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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门嫡妻txt下载

    “嗯……”宋子循故意清了清嗓子。

    纤细的身影纹丝不动。

    “容芷……”他又试探着唤了一声,“杜容芷……”

    回应他的,依旧只有均匀的呼吸声。

    宋子循想了想,轻手轻脚地从她身后靠了过去。

    先前那股淡淡的幽香越发清晰了……他低头在杜容芷颈间嗅了嗅,手缓缓地探到她腋下去解寝衣的系带。

    明明是自己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的妻子,却搞的跟做贼一般……宋子循一边在心里腹诽,手下动作却丝毫没停,尤其手臂蹭过那绵延起伏之处……顿时连呼吸都变得更急促了。

    昨晚还什么都没整明白就被她坏了兴致,唯一记得的就是……心里这般想着,手又鬼使神差地覆上去,隔着兜儿兴致勃勃又毫无章法地搓弄起来。

    睡梦中的杜容芷似乎也感觉到了,她蹙着眉哼哼了一声,扭动着身子不愿意地转了过来。

    先前背对着宋子循的时候倒是还好,现下两人面对面躺着,只见刚才被他解开的寝衣此刻就那么大喇喇敞开着,里面大红色鸳鸯戏水的肚兜也叫他一番扯裂松松垮垮地挂在脖子上,这么一翻身,一只小白兔就这么好巧不巧从里面蹦了出来。

    身体里像是有团火蹭蹭蹭往上冒……宋子循越发觉着口干舌燥,扣住杜容芷纤细的腰肢把身子贴了上来。

    昏暗灯光下,少女纤长浓密的睫毛静静垂着,在眼底投下一层淡淡的阴影,细腻光滑的脸颊,秀气小巧的鼻梁,玫瑰花般粉嫩的唇瓣……他从前就知道杜容芷长得好,只是此时看着,愈加有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韵致,几乎让人别不开眼。

    除去昨晚那次失败到不能再失败的洞房,宋子循这辈子还从未有过与女子亲热的经验,未免昨天的狼狈再次重演,他试探着勾起少女尖尖的下巴,微微犹豫了一下,才低头吻了下去。

    他尽量让自己吻得轻柔。

    眼角,眉梢,脸颊……唇角,在杜容芷唇上吻了几次仍嫌不够,索性顺着她的下巴一路向下,划过精致的锁骨,终于来到梦寐以求的山峦之地,想也没想就含进嘴里很是过瘾地猛吸了一口。

    “啵儿——”安静的新房里忽然响起一声很不和谐的声音。

    宋子循一愣,旋即抬头看向怀里的杜容芷。果然就见少女好看的秀眉紧紧皱在一起,接着做了一个她跟宋子循都意想不到的举动——

    杜容芷膝盖无意识地往前顶了顶,嘴里不高兴地呜咽了两声,身子又翻转了回去。

    徒留宋子循闷吭了一声,半蜷起身子,双手紧捂住胯间。

    大滴的汗珠顺着男子铁青的俊脸流下来,直到身下那股剧痛终于缓了过去,他才恨恨地从杜容芷身上扯过被子蒙头盖上。

    这死丫头……才短短一天功夫,他都差点叫她气哭三回了!

    第二天杜容芷醒过来的时候,床上已经只剩她一个人了。

    这一觉好像睡了很久……她迷迷糊糊想着,坐起身掀开帘子。

    春天的早晨依然很冷,帐外的空气冷不丁灌进帘子里,冻得杜容芷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诧异地低头看去,却见寝衣的带子竟不知何时开了,就这么大敞着,里头的肚兜也松松垮垮,只聊胜于无地勉强遮挡住胸前的春光。

    杜容芷整个人猛地清醒过来——昨晚他该不会……

    那也不对,如果真的……她又不是未经人事的懵懂少女,总不可能一点感觉都没有。

    心里正胡乱想着,青荷已经走过来,“少夫人您醒了?”

    “嗯。”杜容芷闷闷应了一声,伸手掩上衣裳,见宋子循已经梳洗好了,正由紫苏服侍着更衣,遂问,“什么时辰了?”

    “卯正了。”

    今天回门,也该起来准备了。

    杜容芷点点头,就着青荷的手下来,任由丫头们伺候她洗漱穿衣。

    宋子循听着身后的窸窣声,头转都没转一下。

    少年英俊的脸上神色淡漠,眼底下还有一层淡淡的青乌。

    她倒是好眠!

    难为自己昨晚上疼得死去活来,待不疼了又疑心那处是不是撞坏了,怎忽然半点想法也没有了……就这般提心吊胆,辗转反侧,竟是大半夜都不曾睡着。

    还好今早上瞧着一切如常……宋子循余光扫了眼正对镜梳妆的杜容芷。

    只是再叫她这么折腾两回,只怕自己这辈子都别再想起得来了!

    宋子循愤愤想着,全然没留意身旁紫苏情纤纤意绵绵的爱慕眼神。

    待夫妻俩终于收拾妥当,又去给长辈们请过安,用了早膳,便听丫头禀报,大舅爷来接大少爷大少夫人了。

    杜容芷微垂着眼,轻轻攥了攥手里的锦帕。

    即将见到醒来后第一个娘家人,她一时心里却是百感交集。

    说起来,大哥跟自己虽不是一母同胞,但因从小养在母亲膝下,未出阁时,两人感情还是十分亲厚的。可想到上一世若不是他识人不清,父亲也不会惨遭陷害,最后落得个流放边陲客死他乡的下场,心里说不怨恨却也是假的……

