芷垂着眼道,“原是我昨晚上太紧张了,冷不丁咬了他一口……”说着又忍不住落下泪来,抽泣道,“可我毕竟是头一回,难道他就不该让着我些么?谁知他竟因此恼了我……大半夜又叫了纤云皓月进来服侍他沐浴,三个人在净房里呆了足足半个时辰……纤云出来的时候领口都是开的……”

    这也太欺负人了!青荷用力攥了攥拳头。

    “少夫人……”紫苏一时也不知说什么才好,只得拿了帕子替杜容芷拭泪。心想那纤云皓月也不知有什么好的,少爷怎就撇下自家姑娘去寻了她们……她二人那般姿色,莫说跟姑娘比,就是比起自己……

    这般想着,竟不自觉羞臊起来,越发怔怔地不想言语。

    “从前都是我太蠢了,总盼着他有一日会发现我的好……如今我虽明白了,却已经晚了。”杜容芷从帕子里抬眼看了看她们,遮住嘴角一抹薄凉的冷笑,哽咽道,“我也没什么旁的指望……只是若要叫纤云皓月那两个小蹄子踩在我头上,我却是死都不能瞑目的。”说着又呜呜哭了起来。

    “呸呸呸!”青荷忙往地上吐了口口水,用力踩了踩,“少夫人不要胡说,您的好日子还长着呢!”又见杜容芷好像真是伤了心了,只得言不由衷劝慰道,“您跟大少爷才刚成婚,少不得要磨合些时候——说句不好听的,这牙齿跟舌头还有打架的时候呢,过日子总少不了磕磕碰碰。等将来日子久了,对彼此的脾气秉性都熟悉了,自然也就好了。”

    紫苏也回过神来,赶紧点头道,“就是就是……少夫人可千万不要说丧气话。”

    “你们别骗我了……他若真有心跟我和好,今日哪里还会跟着永宁侯府的少爷们出去胡闹……这是存心要作践我呢!”

    “再不然……”紫苏抿了抿唇,“明日您回门,就跟老爷跟夫人提一提,兴许——”

    不等她说完,杜容芷苦笑着摇头,“当初我鬼迷心窍非宋子循不嫁,早已经让父亲母亲操碎了心……如若是再回去诉苦,岂不是又惹他们二老伤心?”

    青荷嚅了嚅嘴,终是没有说话。

    “只是现在他都这般不把我放在心上,等将来……”杜容芷幽怨地住了口,眼泪顺着白瓷般的脸颊缓缓划过,好不可怜。

    青荷紫苏心知她后头未尽之言,一时也是感同身受,面露难过之色。

    杜容芷拿帕子在脸上沾了沾,又继续道,“横竖他心里是不待见我的,我想着,与其叫旁人得了宠,再在我前头生下个庶长子来恶心我,我倒宁可那孩子是你们肚子里出来的。”

    青荷一愣,“少夫人!”这叫说的什么话!

    紫苏也目光炯炯地看着她。

    “你们打小就跟着我,我的心事也从没瞒过你们。”杜容芷含泪点头道,“虽然母亲给的红芍,绿薇,原就是为了……”杜容芷一顿,“可到底隔了一层,自然比不得咱们打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与其将来日日防着她们恃宠生娇,对我会有二心,倒不如——”

    “少夫人万万使不得!”还不待杜容芷说完,青荷“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奴婢立过誓,是要一辈子服侍您的!”

    紫苏见状也忙顺势跪下,嘴里道,“奴婢也跟青荷一样……”

    “你们这是做什么?”杜容芷忙俯身拉她们起来,“这原就是我自己的想法,你们若是不愿意,我还能硬逼你们不成?”杜容芷黯然,“只是我刚才的话,你们也都回去想想,不必急着拒绝……再者,便是你们愿意了,到底也还得看爷的意思。我如今人微言轻,要是硬塞人给他,只怕会适得其反,连带着你们都会被他不喜,与其这样,还不如让他自己个儿发现你们的妙处……”

    眼见着青荷张嘴要说什么,杜容芷朝她摆了摆手,“行了,我今天也乏了,你们先下去好好想想吧。若是将来……只盼着你们肯过个一儿半女到我名下,也算是全了我们主仆的情谊。”说着呜咽着扭过头去,再不肯看她们。

    青荷见杜容芷果真一副心灰意冷的模样,只暗暗叹了口气,便跟紫苏一同行礼退了出去。

    青荷跟紫苏退出了屋子。

    想着杜容芷刚才那番话,紫苏心里隐约有个想法,为着这还云里雾里的想法,紫苏的心忽然扑腾扑腾狂跳起来。

    她按耐住心中的雀跃,偷偷瞥了眼面色凝重的青荷,小心试探道,“青荷,你说刚才少夫人那话……是什么意思?”

