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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莲姑笑着向他行礼:“朱公子。”

    朱希周看向徐婉兮的背影,犹豫了一瞬之后,还是走了过去。

    “徐二小姐。”

    徐婉兮有些迟缓地回过头来看他。

    “今日随祖父离去,途径此处,特来向徐二小姐辞行。”男孩子声音清澈。

    徐婉兮点点头,声音略有些沙哑,眼圈微微发红。

    “愿朱老先生和朱公子平安抵家。”

    朱希周见她虽勉强还知顾全礼数,却俨然没了平日里的生机与活泼,想到昨夜听到的那些风言风语,心底不由生出一丝怜悯来。

    祖父便是因为觉得无意窥探到了别人的家事,才会提前请辞,意在避讳。

    “徐二小姐,人生在世,不称意之事十之八九,不必为了陈年旧事而误了眼下。”

    徐婉兮有些讶然他会忽然安慰自己。

    她点点头,垂下眼睛没有说话。

    朱希周就此揖礼离去。

    徐婉兮下意识地转头看向他的背影,不由低声喃喃道:“你才多大呀,就知道人生十之八九事不称意了……”

    但转念想到曾偶然听祖父言,他自幼父母双亡,是跟在祖父身旁长大的……

    倒也真是个可怜的书呆子。

    “现在什么时辰了?”徐婉兮眼神仍有些涣散地问道。

    “回姑娘,已是近了卯时了。”莲姑轻声道:“姑娘,咱们该回去用朝食了。”

    徐婉兮却起身摇头。

    莲姑看得心底不安。

    从那万氏出事开始,姑娘已有两日不曾用饭了。

    “那奴婢差人去请张姑娘来跟姑娘说说话可好?”莲姑细声询问。

    姑娘昨夜倒是没哭,可越是如此,心中必然越是憋闷的难受。

    徐婉兮却又摇头。

    “我去找蓁蓁好了……”

    她眼下当真不想呆在这看似昌盛安稳的定国公府里。

    ……

    今日私塾内先生旬休,张眉寿不必去私塾内,却仍起了个大早。

    阿荔与棉花一早出门,眼下尚且未归,便由阿豆来替张眉寿梳头。

    以往阿豆还是大丫鬟时,便日日照料张眉寿的起居,故而也梳的一手好头。

    她今日替张眉寿挽了小巧的丫髻,正要去拿那对白玉响铃簪,却被张眉寿制住了,“换那对缠丝丁香花的吧。”

    那叮铃铃作响的小玩意儿,当真吵人,也不知她幼时究竟为何会那般钟爱。

    “姑娘,徐二小姐过来了。”有丫鬟忽然进来禀道。

    张眉寿略吃一惊,立即起身。

    “快请进来。”

    徐婉兮一进来瞧见她,便露出了一个哭笑不得的神色来。

    “论起精致来,我今日到底是输给你了。”她扯了扯自己的裙角。

    她出门匆忙,全然没了打扮的心思。

    张眉寿无奈地摇头,扯过她一只手,将人拉去了内间说话。

    阿豆得了张眉寿的吩咐退了出去,将青竹帘无声落下。

    “不是说定了今日我去看你吗?你怎一早倒来了我这儿?”张眉寿边问边打量着她的神色。

    两辈子下来,她都甚少能瞧见这丫头这般落寞复杂的模样。

    精致如徐婉兮,那可是一位带人去打砸夫君妾室的院子时,都要盛装打扮一番的人物。

    她一问,徐婉兮便忍不住瘪了嘴巴,眼眶顿时又红了几分,却忍着没落下泪来,只说道:“蓁蓁,你知道吗,要下毒害我祖母的人,竟是我母亲生前得用的贴身婆子。”

    那个仆妇虽在厨房做事,她却也曾见过的,还曾拉着她的手说一些奇怪的话。

    昨晚事发,她朝着自己不停地磕头,口中一直在说她之所以这么做皆是为了给她母亲报仇……

    “她说,四年前我母亲并非病故,而是被祖母害死的。”徐婉兮说这些话时,眼中已经没了最初的惊骇,声音却仍有些颤抖。

    上一世定国公夫人因此早逝,所以这些事情上一世并未被掀出来,此时忽然得知,张眉寿亦十分惊异。

    “这可是真的?”

    若是真的,定国公夫人又为何要害死自己的儿媳?

    “我也不知道。”徐婉兮茫然无助地摇着头,顿了片刻之后,忽而看向张眉寿,“蓁蓁,有些事情我从未跟别人说过,我今日不想瞒你,但你须得答应我,绝不说出去,可好?”

    张眉寿认真点头。

    “其实,我母亲的病不是对外言的寻常顽疾,而是时不时便要发作的疯病……自我出生后,母亲便被束在了院子里,不得出门,她有时发起疯来,连我和哥哥都认不得。她胡言乱语,还经常伤人伤己,实在可怕地很。可她清醒时,又会极愧疚自责。”

    她幼时记忆模糊,对母亲常是又爱又怕。

    张眉寿没说话。

    这个秘密,早在上一世婉兮已经同她说过了。这丫头在她面前向来藏不住什么秘密,半点不夸大地说,婉兮知道的事情,她亦都一清二楚。

    婉兮的生母南氏,并非高门嫡女,而是一介孤女,据说是偶然之下为定国公世子所救,二人因此结下了缘分——定国公世子当年力排众议,执意娶她为正妻的事情,直到如今都尚且让人印象深刻。

    可外人暗下都说南氏出身低微,命中承受不了这份厚爱,故而才会在生下女儿之后便生了大病,缠绵病榻数年后最终芳华早逝。

    只有定国公府里的极少人知晓,南氏患得是见不得人的疯病。

    “那婆子说,我祖母原本就不喜我母亲高攀拖累了父亲,一直对我母亲百般磋磨。我母亲之所以得了疯病,便是在坐月子时被祖母气疯的……母亲因此不能再出现在人前,祖母更是动了杀心,想将母亲除去后,再让父亲另配高门女子。

    她说,母亲是被祖母下毒毒死的。”

    “这些话,你信吗?她有证据吗?”张眉寿问道。

    徐婉兮不置可否地说道:“经她这般提醒,我也隐约记起,当年确是祖母从母亲的院子里离开之后不久,母亲便没了……我记得很清楚。”

    “这也未必就能证明你母亲便是为你祖母所害。”张眉寿语气客观。

    “可那婆子说完之后,为了明志,当场竟撞死了……”徐婉兮说到这里,唇色有些发白。

    张眉寿在心底“嘁”了一声。

    还以死明志——糊弄她家傻孩子没心眼儿呢。



    徐婉兮打了个寒噤。

    她这辈子大抵都忘不了那婆子将额头生生撞得瘪了一块,死不瞑目一般瞪着她和二哥的情形……

    张眉寿安抚般握住她的手,说道:“她说是明志,未必不是见下毒之事败露了,横竖已无生机,才选择自尽。”

    她必须让婉兮保持一个清醒的头脑去看待此事。

    徐婉兮眼中闪烁了一阵,犹疑不定。

    “你祖母和父亲,是怎么与你说的?”张眉寿适时地问道。

    偌大的定国公府,定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家嫡出的姑娘公子被人随意挑拨蛊惑。

    “祖母也单独与我说了,她说那婆子确是在我母亲身边伺候过的,只是便是因为她的照看不周,才使我母亲在月子里受了风寒,患了疯病。因此,她被罚去了厨房做事,她的儿子原本也在我们府里做花匠,却是好赌,三番两次偷了府里名贵花草拿出去变卖。

    去年有一回被当场捉住,驱逐出府,因酗酒患了大病,没捱多久便死了。那婆子应是因此恨上了祖母,又绝了后,才起了报复之心。”

    这些话,都是祖母身边的心腹所说。

    她也跟自己院子里的管事婆子问了,也说确有此事。

    可是——“单单只是月子里受了风寒,当真就会患上疯病吗?”徐婉兮总觉得祖母的话半真半假。

    是不是祖母真的磋磨母亲在先,母亲的死又是不是真的与祖母有关……她如今当真不确定。

    “许多病症起源倒是无法考究的。”张眉寿想了想,提醒道:“或许你应当去问一问季大夫。当年你母亲患病之事,兴许他能知道一些。”

    徐婉兮点了头。

    自她记事起,季大夫就在府里了,也算是府里的老人。

    “可那婆子和祖母的话,究竟谁真谁假……”徐婉兮满脸茫然。

    有生以来,她头一回对亲人产生了质疑。

    她往常深信不疑的东西,一夕之间,仿佛全部动摇了,如大山即将倒塌一般岌岌可危。

    张眉寿耐心梳理道:“那婆子极有可能是下毒不成,临死之前欲借此离间你和徐二公子与定国公夫人之间的祖孙之情。你二哥日后是要承袭爵位的,若因此与你祖母离了心,那于你祖母而言,等同诛心。”

    事情未彻底明朗之前,绝不能让婉兮心中留下难以消除的芥蒂。

    徐婉兮僵硬地点着头。

    “且若那婆子所言是真,你母亲是为你祖母所害——可你父亲那般真心对待你母亲,眼下又如何会与你祖母之间毫无隔阂呢?”

