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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缘修道半缘君txt下载

    凰陌作为三百六十度不敢松懈关注师父的好徒儿,眼睛一直黏在君鲤身上,瞧见他自云头陡然往下跌,看样子不知何处受了伤,凰陌大惊失色,嗷嗷往前扑着要去接,也不管师父这一坐下去她可能会直接飞升的可能,而倏然一道飞影更是迅速,凰陌只觉得眼前一花,她鼻尖擦过一阵醇馥幽郁,激荡的风力轻而易举将她掀翻滚了三圈。

    “师父!”吃了一嘴灰的凰陌一个跟斗从地上翻起,瞠目结舌看着自家师父躺在地上被人护在怀中,凰陌朝后面看去,一位身着鹅黄广袖长袍的女子,虽是淡妆但是依旧掩盖不了其中娉娉婷婷的风情,顾盼神姿皆若扶柳,抱着君鲤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凰陌十分担心她下一秒会不会直接哭出来。

    含了一包眼泪的美人儿正摩挲着君鲤的脸颊,凰陌眼瞅着她旁若无人吃着他的豆腐,本性中带着隔绝一切异性靠近师父的警报哔哔作响,她大喊着非礼勿动朝那美人扑过去,那美人连眼皮都没抬,轻飘飘的一拂袖一琛柔荑,不偏不倚弹在凰陌脑门上,这的力度可比师父惩戒她时大得多了,凰陌小小的身影直朝后飞去,噗的一声被人半空截住了。

    凰陌被弹得七晕八素,她的那身引以为傲的肥肉也显然直撞上那人胸口,那人一声闷哼,她睁开眼见到居然是那个名为清越的小道士,他艰难的捂住胸口,斟酌着从喉咙里挤出话来:“你真的不考虑一下减肥吗?”

    凰陌方才还感激涕零的心情忽的化作了烟云,她虽修炼出了神志,但本性还是一直猫,带着猫骨子里不能说不能打不能戳她小心思的傲娇,她一个矫健的翻身从他怀中挣出,养尊处优般哼了一声,但还不忘道声多谢,折身又朝着师父那边跑了过去。

    君鲤似是恢复了些意识,正虚弱的撑着身体坐起来。

    凰陌赶到后,那女子似是只顾关注师父的苏醒,也没将她放在眼中,对着君鲤一脸急色道:“你为何一声不吭就从苏继山出来了?你可知我一路寻了你多久?”

    师父似是冷冷一笑:“我只是不喜欢被人监视的感觉而已。”

    凰陌自然是不知道师父何时变得如此语言刻薄,至少在她认知里师父还没有对除自己之外的别人说出这般言辞犀利的话语来,何况对方还是一个姿态姣好的花间美人,凰陌看着美人的脸变得几分落寞,但是似乎是习惯了他的刻薄,倒也没有变得泪眼涟涟,反而微微咬了咬唇:“我只是担心……我担心的是,你原本就期限将至,如今还因为你的徒弟落进封魔渊里……”

    美女的眼睛飞快的扫了一眼凰陌,剪水秋瞳里倒也薄薄的飘过一丝锋利,凰陌自知理亏默默地别过了头,感情这个事情被这个美人从头到尾看了个遍,那她应当也知晓这本就是一个意外才对,虽然七分确实是她的错,但她好歹占着三分的理的。

    “我还没有弱到让你来担心的地步。”君鲤冷着脸,自始自终都带着不同往日的疏离漠然,凰陌觉得甚是奇怪,师父虽然不喜与人来往,但对着一众女仙尊们也孰礼有加,还从未对他人呈现如此冷淡的态度,言辞虽毫不客气但却彰显出他们之间比那些女仙尊们更为熟知。

    难不成这个女子,便就是师父曾唤着的千雪?

    凰陌怀着满满的好奇心,探出来了小脑袋。

    美人儿正说着些什么,忽的杏目圆睁,颤声连唤:“君鲤,君鲤!”

    凰陌也顾不得再去探寻这个女子究竟是不是千雪了,君鲤脸色白的可怕,身体颓然往后倒去,面露痛苦神色,凰陌脑子一轰,师父忽的这样,莫不是心悸犯了?

    凰陌连忙上前要去抓住师父的手,但美人忽的站起身,对着周遭的蜀山弟子一连的招手,那蜀山弟子虽也有女子,那里有过这般仙姿玉貌,美女的召唤能力绝佳,忙不迭的呼啦啦凑上一帮肱头二肌发达的壮汉,几人合力先将君鲤给抬进了丹霄殿。

    美人又是指挥着一众弟子去寻来千里寒等人界药材,又是指使了小厮将她怀中取出来的几只样貌迥异的药物给他,千叮咛万嘱咐的说一定要活泉水慢煎,这期间凰陌一直试图想靠近师父的床,皆被跑老跑去的身影给挡的水泄不通,这些色字头上一把刀的小道士们还敢怨声载道的让她别挡路,等小厮一近芳泽活力十足一溜烟去煎药了后,这才安静了些,凰陌见师父面色虚浮的躺在床榻上,一旁的美人蕙质兰心给他掖了一圈被角,将他的手捧起来。

    “这次我寻来的药一定管用……你放心,我一定能想办法将它逼出来。”

    美人儿声音中已经带了哭腔,手下却半分都不停的摸着君鲤的手:“都怪我,若不是我,你也不会受这一份煎熬!”

    此言既出,落在凰陌耳中,不亚于平地一声雷,震得她三观碎了一地。

    她只知道数千年来师父常有心悸会犯,却毫不知晓原来这心悸却不是师父与生俱来的,却是在他们还未曾相见的数年前因为眼前女子而染上此疾,会是什么原因?

    能给师父带来如此严重的后疾,想来当年在神界定是掀起来了一场滔天骇浪,血雨腥风。

    凰陌脑海中浮现出无数神界传说,那些能够被传承下来的哪个无不是受了千难万险,但这些传说中却从未提到过师父的名讳,师父尊为天族枢夜星君,传闻还是个文武双全的神仙,在她小的时候在一众仙子怀抱中也总能听闻关于师父的那些骁勇轶事,怎地这么大的八卦却没给流出来?

    凰陌甚觉伤心。

    然这股子伤心却也来的名正言顺。师父的这朵怒放的桃花隐了如此之久,这数千年半点却不知晓。直到现在这朵桃花直接从天而降,怼到了她的鼻尖,四仰八叉稳坐如钟的的占据了本应该是她陪伴师父的位置。

    凰陌冒了点酸,揉了揉鼻子。

    那被美人儿给指使废了不少功夫才凑齐了那些奇珍异宝的药材,那小厮捧着自己煎好的心血,像是捧着自个的命一般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暗自庆幸好歹是蜀山,聚集了从各处搜集而来的珍稀的玩意,这才能满足了这些苛刻的要求,虽然这仙女带来的更是古怪,方才煎药的时候甚觉稀奇,正脚步匆匆往那边赶去时,那殿门旁已经聚了一众探头探脑一睹芳颜的弟子,樊生长老行至此处,一脚将这些弟子垒起来的罗汉塔给踹塌了,听闻小厮说明来龙去脉,也一同踏入了丹霄殿。

    “不知仙尊远道而来,有失远迎。”

    樊生长老大步凛凛的走了进来,见到美人儿,一颗波澜不惊的心也被那明艳动人,靡颜腻理的美貌给撩拨了下,但他比那些被摄去三魂六魄,根基不稳的弟子好了许多,嚼着八字真言也便宁了心神,作揖道:“不知仙尊名讳是?”

    美人儿娉娉婷婷回了礼道:“在下隶属于素娥神女座下。现任婵机仙君,司立万民蚕桑之事。道长不必拘礼,唤我采薇便是。”

    樊生道长面露讶异:“原是素娥神君之女,在下唐突冒昧,还望神君赎罪。”

    凰陌也长大了嘴巴望着美人,半晌都合不拢,原来这个美人并非师父口中的千雪,这般一听如同一块巨石落下了地,喜不自胜,想着师父确实也不大喜欢这种脂粉味有点重的女子,难不成作为神君,都要恨不得把自己熏成一朵花,整日里招蜂引蝶不成?