    “管他是什么意思……”青荷皱了皱眉,“咱们只管做好自己分内之事就是了。”

    “嗯……我也是这样想的。”紫苏说着,目光却又把青荷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若论相貌,这几个丫头里自己生得最好,便是比夫人挑的红芍,绿薇也不差什么,更不必说青荷了……心里越发笃定了刚才的念头。

    青荷却没那么多心思,想着时候也不早了,遂道,“你让她们去准备晚膳吧。我找安嬷嬷再劝劝少夫人。”安嬷嬷是少夫人的乳母,她的话少夫人总会听的。

    紫苏点了点头,转身命人安排晚饭去了。

    待后来安嬷嬷过来劝了几句,杜容芷这才勉强用了些粥,只是眉宇间仍恹恹的,也不怎么说话,有一搭没一搭看了会儿书,便早早地沐了浴歇下了。

    等晚间宋子循从外头回来的时候,已经快子时了。

    院子里依旧挂着大红的灯笼,映得整个院子都红彤彤的。

    宋子循静静站了一会儿,也不知想什么想得出神。

    灯笼的光芒忽明忽暗地打在男子年轻俊朗的脸上,深邃的五官也变得柔和了许多。

    紫苏在廊下默默看着,竟不觉有些呆了。

    幸好今晚寻了借口跟青荷换了值夜,不然这样的机会不知多久才能碰上……

    紫苏看得脸红心跳,心里有个声音在鼓励她往前一步,可身子却又偏偏像被定住一般,眼睛也有些发烫。

    天知道她等这一天等了多久!

    从前每每陪着姑娘去找大少爷,自己连多看他一眼都不敢,唯恐被姑娘看出端倪,再到后来定下她陪着姑娘嫁过来,她虽也憧憬过有朝一日……可也不过是想想罢了。

    可今天,就在今天,姑娘居然允了!

    想起杜容芷那番话,紫苏现在仍觉得热血沸腾。

    从今天起,她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接近他了!

    紫苏痴痴想着,下意识拢了拢自己的头发,又把领口向下拉了拉。

    她本就生得白皙,配着胭脂色的衣裳,越发显得肌肤胜雪。

    “爷您回来了?”她笑盈盈走过来,对着宋子循俯身行礼,声音轻柔婉转,露出一小段雪白的脖颈,在灯光的映照下也透着淡淡的粉色。

    宋子循漫不经心“嗯”了一声,从她身边走过,随口问,“少夫人呢?”

    “已经睡下了。”

    宋子循点了点头,吩咐了句准备热水,直接进了屋子。

    卧室里,杜容芷果然已经睡着了。

    婆子们很快抬了热水进来。

    宋子循进了净房。

    身子浸入热水中……宋子循放松地倚靠在浴桶上,闭上了眼睛。

    想着今天白日发生的种种……他轻轻皱了皱眉头。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今天杜容芷的表现与自己从前认识的她大为不同……

    兴许女孩子嫁了人都会有所改变吧?

    其实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他是国公府的长子嫡孙,将来是要肩负起整个家族的……一个合格的宗妇,对他,对整个宋家,甚至对她自己,都有至关重要的意义。

    只不过……

    耳边响起很轻的脚步声。

    宋子循一向警觉,随即拿下挡在眼上的湿帕,坐直了身子。寻声望去,见又是刚才院子里那个丫头。

    “大少爷……”紫苏大约也没想到宋子循会忽然睁开眼睛,脸顿时红得能滴下血来,忙低下头,局促道,“奴婢是来送换洗的衣裳。”

    宋子循扫了眼她手里的寝衣,又沉进水里,“放下出去吧。”

    紫苏一愣。

    从刚才到现在他甚至连正眼都没瞧过自己……

    “怎么?”见紫苏呆呆的没有反应,宋子循挑了挑眉,语气已经有些不耐烦。

    紫苏这才回过神来,露出个乖巧的笑容,“是。”忙把衣裳放到案桌上,屈膝福了福,默默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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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应酬了整整一天,此刻终于躺在舒服的大床上,宋子循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他枕着胳膊,望着头顶上大红色的帷幔。

    想想也真是可笑……今天被永宁侯家几个小子按着灌酒的时候,他们还嚷嚷什么人生四喜——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都被他占齐了。

    他们又怎么会知道呢?

    想他堂堂状元郎,多少少女深闺梦里人,洞房花烛夜竟是稀里糊涂就过去的……

    宋子循无声叹了口气,侧头看了看身侧背对着他睡得正香的杜容芷。

    少女身上也不知用了什么香,恬淡清雅,很是好闻。

    宋子循心念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