    徐婉兮一瞬间想到了许多。

    当年母亲患病时,父亲亦是不离不弃,连通房都不曾有过一个,即便母亲去世,父亲也时隔三年才肯迎娶万氏进门。

    至今提起母亲,父亲的语气都是温柔至极的。

    可昨晚那婆子说出是祖母害死母亲的话时,父亲却半点迟疑都没有,直斥那婆子胡言乱语。

    可见父亲对当年母亲的死因,应是极确定的……

    若母亲真是中毒而死,父亲不会半点察觉都没有。

    她曾听乳母说,母亲死后,是父亲亲自为母亲擦拭换衣,还说母亲走得极安详。

    “婉兮,你觉得这些年来你祖母待你和徐二公子如何?”张眉寿问道。

    “祖父祖母皆待我们极好,阖府上下,我是最受宠的一个。”徐婉兮垂下眼睛说道:“祖母虽说爱训斥二哥,可也是一心想让他成材……”

    “所以你才更要明辨是非。来日方长,若有朝一日真的证实了那婆子的话,你再去怨恨你祖母也不迟。而在此之前,你唯有拿眼睛去看,拿心去感知,不要错怪了真心疼你爱你之人。”

    少恨一日,不会让已经发生的结果有所改变。错恨一日,却伤人伤己。

    这话听似理性而宽容,却实则是善待自己。

    徐婉兮神情复杂地笑了笑。

    “蓁蓁,谢谢你,我心里松快了许多。”

    见她真得听了进去,张眉寿松了口气。

    她可万万不想因为自己的重生而让昔日活泼明朗的女孩子就此变得阴郁无比。

    但婉兮若能因为此事而将心性和辨别是非的能力磨砺一番,却是好事一桩。

    她那幅性子,看似强势,实则太容易吃亏。

    徐婉兮留在张眉寿房里与她分用了并不丰盛的朝食。

    再回到定国公府时,她第一个便去见了季大夫。

    季大夫住在前院,对昨晚之事所知不详,听闻徐婉兮问起陈年旧事,他微微叹了口气,却是笑着说道:“这世上,二姑娘最不该怀疑的人便是老夫人。”

    徐婉兮听得一怔。

    季大夫这种站队过于分明的话,让她不由怀疑他是被祖母收买了。

    “当年夫人之所以能过门,还是老夫人出面劝的国公爷,国公爷不肯答应,老夫人便跟着世子一起闹绝食。”

    徐婉兮觉得自己是耳朵出毛病了。

    祖母竟还干过这样的事情?

    她为何从未听说过?

    哦,明白了,祖母向来爱面子,大抵也是觉得这种事情于颜面威严有妨碍吧……

    “老夫人不仅未嫌弃过夫人的出身,还怜悯她身世可怜,夫人过门之后,与其说是儿媳,倒更像是被老夫人当作了亲生女儿一般来看待的。什么磋磨不磋磨的,根本是子虚乌有的屁话!”

    季大夫忍不住说了粗口。

    老夫人是他在这个世上最崇拜的人,他决不允许别人污蔑他的偶像!

    “我如何能知季大夫不是收了祖母的好处,才故意编这些话来骗我……”徐婉兮低声说道。

    季大夫听了想打人。

    侮辱他可以,侮辱老夫人,绝对不可以!

    “二姑娘只怕不知,我原是夫人的家仆,当年是随同夫人一同进的国公府!试问我岂会偏袒老夫人,而置夫人与姑娘公子不顾呢?”

    徐婉兮大为震惊。

    季大夫竟是母亲的家仆?

    究竟还有多少她不知道的事情!

    她本是听了蓁蓁的话,欲打听一些关于当年母亲患病的事情,谁曾想还有这样的意外惊喜……

    “那母亲当年究竟是怎么死的?祖母说母亲是患了其它重病,可我分明记得,母亲出事前一日还好好地!”她急切地问道。



    而且母亲走的那一日是清醒的,还唤了她和二哥前去说了许多话,后来,祖母来了,母亲便让丫鬟带了她和二哥去别处玩。

    再然后,母亲就出事了……

    所以,母亲生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应当就是祖母。

    她那时太小,只沉浸在惊恐之中。在昨夜之前,更不曾将母亲的死往祖母身上联系过半分。

    季大夫又想叹气。

    老夫人什么都不好,就是不擅撒谎,谎话说得这般不圆满,也怪不得如今二姑娘非但不信,反而倒过来疑心她。

    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老夫人背下这个黑锅,让姑娘与老夫人之间横生芥蒂。

    此时此刻,他作为老夫人忠实的拥簇者,除了将实情说出来,已经别无选择。

    维护老夫人的大旗,绝不能歪,要拿稳了才行!

    季大夫屏退了身边的药童,方才压低了声音说道:“夫人确实是中毒而死,只是下毒的人,却不是老夫人。”

    徐婉兮的瞳孔顿时收缩。

    母亲……母亲竟真的如昨夜那周婆子所说,是被毒死的?

    “是谁!”

    她攥紧了袖中的手指问道。

    “是夫人自己。”

    徐婉兮惊异到了极致,一时无言。

    季大夫叹息道:“夫人自觉有病在身,已是拖累了世子和国公府,又不愿因此影响到二公子和二姑娘的前程亲事——再者,夫人自幼性格要强,也接受不了自己患了这样不受控制的病症……夫人是自己坚持服药自尽的。若不然,单凭世子待夫人的情意,又岂会善罢甘休?”

    徐婉兮摇着头,大颗的泪水顺着脸颊滚滚而下。

    “我不信母亲会轻生……”

    父亲待母亲那般体贴,她与二哥还年幼,母亲怎能舍得下这一切?

    “二小姐尚且还小,许多事情你即便今日想不明白,却终有一日会懂的。夫人患病四年,早已被恐惧和愧疚磋磨得毫无生机了。”谈到这些,季大夫眼神复杂而悠远。

    当年的真相,远远不止这些,但那些可怕的过往,他曾答应了夫人,绝不会多提半个字。

    若不然,夫人的死,便真的没了意义。

    “老夫人之所以不愿告知二小姐真相,实则也是夫人的遗愿,恐二小姐因此难过伤心。今日若非见二小姐心中对老夫人存疑,我本也不该多嘴说起。”

    徐婉兮背过身去,紧紧捂住满是泪水的脸。

    好半晌,她才语气颤抖地问道:

    “母亲当年究竟为何会突然得了疯病?”

    季大夫:“是因夫人身边的周婆子照看不周。”

    “照看不周到何种地步才会使人得疯病?”徐婉兮横竖不肯相信这个说法。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各种古怪病症亦是层出不奇……即便我行医多年,所见却也只是九牛一毛。”

    徐婉兮勉强信了。

    只是说到此处,她又忍不住略带狐疑地问道:“可母亲不是孤女吗?怎还有如季大夫这般医术高超的家仆傍身?”