    凰陌只顾着窃喜,却见采薇将那小厮的手中接过药碗,小厮帮忙将痛的虚弱的君鲤给扶了起来,采薇并未将药递给君鲤,而是按下他的手道:“莫要逞强,我来喂你。”

    说着将药搅拌均匀,舀起一勺,贴心的放在唇下吹了吹,往君鲤嘴边送去。

    她含着能将铁汉化作绕指柔的一汪清眸,注视着君鲤。

    噼里啪啦,凰陌仿佛听到了门口一堆弟子心碎的声音,但她何尝不也觉得郁结淤塞,这个场景本是她记在本子上几千年来要实现的夙愿之一,但还未等她化身成人,师父的床榻旁就翻天覆地的换了个人(大雾),那人居然连续着一气呵成将她埋在心底渴望要实现的愿望连续实现了数个,简直是欺负她还未修得人形,不仅接不住师父的身躯,还不能替他掖被角喂药!

    她也好想让师父尝一尝往日她生病的时候,师父往她嘴里猛灌苦汁给她留下了多大的阴影,她暗戳戳的预谋了这么久,终于逮住了师父不能随心所欲的这么脆弱时候,这种能反将师父一军的事情,怎么能让采薇抢了先!

    嗷嗷嗷,她真的好不甘心啊!

    但显然采薇和凰陌的目的大相径庭,她满怀着少女心思的举动,却在君鲤面前一如既往撞了南墙,君鲤皱着眉看着她,依旧坚持道:“你没必要去做这些。”

    “是我连累了你。”采薇丝毫不让步:“治好你,是我的义务。”

    君鲤将目光移向她的手,原本在他久远淡漠的记忆当中素来葱玉细腻的手,却因为日复一日帮他到处寻药,旧伤未全又添了几处新疤。

    采薇与他一同长大,与他不同的是,采薇是被神界浇筑着爱意所滋养成人,而他是被避讳着禁足在深广的神殿,身边唯一一个敢于靠近他的人只有素娥神女,虽然他能够见到她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但过了数千年,素娥又带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来见他,那孩子比他小一些,一直养在浮清三界,因回来探望母妃而回这九重天,而素娥神女也觉得君鲤这数千年实在过的孤单,好不容易能有了一个同龄人,大概见了也会欢喜,便询问小孩要不要一道而来,小女孩对于母妃一直以来记挂在心的孩子非常感兴趣,便随之一同到来。

    这个小孩儿便是采薇,她明明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非常的讨厌他,总是觉得他身上散发的气息让她无法忍受,唯恐避之不及。

    却因为那一件事后,她的态度翻天覆地,殷勤至极。

    君鲤一直让她不要介怀,采薇却笃定认为本就是自己的错,这数千年为了替他治疗心悸,四处寻医问药,他为了让她断了念想,早日能从这根本无法避免的事实中解脱出来,但采薇却固执己见,他便刻意疏远,甚至凉薄于她,但看样依旧没能阻止得了她的行动。

    君鲤稍微的让步,但还是没有让采薇亲自喂他,他将药碗接过一饮而尽,抹了一把嘴角的药渍,将见了底的碗给采薇看,她不着痕迹的隐去眼底的失落,但对于总是拒绝她的君鲤肯喝了她的药,从这一步来讲这已经是巨大的进步了。

    凡事都需要循序而渐进,这才不枉了她如此煞费苦心。

    采薇大抵是成功的说服了君鲤有些得意,她的视线再次望向凰陌,好像想在她脸上捕捉些什么,但是凰陌作为一只连人形都未能修得的猫,从面相上只能看出一张胖若大饼的脸上翻着看淡红尘的死鱼眼,岿然不动的回望清荷,似是没能受到预想的反应,她皱了皱眉头,有碍观瞻的别过眼不再看她。

    对于师父喝了采薇神女的药凰陌自然是没什么可说的,只不过他的妥协这点还让凰陌颇为意外,没想到竟然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就产生了如此这般的效果,看来她还是低估了这位女子的实力,但是心里却不知何处涌出一些难以形容的感觉出来,想应该是还没有从方才惊吓的影响下走出来,于是闷然看向樊生长老。

    樊生长老显然在这里局促的要紧,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见君鲤喝了药,连忙走上前去道:“神君可好些了?”

    无论是什么药,都只能暂时缓解片刻罢了,君鲤气沉了丹田,将晦涩的经络给梳理了,回道:“好些了。”又忙问:“蜀山现在如何了?”

    樊生长老面露怆然。

    “掌门……役了!”

    君鲤眼眸微瞠,面上却平静似水,早在那乾坤眼破云贯月的那一刻,君鲤心中便有了这样的预感,毕竟神器只有在主人身边时受着操控,一旦脱离了主人,便会像是如此这般漫无目的消失。

    神器如何才能脱离主人?

    唯有一途,那便是主人身死魂消。

    “掌门不是蜀山最厉害的人吗?为什么他会死了呢?难道是那些妖怪给杀了?”凰陌并没有见过掌门,她仅是对那个白衣飘飘的一脸死板的长袍老道眼熟些,但这个老道士比他还更死板严厉,居然抬着那白目浑浊的老眼狠狠剜了她一下,怒道:“掌门师兄他法力无边,怎么会轻而易举被妖魔邪佞要了性命!”

    凰陌被他忽如其来的疾声厉色给吓得顿住。

    他顿了顿,似是被凰陌的无知冒犯给触怒了不甚稳妥,本着何必与一只猫多做计较的态度,平复了下心情,继续沉痛道:“师兄他是自愿投身封魔渊,以身作为门,以魂镇乾坤眼,这才让灾难平复,将苍生回护!”

    一字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让凰陌红了脸。

    “……对不起……我不知道……”凰陌嗫嚅着道歉,感觉脸上火烧火燎的发烫,樊生道长并未作何举动,而是朝着君鲤与采薇作揖请辞后,一甩袖便走了出去。

    凰陌自知失言,更加惶恐不安,垂头丧气的低下头。

    君鲤见她难得意志消沉,她这冒失的性子养在苏继山,有他护着自然也未曾吃过苦头,而今出了山,反倒对她来讲是一件难得的历练。

    君鲤招手唤了凰陌过来,若是发生在半刻之前,凰陌定然会一如既往高兴的钻进他的怀里撒泼,但如今她接二连三被打击,倒也安分守己了下来,蜷缩在师父怀中,君鲤见自家淘气的徒儿居然也学会了将心比心,推己及人,脸上忍不住浮现出家有吾儿初长成的慈蔼光芒,让数千年未能在君鲤这讨到半点嘘寒问暖的采薇被刺激的不轻,一个扭头负气跑了出去。

    君鲤大手覆盖住凰陌的小脑袋,轻抚着道:“你可知晓,这人族在神族眼中正如蜉蝣,他们在百年之期身要回归大地,这便是当初女娲和人族的约定。盘古大神身化万物后,清浊之气淤塞天地,需得时刻保持更新循环,这世界才能正常运转。”

    “……”凰陌不知师父何意,从爪子后面抬起了头。

    “正是如此,女娲便取盘古化作的大地中制作出人族,赋予其轮回运转使命,方才能保证天地清浊阴阳循环,人族自始自终遵循着约定,用其血肉化作泥土填补大地,滋养生命。而魂魄则入轮回,生生不息。”

    君鲤一下下抚摸着她的脑袋,似是在宽慰她,她忽觉的师父说的这些看似遥远的故事在现在有了真实感,她素来对生老病死没有清晰的概念,听闻人族会死去也不过是感觉他们不过是换了个他处,而师父告知她,人族没有办法一直维持着似其他种族长久的生命,是为了整个四海八荒,因而他们每一个人的死去,都是赋予着神的悲缅和伟大的意义。

    “师父,我知道了。他们都是像是花儿。”凰陌努力的用自己有限的思维理解这个虽然脆弱渺小但却有着悲壮使命的人族:“您说过花儿凋敝,花瓣会成为泥土,而它却是带着种子,待到来年春天,就会再次生根发芽。”

    君鲤欣然笑道:“正是如此。”

    凰陌忽觉的心中那些翻腾的小委屈被师父抚平了,她朝着师父的怀中又拱了拱,觉得这几日的奔波和经历甚是让人四肢酸痛,心力交瘁,呓语道:“那掌门真人,他会变成什么花呢?”

