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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缘修道半缘君txt下载

    那幽幽的身影隐约在不远处,飒飒晚风吹过密林,将那腾云蒸雾给散了几分,那道隐没在颓暗光影下的身姿,着的素衣似是没入黑夜的莲花,在风中时散时合,似在瞬间经临着凋敝与盛开。

    被风这么一吹,她方才的膨胀的心也冷静了几分,仔细回想了自己也没做过什么亏心事……什么太大乃至要遭了报应的亏心事。打不过大不了自己以井水不犯河水,多个朋友多条路,然后认个怂跑路。这般想着给自己壮了个胆子,大步流星的朝着那不知是何物的影子走了过去。

    那道倩影不得不说也是极其美丽的,但她的这个美貌更多是郁结着化不开烟云,凰陌瞧着她又站在了那颗并蒂树下,抬头望着那树,眼中似有千言万语。

    她站在硕大的院落间,那棵立在中央的树已经几乎已经枯死,干枯的枝桠朝着天空拧作了一个扭曲的模样,月光自那枝丫中漏了出来,却透过了她的身,在她身边浮现着微末的细小光芒,在黑暗中隐隐发亮。她转身望着凰陌,目光交界处像是初冬那树身上覆着的一层薄霜。

    “你果然不是人。”凰陌落定在她几尺之外,为了防止她忽的发难,凰陌也好有个缓冲的反应带:“你引我来这里,是要做什么?”

    她眼眸转动,带着潋滟的流光,望向那棵树。

    “我没有恶意。你是第一个能看见我的人,我很高兴。”她忽的开口了,声音似是浸没在水中那般缥缈:“我真的很开心……当你的目光落在我身上的时候……”

    凰陌想着唯有自己一个人看到了不明的东西在映月宫里飘荡,加上她空灵的声音,背后的恶寒更甚:“你想要我做什么?”

    “你不问我为什么吗?”那女子将目光落回凰陌身上问道。

    “一般出现这种场面的,无非就是两种情况。”凰陌款款而谈:“第一种是你和我有着爱恨情仇,要与我还报因果,第二种就是我天生异质,这种是深藏在血脉里的特异性,让我不得不像一个主角一样肩负起不一样的使命。好吧少女,我既然不认识你,那就不是第一条了,那就请你快些说完,让我领了任务去做攻略。”末了还加了一句:“哦忘了说,简短点,我今晚还想睡觉呢!”

    伶仃的女子半晌无语,在心底犹豫挣扎了一会,觉得即便不能了了她的愿,也能找个人发发牢骚也是好的。

    她的故事很长,长的就像是要道完她的前世今生。

    清荷第一次见到外面世界的时候,是在数千年的那个夏日,她是第一颗在人界活下来的并蒂树,世间六道,并蒂树仅能在三千净地,方才扎根成活,这棵树是第一个能够移植到人界的神树,蜀山是人界难得妙慧灵汇之地,极难成活的并蒂树在蜀山,在种植的第十个年头,百颗终于成功了一株。她是在一个人坚持不懈的呼唤声中苏醒的,所谓第一个成活总归是有些好处的。她自长久的黑暗中睁开眼睛,见到树底下站着的一个男子,他扬起头一直紧盯着树,见她终于颤巍巍的冒出了点嫩芽,墨色的瞳目间忽的点亮了一盏烛火,本是苍白的脸上堆砌的冰霜似被那光给拂开了,化作了温柔的清泉,脉脉的流进她的眼底心间。

    她是诞生于并蒂树里的妖,神树本应在神界扎根,但被移植到了人界,还是不免沾染凡尘,本能修出灵智来,落下凡尘却凝聚出了妖。

    若是生于九重天,等那日她能修出身体,也许落地便能封得尊号,列入仙籍。但因为她所诞生的地方是凡间,即便能修出灵智,却早已沾染俗尘,只能落为妖物。但她一点也不怨憎那个将她带到凡间的男子,她是被他抱着期许而诞生出来的,他多年来都在一心一意等待着她的出现。因为前面都失败的缘故,这一颗种子,是饱经他的心血培育出的。她一直都晓得正是他夜以继日的努力,让她才在无尽的黑暗沉浮中挣扎着活下来。

    即便她现在还无法修出人形,亦是无法开口说话,但她拼命汲取天地灵气,只想亲声对他道一声谢。

    她安静的与他相互无言的陪伴了五十多年。

    他在树下修行凝神,她便替他遮阳挡雨,他在树下品茶抚琴,她便随风舞动,落下并蒂花雨下去,那花瓣落在他的肩膀,杯中,仿佛就能离他更近了些,她的每一片花瓣里都带着她的不能言说的密语。然而即便是这样默默的陪伴,她都已经是万分的感激和喜悦。

    数十年的风雨春秋,长风因早已修行得道,半只脚已然踏入仙界,岁月未曾有给这个如玉温润的男子身上留下半分痕迹,而她已然长成了苍天大树。但这数十年对于修行者来讲依旧弹指一挥罢了,她的修为并无多少增进,依旧口不能言身不能动。

    而人界大劫却倏然而至。

    人界不比仙界来的安静和祥和,更多的是战乱迭起,不眠不休。这正是凡间每一千年左右就会经历的劫数,此劫此难正是因人族至尊未能恪尽职守,反倒纵情淫 欲,昏庸无道,残害忠良,废贤失政,天降紫星贯日,召示天子气数已尽。于是诸侯争相讨伐,百姓揭竿而起。

    而在这乱世滔天中,妖魔亦是蠢蠢欲动,血杀冷肃的战场,马革裹尸无人寻,诸多逃避战火饥荒的世人,寻求蜀山的庇佑,而蜀山也秉着兼济天下的准则,对逃难而来的人施以援手,而并蒂树因是天上神树,亦是带着神圣不可侵犯的仙气,可以保得蜀山一方能够在战火中的邪佞浊气下不被侵蚀,安然渡劫。

    而这个男子身为蜀山的长风道长,主司蜀山大小各事。蜀山收容了极多的伤民,一时间粮草药物均是告急,蜀山掌门整日愁眉不展,于是便狠心咬牙,要开山辟泽。

    蜀山正因为灵气惠泽而成为圣地,如果要开山,那便会破了静地,坏了灵根,毁了的是祖宗留下来的基业。而另一方的人却认为现在正处于艰难时刻,如果不开山,那便只能是死路一条。两方僵持不下,闹得长风彻夜难眠,时时在并蒂树下凝神忧思。

    清荷本不能插手凡间的事情,但却不忍看长风整日坐在房中抚琴,琴声铮铮,长绕丛林,时而飒飒如疾风,时而脉脉如流水。时而带着千万铁骑一齐奔腾,时而散落无数雪花没入山林。他眉间带着忧思哀愁,连仙鹤都被其琴声所悲缅,围绕着他飞了三圈,一声啼鸣飞入长空。

    清荷不忍见他煎熬,想要还报他的恩情。便悄然潜入那些搜刮民脂民膏的官绅富豪那边,将其金银粮草席卷而空。

    第二日,忽然出现在蜀山内摞的跟小山般高的粮草堆和金银珠宝,让蜀山全体为之一振。久旱逢甘霖,柳岸又花明。他们都认为是蜀山的捉襟见肘的处境触动了上苍,神明并没有抛弃他们。长风觉得有些蹊跷,但却执拗不过当时的掌门,蜀山令一下,丝毫没有半分犹豫的将这些全部收容了下来,蜀山上下终于难得的吃了一顿饱饭。

    破了守则的清荷,因为私动凡间劫数。因而被神兵施与了雷霆之罚,忽的天降怒雷直劈清荷,并蒂树花未开果未结自身并未多少修为护体,经受不住雷电之罚,一旦劈中定当魂飞魄散。

    在此关键时刻,她遇到了一个女子,这个女子告诉她,只要她许诺可以将并蒂树百年只结一枚的并蒂果与她交换,她便借给她身躯,让她的精魂暂且躲避她的壳子里,这样仅能保住她的魂魄,但她的修为连着并蒂树,确是无法保全住的了。

    清荷还不想这样就死去,即便是失了半生修为。她还未完成心愿,没有对着长风传达心意,她怎么舍得就这样消失?