    “那是后来家中败落之后的事情……”

    季大夫在心中叹了口气,并不愿多谈往年之事。

    “二小姐须得谨记,国公府在夫人最艰难的时候将夫人迎娶过门,尊为正室,百般善待。夫人自戕,亦是为了保全国公府和公子姑娘的颜面,用心良苦。老夫人也是因此,总是格外宠溺姑娘几分。二小姐应当心怀体谅,而绝不可受恶人挑唆。”

    徐婉兮久久无言。

    先前有了张眉寿的梳理,她的神思还算清明,如今听得季大夫的话,细细想着,已是被说服了。

    只是,她总觉得,季大夫与祖母和父亲他们一样,似乎一致隐瞒了她一些关键的事情。

    她又问了些母亲生前和事情,以及外祖家的过往。

    可无论她怎么问,季大夫皆三言两语敷衍过去。反而一边摆弄药草,一边不停地地宣扬吹捧祖母的好。

    徐婉兮最后实在听得受不住了,唯有放弃了追问。

    她未回自己的院子,而是去了兄长徐永宁那里。

    母亲患病时,二哥好歹三四岁了,万一他隐约记得些什么呢?

    徐永宁默默无言,仰面望天。

    别说三四岁的事情了,就是昨日夫子刚教过的诗词,他已然一个字都记不起来了!

    他觉得自己好像长了个假脑袋。

    ……

    另一边,定国公世子正安慰着定国公夫人。

    “当年婉兮未足月便出世,生来体弱,阿珠本就因那妖僧入京而终日惶惶。若不是周婆子怂着阿珠未出月子便带婉兮出门上香求什么平安符,阿珠也不会遇到那妖僧,马车不会落水,她更不会因过度惊惧而患了疯病……母亲当年发落周婆子和她那赶车的丈夫,也是依照规矩办事。”

    谁知后来周婆子的丈夫出了意外死了,周婆子接连丧夫丧子,竟将一腔仇恨都压到了母亲身上来。

    提到已故儿媳生前之事,定国公夫人眼睛发红,拿帕子揩着眼角。

    一旁的定国公后怕地看着妻子道:“你这辈子就是太心善了,当年就该听我的,将那周婆子一家全都打发出去!”

    “我本想着她也是无心之过,便不想断了他们一家的活路……”

    谁成想当年的一丝善心,竟险些要了她的性命。

    说到这里,定国公夫人自己也觉得惊险无比。

    季大夫昨日说,那毒药无色无味,寻常不留意根本验不出,虽一时要不了她的性命,可若日日连服,至多只需一两月的光景,便可送她去见前儿媳了。

    若非是近来天气燥热,她胃口不好,那些补品炖品一概不愿多用,后果早已不堪设想。

    只是……

    “却连累到万氏腹中那孩子了。”定国公夫人眼中皆是愧疚。

    那毒对正常人而言是慢性的,对怀有身孕的女子却是大忌。

    定国公世子劝慰道:“母亲也是出于好意,命人炖了燕窝给万氏补身子,又岂会知道厨房里会有周婆子那等居心叵测之人?”

    定国公夫人踌躇了好一会儿,才忍不住说道:“实则我也没有那般好心……那燕窝本是厨房炖好了端来给我的,只因你父亲他看得紧,明知我胃口差,却偏偏日日都要过问我的饮食,我当时也是为了寻个藉口将那盅燕窝打发掉……”

    什么特地炖给儿媳妇补身子,根本不存在的。



    怪只怪儿媳妇当时来得太巧,实在倒霉。

    想到儿媳妇躺在床上那张苍白却善解人意的脸,分明忍着伤心还要倒过来承她的好意,定国公夫人只觉得心虚又臊得慌。

    这叫什么事啊。

    定国公世子当真哑然了。

    如果实情是这样的话,那确实有些让人更加难以接受了……

    好一会儿,才道:“那孩子,必是投胎到更好的人家里去了。”

    除了这么安慰一下彼此,还能怎么办。

    定国公也只有重重地叹了口气。

    此时,外间传来小丫鬟低低的啜泣声和求饶声。

    “求老夫人饶命,奴婢当真只是一时嘴馋,不忍见那样的好东西平白倒掉……奴婢当时见有人来,也是慌了,匆乱之下才将那半碗燕窝倒进了老夫人的花盆里……”

    约是十来日前,厨房送来了一碗老参汤,老夫人只尝了一口,便让大丫鬟端了出来。

    大丫鬟随手递给她,让她端出去倒掉。

    当时天色已晚,堂外只有一名丫鬟守着,她便饶到廊下,借着天色昏暗想将偷偷将那晚参汤喝了,可谁知刚灌下两口,就听到身后有人走了过来。

    许是做贼心虚,她本可装作若无其事地端着汤碗走开,却手一抖,将参汤倒在了手边的花盆中。

    后来没两日,那盆花就有些不对劲了,老夫人发现了之后,紧张得不得了,竟连饭都不肯用了——她虽猜测或与那碗参汤有关,却哪里敢说出来?

    直到昨夜她才知道……那参汤里竟然有毒!

    厨房里有人想要害老夫人性命!

    惊险之余,她也不敢隐瞒了,生怕日后被查出来之后,再有嘴说不清。

    听她不停求饶,定国公夫人心烦不已。

    她虽待下人宽容,可谁待她的花儿宽容?

    她的花儿可怜又弱小,好好地呆在那花盆子里,招谁惹谁了,何其无辜啊。

    只要一想到原本婀娜娇美的魏紫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定国公夫人就觉得心窝子仿佛被人捅了刀子一般。

    “若不是张家那小丫头心思机敏,我这盆魏紫可就要毁在你这张馋嘴上了!”她隔着竹帘瞪向跪在外面的小丫鬟。

    定国公世子:“……”

    母亲,若没有张家那小丫头,应当说您的命兴许都要没有了,这盆花真的是关键吗?

    定国公夫人:“且罚去厨房做个烧火丫头罢!”

    这处罚对于偷喝残羹的小丫鬟来说略重了些,可谁让她偏偏招惹了定国公夫人的心肝物件儿。

    “还敢罚去厨房?”定国公眉头一跳。

    定国公夫人心底一紧,暗道大意了,忙改口道:“那便发卖了吧!”

    留在哪里都不安心,还是将人赶出去稳妥一些。

    小丫鬟哭着被拖了出去。

    老天,她真的只是偷喝了两口老夫人不要的参汤而已啊,怎至于就要被发卖了呢!

    她当真要比那盆花儿还要冤!

    ……

    次日,张眉寿被定国公夫人邀去说话儿。

    定国公府里发生的事情,自然是不能向外宣扬的,故而定国公夫人只对张眉寿道“已经查明了,是下人将拿来杀蛇虫的毒药,不慎漏在了花盆子里”。

    一旁的徐婉兮目光闪躲心虚。

    若叫祖母得知她早已将事情经过、甚至是母亲之事都事无巨细地说给了蓁蓁听,会不会将她打死?

    定国公世子看着母亲那幅煞有其事的模样,亦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

    他又哪里能告诉母亲,张家姑娘不仅提供了土中有毒的线索,甚至还引导他万氏的滑胎兴许跟此有关——

    只是人家小姑娘自己当时就表明了保密的态度,甚至还倒过来提醒他不要将此事告知她的家人……

    小姑娘如此平常心,做好事不愿宣扬,他当然要尽力配合。

    只是眼睁睁看着母亲在那里笑吟吟地哄骗小孩子,他却明知那小丫头心里头跟明镜似得,这情形……还当真让人觉得尴尬呢。

    张眉寿不说话时坐在那里,只令人觉得乖巧安静。

    她并不觉得定国公夫人的做法有什么不对,换作是她,同样会这样做。

    有些善缘,结在心底也是一样的,不必要宣之于众。

    半个时辰之后,定国公世子带着徐婉兮和张眉寿离开了定国公夫人的院子。

    经过一处游廊时,四下无人,张眉寿忽然慢下脚步,朝着定国公世子行了一礼。

    “晚辈斗胆有一事想劳烦徐伯父相助。”

    她出言直接,半点不拐弯抹角。

    定国公世子微有些惊讶,忙道:“行什么礼?但凡我能帮得上的,张姑娘说来便是。”

    这丫头先是帮了她的女儿,如今又救了母亲一命,堪称是他定国公府的小恩人了。如此之下,他答应相帮,那也是礼尚往来。

    咳,哪怕就冲着这一句清脆悦耳,让人心底舒畅的“徐伯父”,他也是要帮的。

    不过,小小的姑娘家能遇到什么难处,竟要他一个外人帮忙?