    君鲤一边轻拍着已经梦游太虚的小徒儿,一边低声可悲可闵道:“他魂入乾坤眼,恐怕再无轮回了。”

    蜀山大雨瓢泼了三日。

    一是因封魔渊被破,那自地下的污浊之气旋绕蜀山,所至之处寸草不生,荒芜凋敝。为了洗涤这股浊气,明鶴长老与樊生长老做法,特意从三清界请来无根水,足足洗刷了三日之久,才能将被玷污的蜀山彻底净化。

    二来因蜀山掌门以身殉器,以护苍生。上苍感念其功德,便也许了蜀山的请求,替蜀山护法。而蜀山大丧三日,数千弟子为南峰掌门守灵,苍天为其诚心所念,将其功德融入大雨,泼洒大地,枯竭之处得以涌出泉水,不毛之地可以生出稻谷。病重垂危者得以痊愈,饥荒饿肚者足以饱食。

    而这大雨瓢泼三日之后,蜀山明鶴道长便依遗言继承大统。

    师父的心悸也痛了三日,此番还发起了高烧,凰陌一边手忙脚乱给师父拧了毛巾搭在他额头上,一边心下絮叨这采薇给师父吃了些什么玩意,居然让一个百毒不侵的仙人都抵御不住!而始作俑者采薇显然也陷入了手足无措的境地,梨花带雨的立在一旁,忽的见晨光破开,满目耀光。

    采薇一时连哭都即刻收住了,变脸的速度疾如旋踵连凰陌都赞叹不已,她面上带着惊慌,像是见到了极为可佈的东西,手忙脚乱将门页全部阖住,冲到君鲤榻前失了神的叨念着:“怎么办?怎么办?他们来了!”

    她晃着君鲤的身体道:“君鲤……神兵来了,他们一定是知道你私自出了苏继山,这下可怎么办!我,我现在带你走,我们逃得远远的,好不好?!”

    君鲤还在昏沉之中,采薇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将君鲤扶起,凰陌被她这样夸张的举动给惊到了,但她不可能让师父就这样在眼皮子被拐了去,一口咬住师父的衣襟,采薇被猛地拉扯著了,见到是凰陌,怒从心中来:“你捣什么乱!再不走!你师父——”

    她的话猛然被掐断在了口中,因她看到昏迷了三日久的君鲤却在此刻睁开了眼。

    他皱着眉,似是被这二人吵闹搅扰的头疼,努力支撑着身体挣开采薇,道:“放开。”

    采薇犹豫着放下了手,他又向凰陌道:“松口。”

    凰陌也老老实实的松开了嘴。

    摆脱了一人一猫的左撕右扯,君鲤闭着眼,深吸了一口气,理了理被扯得发皱的衣襟,从一旁檀木兰淖架上取下外袍,他面虽还是苍白的,有些惫懒道:“这些神兵也怕是算准了我心悸的日子,且有何事不妨一会,一群跳梁小丑,能奈我何?”

    说着,他毅然决然的拉开了门扉。

    门外整齐划一的列着数百名身着麒麟甲,头戴金乌盔的神兵。头聚着三花祥云脚踏仙瑞清风,威风凛凛,气势魄人,耀的整个蜀山瑞气腾腾,祥霭濛濛。

    “枢夜星君,天帝有请。”

    为首走出一个满头银发,却长得济济彬彬,不矜而庄的男子,戴着顶冠高帽,身着峨冠博带,斯斯文文的朝着君鲤作揖,说着也抬着眼皮阴阳怪气的对着房子道:“禅机神女,素娥神女可找了您半天了,到处寻不到您的人儿,原是到了蜀山和星君吃茶来了。”

    被指名道姓点出来的采薇不得不硬着头皮走了出来,她仙状秀出,丹青写似的半掩着脸,在凰陌看起来简直要马上把自己打成结似的迈着小碎步,自丹霄殿挪出,讪笑道:“正是如此,许久未见星君了,便来寻星君下棋。既然母妃找我,定是有急事相商,那么本君先走一步,星君咱们改日再约。”

    说着一挣袖,转瞬就落上了云头。

    那竺禾神官见神女身影消失后,扭头对着君鲤做请的姿势:“星君,咱们走吧,务要让天帝等的急了。您是知道的,他老人家一直以来都没有什么耐心。”

    君鲤面上显出别有深意的笑:“竺禾神官,距离上一次我见到天帝,可是=几千年前的事情了。此番他老人家找我,可不是为了吃茶下棋吧?”

    竺禾神官笑道:“神君说笑了,天帝他老人家可是时刻的惦念着你呢。”

    君鲤道:“此言倒是不虚。但究竟是惦念着我还是其他什么,还未可知。”

    竺禾神官笑而不语,再次拱手道:“即是如此,星君请吧。”

    “且慢,我还有事要办。还请神官稍作等待。”君鲤也不再搭理那神官,而是穿过一众神兵走到了后面,在那个地方,均是林立着数千的蜀山弟子。蜀山在遭遇到劫难这三天两夜的时间,这么巴掌大的地方,居然接二连三的迎来魔君神界的轮流大驾光临,不得不说蓬荜生辉。

    先前是神女红袖添香,现在有是成百的神兵天降,扎了堆的到了蜀山,冲着的都是青叶师兄,震惊的蜀山弟子下巴接二连三的掉,难不成师兄神通广大到了如此地步他们却不知?

    而明鹤长老却知晓这其中的缘故,因此也未有多大的惊诧,见到君鲤将目光转移向他时,便走了出来,君鲤将在房门背后一直扒着门扉探头探脑的小家伙给抱了起来,递给明鹤,道:“我去几日便归,先将顽徒交付给蜀山暂为代管,在我走的期间,就将她视为蜀山弟子,与其他人一样修炼道法,她若是犯了事,也便一视同仁,务要手下留情。”

    明鹤接过吓的傻了半截的凰陌,道:“明鹤谨记星君叮嘱,半分也不会怠慢了爱徒。”

    君鲤又对着凰陌点了点她的鼻子道:“师父先回一趟神界,不出几日方归,你在此等候师父,若是你不听掌门的话,犯了戒律,扰乱了清修,师父现在就送你回苏继山,这两个选项,你选择哪个?”

    凰陌歪着脑袋想了想,沮丧着脸:“师父,我就不能陪您一起去吗?”

    君鲤弯起嘴角道:“这个选项,待你改日飞升成仙了,才会有。”

    凰陌可怜巴巴的垂下脑袋,想着师父迂回的在提醒着她现在连踏入神界的资格怕都是没得,那些在背后和一洼芥菜般整齐的列队和手里握着的寒光烁然的长枪,可不是放在这当作请师父回去的仪仗。与去花仙君的府上全然不一样,可不是她闹一闹小脾气,师父就能准了她的意。

    凰陌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只能委屈巴巴的咬着明鹤道长的长衫,君鲤见她顺了毛,吾心甚慰的一把摸摸她的小脑袋,道:“那师父走了。”

    凰陌眨巴眼睛将眼泪逼回去,想摆出一副师父尽管去吧请放心的表情,但事与愿违的从鼻子里冒出个鼻涕泡来。

    君鲤嗤的笑出声,两手上前捏了捏她的肥脸,末了添了一句:“乖。”

    轻若浮云般消散在空气中的尾音,让凰陌鼻头一酸。

    师父自始自终从没有这么温柔的对待过她,乖这个字他也认为凰陌骨子里就没能打算承继通明这个词,因而也不曾说过,但凰陌心底还是希望师父能够对她抱有一些期待的,师父既然说了乖,那么凰陌就会将这个字奉为圭臬,遵循到底。

    “是!”凰陌憋回泪花,大声的回应。

    一行踏着青鹤登高,直耸入云,凰陌想着师父以前虽偶尔也会离开苏继山,但没过多久又会回来,她还是第一次与师父分别这么久,不知那高大巍峨遑遑如山,浮云蔽日难以触及的九重天,究竟是何种模样?