    万千滋味正不断翻涌,却见丫头带进来个身材挺拔的温雅少年,正是杜容芷之兄杜昀廷。

    这杜昀廷长得斯文清秀,又被父母教得极好,谈吐有度,举止得宜,一直颇得老夫人喜欢,此时少不得又和气地留他说了好一会子话,这才让宋子循并杜容芷跟着他回府。

    @@@@@@@@

    马车一路颠簸着往杜家行驶,杜容芷端坐在车厢里,有些心不在焉。

    前世种种如走马灯般在眼前一一浮现——母亲的突然病故,父兄的锒铛入狱,百年世家从此覆灭……

    杜容芷用力眨了眨酸涩的眼睛,眼眶却仍不自觉红了。

    只可惜前世杜家出事时自己已嫁做人妇,除了从宋子循那里听来的只字片语,对事情的来龙去脉根本一无所知。

    杜容芷不觉苦笑:怕也是他觉着自己太过蠢笨,根本没有说与她知晓的必要……

    心中顿时升起一股浓浓的无助——许多事她明明已知道结局,可说到如何应对,却实在毫无头绪。

    正无限怅然迷茫之际,马车却忽然停了下来。

    杜容芷见等了一会儿仍没有动静,遂隔着帘子道,“紫苏,你去前头看看,是怎么回事。”

    紫苏连忙应了。

    过了片刻,才听她回禀道,“少夫人,是大爷遇到了一位朋友。”

    这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杜昀廷虽在读书上没什么天赋,但为人热诚爽朗,很是结交了些人。

    可因为前世的事情作祟,杜容芷对他那些狐朋狗友少不得有些膈应,遂随口问,“知道是什么人么?”

    “奴婢也不认得,”紫苏道,“只知道是位姓周的公子,听口音不像京城人士,大爷唤他仲霖。”

    周仲霖。

    杜容芷脸色登时大变。

    马车又缓缓行了小半个时辰,一行人终于到了杜府。

    宋子循翻身下马,扶了杜容芷下来。

    几人又换了轿子,行至垂花门前停下。

    杜昀廷之妻罗氏已经早早领着一群丫头婆子们候在门口,见状忙迎上来。

    “可算是把你们给盼回来了。”罗氏笑盈盈拉着杜容芷仔细端详了一番,说道,“才刚母亲还打发人出来问过一回呢。”

    宋子循随着杜容芷唤了一声大嫂,就听杜昀廷解释道,“原是早就该回来了,只是路上遇到了仲霖兄,所以耽搁了些时候。”

    罗氏笑着点点头,忙道,“妹妹妹夫赶紧进去吧,父亲母亲那里怕是要等着急了。”

    杜容芷于是跟着宋子循一起去了杜夫人的院子。

    母亲身边的杨嬷嬷正站在门下,见了他们忙上前行礼,又亲自掀了帘子请两人进去。

    待绕过紫檀木雕花梅兰竹刺绣屏风,果然就见杜老爷杜夫人正端坐在主位上,面容慈祥平和,又都带着几分淡淡的喜色。

    杜容芷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忙低下头,由丫头扶着跟宋子循双双跪在软垫上,给杜老爷杜夫人磕头奉茶,叫了父亲母亲。

    杜老爷喝了口茶,语气亲和道,“容芷这孩子自小被我跟她母亲给惯坏了,若是有什么不足的地方,还望你多多担待。”

    宋子循面上始终挂着得体的微笑,闻言忙道,“岳父大人言重了。容芷温婉大方,进退得宜,家中长辈们都十分喜欢她。”

    杜老爷含笑点点头,又见杜容芷始终半垂着眼,一副含羞带怯的小女儿做派,心说兴许当真是自己多虑了,遂亲切和气地又跟他们说了会话,便请宋子循跟他去书房里喝茶。

    杜容芷则留下跟杜夫人说体己话。

    “这几日姑爷待你可好?”杜夫人拉着杜容芷柔声问道。

    杜夫人不问还好,话一出口,杜容芷眼眶顿时红了。

    想起前世自己任性妄为,不知让母亲操了多少心……心中一时也不知是愧疚还是懊悔,眼泪扑簌簌就落了下来。

    “这是怎么的了?!”杜夫人一惊,忙拿帕子给她擦眼泪。

    杜容芷只是握着她的手拼命摇头,眼泪却落得更凶了。“女儿没事,就是……就是想母亲了!”说着扑进她怀里呜呜哭了起来。

    在那些漆黑得好像永远都没有尽头的日夜里,她多想有一次……哪怕只有一次,可以像现在这样肆无忌惮地在母亲怀里大哭一场!

    可那时……母亲已经不在了。

    杜夫人哭笑不得,抱着杜容芷哄了好一会儿,才拍拍她的后背道,“好了好了,快别哭了……”说着,不由笑着打趣道,“都是做人家媳妇的人了,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似的?这要是不知道的,还只当你离家已经十年八载了呢!”

    杜容芷心里越发心酸,却唯恐又让母亲担忧,只得抽抽搭搭地点点头,拿了帕子擦泪。

    杜夫人又叫丫头送了水进来伺候着杜容芷重新梳洗了一番,这才清清爽爽地拉着她坐下。

    杨嬷嬷领着丫头们退了出去……杜夫人拍拍杜容芷的手,轻声道,“你跟母亲说实话,可是在家跟姑爷闹别扭了?”

    “没有。”杜容芷瘪着嘴摇摇头,因为才刚哭过,声音里还带着浓浓的鼻音。“就是想家……想您跟父亲了。”

    “嗯——”杜夫人不以为然地点点杜容芷的鼻子,“你真当母亲什么都不知道呢!送嫁的嬷嬷回来都跟我说了。”杜夫人顿了顿,压低声音道,“你这孩子也是胡闹……怎么好新婚之夜就跟姑爷使性子呢?”

    杜容芷心虚地低头绞着帕子,“我也不是故意的……谁叫他弄得我那么疼,我忍不住才……”

    “你啊你,让我说你什么好?”杜夫人又好气又好笑,“你出阁前一晚母亲不是跟你说了么?也只是初回子疼些,往后日子久了自然会好的……再没有这么娇气的。”

    见杜容芷抿着唇不说话,杜夫人想起心中疑虑,忍不住试探道,“阿芷,你老实告诉母亲,你不肯跟姑爷……当真是因为这个,还是……为了傅家那丫头?”