    “不瞒徐伯父,晚辈的父亲自去湖州历事以来,只在刚抵达归安县衙时曾传回一封书信,从此便杳无音讯。晚辈家中托人送去的家书,亦无半点回音。

    眼下湖州洪涝严重,家中祖母母亲皆万分挂怀,日日盼着能有消息传回京中。如今历事考评旁的一概不重要,只要得知父亲平安无事,举家上下便可安心了。”

    她虽直觉父亲不会出事,可因忆起前世湖州灾情严重、灾民暴动之险况,而这一世父亲前往湖州是一个未知变数,便也由不得她这个做女儿的不担心。

    且每日将母亲的牵肠挂肚看在眼中,她总要想个法子才好。

    张家门第不高,自祖父疯癫之后,往前积攒下的那些人脉已不如从前好使了,祖母亦是有心无力。

    三叔如今在四处想法子,被禁足在家中的大伯反倒拿起了乔,不是推脱便是嘲讽,半点要托人通关系打听消息的意思都没有。

    原本扬言要与他一同持斋思过的祖母被气病了一场,当晚就搬回了松鹤堂,熬了一道乌鸡栗子滋补汤。

    定国公世子闻言,一口应承了下来。

    “真是个懂事的好孩子。”他感叹了一句,又道:“你父亲身在县衙,自然相对稳妥得多,你不必过于担心,且安心等消息吧。”

    张眉寿感激道:“多谢徐伯父。”

    她离去之后,徐婉兮却有些闷闷不乐。

    “怎么了?”定国公世子还以为她是为了先前的事情心情不佳。



    却不料竟听女儿说道:“蓁蓁求父亲办事,我竟事先未听她提起半句……她是不是不拿我当闺中密友看待?”

    虽是平生头一回真心交朋友,并无什么经验,可她分明事事都与蓁蓁说的。

    蓁蓁有事求父亲,大可同她说呀,她来出面,也不必蓁蓁一个女孩子放下矜持颜面,亲自与父亲说了。

    除了失望之余,徐婉兮大有一种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沮丧感。

    定国公世子意外失笑。

    “这才是真心拿你当朋友。若拖着你从中周旋,倒有了几分利用的味道,平白让你们之间显得复杂了。”定国公世子笑着说道:“她既知是自己能办到的事情,当着你的面亲自与我说,两头皆坦坦荡荡,岂不公私分明?”

    咿,竟越说越觉得这丫头心思通透、十分难得是怎么回事?

    徐婉兮似懂非懂,却已然释怀地笑了。

    父亲的意思大概是,此事蓁蓁自觉能办得成,所以才懒得去麻烦她。

    那蓁蓁什么时候能有办不成的事情,需要她来帮忙啊?好像一直以来,皆是蓁蓁帮她,给她出主意。

    她也好想表现一下啊。

    呸呸呸,瞎想什么呢,怎能净咒着蓁蓁遇到麻烦事呢!

    阿弥陀佛,但愿她的蓁蓁一生平平顺顺,无忧无虑,少病无灾。

    徐婉兮学着自家祖母的语气连连在心底念道。

    ……

    定国公府里究竟出了什么事,外人不得而知。

    只有个别消息灵通的,知道世子夫人万氏不慎滑了胎,然女子前三月胎元不固,保不住的比比皆是,到底不算什么大事,又因多少带些晦气,提起是要惹定国公府不悦的,便也不曾激起太多议论。

    两日后,徐婉兮和徐永宁方才重新回了私塾读书。

    只是徐婉兮回来了,今日却未见张眉寿。

    前几日有张眉寿从徐婉清口中得知徐婉兮染了风寒在家中养病,今日又有徐婉兮从张眉箐口中打听出张眉寿也染了风寒。

    徐婉兮的风寒是假,张眉寿的风寒却是真的。

    只是并不重,全然未到需要留在家中歇养的地步,是以可见这风寒不过也只是个幌子罢了。

    她却不是图得翘课,而是当真有正事在身。

    这几日,她日日让阿荔和棉花去撒网,如今鱼儿已经游了进来,是该到了收网的时候了。

    昨日,海棠居里的大丫鬟芳菊出门采买时,‘偶然’遇着了一个衣着朴素的小丫鬟。

    那小丫鬟悄悄与芳菊说了一句话,要她带给宋氏——她家主子约宋氏明早在云香茶楼见面一叙。

    芳菊询问她家主子是何人,那小丫鬟并不明说,反而说什么“定是你家二太太想见之人便是了”。

    芳菊满头雾水地回到海棠居,将此事一字不漏地禀给了宋氏听。

    宋氏听了只想冷笑。

    定是她想见之人?

    她现在只想见到她远在湖州的夫君!

    哪里来的野鸡,竟这般狂妄自信?

    很好,成功地引起了她的注意。

    但是好奇归好奇,她却是没打算去——现如今她一边打理中馈,一边督促两个儿子的功课,好不容易闲下来还要给丈夫烧香祈福,哪儿来的时间去跟一个身份不明之人喝茶?

    再者道,万一是大嫂的陷阱呢?

    会不会对方是个蒙面的魁梧大汉,她刚见到对方,就会被狠狠地揍上一顿?

    或者还会发生比被揍更可怕的事情,比如喂毒、比如往她身上泼脏水,败坏她的名声之类的?

    也有可能将她掳走,卖与乡野鳏夫,从此之后日日干不完的农活,再也见不到丈夫与孩子……

    这些都是长姐与她说过的,长姐走南闯北,向来是见多识广,不说大话的。

    算了算了,还是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头比较妥当。

    彼时张眉寿就在旁边,见她不愿去,显是将自保放在了头一位的,不由觉得很欣慰。

    可欣慰归欣慰,这一回母亲不去可不成。

    她大肆怂恿了一番,反复地说“若真有人要算计母亲,母亲早早做下防备,将其阴谋一举捣毁,岂不威风,还能绝了后患”诸如此类的话,又将身手不凡的棉花举荐了出来,宋氏才总算勉强点了头。

    只是暗暗合计着一定要带足了人手,再事先观望好形势才好。

    但她说什么也不愿答应带女儿同去。

    张眉寿也不一味缠她。

    到底母亲答应不答应,没那么要紧,横竖她也是有腿的人。

    次日,张眉寿独乘一辆马车,提早出了门,反而比宋氏还要早到。

    阿荔深知自己与姑娘今日背负着不同寻常的角色,故而刚踏进茶楼内,便四下环顾。

    同时压低了声音对迎上来的伙计说道:“帮我们找一处视线开阔而又不失隐蔽的位置。”

    伙计险些被她这话给难住了。

    “客官说得该不是我们的柜台吧?”

    坐在那里便是视线开阔,蹲在后面又十分隐蔽,整个茶楼也就那里最符合要求了。

    阿荔拿看待神经病一样的眼神看着他。

    自认很风趣的伙计被她看得满心凌乱——提出那样奇怪的要求,到底是谁有病啊喂!

    张眉寿扯着阿荔上了二楼,随意寻了个靠窗的位置。

    这种并不隐蔽的感觉让阿荔浑身难受,唯一的安慰就是二楼属于雅座,每座之间好歹隔有屏风。

    出门太早,张眉寿尚未用早食,便随口要了些茶水点心与春卷。

    现炸的春卷儿冒着热气,桂花莲子茶清香扑鼻,张眉寿刚从阿荔手中接过双箸,却忽听得一道熟悉却意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蓁蓁,你怎在此?”

    这是王守仁的声音。

    张眉寿抬起头,却瞧见了两张熟悉的脸庞。

    小少年眉眼温润俊朗,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一身鸦青色束袖袍将他衬得面容越发干净清逸。

    张眉寿讶然之余,刚要站起身时,却见小少年伸出一只手做出阻止她的动作,同时笑着说道:“不成想张家姑娘也在此处吃早茶。”

    张眉寿刚点了头,就见他在自己对面的位置坐了下去。

    “伯安,坐。”

    张眉寿愕然。

    他竟还招呼起伯安哥来了——这到底是谁的位置啊!