    长风眼见一道雷霆猛然撕裂了黑夜,朝着后山飞去,将蜀山映照的恍若白昼,心下大惊,不顾众人劝阻往那处疾奔而去。眼见并蒂树下晕厥着一个女子,奄奄一息。

    清荷苏醒的时候,浑身战栗的剧痛让她疼得说不出话来,见一袭青色身影立于一旁给她捣药,细长的指骨拿着墨玉的碗,显得有些苍白,将碾碎了的红色粉末倒进温热的药盅里,悉心的煎煮,见她睁开眼,道:“你醒了?”说着将药倒出,递给她道:“喝了它吧。”

    一直梦寐以求能够靠近他一点点的人就站在自己面前,咫尺之间便能感觉到他有力的心跳和清浅的药草香。

    长风垂眸看着她道:“还很痛吗?”以为她还虚弱不能动,便坐下将手搭在她的脉搏上道:“你感觉怎么样?”

    清荷还是第一次能有人形,她不大懂自己为什么心跳都快要从嗓子眼跃出去了,那暖意自他的手指传来,而且热度还在不断攀升,自脖颈到耳根,全都灼烧的厉害,她喃喃道:“我好像有点发烧了……”然后又捂住自己的心脏处道:“感觉心都要跳出来了。”

    长风微微怔了怔,半晌后唔了一声:“是有点厉害。”

    “我是不是伤的很重?”清荷被他的话吓了一跳,这个身子还是别人的,万般不能给弄坏了,一时心急握住了长风的手:“我,我,我不会死吧?”

    长风眼瞳一凝,瞧着凑近的脸,呵气如兰,暗香浮动,不着痕迹的别过头,不知为何带了些紧张:“当然不会死,只要喝了这个就会好起来。”说着缓慢的抽出手,将药碗忙不迭的递过。

    清荷瞅着泛着暗色的药汤,犹豫的抿了一口,觉得苦涩难忍,难以入喉。长风却固执己见非得让她喝了不可,她亦是无法拒绝,只得蒙头猛灌。苦涩过后,唇齿之间似是萦绕着淡淡的血腥。

    长风见她喝完,一直拧着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变戏法般的从手中翻出一只青色小雀来,那只小雀蹦跳在她手心上,啄了琢她的手指。清荷见这只小雀正是一直在她身上筑巢的那只,惶然抬起头,长风道:“这只小家伙是在你身边发现的,它一直在你身边飞着守护你,想来定是你的。”

    清荷方才稍微的定了神,辛得她这个借来的壳子,电光火石间让她避过一劫,他应该是将她当作了在蜀山避难的难民之一。他素来对所有的人都是这般的细心仁慈,无微不至。清荷将小雀捧在手心,心底怅然又感激,她想道谢,但一想到她现在不过是假人之手,她想亲口说一声谢谢,却失了修为,还连个壳子都没有,踟躇了一下,还是道:“大恩不言谢。”

    长风的手指微顿,微不可查的掩盖过去眼底的神色,微笑道:“不过举手之劳,你自不必谢我。”说着似是想到了什么:“姑娘若是没地方可去,就住在此地暂且养伤吧。”

    屋子烛火明灭,他着着一身纤尘不染的素袍,被晕染上柔和的光芒。他垂眸认真的看着她,漆黑眼眸似汤汤春水,眼底眉梢都带着缱绻温柔。

    她怔住,手指紧捏着被角。半晌过后,才缓慢的松开。

    “你用了我的壳子,我会沉睡在身体里,待数日后,再将壳子还给我吧。”

    耳畔回响起来那女子的声音,她再也没有这么好的机会能够靠近长风,终是犹豫着嗫嚅道“那就……有多叨扰了。”

    长风淡笑道:“职责所在,姑娘自不必介怀。”而后又在她身畔敛衣坐下:“在下名为长风,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她的心又一跳,对着他近在咫尺的脸,支支吾吾涨红了脸,长风见她赧红了脸颊,慌慌张张闪烁其词,莞尔一笑道:“既然姑娘不肯说,那么就以我派清字为名,唤姑娘……”他朝窗外看去,见那月练之下荷翠姣然,起身唔了一声道:“风定芙蓉十里香,凭栏自在尚盈盈。姑娘不妨单字为荷,如此可好?”

    “清荷。”她低下头将这个名字嚼了好几遍,便觉口齿生香,意境耐寻,真是个极好的名字。

    更何况,这个名字正是长风赐予她的,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好?

    她抬头,长风倚在窗栏处,整洁的发髻用翠色的玉簪束着,素色的锦衣衬着温润的公子,当真的起一句举世无双。

    她忽的觉得,自己就在这里也没什么不好,长风什么都不知道那更是好,若是晓得自己是妖,他会怎么做?蜀山本就肩负着斩妖除魔的使命,而他自己却豢养出一只妖来。若是被其他人知晓了,不止是她,连长风都会获罪。若是如此,她又能瞒多久?

    但即便如此,她也想在他身边多呆一会,仅仅是能够在他眼底留下些许痕迹,这便足矣。

    “完了?”

    凰陌不知不觉已经从几尺之外凑到了清荷面前,为了防止腿麻还特意端了个小马扎,然后端了一盏茶,置了一把瓜子。好吃好喝听着故事,好不惬意。

    “自然不会……就这么轻易的。”清荷闭着眼眸,似是要掩盖住痛苦的回忆,片刻后挣开,凰陌还以为她又要接着讲下去了,而清荷看了一眼天道:“今日有些累了,许久没有在外面坚持这么久,你也快回去休息吧。”

    “诶?”卡文不厚道啊,催更啊催更!凰陌忙不迭的给她殷勤的端起茶和点心,缠着要她讲下去,往日她没有看完一本书的直到结局,是决计不肯睡的,更何况还是这种看似发展起来有些趣味的故事,比人间的话本有意思多了。这样被一直吊着胃口,委实让她会牵肠挂肚,整日难眠的。

    “我灵力不足,不能长时间离开实体。否则就会灰飞烟灭。”清荷被她缠的无可奈何,委婉的拒绝:“我白日需修养,你若还想听,明晚此时,我们再约如何?”

    “实体?”凰陌惊的一块点心都落了地忘了捡:“你难道不是鬼魂吗?”

    “我当然不是……”清荷纵使脾气再好也久违的感觉胸闷气短:“这个样貌也不是我的,这只是我用法术凝结的幻象,就是那个借给我身体的女子,我要在此地等候一个人,我怕他认不出我,但又怕他认出我。”

    这一番逻辑相悖的话绕的凰陌发懵:“那你究竟是什么?”

    “我是并蒂树凝作的灵,是它的根。”

    翌日,凰陌简直听话的令人发指,清越让她做什么,她就跟着做什么,乖巧的简直像是一夜之间开了窍,而清越更偏向于凰陌一夜之间被换了个魂,颤巍巍的捏着她的脖颈就要施展个追魂咒将他小师妹的魂给勾回来,气的凰陌给了他一爪子,清越才如梦方醒的捂着脸道:“原来是真的。”

    “废话废话!我不是真的还有假!”凰陌嗷嗷直叫。

    清越还在纠结凰陌怎么会良心发现的转了性子,百般打量着这个小家伙,忽的福至心灵:“你……难不成?尿床了?”