    杜容芷脸色微沉。

    杜夫人却以为是自己猜中了她的心事,不由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如果当初……”

    如果当初她没有去敬安侯府参加什么花会,

    如果当初她没有因为嫉妒跟傅静柔起争执,

    如果当初她身边还有什么别的人跟她作伴,

    如果当初傅静柔没有莫名其妙掉进池子里,

    如果当初宋子循没有正巧路过救了她……

    甚至如果当初,她没有喜欢上宋子循……

    一切都会跟现在完全不一样。

    可惜……

    没有如果。

    她的名声从此毁了,他却多了一名美妾。

    杜容芷低着头,自嘲地勾了勾唇,“母亲……女儿心里都明白。”

    听着杜容芷软软的声音,杜夫人鼻子忍不住一酸。

    当初她就不看好跟宋家这门婚事,且不说那样关系复杂的人家,自己单纯善良的女儿能不能应付得了,单就宋子循这个人……

    可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

    杜夫人语重心长道,“你们现在新婚燕尔,正该是如胶似漆的时候,你可千万不要意气用事,因小失大……合该早些为姑爷生下嫡长子,如此,将来任他有多少女人进门,也动摇不了你的地位。”

    杜容芷咬了咬嘴唇。

    来之前她甚至还想,如果能够说服父母,让自己和离……

    可现在,就连最反对自己嫁给宋子循的母亲都反过来劝慰自己,也心知杜家是绝不会允许有个被休回家的女儿的了。要是真有那么一日,她自己也就罢了,可如果连累父母兄长跟她一样抬不起头来,就是她的大不孝了……

    这般想着,心里越发惆怅——难道此生竟是离不得他了么……

    “母亲,”杜容芷抬起头,无奈地笑笑,“还有一个月,傅静柔就要进门了。我只怕……”

    见从小肆意明媚的女儿一脸黯然,杜夫人眼圈都红了,咬了咬牙,怒其不争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便是进了门又能如何?你是妻她是妾,你让她跪着她不敢站着,自来只有她敬着你怕着你的份,再没有你去忍让——”她话没说完,手上忽然一热。

    “母亲,我后悔了。”杜容芷把头枕在杜夫人膝上,小脸埋进她的掌心里,“我后悔当初没有听您的话……你说得对,宋子循他根本不喜欢我,我更后悔早早地嫁了人,不能守在您跟父亲身边……母亲,我好后悔。”

    听着杜容芷低低的诉说,杜夫人终于撑不住,心疼得落下泪来。心想女儿果真是受了委屈,不然那么欢欢喜喜的出嫁,这才三天的功夫怎么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可毕竟木已成舟,心里就是再替她难受不值,也只能默默忍了。于是摸着女儿柔软的头发,安慰道,“多大的人了,还净说傻话……年轻的时候,谁不是磕磕碰碰过来的?就是当初我跟你父亲也是一样……你瞧这么些年过来,现在还不是你敬着我,我让着你的?你们是少年夫妻,气性大也是在所难免的,等将来有了孩子,性子也都定下来了,你便不会这样想了。”

    杜容芷静静听着,也懊悔自己刚才一时冲动又失言了。既然她跟宋子循的婚姻已是不能改变的事实,又何苦再叫父母跟着担心……只是这些话,她也实在是憋在心里太久太久了,这才会忍不住就全出了口。遂把头偏了偏,听话地答应道,“嗯,我都听母亲的。”

    杜夫人欣慰地拍拍她,想了想,又道,“还有一件……等那姓傅的丫头进门,你也要多留个心眼,莫叫她算计了去。”

    “女儿知道。”

    杜夫人点点头,叹了口气,“你对姑爷也莫太苛求了……男人嘛,哪个还不是三妻四妾,值不当些什么。便是他将来当真表现得对傅家丫头上心些,你也万不可跟他闹。”杜夫人顿了顿,轻声道,“实在不行,母亲不是还给了你两个人么……便是那两个你都看不上,我瞧着紫苏也是个好的,人长得漂亮又打小跟着你,将来也是个助力。”

    杜容芷目光微闪,顺从道,“母亲说的我都记住了,这事我回去会好好想想的。”

    虽是自己的建议,但见杜容芷这么轻易就答应了,杜夫人还是有些不是滋味。

    从前女儿一心喜欢宋子循,哪怕见他跟别的姑娘多说几句都会老大不高兴,再到后来闹出傅静柔那档子事……她虽说相信女儿的品行,可明里暗里也不知为她操过多少心,直觉得这样的痴心执迷,总有一日会自己把自己逼得无路可走。

    可如今见女儿终于转了性,她却又高兴不起来了。

    似乎是感觉到了母亲的郁郁,杜容芷从杜夫人怀里坐起来,柔声道,“母亲放心吧,女儿已经长大了,以后会好好学着为人/妻子……不会再让母亲为我担忧了。”

    宋夫人伸手帮女儿正了正头上的珠翠,无限感慨道,“是啊,我家阿芷也长大了……”又因彼此心里都不痛快,这些话便也不再提了。

    母女俩又聊了会家常,杜夫人想着杜容芷今日回门,早饭怕是也没吃什么,又叫丫头送了几碟子点心。

    杜容芷让青荷给她捡了块雪花糕,正小口小口吃着,却见母亲的丫头鸢尾往母亲碟子里夹豌豆黄。

    杜容芷不禁愣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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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几时喜欢吃甜食了?”见母亲吃得津津有味,杜容芷忍不住好奇问道。

    杜夫人笑了笑,“原是这些日子忙着你的婚事,总没什么胃口,那天无意中尝了一口,竟觉得比记忆中好吃了许多。”杜夫人无奈地摇摇头,“这老都老了,反倒越发跟个孩子似的贪嘴了。”

    “母亲才不老呢,在女儿心里,母亲永远跟从前一样的温柔美丽!”