    师父在那处,又是何种模样?

    明鹤道长从凰陌嘴巴边终于抢回来了被口水晕染一片的道袍,问着愁眉不展的凰陌道:“不知神尊爱徒如何称呼?”

    凰陌虽闷闷不乐,但在人家的地盘上还是学着师父的教导做足了礼数:“单字名陌,姓为凰,道长唤我凰陌即可。”

    明鹤道长唔了一声,往一众弟子堆一扫,清越心领神会的站了出来,明鹤将猫儿交给他,仔细叮嘱道:“这位小友就交付给你照料,每日的早课和应习的心经,皆要一一传之,不可松懈。”又对着凰陌道:“你虽不是我门下弟子,也需恪守门规,通达律例,你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便和其他弟子一样,代表我蜀山之名,不得作出出格之举。若有任何需要,只要不逾蜀山规定,尽管向清越提出就好。还望小友能够遵守与星君约定,这些日便在此潜心修行,待君归来。”

    凰陌身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一切谨遵道长吩咐。”

    之前清越与凰陌生出些摩擦误会,让他觉得自己还是有些独断专行,此番也是真心实意的拦下了照顾凰陌的活计,希望能在更深的来往中,化解误会,皆大欢喜。

    而凰陌压根早就忘了,心下还在嘀咕这个对着她嬉皮笑脸的小道士究竟是要干嘛。感觉阵阵恶寒,吓得她从他怀里蹦了出来。

    努力想要拉近关系的清越初次示好就吃了闭门羹,他决心再次试试。

    清越引了凰陌到了清心殿,一开门,凰陌见到那无数立架上一叠堆着一踏的书籍,半晌才将嘴巴合上,哑声道:“清越道长,我们这是要干嘛?”

    藏书屋本就没什么稀罕的,但见凰陌声都拐了个调,清越想来她作为神君亲传唯一弟子,自然是博览群书,满腹经纶,因此先决定给她传颂蜀山山规,见她那瞪大眼睛的模样,估计是见到了人界的书,心中大喜过望,想要秉烛夜读,以为抓住了与凰陌拉近关系的要领,于是从书架上抽出一本砖头般厚重实在的书道:“本来想着这本书三日内你才能学完,但见你乐的合不拢嘴,想来是极为喜欢看书的,这一本大概今日就能学完了吧?”

    凰陌想挠他,你怎么就看出来我是乐的合不拢嘴了!我这明明是被吓的!

    “哦!还有这本,这本也是。”精神百倍的清越自书架里上蹿下跳,要将蜀山他认为最值得一读的经书安利给她,不一会捧了一摞小山给她,凰陌从头至尾脸上显露着大写的冷漠都被他无视了,露出了阴森森的笑。

    让她读书,连她光辉霁月的师父都没能做到将她的屁股按在书房凳子上焐热,凭着这小小的蜀山,凭着毛都没长齐的小道士,还能让她看得下去一个字?

    我若能看书,猪都能上树!啊不!天都能掉猪!

    在她心底义正言辞发了这个誓后,忽的外面出现了骚乱:“看!天上掉下来一只猪!”

    凰陌:“……”

    不信邪的凰陌再次发誓:“方才只是个意外,天下会掉鸡!”

    外面的喊声又高了几个分贝:“啊呀!快看!鸡!天上掉下来了神鸡!”

    凰陌:“……”

    我今个就不信邪了!我要是能看书!天上能掉下来人!

    外面的喊声终于停了下来,凰陌捂着小心脏终于放下了心,忽的又听见激动到颤抖的一波大喊:“这回是仙人!仙人掉下来了!是神仙!”

    凰陌:“……”

    竺禾神官:“……”

    而此刻在九重天的云端,竺禾神官瞧着枢夜神君端的四平八稳,从刚才起在仙途路上遇到了运送仙材的队伍,这位佛爷忽的就迈不开脚了,负责押送的新任小仙飞升才没几日,自觉得飘飘然,见到神兵挡路,自诩高其一等,见君鲤身着朴素,虽看起来仪表堂堂颇有幽人之风,但以为还是方才飞升连衔头都没领得的散仙罢了,便出言不逊的让他挪开,竺禾神官还没出言训斥,就见星君绕过他,看着一众猪羊仙畜若有所思。

    君鲤久不在仙界,那小仙自是从未见过,而那个小仙倌自是把竺禾神官这张天帝面前大红脸的面貌给深深刻在了脑海中,忙不迭的凑上前请安,却见神官并不理他,而是忙向着那个挡了他的路的,穿着朴素无华的人拱手道:“星君勿怪,是我管教不周,冲撞了星君,还望星君恕罪。”说着又回头朝小仙倌怒道:“你可知你面前的人是谁?小小年纪不知礼数!这位可是枢夜星君!”

    小仙倌如五雷轰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他虽刚入仙籍不久,却也听说过枢夜星君的威名,这位仙尊在神魔大战中 功不可没,地位在神界自是高不可攀。传闻他老人家避世不出,此番怎又回了神界。他还不知死活的冲撞了这位光前裕后的仙尊,一瞬间都能看到原本铺开的康庄大道在自己面前化作烟尘消散。

    而手扼着他命运咽喉的枢夜星君却对他方才的无礼之举似没有放在心上,而是对他负责的押送到神膳房的食材更是感兴趣,

    “你的猪,我借用一下。”

    这位在一众仙人心中光风霁月,经天纬地的枢夜星君,此刻正挽起袖子,拽着后腿从笼子里拿出来了提出来了一只猪,二话不说就甩下了界,在一众神兵大眼瞪小眼的围观之中,又亲手扔下了一只鸡。一连串的举动吓得小仙倌连魂都吓飞了几魄,星君歇了口气又道:“你下去将这些东西再寻回来,你今日所犯之事就既往不咎罢了。如此怎样?”

    他一口气说完,一双眼定在竺禾神官身上。

    神官一直在努力从他无厘头的举动里看出个意图来,居然也稀里糊涂的点了头。

    “如此甚好。”同样被星君搞的晕头转向的小仙倌还没从自己一朝飞升又一朝贬回的大起大落中回过神,就被君鲤好心的,一脚给送了下去。

    凰陌对于自己即将迎来的生活,还未展开就已经想脚底抹油。

    她颤巍巍的手指青天,半天也没悲愤的说出个什么来,她怕自己再说啥,指不定天上真的又会噼里啪啦的掉下个啥。

    被老天耳提面命要去老实读书的凰陌,生平第一次,老老实实坐在了书桌旁,拿起来了那厚如砖头的书,终于被凰陌接受了的清越,她的举止给他了更多的鼓励,凰陌很快就被清越的热情给淹了个半死不活,等从书海里挣扎着拔了出来,天色已暗,一个小倌敲了敲大殿的门道:“清越师兄,凰陌……师妹,斋饭已备好,请快来素真楼用膳吧。”

    凰陌虽然被师父摁着辟谷早就不多以三餐来维持运转,但这句话简直是雪中送炭。她激动的泪流满面,一把推开如山堆的书,摇了摇还沉浸在书海的清越道:“师兄!吃饭了!”为了能逃离苦海喊人一声师兄,这个买卖对她来讲还是很划算的。

    但清越这个小子目光如炬,瞬间看穿了凰陌大的小心思,不咸不淡道:“听闻星君向来对自己爱徒是赞不绝口,可见他对于你的秉性是极为信任的,即是如此,我想也不用我等督促,你也是能将每日课程好好的完成的,否则不就是折了星君的面子……啊不。”他笑的温良谦恭让:“我想你作为星君的爱徒,定然是规行矩止,严律于己的。倒是我多言了呢。”

    凰陌被他的一双如炬慧眼震慑的瑟瑟发抖。

    隔日,凰陌是在书堆里醒来的。

    要说起来睡醒倒是有些失了真,说凰陌是昏了过去,再苏醒过来的比较妥当。

    凰陌在昨晚上看完了自己生活了这么久加起来的量都抵不上其中的一半,而这还只是一个开始,这本《素心真言》上刻得不知是蜀山心经,外加上蜀山所订立下来的一摞规矩,这玩意比她爪子都厚啊!比她爪子都厚!