    凰陌:“……”

    一众弟子见到清越顶着满脸伤痕的时候,都习以为常的数了数:十七,十八,十九道,哦,看来这次小师妹怒气值积攒的很高啊。

    为了能够早一点回去听后半截的故事,凰陌是竭尽全力的去配合清越开展工作了,然而这厮不领情便也罢了,非得在她辗转反侧憋了一个晚上的起床气面前作死,让她连素来再怎么恼火也下不去手的那张还算长得俊逸的脸上挠了一阵,这下清越总算不疑神疑鬼了,回去还要应对那些精力旺盛的师姐,她却感觉身体被掏空般的萎靡不振。

    时间啊,求你快点过吧……

    日头渐落,月华散溢。凰陌仿佛迎来了希望的曙光。迫不及待的蹦出寝室,要去解锁新的章节了。

    剩下的故事发生在几日之后,在这之前,她如愿以偿的跟在长风身后在蜀山到处跑,因为伤者居多,长风也有一身的好医术,自然也亲临医庐行医治病,而清荷喝了几碗汤药,觉得身体奇迹般的能动了,以自己在房子里呆的发慌,天生劳碌命,一日不吹风一日不做活就胸闷气短头晕眼花这样的理由,小心翼翼的申请助手一职。

    长风见她坚持,也便默许她跟在自己后面忙里忙外,顺便给他端茶倒水。但在乱世里谁何曾能维继对花啜茶,以寄风雅。那茶也只余得下碎末渣滓,当她给他端来茶盏的时候,无论多么忙,他也总会放下手头的事情,双手虔诚接过,表情认真的仿佛那白水茶根是琼浆玉露,对她道一声谢。

    每当他这么做的时候,那医庐就会变得安静下来,连往日痛的直叫唤的伤患也不吱声了,大家心照不宣的将眼神往这对郎才女貌的佳人才子身上直瞟,然后再互相眼神默契的交流着,一时间连都往昔的痛楚都化作了缠绵的眼风,一个男子瞅的狠了,差点将眼白给翻过去,这才惹得其他人笑了起来,清荷比较迟钝,她的眼神都放在了长风身上,想要在有限的日子中能够多看他几眼,一时不明白为何大家都笑了起来,还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脸瞬间就沸腾了起来,手忙脚乱的逃了出去。

    “你的小娘子还挺害羞的啊。”见清荷逃了,其他人打趣道。

    长风不慌不忙的将一只银针拔出,痛得病人嗷嗷直叫,他淡然起身执了手臂道:“各位,行针了。”

    一行人全部闭了嘴。

    长风侧目见到不远处原地站着的进也不是出也不是的局促身影,嘴角噙了一丝淡笑。

    宁静而宝贵的日子并未过的太久,没过两日,蜀山又迎上来了逃难者,这一批逃难者和之前的不同,他们是自城里逃出的,自称因家道中落,一些大户人家就散了他们这些杂役,而他们都是孤儿,自幼长在这些富商大贾家中为牛做马,一旦失了饭碗,就无处可去了,于是商议着来蜀山暂避战火。蜀山不久之前方才充沛了物资,于是便循着“上天有好生之德,人有恻隐之心”的天地仁心,继续接纳了这些人。

    然而这些人在蜀山住着没几日,忽的都又全部请辞。

    蜀山掌门觉得奇怪,问之缘由,众人面面相觑,闪烁其词,从里面推出来个较为年长的人,那人道听闻正左的武城似乎有征召士兵的公告,他们这些年轻小伙子,也没个一技之长,正逢乱世,还不如报了名去,战死沙场,为国捐躯。说的是真情实意,哭的是泪眼婆娑,仿佛当初是蜀山将他们这帮有着赤胆忠心的人给耽误了。掌门一看他们确是想走,虽这话不知含了几分真,但万也没有阻碍的道理。于是备好了金银细软干粮药物,便送他们下山。

    又几日后。

    蜀山大门忽的被一脚踹开,黑压压的人群闹哄哄的长驱而入,均是甲胄铁服的官兵,为首的身着紫衣官服,看似是个颇为分量的官员,大手一挥道:“给我把这里封了!一个都不许逃出去!都给我绑了!”

    “不知大人驱人到此,究竟所谓何意?”蜀山掌门一步步自台阶向下,修仙一派自成一体,脱离俗世,踏出红尘,不受皇家管制。蜀山又是人界声名远播的修仙大派,更是与皇家互相约定互不干涉。此番居然上门不说来意不明是非便要封了他蜀山派,绑了他座下弟子,其野蛮行径简直是空前绝后前所未有。

    “你们这些修道之人,居然胆敢在此聚众为盗!如此妄为良心,怎配修道成仙,简直是狼子野心,何谈礼义廉耻!”为首的官员趾高气扬的怒斥着蜀山众人,仿佛在他眼中,这些人就当格杀勿论,以儆效尤。

    “礼仪,治人之大法,廉耻,立人之大节。盖不廉则无所不取,不耻则无所不为。”长风自不远处走来,他在医庐时便听到了骚动之声,便出来一探究竟:“大人张口闭口寡廉鲜耻,不知大人又有多少清廉,有多知耻?”

    “你!”那官员见长风一身素袍,不堪赢弱的身骨不屑道:“你是何人?!”

    “此话应当我来问你!”长风忽的眼神一凛,那飞扬跋扈的官员募然感觉背后一惊:“你不分青红皂白的踏进我蜀山禁地,绑我蜀山弟子,又是何道理?”

    “本官接到举报,刘家员外,贾府,司马光禄等数十家前五日被洗劫一空的粮食财宝都在你们蜀山!他们是府上家奴,都是亲眼所见!”那官员也不甘示弱,大手一挥,从一众官员背后怯怯的走出几个人来,正是几日前从蜀山下山的家奴们,他们脸色犹豫的看了一眼那官员,那官员色厉内荏道:“你只管说便是,本官在此,你还怕这些鸡鸣狗盗之徒不成?!”

    有了首当其冲的靶子和靠山,那些人忽的激动起来:“青天大老爷,就是在这里!我见到了我大老爷的玉观音!”

    “我看到了我陈府的玉如意!还有双耳鸳鸯瓶!”

    “我见到了我老爷最喜欢的一对玉枕!他可是日夜把它当做宝贝放在身边的!”

    七七八八的家奴们都七嘴八舌的喊了起来,而蜀山一众弟子的脸色一句接着一句层层叠着惊诧,另一个人附在蜀山掌门耳边咬道:“这些难道就是那一日落在蜀山的那些珠宝吗?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蜀山掌门额间有汗,脸色也越发难看:“我怎么知道!”

    说着一众卫兵捧着什么跑了过来,与那长官说了几句,那官员尤见神助,赫然凌然了起来,气势汹汹的将那包裹扔在地上,露出熠熠生辉的金钗钿合和斗大的珍珠翡翠,难掩得意道:“瞧!人赃并获!你们还有什么好说的!”说着将目光落在那袭青衣身上,想要见自命不凡的那人求饶告罪的模样。长风却未带半分哀告宾服,而是盯着赃物若有所思,那官员火自心头起:“都给我绑了!押回衙门!”

    “掌门!现在怎么办!”旁人急的火上蚂蚁,掌门也额间渗汗,手捏拂尘道:“又当如何,这些东西自什么地方而来,是何人所为我们皆是一概不知。何况我们确实收下了这笔意外之财,按照律法,理应受过。我便去几日,这段时间蜀山的事宜先交给长风……诶?”

    蜀山掌门忽将声音拐了个调,面色惊异道:“这个女子是何人?”

    清荷双臂张开,挡在一众作势要扑上去绑缚他们的卫兵前,其声朗朗,如惊雷劈过:“你们找错人了,这些东西,是我偷的!”