    “就你嘴甜。”杜夫人嗔怪着瞪她一眼,也撑不住笑了。“别光顾着吃点心,喝口茶润润嗓子。”

    杜容芷莞尔一笑,听话地拿起茶碗,掀起碗盖轻抿了一口。

    碗盖下少女唇角的笑意慢慢凝固,只若有所思地看着对面的母亲。

    也是她糊涂了。

    脑海中只依稀记得母亲临终前瘦得几乎脱了形的面容,今日再见还以为一切都好好的,竟全然没留意她今天的气色其实也根本算不得好……

    前世她从回门之后便一直跟着宋夫人学习管家,又唯恐自己做的不好惹人笑话,每日庸庸碌碌,仅靠从请安的嬷嬷那里听些家中的消息,待得知母亲意外小产,并患上血崩之症,已是半年之后的事……那时母亲已经瘦得皮包骨头,便是说两句话都气喘吁吁……后来果然没熬过年便散手人寰。

    前尘旧事如潮水般一一涌现,杜容芷疼得心一阵阵揪紧。

    她记得那时杨嬷嬷跟她说母亲先时胎像一直平稳,谁也不曾想到忽然就……老人家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她听得心酸难受,便也没细细打听,如今想来,难不成……

    杜容芷缓缓放下茶碗,拿帕子擦了擦嘴角,天真地问,“母亲刚才说这几日胃口不好……可找太医来看过了么?太医怎么说?给母亲写了开胃的方子没有?”

    “又不是什么大事,”杜夫人摆摆手,“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有数,等忙过这一阵就好了。”

    “那母亲也该多保重身体才是。”杜容芷不以为然地皱了皱眉,转头对杨嬷嬷道,“嬷嬷,你去请江太医来给母亲看看。”

    杨嬷嬷还没来得及说话,杜夫人忙制止道,“你小孩子家家的,胡闹什么?今天是什么日子?你跟姑爷前头刚来,我后头就请太医,这话传出去,岂不叫人听了笑话!”

    “那有什么,”杜容芷撇撇嘴,“母亲对自己也太不爱惜了!”说着还要坚持。

    杜夫人无可奈何,只得哄道,“好好好,等过了今日我便找个太医来看看……我的姑奶奶,这下你可满意了?”

    “母亲可要说到做到。”杜容芷嘟了嘟嘴,也就不再坚持。心想待会儿怎么也要跟父亲把这事提上一提,便是现在不曾有孕,早早地调理下身子也是好的。

    母女这边正吃着点心,花房的小丫头送了新鲜的花卉进来。

    那花开得甚是好看,花朵层层叠叠,如白雪般堆积在枝头,边缘处还有一丝金边,越发透着几分富丽,杜容芷的目光顿时被那盆花吸引了过去。

    杜夫人见杜容芷看得目不转睛,不由笑道,“往日这些花花草草便是摆在你眼皮子底下也不见你多看一眼,今天这是怎么了?”

    杜容芷面上只笑了笑,心里疑云更甚。

    这花名叫金丝雪,原产自北隅,因形如雪砌枝头而得名。此花甚是昂贵,小小一盆的价格便够寻常百姓家一年的吃穿用度,但在名门富户中却颇为常见,便是宋家花房里怕是也能寻出来几盆。

    然它真正出名,却不是因为这个……

    杜容芷眸色一闪,笑道,“只是觉着这花与屋里的摆设有些不搭,偏素净了,不若放在厅里好看,母亲您觉得呢?”

    杜夫人掩唇笑起来,指着杜容芷对杨嬷嬷道,“你瞧瞧,如今咱们家大姑娘竟也爱品鉴这奇花异草了……你说的很是,便按你说的,放到前厅吧。”

    说着叫个小丫头端去厅里。

    杜容芷心下微松,正盘算着怎么能把这金丝雪搬得再远一些,却见母亲的丫头百合进来禀告道,“夫人,赵姨娘过来请安了。”

    杜夫人笑了笑,“让她进来吧。”又转头对杜容芷道,“怕是知道你今天回门,过来瞧瞧。”

    杜容芷点点头。

    赵姨娘是母亲的陪嫁,当年母亲嫁到杜家三年未育,便把她给了父亲。她也十分争气,很快就怀上了孩子,后来生下个男孩,母亲就做主抬了她做姨娘,那男孩也养在母亲膝下,就是大哥杜昀廷。

    又过了两年,母亲生下自己,父亲的其他妾氏也陆陆续续生下了几个妹妹,只是家里却再没有添过男孩。也正是因为这样,赵姨娘母凭子贵,一直颇得父亲宠爱。不过好在赵姨娘是个懂得感恩的人,不管父亲如何宠爱她,伺候母亲仍旧一如既往的恭敬谦卑,对杜容芷也十分的好,杜容芷小时候许多小玩意儿都是她亲手做的,印象中赵姨娘总是温温柔柔,说话轻声细语的样子,杜容芷也很喜欢她。

    其实也不光是杜容芷,杜夫人见她这些年兢兢业业,不争不抢,对她也颇多怜惜,又因她生了儿子后身子孱弱,便连她每日晨昏定省都免去了,只是赵姨娘总说不合规矩,每日仍坚持在母亲身边服侍。

    帘子很快从外头掀开,进来个穿桃红色撒花褙子,面容秀美的妇人,上前恭恭敬敬地给杜夫人行了一礼。

    杜夫人示意她起来,“今早不是才在我这儿伺候过么……原是你身子弱,让你回去歇着,怎又过来了?”又让小丫头端了杌子过来。

    赵姨娘轻轻坐下,笑道,“听丫头说芷姐儿回来了,便想着过来看看……”又看向杜容芷,赞道,“这才几日没见,瞧着姐儿的颜色越发好了。”

    杜容芷羞涩地笑笑,半垂下眼睛。

    手里的锦帕被她的主人拧得变了形,杜容芷强忍住心里的惊涛骇浪。

    居然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三年后宝亲王府发生了一桩侍妾陷害正室的丑闻,让以昂贵闻名的金丝雪名声大噪。世人方才知道:原来这金丝雪不止花朵清雅好闻,竟是连根茎经过一番提炼,也别有一股淡淡馨香。这两者本都是无毒无害的风雅之物,尤其根茎之香气更是淡而又淡几不可闻,然这两者气息如若混在一起,却能变成杀人于无形的毒药。

    前世宝亲王府那名宠妾便是买通了王妃的婢女,把金丝雪根茎提炼出的香粉混进了王妃的脂粉盒里,导致身怀六甲的宝亲王妃最后母子俱亡……此事后来因那婢女屡次勒索不成而败露,宝亲王大怒之下竟把那宠妾活活打死,这桩丑闻也因此闹得人尽皆知,更搞得无数名门望族人心惶惶,唯恐家里也出了那样蛇蝎心肠的毒妇悍妻,曾闻名京城的金丝雪自此彻底泯然于豪门之内……