    偏偏王守仁也很从容地坐了下来,又主动张罗着要了茶水早点。

    张眉寿眼睁睁地看着那位太子殿下伸手对她做了个请的姿势之后,便径直拿起了双箸,将第一只春卷从碟中夹了出来。待吃相颇好地尝了一口之后,还朝着她和王守仁点了点头,似乎对这春卷的味道很满意。

    这位殿下还真是不拿自己当外人啊……

    张眉寿在内心惊叹道。

    “理应趁热了吃。”太子殿下对二人说道,显得贴心而平易近人。

    如果对方不是坐着她的位置、吃着她的春卷的话,这感觉兴许会更逼真些——张眉寿默默在心底想道。

    王守仁自己没急着吃,而是先替张眉寿夹了一只。

    祝又樘将这情形看在眼中,眼底似乎有些欣慰。

    上一世小皇后被立为太子妃时,王守仁作为王家的独子仍未议亲,可见是有心等着小青梅的,而直到小皇后进了太子府两年之后,已年满二十的王家公子才勉强同意了一门亲事……

    为什么说是勉强呢,只因大婚当日,新郎官在接亲的路上忽然失踪了,仆人寻了整整两日才在一处山洞前寻到打坐的他。

    不消去想,那必定是对小青梅念念不忘,痴情辗转磨成了悲痛——太子殿下虽经历得不多,可这一世戏折子话本子却看得不少。

    可据他暗下琢磨着,小皇后似乎更看重那苍家的少爷多一些……

    没办法,谁让那小少爷长得过于好看。那日在郊外一见,苍家少爷同小皇后坐在一处,竟有几分难分高低之意。

    输在这样的绝世样貌之下,王守仁也不冤枉。

    说起来,他不也是对方的脸下败将之一吗?

    只是他也输的心服口服就是了。

    故而,殿下推断,王守仁定是心系小皇后的,只是小皇后十有八九是对苍家少爷有意。但三人自幼感情深厚,不易分割,又因苍家少爷有眼疾在身,自觉不配,所以最终一对儿没成,反倒便宜了他这个后来者。

    倒也真是命运弄人啊。

    太子殿下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儿,转瞬间回忆起上一世皇后那张总是郁郁寡欢的脸,不禁觉得尤为愧疚。

    若张眉寿能读得懂他此时此刻的想法,必要气得一盏茶泼到他的脸上,再怒问他一句——百般讨好你视而不见,还背着我偷偷与旁的女子生了个儿子,搁谁谁能不时常郁郁寡欢啊喂!

    她没被生生气死已是宰相肚里能撑船了!

    “蓁蓁,张二伯那边可有消息传回来了?”王守仁问道。

    张眉寿摇摇头。

    “尚且没有,不过已托了人去打听了。”

    王守仁看出她的担忧,便宽慰了她几句。

    一旁的祝又樘听出了几分不对,当下与张眉寿问道:“不知令尊在何处历事?”

    “浙江湖州府,归安县。”张眉寿边答边偷偷打量他的神情。

    祝又樘眼中竟隐约闪过一丝惊愕。

    他的岳父大人……不,小皇后的父亲竟被调拨去了湖州历事?!

    他是暗下让人知会过国子监曲祭酒,让他与张峦多几分关照没错……

    是,他也大致能明白,曲祭酒得了他的话,不敢怠慢地安排了张峦再次历事,估摸着又深谙留在京中不比拨去外地来得好这个道理……可,大靖国土辽阔,谁能料到竟那般巧合地将人拨去了湖州!

    这下倒好,小皇后的父亲前脚去了湖州府,后脚湖州府大半辖地便成了汪洋……

    不,等等,小皇后方才说……归安县?

    如果不能彻读本朝大小史事灾害,那叫什么明君?

    明君已经记起来了。

    此次洪灾之害中最先引起灾民暴动的,便是归安县。

    换而言之,只因他一句话,竟将小皇后的父亲推进了虎狼窝!

    而若到头来当真不幸遭遇了什么三长两短……

    他与小皇后之间,岂不就横了一个杀父之仇?!

    本想成人之美,眼下却要害人家破人亡,命运为何要对心怀善意之人如此残忍?

    这实在不公平。

    这份即将出世的滔天仇恨来得实在太突然,太子殿下一时只觉得无法接受。

    “我这便派人前往湖州打探消息。”太子殿下愧疚难安,急于弥补。

    他这般干脆突兀,倒叫张眉寿一时没反应过来,待她出言道“不必了”,祝又樘已经低声吩咐过了身边的随从。

    那随从已健步下了楼去。

    对于这种“强行帮忙”,张眉寿也唯有道谢。

    全当是多一个人多一份力罢。

    这“谢”字太沉重,压得太子殿下心底发虚,下意识地喝茶去掩饰。

    张眉寿隐约觉得此人似乎不比往日的云淡风轻,转念一想,莫不是他也跟着紧张她的父亲不成?

    毕竟是上一世的岳父来着……

    一码归一码,撇开前世其它琐碎的男女揪扯不谈,在大仁大义面前,若真是如此的话,她竟忍不住有几分感动。

    王守仁也对太子殿下的热心相助大肆奉承了一番。

    哪怕按捺多日,可在这一刻,他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始崇拜殿下了怎么办?

    他终于还是被太子殿下不断暴露出来的惊人优点彻底折服了!

    从今日起,他,小时雍坊头号神童、从来不肯服人的王守仁,甘愿做太子殿下的一条走狗。

    迎着孩子真诚的目光,太子殿下觉得压力好大。

    “姑娘,人来了……”

    阿荔忽然弯身在张眉寿耳畔声音低低却紧张地说道。

    张眉寿下意识地抬头看去。

    只见有两名女子一前一后上了二楼,走在前面是个小丫鬟,她先寻好了位置,那后面的身穿湖蓝印花褙子的年轻妇人才坐了下去。

    见那年轻妇人朝着四周扫视了一圈儿,阿荔连忙垂首,往屏风后挪了挪,唯恐被她认了出来。

    “蓁蓁,你瞧什么呢?”王守仁低声问道。

    “没什么。”

    张眉寿低下头继续吃茶。

    算一算时辰,母亲也该到了。

    年轻的妇人坐在那里,只让丫鬟要了一壶茶,面容虽看似平静,可交叠在膝上的双手却不时绞紧了帕子,目光不断地朝着楼下大堂张望,内心显是紧张而急迫。

    她自然紧张。



    接连数日未见着彦郎,偏有自称是彦郎派来的丫鬟小厮来敲门,可彦郎从来只会带一位贴身小厮来,这两个人她根本从未见过——

    忐忑不安之下,她让丫鬟出门去打听,竟得知彦郎已有五六日不曾出门了,连翰林院都不曾去!

    彦郎定是出事了。

    且她的存在,也已经暴露了!

    那日日上门的丫鬟与小厮,没准儿就是张家派来打探虚实的!

    虽说她次次皆命丫鬟将门一关,说自己根本不认识什么张家大老爷,可那二人却死缠不放,还在她家附近来回徘徊,与人打听……

    昨日,依旧将他们拒之门外之后,她悄悄躲在门后偷听,果真意外听那丫鬟小声嘟囔了一句“足以确认了,快回去禀给大太太”!

    显然是张家大太太柳氏的人无疑了。

    彦郎多日不现身,说不准也是与此有关……

    她越想越心惊,估摸着依照柳氏的性情,必会对她和她的儿子下手,故而昨日想方设法地传了口信约二太太宋氏出来。

    她想了许久,觉得自己只能从与柳氏不对付的宋氏这里博得一线生机。

    这些日子来,她没少听彦郎在耳边说起与二房之间的纠葛,和对柳氏的厌烦。如今两房俨然已经对立,彦郎和柳氏的夫妻之间也已破裂,若她再将当年之事抖露出来,结果可想而知。

    但在此之前,她一定要引着宋氏带她去见彦郎!

    她很清楚,只有彦郎才能真正护住他们母子。

    可那宋氏怎么还不见过来?

    难道竟是没上钩?