    嘈杂鼎沸的众人顿时都静了。

    忽的一袭青衫冲到她的面前,长风昂头对着那官兵道:“与她无关,一切都是我的罪过。”

    “真是奇哉怪也,本官断案无数,还未曾遇到过抢着认罪的。”那官员拉着马绳,瞧着两人,露出难以捉摸的冷笑。

    “大人,不如一并带回去审了罢?”一旁的卫士道。

    “大人,这个女子不过是蜀山收留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又怎能做到一夜之间将数位官僚富豪的财帛席卷一空?而这对于在下来讲,却不过是手到擒来之事。”长风将清荷护在背后,不待那官员下令,强硬的将话头掐住,他能感觉出来那官员看他不顺眼,若不是忌惮着蜀山与皇家的一纸约定,他怕早就将蜀山拆了个七八,若是将蜀山和皇族之间出现背离,蜀山定不能维持中立恪守本心,而被卷入政治阴谋中。如今他站出来是最能和平处理此事的方式。

    蜀山掌门愕然:“长风!这是怎么回事!”

    长风身形顿了顿,却不肯回头:“掌门师兄,长风不忍开山,毁了祖师基业,私自做主,违背了蜀山戒律……”说着他将胳膊举起,众人见他手中握着一镂空方形白玉,玉身光洁,温润剔透,正是蜀山弟子人手一枚的令牌,他手一松,白玉应声落地,碎作数块,他自始自终都没有看上一眼,哑声道:“长风今日碎玉还珠,自此不再是蜀山弟子,还请大人务要牵连无辜!”

    “长风!你这是做什么!”

    “长风师兄!这不可能!我不信!”

    “师兄!你不可以这样啊!”

    蜀山其他弟子蜂拥要朝长风伸出手去,却被士兵拿着刀剑给拦下,蜀山掌门紧握双拳,目眦尽裂唤道:“长风!”

    那声音被风席卷着,仿佛带着深沉的痛惜和慨叹,猎猎的风扬起他的青衫,掌门紧盯着长风横在诸人面前单薄的身影,希望他能够说个只言片语,这样蜀山上下就算是竭尽全力都会将那些士兵给轰出去,但他回了头,却什么都没有说,他一接触到他平静的眼神,顷刻间似是一场倾落的雨,让他从头至踵清醒了过来。

    蜀山现在不能失去掌门,而必须有人为此承担起责任。

    掌门怔怔顿住脚步,瞧着那碎了的玉,他决心已经至此,便再无退路,心底泛起绵延的剧痛。

    那官员似乎也并不打算将此事扩大,捅至皇帝那处去,这数量庞大的钱财背后,自有着缜密而牵连甚广的关系,牵一发而动全身,此时政局动荡,皇家戒心备至,稍有风动亦将抄家论处,若与蜀山针锋相对,此事闹大了,对任何人都并无好处。那官员将轻重再次掂量了下,决计顺其而下。

    “本官早就看出你虽长得一表人才,身在宗门,却六根未除,欺师灭祖,作此惊天大案!真是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啊!”那官员对着蜀山掌门道:“蜀山乃是名门正派,想来定是被此贼蒙蔽,本官现将其关押,当律严处,也给你们一个交代。”

    长风微微阖住了眼眸,似是放下了心。又侧身对清荷道:“在下虽然行此出阁之举,但一人做事一人当,姑娘何必要替我背负?”

    清荷紧紧盯着他,心底掀起滔天的惶恐:“你……”

    长风手指点在清荷唇上,她忽的感觉身体一僵,那即将冲破喉咙的话语都被一寸寸堵在了当口,长风低头看着她,手微不可查的擦过她的唇,将那粘在唇上的一缕头发别在她耳后,忽的笑了。

    亦如当初她睁开眼,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并蒂树抽出第一支嫩叶,在微醺惫懒的午后,轻风拂过,沙沙的树叶作响,漫山遍野的茶靡花开,香气仿佛一起汇聚成了隐秘流动的长河,她酣畅淋漓的呼吸着来到人界第一口清新凌冽的空气,他抬起眼,舒开眉,斑驳的树影落在他脸上,他脸上挂着微笑,安静的注视着她。

    风静树止,时光凝固。

    “不要……求你……”她什么都说不出来,眼泪溃不成军。

    “求你……”

    她颤抖的从唇里挤出气若游丝的恳求,试图冲破他的咒术,浑身抖如筛糠,她的手脚麻痹,心脏好像窒息了,他将用手揩去她满脸的泪水,他手上的温暖仿佛是抚慰过在她经历着最孤独深沉的夜,替她抵御过最寒冷的风霜雨雪。

    “谢谢你。陪了我这么久。”

    长风恍若叹息的声音碎在风中,他被推搡着走出蜀山大门的那一刻,回头看了她一眼,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的表情,只觉得那一瞬,仿佛已经用尽他的一生。

    长风再也没回来。

    清荷的故事戛然而止。

    她低头看了一眼听的入神的小猫,凰陌已经呆呆的只顾往嘴里塞了一堆点心,两只手还不忘在横扫一空的盘子里摸索,但是却忘了嚼,吃的两眼发直,腮帮成鼓,七魂六窍都不知飞升去了那里。

    清荷穆然被她的样子给逗笑了,不知小家伙是听了回过神还是根本也没听进去多少反而神游太虚去了,但即便是如此,她这么长久了才能与别人说上一句话,许是真的孤单了太久,小家伙想听她的故事,她便全部都给她说了,多年之前她一直觉得自己的经历谈不上是能与他人分享的往事,在长久的时光当中,她的诸多爱恨欢喜都成了映照在墙壁上的光影,桩桩件件都是水中月镜中花,虚幻缥缈的仿佛与她并无相干。而如今她却能心平气和的与他人说起,仿佛在那些虚无当中找回当初爱慕着长风,愿意为他等候千年的那个小妖。

    她点了点小家伙的鼻尖,道:“回神了。”

    凰陌眼中这才重新的层层泛出光彩来,她一边努力运转自己酸痛的腮帮子,一边挂着两道宽面条泪:“呜呜呜呜呜呜——”

    清荷见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努力和嘴巴里的食物斗争,一边还想对她说些什么,一时间手忙脚乱的样子,锤形顿足真当要背过气去,清荷连忙给她顺顺嗓子,待凰陌终于把嘴里的零食吞下去了,她长舒一口气道:“你真是吓了我一跳。”

    凰陌耷拉着半个舌头:“差点被噎死了。”

    清荷站起,轻抚绑着无数丝带的并蒂树,脸上忽的有了些神采,显着凄慕又带着释然:“我将此事讲给你听,不知为何觉得轻松了很多,想来我的执念这么久,却也抵不过凡间的生老病死……长风他不知轮回了多少次,他会不会回到这里,都是未知数……我等待了这么久,连当初想要传达给他心情都忘记了,但即便如此……”

    她眼底漫出泪光,低声道:“即便如此……我依旧……”

    “如果你能听到我的声音,我相信你能够活下来,请你一定要活下来……”

    “你是唯一一株在人界能够成功活下来的并蒂树,谢谢你听到了我的声音,来到了我的身边。”

    “姑娘,你身子是否好些了?”

    “风定芙蓉十里香,凭栏自在尚盈盈。姑娘不妨单字为荷,如此可好?”