    那时她因为好奇,曾让铺子里的掌柜弄了一盒。那气息果然十分的清淡,即便凑近了也只能勉强闻个大概,若掺杂在其他胭脂香味里,寻常人根本不可能察觉。要不是她前世瞎了眼睛,听觉和嗅觉都变得异常灵敏,只怕也分辨不出,赵姨娘举手投足间身上清新的茉莉花香之中还带了股似有似无的特别馨香……

    杜容芷深深吸了口气,再抬起头时,脸上依旧是甜美笑容。

    母亲还在跟赵姨娘说着话……赵姨娘身子微微前倾,目光专注而虔诚,并时不时轻声应和。

    阳光照在母亲略有些消瘦的脸颊上,看得杜容芷眼睛胀胀得有些发疼。

    ……母亲只怕到最后也不知道,自己是死在这个看似谦卑恭谨,永远温柔无害的赵姨娘手里……

    杜夫人瞥见杜容芷神色淡淡的,只心不在焉地勾弄着腕子上的南珠手串,以为她是听得烦闷了,遂跟赵姨娘说了几句,便打发她去了。

    “可是听烦了?”杜夫人笑问道。

    “没有,”杜容芷含笑挽住母亲的胳膊,“只是女儿难得回来一趟,想多跟母亲说说话。”说着又不禁想起来,“赵姨娘仍每日来给您请安么?”

    “可不是。”杜夫人嗔道,“原是跟她说过许多次了,偏她就是不肯,说不能坏了规矩。再者这几日你出嫁了,母亲心里……”杜夫人顿了顿,“她过来跟我作伴,日子也过得快些。”

    杜容芷心下一软,糯糯道,“母亲……”

    “好了好了,可不许再哭了。”杜夫人忙拍拍她,又见时候也差不多了,便让人去前面请了书房里的杜老爷跟宋子循,并杜昀廷夫妇,众人一起在花厅吃了午饭。

    饭后宋子循被杜昀廷拉去下棋,杜老爷则回了书房。

    杜容芷又陪杜夫人坐了一会,见她神色有些不济,便跟母亲说了声要回自己的闺房,便从杜夫人院子里出来,径自去了父亲的书房。

    杜老爷让杜容芷坐下,问她,“难得回来一趟,怎么没多陪陪你母亲?”

    杜容芷笑了笑,“正是从母亲那里过来。母亲这时应该已经睡了……便过来看看父亲。”

    杜老爷点点头,想了想,“前头跟子循聊了几句,是个沉稳可靠的年轻人。如今虽说阅历少了一些,但等将来再磨练磨练,成就一定不可限量……你往后——”杜老爷顿了顿,从前女儿做那些荒唐事他也并非一无所知,只是他毕竟是父亲,说得多了反而不好……于是清了清嗓子,沉声道,“性子也要改一改,好好跟他过日子。”

    “是,女儿谨记父亲教诲。”杜容芷轻声道。

    杜老爷看着女儿一副乖巧听话的模样,心里也不禁有些感慨。

    他跟夫人这辈子就养了这么一个闺女,打小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可也正因为这样,杜容芷的性子才有很多不尽如人意之处……他身为人父,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呢?只不过想到这么个甜甜软软的小丫头,便是用尽了全力,宠着疼着她的时候也终究有限,这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如今见杜容芷好像一夕之间就长大了,眉眼虽仍是从前的眉眼,可再不见从前的明媚快意,心里又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正想着要问问杜容芷在宋家的景况,却听杜容芷柔声道,“父亲,今天哥哥接我回门,路上遇到一位姓周的公子,听哥哥唤他仲霖兄……父亲可听说过么?”

    杜老爷一愣,点点头,“此人是离州人士,在当地颇有些才名,我曾听你哥哥提过。”见杜容芷欲言又止,杜老爷不由道,“怎么,可是有什么不妥?”

    杜容芷抿了抿唇,“这话……原是子循让我跟您说的……”

    杜老爷神色郑重地坐直了身子,“你说。”

    “昨晚上子循跟永宁侯家的几位少爷在翔月轩吃酒,正巧这位周公子也在……他是陪吏部的顾大人一起去的。两人看起来十分熟捻……”杜容芷一番瞎话说的脸不红心不跳。

    前世周仲霖就是在今年的秋闱中一举考得了解元。他与哥哥是旧相识,哥哥又钦慕他的才华,还把他引荐给了父亲……父亲后来被圣上定为明年春闱的主考,周仲霖也当真是有真才实学,果然就在一众学子中脱颖而出,被钦点为当年的探花郎。可就在这时,父亲忽然遭言官弹劾,说他收受贿赂,将春闱的考题泄露给周仲霖等考生……周仲霖一介文人,重刑之下屈打成招,更亲手写下认罪书,终于把父亲,把杜家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而那弹劾父亲的言官,正是现在的吏部侍郎,将来的户部尚书顾俊清顾大人的得意门生。

    杜老爷皱了皱眉头。

    当今圣上春秋正盛,太子之位悬而未决。

    成年的皇子之中,二皇子为先皇后所生,为人谦逊好学,温和有礼,是朝中大部分臣子心中储君的不二人选。五皇子自幼聪慧过人,读书骑射无一不精,且自皇后病故之后,后宫一直由其母宁贵妃执掌。如今宁贵妃圣眷正浓,五皇子自然水涨船高,很是得了一些老臣的支持。

    如今两方势力虽看似一片和睦,私底下却是明争暗斗,风起云涌,不知搞出来多少事情……杜容芷所说这吏部的顾侍郎顾大人,便是五皇子一派的中坚力量。

    杜容芷见父亲沉默不语,便小心道,“如今虽不知那姓周的公子与顾大人是何关系,可终究防人之心不可无……须知道像咱们这样的人家,若有心人真想寻出些错来,只怕连家里有头面的奴仆都没个干净。如今父亲官运亨通,自然是花团锦簇,烈火烹油,可若是……父亲既然一心想做那名留青史的直臣纯臣,合该在这些事情上再谨慎些才好。”

    见杜老爷忽然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杜容芷惊觉失言,忙低头小声道,“是女儿逾越了……”

    杜老爷不以为然地摆摆手,又问道,“这些……也都是姑爷叫你跟我说的?”