    女子心焦间,忽听得有上楼的脚步声响起。

    这一看,却是有些不确定地微微皱眉。

    走在前头之人戴着幂篱,看不清样貌,可看身形打扮显然是一名女子无疑。

    张眉寿哑然了一刻。

    母亲竟还戴了幂篱,谨慎程度可见一斑。

    宋氏身边的芳菊已经认出了女子身旁站着的丫鬟正是昨日向她传话的那个,一边神色探究地看向那年轻妇人,一边小声地禀道:“二太太,应当便是她们了。”

    宋氏几不可察地点了头。

    那女子身边的丫鬟已然走了过来,向宋氏行了个礼,动作却是并不周全,宋氏一看便知不是正经门户调教出来的。

    再看向坐在那里并不起身的女子,虽是样貌出色,衣着也不寒酸,头顶上的一对赤金钗尤为夺目,可从上到下打量一遍,却是半分端庄的气质也搜刮不到。

    分明约她出来,却只让丫鬟开口,存心拿架子,生怕被人看轻了去似得。

    这般仪态与做派,想来不是家中发了横财的,便是与人做小的。

    宋氏目光毒辣,直瞧得那女子面容有些僵硬。

    宋氏走到她对面的位置前,并不落座,而是问道:“你我并不相识,不知要如何称呼?又因何约我出来?”

    张眉寿远远瞧着,忍不住想笑。

    母亲这气派倒是足的。

    祝又樘恰巧瞧见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笑意,此时就听王守仁问道:“蓁蓁,徐二伯母怎也来了?”

    他大约也觉得宋氏戴着幂篱有些古怪,所以问话的声音并不大。

    母亲被如此轻易认了出来,张眉寿也不觉得奇怪。

    幂篱是防止容貌被人看了去,防一些半生不熟之人倒是好使,可真正熟悉之人单凭声音便大致的能听得出来身份了。

    张眉寿没说话,只悄悄向王守仁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王守仁心思敏锐,虽好奇,却也极配合。

    太子殿下也十分好奇。

    那便是他上一世没机会见到的岳母吗?

    “二太太请坐下说话。”

    女子正低声与宋氏说道。

    宋氏不大情愿地坐下:“眼下可以说了?”

    “我是彦郎的人。”女子的声音压得不能再低,唯恐被旁人听了去。

    张眉寿虽压根儿听不着,可却也能猜得一丝不差。

    因为母亲已经惊诧地反问:“什么彦郎不彦郎的?青天白日里,喊得令人恶心。你说得该不会是……”

    “还请二太太稍压压声音……”那女子急得险些站起身,连连对宋氏小声地道:“今日我与二太太见面之事,委实不宜张扬。”

    宋氏冷笑道:“我戴着幂篱,又行得正坐得端,并无什么好怕的。你怕是自觉身份低贱,恐被人笑话吧。”

    原来是大哥养着的外室。

    可什么时候一个外室竟也有脸约她这个张家二太太出来吃茶了?还事还真是荒唐。

    宋氏起身便要走。

    女子看得一愣。

    这人怎么一点好奇心都没有!

    情急之下,她脱口而出道:“我有要事要与二太太说,是有关当年张家二爷与苗姨娘之事——”

    宋氏脸色一变。

    她最是忌讳张峦和苗姨娘那段陈年旧事的,此事当年几乎闹得无人不知,虽说她眼下已然释怀,可乍然听人提起,难免觉得糟心。

    合着闹了半天,这人竟是来恶心她的!?

    她这下更要走了。

    见她完全不想听,女子更是一头雾水。

    按理来说,她不该被自己抛出去的话牵着鼻子走才对吗?

    她急忙又道:“当年之事实则另有隐情,是有人想要借此拆散你与张二爷!”

    怎么办,再说下去可能连谈条件的筹码都没有了!

    宋氏听得冷笑了一声。

    这都瞎编的什么跟什么?

    “换作几年前,我兴许真想听个究竟。可我如今过得好着呢,早已懒得理会这些破烂事了。你若说了,我还得想法子去辨认真假,少不得要费心费力,且已改变不了什么了。若我料想得没错,你必不会平白无故地告知我——你想图银子,我却不愿拿银子买自己恶心。”

    “你若图其它,更不必提了,我没工夫与你周旋。即便真有什么隐情,你只管烂在肚子里头罢,最好别叫我听着!”

    宋氏撂下这些话之后,转身就走。

    还以为是大嫂派来害她的人呢,她连捆人的绳子和逼供的匕首都准备好了,谁成想不仅白忙活了一场,还遇到了个脏兮兮的贱皮子,真是晦气!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女子彻底傻眼了。

    这二太太完全不按常理出牌啊!

    她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这样的局面……

    可她真的……没有旁的出路了!

    女子想也不想就追了上去。

    老天,这种追着要将秘密说给对方听的情形究竟是怎么回事啊喂!



    张眉寿见自家母亲真的走了,也久久没能反应过来。

    她什么场面没见过?可这般反其道而行之的场面她还真的没见过……

    “伯安哥,朱公子,我先告辞了。”

    她来不及细说,当即起身带着阿荔追了出去。

    祝又樘和王守仁互视了一眼,王守仁因放心不下张眉寿,刚想跟太子殿下商量一下能否跟过去瞧瞧时,结果却是太子殿下在他前面开了口——

    “走。”

    这情形瞧着异样,总不能让小皇后和上一世的岳母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出了差池。

    王守仁莫名感动。

    不愧是让他甘愿成为一名走狗的人。

    茶楼外,那名年轻的妇人正在张家的马车前拉着宋氏的衣袖说话,宋氏的嫌恶隔着幂篱都遮掩不住,将女子的手重重甩开,又掸了掸衣袖。

    “只求二太太替我带句话给彦郎而已!”

    女子显然着急到了极点,再顾不得摆什么架子了,语带哀求地说道:“若二太太帮我这一回,我定能让彦郎休弃柳氏,自此后二太太也可高枕无忧了!”

    既然真的不愿意听秘密,那她换个法子总可以了吧?

    “你若再这般胡搅蛮缠,休怪我对你不客气!”宋氏的耐心已经耗尽。

    哪里来的野鸡也配跟她谈条件?

    女子见她竟是这般油盐不进,已是急得咬了牙。

    此时,张眉寿已经追了上来。

    “母亲。”

    她一人上前,阿荔暂时躲在一侧没有现身,怕被女子认出来。

    “蓁蓁?!”

    宋氏大吃一惊。

    谁能告诉她女儿为何会阳奉阴违地出现在了这里?

    忽然冒出来一个俏生生的女孩子,那女子也是一愣,下意识地打量过去,只见五官小巧精致的女孩子抓着母亲的衣角晃了晃,仿佛撒娇一般。

    宋氏心中不悦女儿自作主张瞒着她跟过来,当即只对身边的芳菊说道:“将姑娘抱上车。”

    话说罢,自己先上了车。

    宋氏摘掉幂篱,待女儿刚进了车厢内,她便伸出一根细长的手指戳在了女儿的额心处。

    然而训斥的话还未来得及说出口,却见女儿捂着额头又朝她凑近了些,低声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

    宋氏惊诧之余,稍想了会儿,便让芳菊撩开了一侧的车帘。

    “二太太……且听我将话说完!”车外女子心急如焚,偏在茶楼外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又不方便说话。

    “你且上来说罢。”

    宋氏语气勉强而冷漠地说道。

    女子大喜,连忙上了马车。

    此时,事先得了张眉寿吩咐的阿荔快步朝着马车走近。

    女子的丫鬟守在车外,猛然见到阿荔,只觉得有几分眼熟,可一时间却想不到是在何处见过。

    她眼睁睁地见阿荔也进了马车。

    丫鬟眼中忽然闪过惊异的神色——她记起来了!

    那不就是近日连连上门打着张家大爷的旗号,实则打探虚实的丫鬟吗!

    可她不是张家大太太柳氏派去的人吗?现下为何会出现在二太太宋氏身边!

    丫鬟正要出声时,却又瞧见了一张熟悉的脸庞。

    那年轻的车夫……正是与那丫鬟一同上门的‘小厮’!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丫鬟直觉要出大事,心底惊骇不已,一句“主子”尚没喊出口,忽觉有什么东西打中了自己,紧接着浑身一麻,竟是动也动不得,亦不能开口说话了!