    “谢谢你,陪了我这么久。”

    ……

    他的音容相貌逐渐在脑海里清晰的浮现出来,长风将她的发梢轻柔的绾好,簇拥的合欢在他的头顶处仿若一片浮云,仿佛他知道这一别便是永恒,但他眼底却漫着浅淡的笑意,那一日的光芒这么的烁目,好像要将她的眼睛烫伤,但她却一眼都舍不得眨的紧紧注视着他,害怕稍有松懈长风便消失在了自己面前,而她确实也没能挽留他半分,每一声在心底的呐喊都是锥心刺骨的痛,她真的痛极了,眼泪浸透了妆容,到了法术被解开的时候,她浑身瘫软倒在地上,竟然已经感受不到冷热。被人叹气着扶了回去,大烧昏迷了三日之久。

    而她不愿意醒来。

    风穿过她半透明的身躯,她的泪水像是洒落在九天的星辰,并蒂树的干枯的树枝在风中咔嚓作响,发出呜咽沉吟的哀婉叹息。

    凰陌回到寝宫趴在床上的时候,明明听完了故事,但心里却空落落的,情绪全都像是自己吃下的点心,全都郁结在了她的肚子里,让她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她因未经历过情爱,自不能感同身受,但扒拉扒拉,挑挑拣拣,这数年确实活得寡淡清心,除却偶有一只小白狐狸,被大灰熊精给打伤,被她偶尔一次大发善心给救了,养好伤后给她送来不少的野果兔肉,师父不让她吃荤,小狐狸每一次来都是给她不同凡响的煎熬,她只顾着痛苦的咬着手,却没有看到小狐狸腼腆拘谨的样子,在这煎熬还随着时间增长不断的拉长和变深,她果断的在自己即将踏进万劫不复深渊的时候,断绝了与小狐狸的来往。

    小狐狸伤心不已,隔着茅草屋山一重水一重的泪眼朦胧,她却当是小狐狸心疼他送来的吃食,只得又给他送了一枚自己攒了很久舍不得吃的仙果以抵消他的心中痛楚。她当小狐狸还是朋友,但小狐狸转身跑了,再也没来看她一眼,凰陌为此还消沉了好几日,搞的师父当她又干了什么坏事,听闻此事后,唔了一声道了一句颇有内涵的安慰:“是福是祸不可说,有缘无分何蹉跎。”

    她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便将此事抛之脑后了,长大了些她有一日馋肉的不行了,便盯着草地上津津有味吃的欢的兔子肥 臀流了口水,想起来当初那小狐狸也是这样,虽然眼巴巴馋的口水直流,却一口都不吃,全都往她这边递,一双青眸里透着真切实意的欢喜,彼时的她什么都不懂,现在的她却想了起来,自己当初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就算是这样,她依旧还是没吃的了那肉,显然小狐狸在她心中的分量,还是远远抵不上师父的一声禁令。

    清荷抚摸着干枯曲翘的树皮,诸多的回忆再次一幕幕的涌上来。

    当初知晓了一切的掌门对跪着想要以死谢罪的清荷道:“你犯下了罪孽不可饶恕,本应该将你打入锁妖塔内永世不得超生,但因你是长风倾尽了生命所护的,你活着便是他最大的期许。蜀山不能容妖物在此,你自下山去,好自为之吧!”

    “我不走!”她泪如泉涌,拼命摇头:“无论是数百年,还是数千年,我都会一直等,一直在这里等下去!等他回来!”

    蜀山掌门紧缩眉头,半晌幽幽叹了一口气:“痴儿!”

    长风死的那一日,蜀山掌门将她封印在此,她无法走出蜀山,却能陪着长风在地下长眠。她将壳子还给了那个不知名的女子,倾尽了修为将并蒂树催开,这一瞬间,明明是冬季,却开了满树的并蒂花,花妍成双,惊艳绝伦,而又忽的凋敝,似昙花一现,无数的白色花瓣散落在蜀山之间,并蒂树上落了一枚晶莹剔透的果子,清荷虚弱道:“请您拿去吧,这是我唯一还能做的事情了。”

    女子将果子收下,面上露出不忍之色:“以后,你会如何?”

    清荷低声道:“不瞒仙君,我修为尽失,应当会被蜀山封印在此,成为一株普通的树罢了。”

    那女子道:“你若是自此被封印,怕就会渐渐被浊气影响,失去记忆,你又怎么能等他回来?”说着手中挟着光芒,将其融进她的身体里道:“我将我的修为分你两成,虽然不多,但也足以保你千年灵识,净化凡界浊气,若是你日后能得偿所愿,我再来讨一枚并蒂果吧。”

    她愕然,而那女子也不多言,转身便消失了,许多年来来也未曾出现。

    蜀山掌门将他的尸骨收容在并蒂树下,整个院落都划作了禁地,长风与她的故事也渐渐被世人淡忘。直到一千年前,蜀山开始收容女弟子,此处便被重新规划修缮,逐渐成为了映月宫。

    本来这些弟子是想将这个占地不小的不知名的树给连根挖了,但却无意中碰碎了她身上的符咒,让她苏醒了过来,而后的这么多年,她一直在硕大的蜀山等候着,但她虽是神树,但在凡界苦苦支撑了如此之久,也气数将近,因此并蒂树已经呈现枯败之色,她不害怕自己会灰飞烟灭,她只怕自己未能完成那些约定,辜负了那女子给予她的恩情。

    翌日,凰陌思虑了很久也未能想出个什么办法,想来世间多是如此,悲伤大于欢喜,相聚少于离别,这些遗憾距离的时光太远,也不是匆匆翻捡一下就能从中扫出个头绪来。而她现在初次离开师父,心中的诸多不舍亦是午夜溢满心怀,更何况那等了千年的清荷,她好歹还能有个盼头,而清荷却兀自守着也许再也实现不了的约定,她是不大相信自己有这样的耐性,仅凭于此,她便十足十的钦佩这位姑娘。

    凰陌钦佩的人掰着指头都能数清,师父总是第一的,而剩下的,她也没认识几个人,后山差点被她吃了但是宁死不屈也要护着自家崽子的山鸡精算一个,锲而不舍的连续数年每日不落在苏继山打卡的妩铛神女算一个,而这位则是等了数千年依旧望穿秋水的清荷姑娘也加入了进来。但她又发现她钦佩的对象大多都没有一个好的结局,后山的山鸡精被黑熊瞎子给掏了窝,妩铛神女被师父给毒舌怼到心碎最终匆匆找了个山神嫁了,而这即将枯死的并蒂树也看起来时日不长……

    世间无奈之事总是留下诸多遗憾,譬如她给山鸡精报了仇并修了个坟墓以慰藉她的灵魂,给往日总看不顺眼的妩铛神女出嫁之日送了一束鲜花,她所能做的事情总是很少,但清荷的事情,思来想去却也不一定没有挽回的余地:若是能找到长风的转世,她大概就能了了心中所愿,再无眷恋的成佛去了吧。

    凰陌愁眉不展之际,一直默默的被她当作树洞给倾倒了一大堆忧思的那盏青灯,幽幽的开了口。

    它吐了口火星子道:“关于这件事情,我约莫可以帮你。”

    “你?”凰陌瞅着这个相貌普通的深墨色的小青灯,那稍有不慎就会灭了的小火苗。满目怀疑的态度:“你能帮我什么?”

    小青灯幽幽道:“你说的这些倒是要我想起来了一桩事,我不是曾经告诉过你,这盏灯是一位友人所赠。”它顿了顿,道:“那位友人名为舟铭,曾在蜀山修行,道号长风。”

    凰陌呆住了。

    人界真的是太小了。

    活了着甚久,她还未曾想过这么小概率的事情能发生在自己身上,就像是自己饿的受不住的时候,随便拔了拔草丛,就翻出来了不知哪里来的蛋。不仅能解她燃眉之急,还能填她肚饿之饥。

    她一把捏住了青灯,震得他的灯油又往出洒了半截,小青灯哀嚎不断:“别急别急别急,我的灯我的灯,要灭了灭了灭了!”

    凰陌从未如此爽快的将爪子插进灯油里:“不就是功德嘛,给你给你都给你!”