    杜容芷一顿,点头道,“是。”

    杜老爷揉了揉眉心,“他既有这些想法……怎么先前在这儿的时候不说?”

    杜容芷愣了愣,忙笑道,“父亲……他毕竟是新女婿,又是头回子上门,怎么敢这样跟您说话呢?”

    杜老爷点点头,摩挲着手上的扳指若有所思。

    杜容芷知道父亲是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也就不再多言,又见杜老爷面前的茶水冷了,忙又叫丫头换了一盏,亲手端给他。

    杜老爷接过来抿了一口,抬起头,很严肃地问,“你刚才说,姑爷昨晚上跟人去了翔月轩吃酒?”

    杜容芷没料到父亲居然还惦记着这等小事,愣了愣才解释道,“他想来也是推脱不过……”

    “那也不能成亲第二日就把你一个人丢在家里,像个什么样子?!”语气已经很是不悦。

    见女儿尴尬地咬着下唇,杜老爷知道如今这事也不是自己能说的算的,嫁出去的女儿……他无奈地摆摆手,“罢了,你说的这些我知道了……往后你大哥那里,我自会约束着些。”

    杜容芷不由松了口气,心里想着母亲的事,于是又开口道,“女儿这次回来,发现母亲的脸色有些不好……”

    “你母亲那是舍不得你呢。”说完又不禁苦笑,其实何止是夫人……

    想着自己家里养的好好的牡丹花就这么叫猪拱了……哪个当爹的心里能好受得了……

    杜容芷眼眶红了红,小声道,“话虽这么说,可也该找个大夫过来看看,不然便是没病,这么下去也该要病了。”

    杜老爷点点头,“也该如此。”

    杜容芷见状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又陪着父亲聊了一会儿,转眼便到了该回府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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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嘿嘿,昨天看到几个小天使的留言,今天这里解释一下。

    其实我前面也提到过,杜容芷不是个特别聪明的人,这个看她前世把日子过成那样就可以知道。

    所以这辈子她虽然想改变前世的命运,可也只能在摸爬滚打中慢慢成长。

    大家不要着急,多给她些时间吧!

    最后欢迎大家留言,多多益善,我最喜欢跟你们讨论了,哈哈哈哈哈

    杜夫人见今天杜容芷情绪多次不稳,生怕待会儿离别时杜容芷伤心落泪,再叫有心人看见,搬弄是非惹得宋家人不喜,于是也就没敢露面,只派了杨嬷嬷出来相送。

    杨嬷嬷是看着杜容芷长大的,见她依依不舍的模样心里也不好受,只得笑道,“夫人说就不出来送您了……家里一切都好,您只管放心,好好地跟姑爷过日子。”

    杜容芷点点头,“我以后不在母亲身边,还望嬷嬷多照应着。”想了想又嘱咐道,“明日太医诊完了脉,也派个人来跟我说一声。”

    杨嬷嬷也忙答应了。

    “还有一件……母亲既然身体不适,这几日的晨昏定省,我看能免还是尽量免了吧……不然又要拿出些精力来应付她们,反而得不偿失。嬷嬷也替我劝劝母亲。”

    “哎,您放心吧……老奴都省得。”

    杜容芷只笑了笑。这心又哪是那么容易就放得下的……

    新人必须赶在太阳落山前回去,任杜容芷再如何舍不得,还是被宋子循扶上了回府的马车。

    他中午饮了酒,这时候人也有些疲累,索性也随杜容芷上了车。

    原本宽敞的车厢瞬间变得有些拥挤。

    杜容芷静静地坐在一角,噪杂的人声越来越远,耳边渐渐只听得车轱辘碾压在地面上的声音。

    她觉得心里乱极了。

    她从来没想过……当初母亲的死竟然会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阴谋。

    可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金丝雪从北隅传入京城也不过是近几个月的事情……

    杜容芷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今天她虽说动了母亲把金丝雪搬到前厅,可危害却不能彻底根除。有心算无心,天知道后头还会生出些什么事,到时再想要防范,只怕会难上加难……

    想起那股似有似无的馨香……杜容芷猛地记起件事来:那香居然是从赵姨娘自己身上散发出来的!

    她要是真知道金丝雪根茎的作用,又怎么敢以身试毒?!

    ……难不成是自己搞错了?

    赵姨娘其实并不知情,只是碰巧得了此物,无意中害了母亲?亦或是有人存心想借她之手除去母亲,好一箭双雕,渔翁得利?

    可回想前世,母亲病逝后好像也并未有哪位姨娘得了好处——父亲母亲伉俪情深,自母亲去世之后,父亲整个人都苍老了许多。且直至他遭人陷害锒铛入狱,都一直在为母亲守制……至于赵姨娘,听说她后来患了重病,自己再也没见过她……

    整件事中唯一算得上受益的……

    杜容芷的双手下意识握紧。

    这次母亲腹中的孩子若是能够安然地生下来,女孩也就罢了,可要是个男孩……

    一个男孩……

    杜容芷顿时如坠冰窖,猛地打了个寒战。

    如果事情真的是她想的那样,那就太可怕了!