    她只能眼看着那车夫调转了车头,驱车离去。

    青天白日里,竟是当街掳人?

    她家主子本想利用张家二太太,可张家二太太压根不肯合作不说,到头来更是劫走了她家主子……苍天,这叫什么事情啊!

    丫鬟急得想要大喊呼救,可奈何嘴里只能发出一丝弱不可闻的呜咽声。

    而当此时,有几人自丫鬟身边经过,她尽力发出声音,试图求救。

    对方似有所查,那两名小公子并着一名身形高大的随从,皆在她身侧停了下来,三双眼睛同时朝她望去。

    丫鬟看到了获救的希望,眼神焦急中带着乞求。

    王守仁一脸惊奇地压低了声音道:“她似乎是不能动也说不出话了?”

    太子殿下点头道:“是被人点穴了。”

    他对棉花的本领自然是十分了解。

    果然,当初将棉花让给小皇后是正确的选择。

    清羽从那丫鬟脚下捡起了一只小石子。

    王守仁眼神新奇惊讶地看着被点了穴位的丫鬟,只觉得新鲜极了,还不时点头,那眼神仿佛在说“嗯,有意思”。

    仿佛被当作猴儿来观赏的丫鬟急得眼睛都红了。

    别只顾着说话打量,倒是快帮帮她呀!

    “清羽,这穴你解得了吗?”王守仁小声地问道。

    清羽平静的面孔下带着致命的轻蔑:“雕虫小技而已。”

    丫鬟听到这话,眼睛顿时大亮。

    可随后,她就眼睁睁地看着三人不约而同地从她面前相继离去。

    丫鬟欲哭无泪。

    能救也不肯救,这世道究竟是怎么了!

    ……

    宋氏回到张家之后,引起了一阵恐慌。

    “二太太绑了个女子回来!”

    各院的下人们纷纷向主子禀明这惊人的发现。

    被禁足在院子里的柳氏刚听到消息,还未反应过来时,又听到丫鬟来禀:“太太,二太太带着那被绑的女子过来了!”

    自那日惹了老太太大怒之后,这几日比鹌鹑还要安静的柳氏眉头一跳。

    绑人便绑了,怎还往她这里来了?

    难道这女子跟她有什么关系?或是宋氏拿来指证污蔑她的?

    为何不确定究竟是指证还是污蔑呢?原因很简单,只因素日里做下的亏心事委实不少,一时还真拿不准是不是被人捉住了错处。

    柳氏心中忐忑地往外走,一旁的张眉妍也赶紧跟了过去。

    宋氏一行人已走进了院子里,见柳氏出来,宋氏立即便道:“大嫂快来瞧瞧,今日这女子找上我,非说自己是大哥养着的外室,还说有个儿子已有八岁了——”

    她连让人缓一缓的余地都没留,上来就撂了这样惊雷一般的话。

    柳氏众人脸色皆是大变,一时都不敢相信宋氏的话。

    养外室已足够令人吃惊了,竟还说什么……与外室所生的儿子都已八岁了!



    柳氏下意识地在心中骂道——若是真的,那张彦可真是个天杀的玩意儿,须得知道她的儿子如今才七岁半而已!

    她面上暂时稳住,不露太多声色,可内心的脏话足以绕两条街了。

    柳氏目光晦暗不明地看向那被五花大绑,拿布团塞住嘴巴、歪倒在地,发髻凌乱形容惊惶的女子。

    阿荔站在女子身边,看着女子,自得的眼神像是在欣赏一件完美的作品。

    人可是她绑的,这绑法儿是师傅教给她的,她头一回用到真人身上,自认毫无瑕疵。

    回想起绑人时的画面,阿荔内心仍刺激难言。

    “这……这定是假的!”张眉妍反应过来之后满眼不可置信。

    宋氏看着柳氏说道:“大哥人品厚重,作风清正,怎可能会做下如此荒唐之事?我断然也是不信的。”

    柳氏在心底默默冷笑了一声。

    呵呵,她觉得还挺可信的怎么办?

    那死货向来喜欢这柔媚娇小的一款,家里的那房妾室便也是这个下贱模子刻出来的。

    宋氏:“只是这女子居心叵测,却是不能由她在外头败坏大哥和咱们张家的名声!我却也不敢擅作主张,这才将人带了回去,交由大嫂处置——依大嫂之见,咱们是将她送官,治她个污蔑妄议官员之罪?还是先查清了来路,再行处置?”

    柳氏咬了咬牙。

    这宋氏越来越可恶了,明摆着是看她笑话,特地将人捉来恶心她,偏还将话说得这么漂亮。

    想到这里,她稍冷静了些,不免怀疑起了这女子的真正身份。

    万一是宋氏随意抓来气她、往张彦那死货身上泼脏水,对付离间他们大房的呢?

    自己使过的手段,自然警醒得多。

    “二弟妹考虑周全,此番倒是费心了。”她语气沉沉地说道:“只是是真是假,还得先听听她怎么说才行!”

    张眉寿一直在打量着她的神色。

    “将她嘴里的东西取出来。”宋氏很配合柳氏。

    阿荔应了声“是”。

    女子嘴里的黑布团被扯了出来,大口呼吸了两下,连忙就道:“我没有胡说,没有污蔑彦郎,我真的是彦郎的人!”

    她的声音出奇地响亮。

    柳氏听得目呲欲裂。

    哪里来的蠢货,当着这么些人的面,竟上来便承认了,不怕被她活活打死在这里吗!

    她就是有心想给那死货留一丝颜面却都留不住了!

    殊不知,在女子眼中自己早被柳氏盯上了,她认为阿荔正是柳氏的丫鬟无疑,只是不知何时宋氏竟暗下与柳氏通了气,今日便是刻意带上了柳氏的丫鬟去逮她的——这妯娌二人眼下根本就是在做戏!

    她已意识到自己中了计,却根本不曾想到中的既不是柳氏的计,也不是宋氏的计,而是她身旁那名娇俏安静的张家三姑娘的计。

    如今她认定自己唯一的活路就是要见到张彦,将当年真相说出来,逼得张彦与她站在一处才可以!

    她可不想被不明不白地送去官府治罪,或是被柳氏害死在这里。

    “我要见彦郎,彦郎在哪里?彦郎!”她奋力哭喊着,似乎以为连日不曾出门的张彦就在这院子里,想企图将他喊出来。

    柳氏听得咬牙切齿,直想上前抽她几个嘴巴子。

    “她一口咬定,倒也奇怪,不如让大哥来当面认一认?”宋氏说道。

    柳氏攥紧了手指,刚要说话时,却忽听得一道熟悉又令她恶心的声音传近。

    “芸儿!”

    张彦大步奔入院中,见此情形,脸色慌乱又紧张。

    却仍是快步朝着那被绑着的女子走去。

    他在祠堂里正心烦着,忽听得小厮来禀,说是芸儿被绑来了!

    相比柳氏那个母夜叉,外室这朵温柔又善良、并且觉得他无所不能的解语花才是他真正看重的人。

    这样娇弱的花朵,他不自觉想去保护,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彰显出自己作为男人的能力和尊严。

    他连忙去扶那名唤芸儿的女子,又心疼地伸手替她解绳子。

    宋氏和张眉寿一行人并不阻止他的动作。

    那芸儿歪在他怀中哭得泣不成声:“彦郎……是大太太设计将我绑了来,彦郎快救我和永龄……”

    柳氏一听气得鼻子险些都歪了。

    她设计将她绑来?果然每个狐媚子都有着一手说谎话不脸红的好本领!

    还永龄?去他娘的,竟还给那野种取了个龄字辈的名字!

    再看张彦那幅样子,更是觉得火冒三丈!

    她即便再气,却好歹还想着给他遮掩一二的,谁料他上来就当着她和妍儿的面,跟那贱人郎情妾意——这还是人吗?怕是从十八层地狱轮道中托生来的畜生吧!

    偏偏张彦此时听了芸儿的话,朝她怒声质问道:“你这是在做什么?想闹出人命不成!”