    凰陌一眼大略扫过去,面如死灰的合上了书。

    若是真的按照这数百条严苛的律令来讲,凰陌首先要保证的不是自己都不触犯,而是自己触犯不到的有几条。若是那个看起来好久都没有刮胡子非得弄得仙气飘飘的老道士给她较了真,她现在是不是应该自觉的先去禁足房先去领上一罚。反正总归她是做不到这些条令的,不如早些关了她,倒还能让她少受一些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折磨。

    然而这个提议马上就被清越给否了,他不置可否的拒绝道:“你是我们蜀山的客人,蜀山哪里有这般的待客之道?你这岂不是太折煞了蜀山?除非你被记了过,积累到一定次数就要去请戒罢了。”说着扬了扬手上的小本本:“话说你现在应该和我一样锻炼身体了,否则别怪我记过给你哦。”

    凰陌看着他倒立悬挂在横梁上,脸不红气不喘的给她挪了个位置,想回苏继山的心情又提了起来。

    好不容易做完了所谓的的清脑健体的早课,凰陌被一步不离的绕过了青山绿水,踏过了绿石木桥,带到了一座雕龙画栋的大殿前,上书着晨光二字,里面传来了阵阵让他人怡神让凰陌昏沉的颂读声,清越一踏进去,读书声骤然停下,站在那处那些小道士都先向清越问安,然后一双双眼睛都紧紧定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的小猫身上。

    任凭凰陌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但这么多人的一双眼睛盯过来,是谁都会觉得浑身发毛,一转头就要往外溜,清越顺势一把将她抱起来对着一众蜀山弟子道:“这位是青叶大师兄托付在此的小友,名为凰陌,大家自此就是师兄弟了,大家可要好生照料这位师妹。”

    一众弟子规行矩步的应了声,将目光又移回了书。凰陌莫名有种被忽视的感觉,不得不忧伤的看了看身上的的肥肉,想着是不是自己因为身材走形已经跟不上大众的审美和时代的潮流,就这么失去了那人见迈不开花见花催开的萌神属性。

    清越满意点头道:“即是如此,我先去向掌门问安,师妹你就先留在这里,和你的师兄们一起上早课吧。”说着指了指中间露出来的一个小课桌摞的经文,比寻常小了几倍尺寸,应是颇为贴心的给她量身准备的。

    凰陌:“诶?”

    让她和这些看起来就很单板冷漠的人呆在一起?她现在不同往昔,怎能受得了这般的冷遇?她还没来得及用浑身表示拒绝,那清越闪的也快,被凰陌给捞了个空。

    她垂头丧气的决定接受自己已经过时的事实,从而正视她从未遭遇过的人生寒冬。正转过身时,忽的被凑上来的数十个黑压压的人头给吓得在原地蹦了起来。

    方才小弟子们,在清越前脚刚走,就呼啦啦围上了来了一堆,一扫方才的矜持淡定,两眼放光的对着凰陌嗷嗷直叫:“好可爱!”

    “你是师妹?为什么没有修炼成人形啊?”

    “但是摸起来好舒服啊啊啊!这个毛毛!超软的!”

    “换我换我,我也要抱!”

    这样才是正常人该有的反应啊!凰陌被人潮淹没,飘飘然然,心满意足,也难得不傲娇的任凭这些连毛都没长全的凡人把自己抱来举去,自觉攀登到了人生巅峰。这崇拜来的太快太迅猛,甚至比那些提着矜持扭着性子的女仙尊们不知热情了多少,但是万事皆有度,一旦超过了她能接受的范围,这份疼爱就只消无福受。凰陌为了避免自己英年早逝,果断的自人潮中挣扎而出,向着门口逃去。

    门扉倏然大开,清越立在门口。往日在凰陌眼中就是一根葱上绑着两块豆腐不禁磕碰的豆菜牙儿的清越此刻显得高大威猛,如临神兵,她一溜烟窜上他的肩膀直嚎:“救命!”

    清越莫名其妙的看了看她:“救你什么?”

    凰陌埋头抽泣:“他们太可怕了!”

    清越如坠云雾:“什么可怕?发生了什么?”

    凰陌扭头见方才还熙熙攘攘闹得鸡飞狗跳的屋子,此刻却鸦雀无声,小道士们个个有条不紊的捧着经书,以恨不得将书啃出个窟窿的精神瞪着它。见清越回来,方才一脸从废寝忘食状态下回过神的惶然木讷状:“师兄回来了?”

    个个都是戏精,老天欠你们一尊奥斯卡!

    清越耸了耸肩,将凰陌从肩膀上抖落下来,见凰陌的座位上连书都没翻开,拿出一个那个小本本大笔一挥:“早课未做功,记过一次。”

    凰陌:“……”

    莫名被记了一过的凰陌觉得甚是委屈加憋火,这股怒火在她做完了早课加修行都没能散去,天色渐暗后,清越又带她去了另一处,正是映月宫,是女弟子们居住的地方。

    凰陌虽然是只猫,但还是改变不了她修出灵智,懂得羞耻。清越道雄雌有别,便将她交付给了另一位师姐照顾,那师姐将凰陌接过,道了声放心,便带她到了寝宫内。

    蜀山虽也收容女弟子,但人族女子素来养在深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自是不肯抛头露面的居多。能上这蜀山,通过试炼的更是数之甚少。因此就算是蜀山每年一度的招生,能抛却凡俗眼光加上慧根不俗的女子,也没几个,显得整个硕大的映月宫空旷萧索的紧。闲时女弟子们也不免在大殿中两两相望,加上酌着小酒,双瞳剪水,幽幽往凰陌那边一瞟,忽的窜出了光。

    “这个小师妹,真是可爱的要紧啊!”

    “来,到师姐这儿来。师姐好好疼爱疼爱你……”

    师姐们围着凰陌爱不释手,而凰陌却将目光落在远远一旁的人儿身上,那位不为所动的师姐,与其他师姐装束都不大一样,显得更繁复和精致。长得虽不比那些仙尊们花容月貌,但也透着一股子的小家碧玉,额间点着一枚细长花钿,正如个娴雅的能拧出水来的人儿,那可人眼波幽怨,对着寝殿难得的热闹也不说话,眼神与凰陌对上了,忽的怔住。

    然后又忽转身的逃了。

    这逃得身法甚是玄妙,更像是飘了更合适。

    凰陌感觉这个师姐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来透着那一股子古怪,再寻的时候,那师姐却一直都未出现。凰陌也不管不顾的,待到玩累了,昏睡过去之前,望见天边那个玉轮,想着不知师父回到了神界现在怎么样了,有没好好吃饭好好睡觉,还是他的心悸怎么样了,有没有好一些……

    一边念叨着,凰陌沉入了梦境。

    被徒弟做梦也要惦念的君鲤,此刻情况不说好,但也不能说不好。好是因他此番总算得偿所愿品尝到神界仅有的藏雪酒。不好则是如果能他能忽略那把离他不足微末,雍容而杀气腾腾的无曦剑,那就更好了。

    传闻无曦剑可以斩断日月光华,因而被誉为无曦,这把剑诞生于魔窟洞中,吸饱了人间恨怨憎嗔苦,煞气裂变,势不可挡,邪物出世引来地动山摇,让一众在天界正大开宴席的神尊们给晃了三晃,天帝稳坐如钟,命当年方才升为神还没领到头衔的某神领命去查,血洗了整个魔窟之后,方才镇住邪物,封印煞气。