    杜昀廷呢,赵姨娘为他做的这一切,他都知不知道?还是明明知道,却装作不知道?更甚至……这一切,会是他授意他姨娘做的么……

    杜容芷只觉得整个人似困在层层迷雾之中,再也拨不开了一般。

    杜容芷正心烦意乱地想着,肩上忽然一沉——却是昨晚上失眠了一宿的宋子循撑不住,靠在她身上睡着了。

    她不自在地往外挪了挪身子,宋子循却好像感觉到了一般,下意识伸手圈住她的腰身,寻了个更舒服的位置抱住——头顶还在她颈上蹭了蹭。

    杜容芷身子一僵,终于再也不敢动了。

    她神色复杂地看了眼倚在自己身上的男人。

    先前没见到父母之前,总还抱着一丝奢望,幻想着有朝一日若能和离,自己还可以重新开始。可如今……杜容芷慢慢地垂下眸子。

    母亲说的是对的。

    要想在国公府站稳脚跟,再没有什么,比一个嫡子更可靠的了。

    她需要一个孩子。

    一个她跟他的孩子。

    宋子循这一觉睡得倒是舒服,却可怜杜容芷一路上连动都不敢动弹,好容易挨到回府,半边身子都被他压麻了。

    两人一起去景辉苑见老夫人。

    老夫人见了长孙孙媳自是欢喜,又问杜容芷今天回门的事。

    杜容芷于是笑着说,“前些日子家里新请了个厨子,做的点心很是好吃,我想着祖母喜欢吃咸香口味的,便让他做了几样拿回来给您尝尝。”

    说着便有紫苏提着个红漆食盒上前,把里面的点心一样样摆在炕桌上,椒盐饼,蟹壳黄,芝麻卷……都是宋老夫人喜欢的。

    老夫人吃了一口,不由笑道,“你有心了,果真很好吃。”

    杜容芷甜甜一笑,娇憨道,“您要是喜欢,等回头我跟母亲说说,让她把那厨子送来,以后日日做给您吃。”

    “哎,那可使不得。”老夫人忙阻止道,“你这份心意祖母心领了,只是切不可再为了这点子小事麻烦亲家太太。”心想杜容芷这性子倒是很好,虽是叫杜氏夫妇养得天真了些,但比起那心眼子一万只恨不能把天下人都算计了去的却不知可爱了多少,因此心里越发的喜欢她,又留了小两口在她这里用饭。

    待晚饭后宋子循被大老爷叫去了书房,杜容芷则陪着老夫人坐了一会儿,直到老人家有了些倦意,这才回了自己院子。

    想起今天在马车上做的决定……杜容芷脚下的步子不觉放慢了几分。

    虽说她已经不是头一回洞房,且上一世两人一起时也并非没有过快乐的时光,可只要一想到最后一次——那样屈辱又痛苦的姿势……

    她仍会怕得全身发抖。

    可现在,已经没有更多的时间给她去适应了。

    上辈子她尚且是他的第一个女人,这辈子更没有把便宜给别人占的道理。

    她必须在傅静柔进门前先把宋子循抓在手里——

    毕竟是有两世记忆的人了……不管是对宋子循床笫间的喜好,亦或是那方面的经验……她都已经抢占了先机。

    就这么左思右想了一路,等杜容芷好不容易下定了决心,颇有几分舍身取义的凛然走进屋子时,却不由哑然失笑——接连应酬了两天的宋子循,早已经倒在床上酣然入睡了。

    杜容芷不禁觉着自己这一番瞻前顾后着实好笑,于是草草地梳洗之后也上了床。一边想着明日母亲那边就会有消息传来,到时便可知道她是不是已经有孕,还有那金丝雪的事也需马上着手派人查起来,一边又回想上辈子洞房宋子循连地方都找不着,第一次也不知该如何引导着他才能让自己少遭点罪……这般胡思乱想着,还没来得及想出个大概,人却渐渐睡了过去。

    一夜无话。

    第二天因宋子循婚假已过要去翰林院,两人便都早早起了,一同吃了早饭,杜容芷又亲自送了他出门。

    等宋子循走后,杜容芷便去了老夫人房里请安,不多时三位夫人也都来了,又服侍着长辈们用了一回早膳。老夫人今日精神不错,兴致也高,饭后留下三个媳妇打了一会儿马吊,杜容芷不太懂这些,便跟在老夫人身边看牌,等回到枫清院,已经快中午了。

    才刚领着人进院子,就见红芍笑着迎出来,“少夫人,夫人让杨嬷嬷来看您了。”

    杜容芷一怔,母亲竟是派了杨嬷嬷亲自过来!

    “她人呢?”

    “奴婢见您还没回来,便请了她先去西次间吃点心。”

    杜容芷点点头,一边往屋里走,一边让她请杨嬷嬷过来说话。

    过不多时果然就见红芍领了杨嬷嬷进来。

    杨嬷嬷上前给杜容芷行了礼,面上的喜色遮也遮不住,“奴婢是来给少夫人报喜来了。”

    杜容芷忙叫人端了杌子给杨嬷嬷坐,关切问,“母亲今日可是请太医看过了?太医怎么说?”

    杨嬷嬷笑道,“一早就看过了。太医说夫人已经有了快两个月的身孕。如今脉象虽浅……但凭着江太医的医术,定是不会有错的。”

    虽然心里早有了猜测,可此时得了确认,杜容芷还是欢喜异常,忙问道,“可派人去跟父亲说了?”

    “说了说了。”杨嬷嬷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不禁掩唇笑起来,“老爷欢喜得了不得!一得了信就从衙门里赶回来……奴婢出来的时候,还在屋子里陪夫人说话呢。”

    杜容芷静静听着,嘴角是化不开的笑意。父亲已近不惑之年,膝下除了杜昀廷再未有男丁。如今母亲时隔十五年再度有孕,可不就是天大的喜事么?

    又听杨嬷嬷自责道,“这次也是奴婢糊涂了……原本夫人的月事迟了好些日子,只想着她是操劳您的亲事,才有了这些异样,谁成想……”杨嬷嬷眼眶红了红,忙用帕子擦了擦眼,哽咽道,“这也是天可怜见,夫人总算是苦尽甘来了。”先前因为只生了杜容芷一女,多年来虽夫妻和睦,但杜夫人心里总觉得愧对杜老爷,也正因为这样,家里的姨娘抬了一个又一个……如今终于有孕,若是真能一举得男,便是连她们这些当下人的也能扬眉吐气了!

    “嬷嬷不要自责,”杜容芷笑着安抚道,“以后母亲身边还少不得要您多为她操心。”

    “这本就是奴婢分内之事。”杨嬷嬷赶紧道,“今日老爷也发下话了……往后家里的事且先由赵姨娘代理着,让夫人只管安安心心养胎,旁的一概不论。”

    杜容芷眼皮子一跳,抿了抿唇似笑非笑道,“那以后岂不是要辛苦赵姨娘了?”