    柳氏“呵呵”笑了两声。

    好好好,狐媚子配畜生,果真是天生一对!

    反正如今她这个大太太在张家已经丢人丢尽了,也没什么顾忌了,这回犯错的人既是他,今日她若不抓住这个把柄闹个天翻地覆,只怕对不住这对狗男女!

    人一旦事事违背心意,理智总会随之一点点被磨尽。

    张彦一心想将女子身上的绳子解开,可累得满头大汗却也没能如愿。

    阿荔在一旁笑而不语。

    她师傅教下的本领,自然不是谁都能轻易解得开的。

    “将她头上的金钗给我拔下来瞧瞧!”柳氏朝着身边的婆子沉声吩咐道。

    婆子是柳氏的陪嫁,不顾张彦的阻拦,强行将女子头上的金钗拔了下来,还顺带着揪掉了女子几缕头发,疼得她又哭又叫。

    张彦黑着脸,手指指向柳氏:“这就是你做主母的做派吗!大庭广众之下,与匪类何异!”

    “都什么时候了,大爷还文绉绉的呢!”柳氏咬牙切齿地道:“大爷怎不与人说说,这金钗是怎么回事?我还当是屋子里的丫鬟婆子手脚不干净,合着大爷你才是那个家贼!想来这些年我房里少的东西,都被你摸去填了那销魂窟了罢!

    偷了正妻的东西,拿出去讨外面的贱货欢心——张翰林,夜深人静时你仔细想一想,竟不觉得脸红害臊吗!”

    偷她的男人可以,偷她的首饰绝不能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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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彦被她骂的脸色涨红,气得拿手指指向她。

    院子里的下人丫鬟皆低着头,面色各异,仔细去看,竟还有人在悄悄憋笑。

    被三房夫妻扶着走进院子里的张老太太听着这话,亦是觉得丢脸至极。

    这没用的东西……竟养个外室都养得格外丢人现眼!

    没钱就别学人家养外室!

    张彦憋了半天却只憋出一句话:“你这个满腹心机的毒妇,今日我便要休了你!”

    柳氏已然看到了张老太太,此刻即便气得发抖倒也没有与张彦对骂,反而朝着张老太太道:“母亲来得正好,母亲且瞧瞧如今这家中都成什么样子了?这些年来我为了张家苦苦操持,替他教养子女,可他却养个外室养了这些年,那野种竟比义龄还要大些!此事若传了出去,外人不知要如何耻笑张家?又要如何耻笑儿媳!”

    这些日子净是她犯错受罚了,攒了一肚子窝囊气,今日偶尔当一回‘受害者’,还别说——嗬!这底气就是足!

    张老太太听得的头愈发痛,哪怕她来时特地让人将头上的抹额又勒紧了一些,却也无济于事。

    即便她对大儿媳那些什么苦苦操持、教养子女的话一百个不赞同,此时却也得违心地点着头,谁让她家儿子干出了这么混账丢脸的事情呢?

    再看大儿子,竟还与那被绑着的女子拉拉扯扯,那女子歪倒在他身上哭啼个没完,张老太太朝着儿子愤然喝道:“不要脸的混账!这青天白日里,就让一家老小、长辈兄弟都在这里站着观摩你与这下贱的东西白日厮磨不成!你有脸做,却也要想一想别人有没有眼看!

    你自幼读到大的那些礼义廉耻,莫非全塞进狗肚子里去了不成!”

    她的老脸简直都要看红了!

    “此番闹得这么不堪,儿媳怕是没脸活了!”柳氏红着眼睛道。

    “那你死便是了!”

    张彦脱口而出。

    他哪里看不出来这毒妇根本是在煽风点火,想借母亲的手来除掉芸儿。

    “你……”柳氏气得头脑发昏。

    张老太太:“你这鬼迷心窍的东西,还不快给我住口!即便柳氏错处再多,可如今她一日还是张家的媳妇,你便一日不可做出宠外室灭正妻的荒唐事来!”

    “……”柳氏听得想骂人。

    “母亲有所不知,儿子忍这毒妇已忍了许久了,她所犯之过,远比母亲知晓得还要多百倍!不过是这些年来我一味容忍罢了!”张彦一副忍无可忍的语气。

    见他竟是要卖了自己,柳氏彻底恼了。

    蠢货她见过,混账她也见过,可这般又蠢又混得倒是真不常见!

    此时,张老太太带来的几名婆子已将不相干的下人丫鬟赶去了院外,并闩上了院门。

    “没有担当的东西,今日只掰扯你与这下贱东西的糊涂账,你在这左右言他个什么劲儿?竟还嫌丢人的事抖露出来的还不够多吗!”

    张老太太怒火滔天:“你若还这般口无遮掩,不如今日我便成全你与这下贱东西可好?这就着人请族中长辈前来见证,且将你这败坏家门的玩意儿从族谱上除了名!从今往后,你是生是死皆与张家无关!我也只当没你这个儿子!”

    她虽最爱惜家门颜面,可真将她逼急了,儿媳妇她敢休,儿子她也敢不要!

    这样的长子长媳,与附骨之疽何异?

    见母亲真的动了大怒,竟扬言要将自己逐出家门,张彦当即有几分慌了神。

    此时,张老太太身边的婆子已上前将芸儿从他身边拉开,他虽被芸儿哭喊得心慌,却也没去阻止。

    他今日心中认定是柳氏设计绑来了芸儿,他想做救美的英雄,也不想让面目可憎的柳氏如愿——可他同时又是胆怯的,他不单害怕此事传出去影响到自己的仕途,更怕被人看轻耻笑,尤其是家人,不过好在他在来时的路上已经想到了一个完美的解释。

    此时,他朝着张老太太跪了下去,声音恳切地道:“母亲教训得是,此事是儿子做得不妥,可将芸儿养在外面,儿子当真有不得不为的苦衷!”

    养外室竟还有‘苦衷’?

    张老太太就着丫鬟搬来的太师椅坐了下去。

    且听听他怎么编吧。

    在众人的注视下,张彦满脸正经地说道:“母亲可还记得十年前,儿子患了场大病?那一病,险些要了儿子的性命!后来儿子遇到一名得道高僧,竟说是因果报应,只因我前世谋了芸儿性命,今世才有此大劫!那高僧说了,我若不想直报偿命,就须得此生护她性命无忧,这叫曲报!否则,我必将丧命啊!”

    此言一出,四下变得莫名寂静。

    所有的人都震惊了。

    饶是自认见多识广的张眉寿,此时面对这样的解释,也不禁被深深震撼了。

    她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将外室说得这般清新脱俗。

    这艳福般的因果报应,还真是令人羡慕啊……

    芸儿本人也一阵怔怔,一时连哭都忘了。

    “呵呵。”张敬尴尬地笑了两声,打破了这种安静,他看着张彦,费解地问道:“大哥所言有理有据。可令我感到不解的是,大哥前世害了人家性命,这一世人家还得给大哥暖床生子……这得是什么好事?”

    他没有想要吵架的意思,就是单纯觉得不解而已。

    “此事关乎甚大,不是能让你拿来打趣取笑的!”

    张彦艰难地维持着面上郑重的神色,看向已被他的无耻震惊到无言的张老太太,继续说道:“高僧还说,此劫若是换作寻常人,本没有那么容易化解,只因我是那天上的文曲星转世,才有这等机遇!”

    四下再次安静下来。

    除了为自己的好色开脱之外,竟还不忘狠狠地夸赞抬高自己一把……

    张老太太松弛的脸颊一阵抽搐跳动。

    若非亲眼所见,亲耳所听,她当真不敢相信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而这人竟还是她的亲生儿子!

    “文曲星转世?真真是笑死人了。旁人不知你这进士是怎么来的,难道你自个儿也忘了不成?若没有你二弟相助,你想金榜题名?做梦去吧!”

    柳氏彻底忍不了了,讥嘲道:“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当真不知这是哪门子的得道高僧?不如报出个寺名来,我们都好去长长见识!”

    听她当众夸赞张峦,踩低自己,张彦气得胡子一抖,正要骂回去时,却听一旁的芸儿幽幽地开了口。

    “这么些年过去了,竟没想到大太太眼里心里还是只有张家二爷一个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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