    一手执着无曦剑的,正是尘嚣神尊。

    他一身银翎铠甲加上黑色星河长氅,周身一直散发着如入冬的冷冽寒索,站姿的笔直而挺拔,傲然矗立,星眉剑目,凛然寒霜,像是一把蓄势待发的利剑。

    而唯一能使用这把利剑的人,是天帝。

    这把剑太过于锋芒毕露,浑身散发抑制不住的危险气息。尘嚣神尊与其他的受人敬仰授其福泽的神尊不一样的是,旁人对他的更多是发自内心的敬畏。往日那些个绕着君鲤走的仙尊们,见到尘嚣神尊,那便不止是绕着走了,而是逃了,而且逃还得悄无声息颇有章法,逃不掉的低着头杵在原地战战兢兢,唯恐目光触及到了神尊,犯了他的天颜。

    君鲤甚是喜欢在尘嚣后面去赴宴,因为再多的人再大的阵仗,只待尘嚣往那边一去,还没等落地,那些人就自动的分了个敞亮的道,恭迎那尘嚣神尊威耀如日月的身影落下,这样本应落在君鲤自己身上的包含着千百个态的目光,就大部分让尘嚣受了,顺便还能让他难得安静的找个角落扎着。虽然能让尘嚣出现的场合极少,他虽身在神界,能在众人眼中出现的次数,不亚于隐遁在苏继山的君鲤。

    君鲤不紧不慢将杯中的藏雪饮尽,将那无曦剑用指头夹住,不着痕迹的弹到一边,抬起眼对着总是穿着让人觉得很热的尘嚣道:“神尊何必大动干戈,刀剑无眼,神尊可得小心些。”

    尘嚣神尊并不言语,将目光移向站在不远处。在那掩着四合六齐的玉簌亭,僻在一处幽静之地。不似高楼殿宇的繁华锦绣,这里只有一个八角精巧的凉亭,白雾氤氲遮掩了青阶玉盘上黑白分明的棋子,蓬莱树开了一树簇拥在一处恍如满头星辰的小碎花,纤巧的樱色花瓣飘散在那人肩头上,他手执着一枚黑棋,默思良久,终于落了下去。

    那人起身,依旧是记忆中不曾改变的欣长身影,此次却卸了那一身赤金锦绣的重重华服。摘掉华冕,墨色长发随意的束在身后,着一身暗服,衣襟后绣着银色的祥云纹,但其依旧掩盖不住其散发出来的雍容华贵。

    而面上自始自终掩藏着容颜的半枚鎏金面具,从那后面半是慵懒含着的眸子,微一轻转,亦是带着睥睨天下的气概,耀眼刺目,气度逼人,令人不敢逾越半分。

    这个人便是掌管四合六界的的天帝,万民绝对服从的象征。

    他抬起横生的一支的蓬莱花枝,朝他们徐徐走来,目光落在君鲤身上,笑道:“我曾三番四次去请你,你都找借口逃了,此番你倒是听话。”

    君鲤不平不淡道:“你带下去那么多的神兵,只怕我不来,你便也会强行将我带回来吧?”

    那人漫不经心道:“哦?原来是这样?”说着朝向一旁恭恭敬敬的竺禾神官道:“我说了去请星君来,你便是如此去请的吗?”

    竺禾神官默了一下,恭谨回话:“因为星君所处的蜀山,正妖魔横溢,属下便是点了一百神兵,也好下去替神君分忧解难。星君若是因此而产生了误解的话。”说着朝君鲤作揖道:“竺禾在此先给星君赔不是了。”

    天帝似是满意了,又朝着尘嚣神尊道:“怎得如此无礼?还不将剑放下。”

    尘嚣神尊这才收回了无曦,但一双眼睛却还是死死盯着君鲤。

    “这孩子很久没见你了,难免有些激动。”天帝不紧不慢敛了长衫,坐在君鲤对面:“你晓得的,他向来视你为对手。因上次大战中,他对于没能及时赶回来对付魔君九婴,而让你抢了先的事情,一直耿耿于怀。”

    君鲤想着怕不止是这一件事情,尘嚣对自己态度为何如此恶劣,这并不是一言两句就能说得清的,大多数都是因为背后这个笑的无辜的始作俑者,加上本来尘嚣神尊的心眼子确实小了那么一些。他所忍受不了的,就是君鲤存在的本身,因此他的一举一动都在给他眼里心头添堵,君鲤很能理解尘嚣的感受,这种就像是他天生带着的洁癖一样,是根本没办法去改变的事情。

    君鲤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那清冽甘醇一入喉,醇馥幽郁,口齿生香,落在腹中又生出来的暖意,让他觉得浑身都瞬间舒爽了许多。他忽的想去向仓籍仙尊讨教一下藏雪的酿造方式,他为何试了无数种方式,酿造了各种各样的酒,都没有这股子的清透烈心?

    “你的心痛不要紧吗?”天帝见他一杯接一杯,忽的问道。

    “暂时死不了。”君鲤连头都没有抬起。

    天帝似是笑了,绷着的下颚弧线变得柔和起来:“本来就死不了。

    而君鲤却对此不置可否,又抬头饮了一杯。

    “这次你煞费苦心的将我带回,是为了什么?”君鲤暗地里还在回忆着仓籍神君在天界哪个宫殿住着,不知这数千年过去了,那老头儿还在不在。

    天帝见他一如既往毫不在意漠不关心的样子,显然对他依旧心存芥蒂。便朝着旁一抬眼,那竺禾神官心领神会的从背后取出一面镜子来,又有条不紊的在桌面上铺开了文房四宝。

    “这是——”君鲤面色一变,眼眸忽的嗔大。

    凰陌一觉没能睡得踏实,尽管这几日一波三折,跌宕起伏的经历让她尽力交瘁,但她被清越拿着一摞书这么一搅和,一入梦那所有的书本就长着腿高喊着撵的她四处乱跑,吓得她浑身一抽给醒了,瞧了瞧外面斗大的月轮,意识朦胧的又要倒下,那些书见她回来了,咆哮着:“你丫还敢回来?”吓得凰陌浑身一抽。

    自床头滚了下去。

    凰陌这一滚,也清醒了很多,眼看了暗夜将逝,东方吐白,距离早课也没多久了,干脆不睡了,从床头一跃而下,打算要去找清越那个小子,给他一爪子,当她受惊过度而没法睡眠的怨气还报给始作俑者。

    凰陌从寝殿的门缝前长吸一口气催动着肉挤了出去,出了寝宫,正是一处院落,飞廊小榭,清潭峻石。正是流光飞逝,阴阳交替的时刻,她穆然看到那昨日身法独特的正师姐站在硕大的院落中,她面上还是幽幽的,站在并蒂树下,一缕接着一缕,一重带着一重,将手里的拿着的丝带往上送。

    凰陌的脚步卡了卡。

    这个场景霎是眼熟,莫不是折子戏里所说的……上吊?

    凰陌傻了。

    她还当是第一次见到要将自己往死里搞的,竭力回想一般书中应当如何去做。那些戏文中的人要么都会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劝阻,要么是关键时刻一柄长剑过去斩了布,因此上吊失败的几率基本上属于零。但她全然不认识这师姐,又从何处来寻她们之间的真情实意,身上也没个剑,法力还不够熟,难不成她只能捏着花儿泪眼婆娑道:“师姐你不要想不开,死了变成的花,很丑。”

    这个师姐大概会直接先把自己灭口吧……

    凰陌决然的否定了这个想法。

    再往那定睛一看,方才还在那处给树努力挽清秋织毛衣的师姐,身影却已经不见了。徒留那并蒂树上搭着些丝丝缕缕随风飞舞的长丝带,在方亮还有些淡漠清冷的晨光下,显得空寂而清凄。

    凰陌在原地怔了怔,将这当作是方才初醒神志不清看花了眼罢,继续抬腿往外走。

    蜀山的地界相对于苏继山还是小了些,但比那师父几座小茅屋比起来,又是大了许多。周遭皆是飞阁流丹,桂殿兰宫,再加上身处深山,浓雾缭绕,虽是蒸的是仙气腾腾,却也障了一众的眼。凰陌在硕大的地界里绕来飞去,不负所望的失了方向。