    杨嬷嬷点点头,“难得赵姨娘是个省心的,也能为夫人分忧不少。”

    杜容芷听了不但不觉得欢喜,反而越发不安起来。待有心要劝杨嬷嬷提防着赵姨娘,又想她们是一起长大的,若是一个不好反而打草惊蛇,遂按下心中不安,只笑着点了点头,又嘱咐了她几句,左右不过都是些让她平日多注意母亲饮食起居的话,杨嬷嬷也都一一应了。

    待又说了一会儿,杜容芷好似忽然想起来,问道,“对了嬷嬷,我昨日回家,瞧着母亲房里的金丝雪开得甚是好看。原想着也去花房里挑上几盆,孝敬给府里的老夫人跟夫人们,偏选来选去就没见个像样的……那花匠说,如今这金丝雪市面上虽多,品质好的却十分有限,府里的便算是上品了。只我瞧着比咱们家的还很有些不如……也不知当初咱们家是在哪买的?”

    杨嬷嬷闻言不由笑道,“您从前不关心这些,自不知道这花的来历——原是赵姨娘的兄弟亲自从北隅买回来的,因这东西稀罕,又远比市面上的好,所以特地送了几盆到咱们府里。”

    “赵姨娘的兄弟?”杜容芷想了想,“可是在城东开了间花草铺子的那个兄弟?”

    “可不就是他么?”杨嬷嬷点头道,“姑娘若是喜欢,回头奴婢叫他——”

    杜容芷摆摆手,“我听花匠说府里的夫人们对金丝雪不怎么喜爱,倒更偏爱牡丹兰花之类……我也就忽然想起来,随口那么一问罢了。”

    杨嬷嬷笑了笑,也就没把这事再放在心上。

    因母亲那边还等着杨嬷嬷回去伺候,这边杜容芷也不多留她,该问的都问完了,便亲自送她出了屋子。

    等送了杨嬷嬷出门,杜容芷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了起来。

    她马上让人找了安嬷嬷来。

    她先前还打算回门之后过些日子再请掌柜们过来,如今却一刻都等不及了。

    安嬷嬷见杜容芷忽然这么急着叫人,也有些奇怪,因是从小把她奶大的,说话也没那么多顾及,遂劝她道,“少夫人很是辛苦了几日,不若先歇一歇再叫了他们来?也不急在这一刻上。”

    杜容芷心说她都快急死了,面上却笑道,“谁说不是呢,只是嬷嬷有所不知,刚才杨嬷嬷过来报信……”她声音一顿,笑盈盈道,“母亲她有身孕了。”

    “当真?”安嬷嬷眼睛一亮,随即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

    “正是呢。”杜容芷笑道,“如今我才过门,也不好这么快就回去,所以想着让他们替我置办些东西送给母亲,也算尽了我为人女儿的心意。”

    “那也应该。”

    想着自己若是贸然点名要见韩春生怕是有些突兀,隐约记得乳母跟他好像是同乡……杜容芷抱住安嬷嬷水桶般粗细的腰,如小时候般撒娇道,“嬷嬷,你说那些人不会因为我年纪小糊弄我吧?”

    安嬷嬷一听杜容芷这甜甜软软的声音,心都快化了,拍拍她的后背道,“那不能够。夫人给您选的,定然都是极好的。”

    杜容芷心说那可不一定,上辈子可叫他们坑苦了。面上蹙了蹙眉,道,“母亲心地最是善良,瞧着谁都是极好的……却不知这好与好也是不同的。”

    安嬷嬷笑了笑,“旁的人奴婢也说不好,不过那个韩春生韩掌柜,奴婢却是知道一些,他原是个读书人,为人十分忠厚老实,少夫人若有什么吩咐,交给他,准能一心一意给您操办。”

    “是么?”杜容芷欣喜道,“有嬷嬷给她打包票,那我也不找旁人了,只叫了他来说话便是。”

    安嬷嬷想了想,又道,“只是这韩春生虽好,却也有不好的地方——忠厚老实自然不假,可是为人却有些不知道变通,是个撞到南墙也不后悔的主儿。”

    杜容芷原没想到安嬷嬷居然看人这么通透,又想起上一世因为总嫌她对自己的事指手画脚,觉得她倚老卖老,嫁到宋家不多时便夺了她手里的权,后来干脆打发到庄子上颐养天年去了……若不是这般,自己上辈子也不会那么凄惨,临到死了身边连个心疼自己的人都没有。

    心里对安嬷嬷又是敬重又是愧疚,不由实话实说道,“我如今在这深宅大院里,将来多的是不方面出头的地方,原想着有他替我奔波就再好不过了……只是听嬷嬷说的,这韩掌柜又似乎过于耿直了。”

    安嬷嬷笑了笑,“那这样吧,奴婢再给您举荐个人儿,再加上他,想来便不会有什么大差错了。”

    “什么人?”杜容芷连忙追问道。又因敬佩安嬷嬷的眼光,此时虽不知她说的是谁,心里却先信了三分。

    “也不是旁人,就是那韩春生的儿子,韩宗浩。”安嬷嬷笑道,“今年十六了,跟着他爹在铺子里帮忙。那孩子奴婢见过,被韩春生教得很好,人也特别的机灵,这点倒是随了他的母亲。”

    韩春生的老婆倒确实是个妙人儿……杜容芷不由连连点头道,“那就再好也不过了。”又缠着安嬷嬷说了些韩家父子的事给她听。

    待一切都打听清楚,杜容芷生怕迟则生变,便赶紧让安嬷嬷安排人去青屏请了韩春生父子过来。

    正午的阳光分外明媚,杜容芷坐在亮堂的屋子里,一边回想着今天杨嬷嬷来时说过的话,一边心不在焉地任由丫头给她染着指甲……

    她知道,这一切才只是个开始。

    而今晚……等待她的,将依旧是场硬仗。

    一场她与宋子循间的“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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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往幼儿园的班车即将发车了,请还没上车的小朋友们抓紧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