    ……

    青灯缓了一口气,方才轻声慢语道:“这枚聚魂灯正是在下云游四方的时候,不慎落入至牢房时,那位长风道长赠予我的,他说自己应当是走不出去这个牢门,便将此灯托付给了我……”

    “即便如此,这灯也不过是他的遗物而已,又怎能帮我?”凰陌问道。

    “这个灯是他用法力雕刻墨玉而成的,灯芯便是他的心。”他的火苗闪烁了一下,似在思忖:“我听闻蜀山有窥生一术,若取得死者生前之物,作法能够追溯到一个人的前世今生。此物在我魂飞魄散时聚了我一魄,并功德为引,我若是从此灯中出来,便需要一容身之物。你不妨先用别的法器将我移走……但是千万小心务要将我的存在泄漏出去。”

    凰陌听的连连点头,她只顾着听着有能寻找那人的方式,也没将他最后一句话放在心上,也不想刨根问底寻找为何不能泄漏他自己存在的原因,一溜烟去寻了清越,也不知清越这小子,平时不想见的时候随便哪个旮沓地方都能冒出来,如今要寻他了,他反而不见了踪迹,凰陌一路飞檐走壁问了一串的人,终于在乾清宫门口将向明鶴掌门汇报完事情的清越逮住了。见着主动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凰陌,清越内心雀跃激动,这数日的谆谆教诲总算没能白费,然而事实上他却高兴的早了些,凰陌一把将他拉住,问的不是俗家经法,而是问道:“有没有什么法器?”

    法器?

    “有是有,但是你也用不了啊?”清越指了指她的胖爪子说道。

    “带我去看看!”凰陌也顾不得计较清越再次戳到了她的敏感地带,一个猛虎下山,将清越带着埋头直奔,而清越被拉的差点衣襟散掉,他拼命的紧拽自己的衣服气喘吁吁道:“等等!走错了路了!存放法器的毗戈殿在后面!”

    清越带着火急火燎的凰陌一路御剑到了另一座山峰之后,远见那处云雾缭绕,自磅礴云泽落了眼去,高大建筑鳞次栉比,雕栏玉砌,严谨肃穆之气更甚。一落定,凰陌一个箭步就跳下来,清越一个咥埒差点从剑身上滑下去,也未能来得及开口拦住,那小家伙一个猛扑,只听一阵噼里啪啦,清越默默的挡住了眼,颇是有些同情。

    凰陌四肢伏地,一只小腿儿还在空中无助的抽了抽,她一张口,自嘴里咳出一股烟来,满嘴冒着一股焦味:“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蜀山法器所在之地,怎么可能能让人来去自如呢?更何况她还是只妖了。幸好她的修为不够深,没有触动到更深一层的警备,否则便不是这轻描淡写的雷击给她略施惩戒了。蜀山的法器几乎将人界能够收齐的奇珍均有,而且还用妖兽的骨头,筋条和灵丹制作各类法器,这一类的法器因为沾染着妖佞气息,都是要在毗戈殿的法阵里进行拔秽去污方才能使用,为了防止这一类的法器被居心不良者所窃取,因此毗戈殿周遭均是列了法阵,一旦有蜀山之外的人靠近,都会一视同仁的施与惩戒。

    “谁让你这么心急呢?”清越无可奈何的将剑收了,然后一把将半焦还冒着一缕烟的凰陌给扛在肩头,另一只手在半中画了个极为复杂的印,只见那咒印光芒散去,天上飘飘荡荡下来一张黄色的符咒,清越接过对着符咒道:“蜀山弟子清越与凰陌求见。”

    符咒自空中忽的燃了。

    天外传来一阵铁链簌簌的绞合的声音,砰的一声,吓得凰陌往他怀中瑟缩了下,仿佛什么自看不见的半空中打开,发出时至久远的厚重沉涩的门扉的呻吟。

    见她难得被这阵势给吓住,清越方才嘴角溢出一丝笑:“走,我们进去吧。”

    那蜀山法器所在的地方倒是比凰陌所想的更为高大深幽,一行行一列列泛着冷冽锋芒的兵器排成齐整的列队,刃口中间凝结着一点寒光,汇泽着流云仿佛不停的流动,锋凉的寒意蔓延出,让整个法器库更加的辽远寒寂。刀剑锤针十八般,种类繁多,不多时就让她绕花了眼。

    “你究竟想要什么样的法器?做什么的?”清越见她脖子都快要扭成了麻花,忍不住问道。

    “我想要一个容器,能……能装下嗯……非常脆弱的那种灵体……不是魂魄哦!是灵体!”凰陌再三强调着。

    “哦……”清越一脸怀疑的挑了挑眉,脸上露出不明意味的笑容。

    “干嘛这么看着我!”凰陌不服气的晃了晃爪子,被清越给心有余悸的挡住了,他略一思忖道:“你身段小,也带不了多大的东西,这样罢,我想想……容器的话,嗯……就那个吧!”

    他折身朝后面跑去,不久又急匆匆的回来,将手摊开,那手心里静静的躺着一枚铃铛。

    这枚六角铃铛是银的,周身圆润,没有纹路,看起来极为普通。

    而这极为普通的铃铛,却蕴着不亚于明月洒落一地清辉的光芒,触手接过的时候,仿佛被一股灵力所洗涤,身心都通彻了起来。凰陌想来这就是所谓的在拔秽法阵里经过了净化洗涤之后残留的灵气。

    清越将这个铃铛系在她的脖子上道:“这是取自三未身上的骨头打磨而成的法器,不但能够辟邪镇心,若是作为灵体的栖身处也是最好不过了,你作为蜀山的门外弟子,本应行了及笄之礼由掌门亲自封器给你,不过你与旁人不同,却该有一件法器护身,此物便赠予你,如何?”

    凰陌看着清越,第一次觉得这个看起来瘪似黄豆芽而且还心眼小似针的师兄竟然如此的可亲可爱。

    青灯见到她脖颈上的法器,仔细端详了几分道:“蜀山不亏是人界名望大派,这个宝物也是个稀罕品,我能感受到其中淳泽的力量,说不定能让我魂魄能变得稳定下来。”

    “既然这样,你可以从灯里出来了吗?”凰陌见他甚为满意,心中难得可贵的给清越竖起来了大拇指。

    “你站在那里不要动,我现在便来试一试。”他沉声道。

    凰陌马上稍息立正站的挺拔笔直,将脖子高高扬起。那灯身忽的亮了起来,像是人的呼吸一样光芒明灭,墨玉的周身散着柔光,自那灯芯处渐渐飘荡出点点的光芒,朝着凰陌脖颈系着的铃铛汇聚而去,一眼望去,就像是在她脖颈处与那灯之间横跨列起了一座银河鹊桥。

    光芒渐淡,凰陌一直保持着僵硬的姿势,一动也不敢动,但平日里她从未这么安稳过,忽的这么定住,觉得浑身都不自在,那鼻子那处也有着几缕毛毛在风中肆意的摇摆着,这些毛还真的是她身上长出来的,根里都带着她爱捉弄人的秉性,不时的往她的鼻子处摇一摇,挠一挠,身姿妖娆的让凰陌从未这么恨过自己是一只长了一身毛的猫,但这些个毛似是不怕她将自己给一怒之下拔了,偏要戏弄主子,凰陌在竭力忍住打喷嚏和泪水的痛苦之间挣扎:“好了没……”

    “……”

    “……”

    “好了。”

    声音在她接近奔溃的边缘适时响起,凰陌如临大赦的狠狠的释放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大喷嚏,再将自己几乎僵成了木头的脑袋掰了回去。一转眼瞧见那一直流转着幽光的青灯熄灭了烛火,似是失了生命一样变回来了墨色,然后自中间裂开,寸寸的化作深灰,忽的倒塌,齐齐碎裂。

    凰陌对着一堆化作了粉末的灯,长着大嘴傻了眼。

    “这个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被吼声震得嗡嗡作响的铃铛在风中颤抖了半晌,为了避免凰陌一激动把他好不容易得来的容身之处给捏毁了,忙不迭在生命遭受威胁的关头上,他难得的反应敏捷的在凰陌换气的时候迅速插了一脚:“你先莫急,在里面找找看。”

    被现状惊呆了以为搞砸了,准备放大招的凰陌闻之,忙收了神通,急忙的用爪子将一堆灰当中刨了刨,从里面滴溜溜的滚出一枚通体纯白的珠子来。

    “这个就是长风用毕生修为以心凝做的灯芯。”他声音中带着无尽怅然:“若不是因为此物,我早已经灰飞烟灭了。”

    “诶,那么我下一步要怎么做啊?”凰陌忙将那珠子塞进怀里护好了,问道。

    “下一步……就该试一试蜀山的追魂阵法了。正好你现在是蜀山半个弟子,你若是想学的话,你的师兄应当会教你吧?”