    眼瞅着日头升高,清亮的钟声穿过迷迷蒙蒙织作的白雾,唤醒了第一只随着朝阳打鸣的鸡,那鸡抻了抻脖子扭了扭腰,挺胸抬头,高昂嘹亮,余音袅袅的啼叫划破晨霭。早课即将要开始了,凰陌一想到那清越师兄叉着腰,手拿着小本本给她半分情面不留的记上一连串的过时,就一个脑袋两个大。

    而此刻,凰陌忽的看见在不远处,一道青色的身影若影若现,凰陌像是抓到了宝一样激动的扑了上去,然而怕是凰陌太过于激动的脸显得有些狰狞扭曲,那人身影忽的不见了,凰陌扑到跟前左顾右盼时,又见那身影,像是害羞的女子给情郎眉目传情般从更远的地方露了出来。

    就这样一直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凰陌一直追一直撵,这身影像是给她引路似的,直到浓雾那头含羞带臊的冒出来个尖,忽的呈现出一座朱阁青楼,匾额上写着眼熟的迥劲大字:晨光阁。

    这不正是上早课的地方么?

    凰陌惊了又惊,小心的,拘谨的,忙不迭的往周遭看,那个带她来的身影,早就秉着好事不留名,深藏功与名退隐回了茫茫白雾中。

    凰陌冥思苦想也不晓得这个人究竟是何意,但她素来既来之则安之,能逃过一劫自然是好,但这人情却也是要还的,这人一声不吭的引她来此,她便是当作这人积了自家的功德,她再在别处做个好事回报她,将这功德线给引下去,也不枉费人家的一片好心。

    清越满头大将蜀山差不多翻了个遍,终于在清心阁里找到了这位小祖宗后,凰陌正对着他不慌不忙的拿出一个小本本,端的宝象方严,义正言辞道:“你迟到了,给你记上一过。”

    清越差点没气的背过去。

    凰陌对于学习一事素来苦仇大深的那副样子,让他还以为凰陌受不了了学习之苦,一早他就堵在映月宫门口,打算要抓也得把她抓过去,还让来来往往的蜀山弟子对着他露出意味不明的笑,但清越认为站得正影子都是端的,自然不会把这些未开智正了心的小家伙之间的窃窃私语给放进耳朵里。

    但没想到昨日照顾凰陌的师姐却面色惶恐的给他道凰陌不见了,他可不认为凰陌有早起去学习的这份自觉,于是将清心阁除却之外,所有的地方全都给跑了个遍,一路打听都没任何人见到这个小猫崽,在清越已经笃定凰陌定是下山去了,有个小师弟见他似在寻找什么,好奇道:“师兄,你怎么不和师妹在一起?师妹都与我们上完早课好久了。”

    “你你你……”清越指着凰陌你了半天都没你出个什么来,凰陌见他脸都憋得发紫了,好心的安抚道:“大丈夫孰能无过,不就是迟到一次嘛,你也莫要这么在意。男子汉大丈夫,就要像我师父一样心怀虚谷,这样才能高山仰止,得道成仙啊!”

    清越:“……”

    自此清越就给凰陌身上画了一道追踪符。画的时候想起来找凰陌的那些艰难心酸的历程,要觉得牙根痒痒,手起笔落,不小心将内心的愤怒跃然而出。

    凰陌嫌弃了好久,缠着清越要将背上难看的乌龟王八壳给去掉,但清越就是不理会,让凰陌在心中的定位从手无缚鸡之力的黄豆芽变成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心比芝麻还小的黄豆芽。

    被凰陌当作是凉拌菜在心中拌了又拌的清越一把她又去了一处。

    此处和其他地方皆是不一样,冗长且艰难维步的曲径小道,幽深且静谧的森林尽头,周遭环着枝丫泛着蓝色光辉的高大树林,中间有一小潭,不合时令的凝作为冰,散发着肉眼可见的朦胧白雾。还未靠近,一股子寒气,就已经扑面逼了上来。

    凰陌用疑惑的眼神看着清越,意思截然了当。

    “前日你学了一些心经,今日我便授予你一些道法。你随着我去学,切记莫要走神。”清越难得的露出了一番肃穆端正的脸色,凰陌打量着这个按照年纪来讲,他得把自己称作为老祖宗的人族小孩,但是按照神界的算法折合成人界,她确实不如清越修行的时间长,他作为让大长老能够放心将自己交付给他的角色,想来还是有一些靠谱的。蜀山的这一份心,她若不受岂不是太不识好歹。

    凰陌敛气凝神,做好了准备。

    清越一脚踏进那结了冰的水潭上,一转身,将长袍敛起,打起坐来。凰陌感觉屁股一寒,而清越却毫不在意,两指竖立,置于眼前。

    凰陌也走了上去,而爪子刚刚沾上那个水潭的边,就被这股骇人的寒气给镇住了。

    清越用催促的眼神盯着她,凰陌也不能在这里退缩半步,否则岂不是折了师父的面子,她再学艺不精,也不至于会逃避修练,但在封魔渊下,她在九层已经把自己好不容易积攒的毕生的真气全部给用光了,这几日在人界也忙着照顾师父,疏于对自身的调理,本着硬着头皮也要保住师父的脸皮,于是用她搜刮肚肠挤出来了些真气护了爪子,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走了上去,一咬牙一跺脚一屁股坐在了寒冰上。

    一股子透彻心脾让人爽的寒意自臀部直涌四肢百骸,凰陌整个猫都抖了三抖,一旁的清越见她胡须都打了个结,问道:“怎么了?”

    凰陌竭力忍住寒意,酝酿了一下,让自己的屁股逐渐适应,从牙缝里抖出来几个字:“没啥,我们还不开始吗?”

    清越挑了挑眉,想着这千年寒池虽然极寒,但是但凡有点修为的,都能在这里支撑个一时半刻,更何况是跟随仙尊修行这么久了的凰陌,这点应当对她来讲不以为然。

    “玄真太虚,恪守真言,凝神备至,引气入海,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清越闭起眼睛,周遭忽的平地起风,将他的衣衫吹得猎猎作响,凰陌也随着他一字一字的牙齿打花的抖出来那真言,清越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的打着座,也没发现她的异状,凰陌察觉到方才还在肆虐瞎转的风,忽的有了方向,似是百川归海,顺着清越周身开始旋转。

    凰陌察觉到天地之间瞬间安静,唯有风息。那冷冽清风自口鼻穿过了她的周身,自头顶至脚崇将她浑身五脏六腑,四肢百骸,无一不处未被通彻。她恍然觉得自己的五感空明,四肢俱轻,能感受到穿过她皮毛的数千道气流,脚底下忽的升腾起一只巨蛇,身满白磷胄,红目硕如盘,将她载于头顶,巨蛇仰天一跃,飞越九万里,当前景象都自眼前褪去,而自己独处于茫茫云端,那天地万物都在脚下眼前,无垠无尽,流云万许,霞光万丈。

    耳边蓦然传来嘶嘶的声音,似是混杂着无数人的窃窃私语:“……啊……是你啊……”

    凰陌恍然从梦中惊醒,感觉脖颈处漫过一片潮湿。

    “你不该在这里……你不应该已经死了才对么——你杀了我,将我封印在这里,为何你却还活着……”

    什么声音?是谁?在说什么?

    凰陌想要摆脱那身上黏 滑 潮 湿,像是自那最阴暗可怖的地狱,阴潮湿冷缠绕她的周身,将她的喉咙四肢紧紧锁住。

    “杀了你——我要杀!”

    声音穆然转的尖锐狠厉,她自云端落下,身轻飘然化作了极致的沉重。那蛇甩起巨尾将她缠住,挟着她的身体往深渊拖,凰陌眼看着往下跌去,周身僵硬不能动,连惊叫都封在了嗓子里,而在那晖暗深渊中,一双幽芒的巨瞳紧盯着她,张着血盆大口,两枚如剑的獠牙泛着狰狞的光,要将她吞吃入腹。

    忽的耳边炸开一道雷霆怒喝:“还不醒来!”