    凰陌眨了眨眼睛,确实也该如此,她因为这几日修行,实力还颇有增进,虽然还未正式开始学习道法。如今若是开口磨一磨清越师兄,大不了日后任他使唤,以他的脾气应当会答应。

    “可是我怎么称呼你?总不能一直哎,喂的叫你吧?”凰陌已经笃定好了要去祸害清越,转念想到这个青灯自封魔渊出来,还不知道他的来历生平,她怎会大意到让一个不知底细的人日夜在自己身边,在师父未回来之前,对他也多加防范。如今他一直要挂在自己身上了,言辞举止皆是一派光明坦然,还不遗余力的帮她,此番若不是他一直指点,她怕只会对着行将枯死的清荷束手无策。天大地大义气最大,仅凭着这一点,她就决计要交这个魂魄为友,这样……她若是有朝一日走了黄泉,也能有个照应。

    铃铛微微沉默了一下,道:“在下明 慧。”

    “好的明 慧!吾乃是清真妙慧紫星神光的枢夜星君座下首席大弟子凰陌,你唤我小凤凰也可以的哟。”凰陌一向对于自己霸气侧漏的名字甚是满意,将自己的外号也起了不下数十个,还分成了好几档,一档是小弟称呼的,一档是行走江湖的,还有一档是师父可以唤的,再有一档……便是亲友之间的昵称。

    昵称是完全可拉近朋友之间关系的证明,但她一直都没有交到什么朋友,这个昵称便一直搁置着,江湖上也没有她的传说和威名,她那煞费苦心想了的“九天跃龙门,威名震神州”的霸气口号也没能喊得响亮,但这只是她的开始,终有一天六界当会传播她的显赫功绩,作为第一只能够得道成仙的猫,她注定是要背负起振兴家族的重任,一手将他们猫妖一族的悲惨命运改写。因而未雨绸缪准备好各路的名号,乃是她踏上逆天改命的第一步。

    明 慧似被凰陌的坦然直白给逗笑:“好的,小凤凰,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去找你师兄吧。”

    ……

    天帝铺开笔墨,天光正好,惠风和畅,他忽的来了兴致,86小说水墨晕开,描摹山水的平金和勾勒杜鹃的鼠尾,都在他的86小说肆意挥洒,游刃有余。君鲤在一旁无言的给自己灌酒,一杯接着一杯,那浮云勾着贵气的金边,萦绕在八角亭中。这正是极为难得可贵的时刻,六界至尊在亭中执笔作画,而尘嚣神君在一旁为他研墨,而他在一旁喝酒,曾经的剑拔弩张刀剑相向仿佛只是散去的云烟,将时光怡将成海晏河清天下安顺的一副太平的模样。

    从来不可能凑到一起的三人真的到了一处,还真是安静到可怕的一幅场景啊。竺禾神官一直在一旁默默的立着,瞧着瑞气腾腾的三位神尊,谨言慎行的想着。

    一副山水墨画好之后,天帝落了笔,抬手将那画投进了那面镜子中,那镜面似是一汪水深冰河的静湖,那富盈山水的墨画悄无声息的没入了那镜中,以那渡冷了秋色晕染了峰峦的山河,忽的在镜子里逐渐呈现出真实的面貌。

    那是一处不知何处的嵯峨连峰,昼云蔽日,空水云翳在山脉之下,却散发着不详的浊雾黑烟。

    “你对此有什么看法?”

    天帝一下下的敲击着青玉石盘,每一下都落在极为安静的场合里,发出出乎意外清晰而压迫的声音,他极为耐心的盯着君鲤,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处细微的表情。但君鲤亦如当年一般的让他看不透的镇定,如今数年不见,他的心态只会更加坚定而不会削弱。这是极好的进步,却也是让他觉得非常棘手的地方。

    他不再是那个当年他一眼扫过去,满目少年意气的孩子了。

    那镜子当中呈现的场景,正是盘古山脉的一处,这座山脉系着六界,正如天地是一个混沌的蛋,这个世界上下颠倒来破开,也是一个椭圆形,无论从任何一个方向去行走,经过数万年也终会走回原地,而这只不过是理论上可以成立的,六界在某个节点上是串联在一起的,这个毋庸置疑,虽然天为清而上诞生神,地为浊而下诞生魔,仙,人,妖,鬼依次处于中间,但这其中并没有一个清晰的分界,六界依旧是一个整体而被分割的载体罢了。

    而盘古山脉,正是联系着整体的节点。

    它将六界变成了牢不可破密不可分的一个世界。

    但是如今,这个山脉的某一处,正是属于人界的那一处,却散发出来了微不可查的黑雾,一直盘踞在哪里,似乎想要吸附住盘古的骸骨,从里面汲取盘古大帝的灵力。而那一处也是女娲补天,砍了灵龟的四只脚,将那一块窟窿给撑住的地方。正处于仙和人界的交汇之地。一旦灵力枯泽,那四只脚定然顶不住了天地,在那刻天塌地陷,人仙大乱,那浊气自也从地而冲至仙界,将其玷污,最终到达神界。

    这便是那个黑雾的目的吗?

    君鲤脑海中不断的思索着,未曾发现天帝眼底时而闪现的锐芒。

    “此雾从何而来?”君鲤问道。

    天帝意兴阑珊的摊了摊手道:“这个嘛……也是我请你来的原因。”

    “万事万物都在我的眼里,都在我的86小说。但我却无法探知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何事。”天帝眼眸微微一沉:“我不喜欢世间会有我不知道的事情发生……更何况还在我没有察觉到的时候。”

    “即是如此,你让尘嚣神君去一趟,为你排忧解难,这不正是他的本职?”君鲤冷笑道。

    “尘嚣他还有别的要事去做。”天帝丝毫不肯让步。

    “可是我也很忙。”君鲤起身,随手掸了掸衣角的灰:“你若是想说服我,还不如省一省自己的精力,从你手底下的脓包废物里挑出来几个去看看,这样的效率也许会比较快。”

    “正如你说的,他们都是些脓包废物。”天帝轻松的笑道:“我是觉得你比那些脓包废物要强一些,也许是我看错了?”

    “你真当这种激将法会对我有用?”君鲤转身看着天帝,眼底漫过寒意:“看来你活了这么大岁数,脑子也糊涂了。”

    铿锵一声,尘嚣神尊手中的无曦剑已出了半鞘,冷芒刺目,而天帝用两只手将剑身捏住,毫不费力的两只微动,那剑身忽的又没回剑鞘,他眼底掠过一丝锋利:“你这是做什么?我们的家事,你也要管了么?”

    尘嚣神尊向后退了一步,毕恭毕敬低声道:“臣惶恐。”

    “……”天帝倨傲的自鼻孔溢出一声冷哼,别过脸再未理他,漫不经心的对着君鲤道:“既然如此,我便给你提个醒,盘古山脉出现异动的时候,那一日,正是神器乾坤眼消失的日子。”说着看着君鲤的眼眸微动,又换了个胳膊指着下颚道:“而那个时刻,我的好侄子在何处?哦,记得神官给我禀报的时候,你当时正在蜀山……和九婴在一处。你还真是会凑热闹啊。”

    “神器乾坤眼是不可能出现异动的,它既然如此的不稳定,那原因究竟是什么……你也晓得,我的好奇心向来很重。”他将画笔执在手中,在宣纸上再次勾勒出朦胧的轮廓来,隐隐像是一只猫的形状:”要是没有一个令我满意的答案,你认为我会善罢甘休么?”

    君鲤双眉紧蹙:“你!”

    他将笔放下,不慌不忙的迎上君鲤的目光,带着一丝冷笑:“现在,我想我们可以好好聊聊了。”

    ……

    也不晓得师兄是不是也和她八字对不上号,每每她心血来潮要寻他时,他总是外出的不是时候,今日亦然决然的又让她扑了个空。被气的几乎七窍生烟的凰陌对于抓师兄这个游戏已经失去了兴致,最终决定坐在清越的房子里面等他回来,为了打发她内心按耐不住的兴奋,凰陌干脆跳进了他的书房,打算翻一翻清越的书籍,看能不能从那些拗口的经文里福至心灵得到一丝神的垂怜,让她开了个小窍得了些道法。

    清越的书房和他的人一样收拾的一丝不苟,散发着木香的书架上摞着一堆堆的厚重书籍,码放的整齐有序。凰陌极为矫情的用尾巴勾下来一本最薄的一本书,瞧见上面写着四个大字《尘木启赋》,凰陌翻了翻,这其中是用极为娟秀的字迹,一打开还散着清淡的墨香,虽然还是往日让人一看就头痛欲裂的经法,但其中还带着些对于经文的注释和理解,用着非常俏皮的语言给罗列了出来,譬如:“冷视热,天应星,地应潮。上位舌而下阴窍。火龙劫,南北战,龙潜双关虎口争,始见阴阳反复中。”其中的注解便是:用你的舌头,搭上你的上颚,周身循环真气,感觉到热便好。后面又紧跟着疏解:少些废话和套路,实践才是出真知。

    此言瞬间点醒了凰陌。

    对于凰陌而言,让她看书极为艰难,更难的是让她去理解,作为一只还未修出实体的猫妖,本就是属于低阶小妖,自是不能和人相较,所以很难能理解清越给她的那些经文其中的内涵是什么,而修炼之前,要先将理论知识给打牢,这正是人间修炼成仙的一个正道坦途,但却不适用于她。

    她需要的是,自己去摸索去修炼。

    凰陌将书给摊开放在一旁,上下的仔细浏览一旁的注释,一些将她想破了脑子也没能想出来的东西,经过此人一番简单粗暴的解释,反倒是能让她理解了不少。她也顾不得管清越什么时候回来了,兴致冲冲的找了个舒服点的地方就开始修炼。

    灵力自生门而出,“玄牝之门”逆流而上,不漏真元,撞击“九重是鼓”,沿着督脉通过玉枕关,上至头顶,纯元之气布满头顶,缓慢的向下润泽,犹如醍醐灌顶,此处便说的是“众秒之门何所求,机关拨转水逆流,万丈深潭应见底,甘泉涌起满山头。”

    贯穿心脉后,口鼻观心,冥冥之中处于一片氤氲的混沌之中,自头而将真气引下,如开闸泄流,神气溶溶,精气旺盛,周身运转,暖意回春。

    三合万物,二复归一。

    花香满园藏秘诀,得知妙处便是仙。此言并不虚。

    凰陌睁开眼,感觉身轻如燕,脚下如腾流云,她一个翻身自清越床上跃起,素来淤塞的经络,居然如此顺畅,荡然充沛的灵力自四面八方涌来,远比她往日竭尽全力汲取点灵泽的方式不知轻松了百倍。

    居然还有如此甚好的方式,为何蜀山不曾将其拿出来给弟子传教呢?

    “你终于醒了啊。”

    凰陌被忽然出现的声音给吓了一跳,拉开招式朝着左边看去,只见清越一手拿着一卷书,一手支着下颚,书已经翻了大半,茶也走了几盏,想来在这里呆了挺久。他将茶杯里浮着的两枚翠叶给拨开了,噙了一口,脸上露出了些许心缓和畅:“瞧着你生龙活虎的样子,应当是找到了修炼的好方式了?”

    凰陌点头如捣蒜,忙不迭的扬着手里的经书:“是啊是啊!”

    清越将目光投向那本书,方才还欣慰的微笑凝固在脸上,他的眼落在封面上的几个字上,似是被那书上的字迹烫伤,将眼光匆匆的扫过,踟躇了一下,还是道:“小师妹,这本书你可知是谁注解的?”

    “唔……应当是清念?谁是清念?”凰陌将那本书抖了抖,翻出来个名字,想来是清字辈的一个颇有学识和胆量的蜀山弟子,想不到一贯律令森严的蜀山也能教出如此画风清奇的弟子,改日她定然要和此人好好讨教一番。

    “清念。”清越将这个埋进尘埃的名字又默念了几遍:“你看她的书,可要当心些。”

    “为啥?”凰陌不明觉厉的问道。

    “……你可知这个孩子怎么了?她确实是个天才,可能正是因为如此,蜀山能够带给她的远远不够。”清越叹道,莫不惋惜:“她最后将魂献给鬼殺,只身堕入鬼界。追随着她心中的理念而去。”

    “!”凰陌手一松,差点将书落在地上,而清越反应迅猛,只手将其凌空捞起,捏在手中。

    “这是…她…为什么?”

    清越将那本书阖上塞回了原处:“谁又知道呢……我们虽为师兄妹一场,但我始终不明白她的心里在想着些什么……她是自愿的堕入鬼界,如今怕早已身死骨消,香消玉殒了吧。她的遗物也只剩下了这本书罢了,你日后还是务要将她写的旁门左道放在心上,跟着我的方法来练习,才是正统之道。”

    凰陌对此不置一词。

    她从来可不觉得自己的师兄给她的方法比清念的好上多少,反倒是他口中的歪门邪道,却歪打正着,能让她将督脉贯通,天人合一。但他不让她看又何妨,反正她都翻了个遍,里面的注解也摸了个七八,剩下的她完全可以无师自通,正是如此,她为自己的机灵劲儿给点了赞,却忽视了背过身清越眼底的苍茫落寞。

    他的手指轻轻的拂过背身。

    一寸寸摸过残存的字迹。

    “你今日来我房间,肯定不是为了找修炼的书吧?”清越隐没了眼底的情绪,转过身来对着小家伙道:“说吧!你来找我又有何事?”

    上一次是为了法器,此番又有什么突发奇想不成?

    凰陌唔了一声,忽的似是想到了什么自地上跳起,急急吼道:“师兄!我想学窥生之术!”

    “窥生之术,本为寻根溯源回诸本体,是为辅助之法。因触人之前世过往,查他人之隐秘谶语,被世人所忌惮,遂引为禁忌。”清越不愧是行走的书籍库,张口就将窥生之术的因果报上:“此法术虽然并不具备杀伤力,因此曾被大量使用,却因此引发了不少仇怨,此法术早被我祖师爷给封为了禁术,除非迫不得已不能用于世间,你做什么要学此法术?”

    “这个说来话长,我也不想长话短说,你便知道我学来是为了救人一命,那人现在危在旦夕,如果不能用此法术了了她的心愿,怕会再无机会。”凰陌言辞恳切道,她晓得清越是个心软的人,若是因果说出,一个无人能见的灵体,一个避人如猛兽的魂魄,想来居然无一实体的人可以佐证发生的事情。

    清越盯着她居然如此认真的表情,眨了眨眼睛道:“此法术倒也不能不教授给你,但是就凭这你现在的修为,怕也无法能完整的追溯一个人的前世,你学了也只能寻到半截枯骨一堆坟墓罢了。”

    他又蹙眉想了想,问道:“你的朋友,真的快要不行了吗?”

    “十万火急。”凰陌笃定道。

    “即是如此,你将前因后果准确的告知与我,我们一起想办法可好?”清越摸了摸凰陌的脑袋,竖起大拇指亮起牙道:“你不行,不是还有我么?”

    凰陌被他最后一句话感动的涕泪横流,忽略了清越呲着牙泛着炫目的光:“大师兄你真是太棒了!!!”

    “诶!”清越颇是满意的受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