    凰陌如当头棒喝,猛然一下自混沌中挣醒,汗如雨下,浑身像是泄了劲的软倒,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清越将她抱起,给她嘴里塞了一颗丹药,那颗丹药甚是腥苦,凰陌一个恶心差点吐出,清越给她按着喉咙硬是给顺了下去,许是良药苦口,那苦的天地难容的丹药方一落定肚中,丹田逐渐感觉出暖意,也能让她缓过来神了。

    “方才,方才的是什么?”她心有余悸的问道。

    “你若是早说你失了功力,我便不会带你来着行知林来冒险了。”清越似也被方才的事情吓得不轻:“你差点被冥蛇给吃了魂魄。”

    “冥蛇?”

    清越挠了挠头,极力在自己有限范围之内给她解释的清楚明白:“冥蛇与昼蛇首尾相生,传说是早些年蜀山一派还未建立时,是个驻扎在蜀山的妖怪,这个双蛇因天生灵智,阴阳相通,被某个仙者路过收服了它后,本着万物有灵不忍毁其道行,祖师爷便与它结下契约,成为了蜀山派的守护神,但它在千年前便已经死了。这个行止林本就是它的老巢,在这里修炼便能与它残存的灵魂相合,对修炼大有裨益,你大可放心好了。”

    呵呵,这个刚才你极为放心的所谓守护兽,可是差点要把她当成了点心。

    信你的话才有鬼哦!

    凰陌决心不去理会他口中说的什么大有益处,而清越却话锋一转:“可是,这里有诸多弟子清修,为什么冥蛇都不曾为难为过,你这一来,它就暴走了呢?”

    此话倒是问到了重点,凰陌也想搞个明白。天知道她一直避世在苏继山,何时与这个蛇有了瓜葛,这个蛇怕是在泥淖黑暗中呆的久了,难不成认错了猫?

    若不是方才清越招魂,那她岂不是冤枉死了?

    山中无甲子,寒暑不知年。在这行止林里呆了许久,凰陌已然忘记了人界还处于寒冬腊月的季节,外面的梅花还没打了花骨朵,此处的树却连叶都没半分的落。而这寒潭真仿若自人界僻开的一处与世隔绝的静地。这昼蛇冥蛇能在身死魂消之后还能长久的驻留在此处,怕也是因其此地灵气润泽之故。清越给她指着寒潭冰下,那冰极为的清澈明晰,一眼过去,那深不可测的潭下隐约模可以看到一个盘虬卧龙,悬瘘累节缠绕在一处的巨大暗影,静静的沉在潭底。

    正是双蛇的尸骨。

    凰陌方才的惊吓还没过去,心有余悸的往清越身边挪了挪。

    两个人都一头雾水寻不到冥蛇之灵苏醒的缘故,想来凰陌是妖,冥蛇约莫将她视为了食物,一时难压本性,方才从沉眠之中惊醒。而凰陌却不以为此,思来想去,最终落定在冥蛇身死怨气不散,在此作祟,强烈建议清越在这里做个法震一震,顺便教她一下好能学个一计傍身,被清越发现她满目溢出的,想要借此在江湖招摇撞骗的狡黠光芒,飞快将此事揭过了篇。各怀心事的修炼完了。差一点就魂归飞兮的凰陌,是被清越给抱回了映月宫。

    清越道凰陌在这住着又无不适应,凰陌从鼻孔里懒懒的挤出一个哼字来,这个事情提起来她就气得慌,若不是因为清越将她逼得太紧,她有何至于在梦中都在作死的被那些书给追,咬牙切齿的说了,清越言辞之间似有得色:“居然还有能让你觉得头疼,真不愧是蜀山的《素心真言》,哦对了它还有一个下册,改日我再拿给你看。”然后就被凰陌给狠狠的咬了一口。

    清越翘着红肿的大拇指将凰陌讪笑着递给师姐,师姐方才想教训今早让她们一帮人好找的凰陌,但见她恹恹的无精打采的,又心下一软,忙抱在怀中哄着,又将清越以怎么把一个好端端的孩子给折腾成这个样子了的借口给训了一顿。

    清越对于这个只会看脸的世界表示没爱了。

    师姐抱着凰陌蹭了又蹭:“不服气的话,你就变得和这孩子一样可爱啊。”

    清越捏着自己脸试图卖个萌,然后挤出了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哭笑:“喵~”

    然后就被师姐给一脚踢了出去。

    凰陌瞬间觉得师姐在自己眼前变得高大威猛了起来,她果断的,毫不留恋的弃了清越那颗黄豆芽,转而抱紧了师姐的大腿。

    夜空中翩然飞迁,渡着了赤霞的光影正在明暗中悄然逝去,而玩得累了的凰陌被师姐们神神秘秘的带到了映月宫后一处蒸汽萦绕的地方,正是一汪温泉。

    “听闻清越那小子将你带去了行知林,定是冻坏了吧,下来和姐姐们暖暖身子。”

    瞧见这一汪汪泛着暖意的缭绕雾气,师姐们已经褪了衣衫走了进去,凰陌素来都是被师父摁着去瀑布去修行,顺带就把澡给洗了,当然师父是不会泡进去的,以他的话来讲,让他泡进不知道有多少浮萍水藻加上青蛙小鱼的地方,还不如将他这幅皮囊给剥掉。一个有重度洁癖的患者,是没办法不着丝缕亲近自然的,而凰陌作为一只血统正宗的猫,素来对水也是避而远之,除非迫不得已,以及它何时能悟到洗澡这件事情的真谛。

    而现在她已经悟到了。

    明月高升,明辉的光芒映照着水潭,本是冷清温润的地方,却忽的泄出一丝靡斐香艳。数个白皙的肢体不着丝缕的舒展在月光下,被雾气蒸腾的眉眼,横眼秋水,眉展春山,她从未想过这些女子的身材也不输于那些女仙们,往日穿着包裹的严丝合缝,如今露出来半截的胳膊,都似莲藕纤长,肤若凝脂。

    一师姐看她发楞,猛然把她拖下了水,揽在怀中。

    蓦然陷入了温玉软香,凰陌忽觉得难怪那些皇帝们总是沉溺于温柔乡难以自拔了,泡着温泉,坐在美人怀中,周遭皆是一派春光无限好,成为神仙也不过如此,她真觉得此生无憾了。

    然而她的目光自旖旎风光中穿过去后,落在了不远处坐在温泉边上的女子。

    眉间带着红色印记,一身缟素带着些狼狈的姿态。依旧是带着熟悉的幽怨还是一样的配方,应当正是她得幸见过的那位神出鬼没的师姐。

    她眉眼盈盈的望着凰陌,嘴唇微启,似在说着些什么。

    凰陌自那师姐怀中游出,朝她游去,想要听清她的声音,而那师姐见她来了,忽的自水中站起,朝着另一方飘去。

    凰陌被她不同寻常的,略带诡异的跑路姿势给惊呆了。

    这个,这个她遇到的,难不成是鬼不成?

    妈呀!!!

    凰陌背后竖起一身白毛汗。

    但忽的想到,自己是妖怪,比那些早就化作泥土却依旧执念不散的灵凝聚体比起来,不知好也不知高了几个层级,最重要的是,那些鬼说起来可怕,但是更可怕的,不应该是和她一个层级的妖魔么?

    那她怕个毛毛?

    凰陌艺高人胆大,想来这个鬼也在自己面前溜来溜去的好几次了,见了她也不跑,难不成知道她是妖怪,所以在挑衅她?

    呵呵,现在人界的小鬼很有胆子嘛!

    不知道从何而来的优越感,让凰陌膨胀了起来,她决心接受挑战,于是朝着师姐们留了个飞吻,自温泉里面爬了出来,浑身浸湿的毛被那晚风嗖嗖的一吹,凰陌忍不住打了个冷战,而后一阵蛟龙出洞,猛虎摆尾,终于把自己给甩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