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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淳风密码txt下载

    初秋,午夜。

    丘山办公桌上的电话“叮叮叮”响了起来。

    丘山拿起话筒,习惯性问候道:“您好,《国家宝藏》杂志社,请问找哪位?”

    听筒里传来一阵响动:

    “……刺噗噗……噗……”

    “喂,请问哪位?”

    “……噗刺……刺噗噗……”

    “喂,喂……”丘山拿手指拨弄着电话线,怀疑线头松动了。

    “……噗噗刺噗……刺刺刺……噗刺噗……”

    “喂,能听见吗?”

    “……噗噗噗……噗噗刺……”

    丘山“啪”地一声挂上电话,侧头见旁边的冯小倩捂嘴嗤笑,便换上一付玩世不恭的样子,伸手向她打了个响指,一本正经道:“开房,去不?”

    冯小倩白了他一眼,又迅速低头看报样去了。

    丘山悻悻探身往窗外望了望,浓雾笼罩着北京CBD的万家灯火,朦胧的街灯延伸到远方,城市的天际线在深灰夜幕下变得模糊起来。

    又他妈雾霾了。丘山端起桌上的咖啡一饮而尽,咂巴了几下嘴说道:“春风不度玉门关,难怪叫人憋得慌……咳咳,收工,下班回家啰。”说着收拾了一番桌面,将背包挎肩上,刚走到办公室门口时,电话又“叮叮叮”响了起来。

    丘山皱皱眉,回头看了看电话机,犹豫了几秒钟,还是走了回来,抓起话筒前看了眼来电显示,区号029,是西安的电话。

    “喂,这里是……”

    “不要说话,听我说即可。”一个音量压得很低的嘶哑嗓音打断了丘山的话。

    “我是李泰来……”

    丘山闻言吃了一惊,陡然想起一个星期前曾采访过他,对方是西京大学历史学院的教授,研究宗教史,在国内颇有名望。丘山记得当时自己去西安参加一个有关宗教文物保护的会议,碰巧遇见李泰来,就约时间做了一次专访。想不到他这么晚打电话过来。

    “很不好意思,打扰你了……”李泰来好像在尽力控制颤抖的声音:“……有这么件事……想请你帮个忙,”他的语速突然急促起来:“记住这个电话号码,一定记住,不要告诉任何人……上次的采访,32分15秒会有提示……明早有事发生,留意新闻……记住,一定要在下雨之前赶到电话所在地!”

    丘山还来不及说“呃”,听筒里的声音戛然而止,只剩下一片忙音。

    丘山困惑地往话筒瞟了一眼,又看了看来电显示,“02923754681”,一个普通的固话号码。他从抽屉里找出李泰来的名片,发现上面并没有这个号码。丘山又按下电话查询键,找到前一个号码,发现那是李泰来的家庭电话——刚才那个电话也是他打来的!

    李泰来到底碰到什么事了?丘山惊疑不定地望着桌上的电话机,突然想起他提到的采访录音,忙从电脑里找出,将时间轴调到32分钟左右,李泰来的声音在耳机里响起:“……我们无法绕开一些历史的谜题,比如说乾陵无字碑之类,如果仅从历史记载去看,可能会存在一些偏差……”

    丘山将时间轴调到32分15秒的位置。

    “……比如说乾陵的无字碑……”

    32分15秒正是李泰来谈论乾陵无字碑的话题。

    难道乾陵无字碑有什么秘密?丘山两眼空洞地盯着显示屏上方,回想着当时采访的情景。那次采访是在一间茶室里进行的,谈的主要内容是关于全国宗教文物保护的现状,乾陵无字碑只是李泰来随口提及,并没有展开细说。现在回想起来,丘山觉得这句看似无意的话好像颇有深意,可惜当时没有追问一下。

    想到这里,丘山又看了看电话机,心中隐隐感到一丝不安,从抽屉里取出纸和笔,把刚才那个号码写了下来。又抓起话筒,照那个号码拨了回去,没人接听。他又拨打了一遍李泰来的家庭电话和手机,照样无人接听。

    丘山仔细琢磨了一番李泰来刚才的语气,急促、紧张、惊慌,隐隐夹杂着一丝恐惧,与上次采访时那种儒雅的学者之风截然不同。丘山深吸一口气,再次拿起话筒拨出那个号码,没想到电话居然打通了。

    “您好,请问您那是……”

    “……”

    “刚才李……有人打电话找我,请问是哪位?”

    “您好,我是李泰来的朋友。刚才他给您电话了吗?”一个男低音传来,显得谨慎而客气。

    “是啊,李教授还在吗?”

    “哦,他不在了。你有什么话要跟他说?我可以转告。”

    “唔,也没啥……你是哪位?”

    “我是李泰来的朋友。刚才你们聊了些什么?”

    丘山警觉起来,说道:“没什么,只是随便聊聊。”

    “是吗?”对方似乎不太相信地反问道。

    “嗯……李教授既然不在,那我先挂了,再见。”丘山说着就挂上了电话。

    此人是谁?为什么对李泰来的通话内容这么有兴趣?疑云扑面而来,丘山隐隐感到一丝危险的气息。不过此时他也想不出什么法子去探个究竟,唯有等待李泰来所谓的“新闻”事件。

    第二天清晨,阳光从百叶窗缝隙透进来打在对面墙上,在小罗伯特.唐尼、裘德.洛和尼古拉斯.凯奇的脸上映出一道道光纹,电影海报里的他们看上去就像正从水里冒出头来的神秘人物。

    整夜未睡的丘山蜷在沙发里,身上裹着条毛毯,不停摁着手里的遥控器。对面墙上的电视机画面闪个不停,最后定格在西安地方频道。丘山站起身,倒了杯水走到窗前,扒开百叶窗往外瞄了一眼。

    “……各位听众朋友早上好,早间七点半,新闻早知道,我是主持人早早。”电视机里传来一个女声。

    丘山转身盯着电视屏幕,目不转睛地看了半晌,都是些不痛不痒的消息。新闻播报就快结束了,丘山略略感到失望。

    “……下面插播一条即时消息,著名历史学家、西京大学教授李泰来今晨被发现在其住所死亡,目前警方已介入调查。下面请看记者从现场发回的报道……”

    “啊!”丘山禁不住惊呼一声,冲到电视机前,水杯里的水洒了一地。

    电视画面里,西京大学一栋教师公寓被警方用警戒带围了起来,几辆闪烁着警灯的警车停在公寓门口。

    “……观众朋友们可以看到,我面前的这栋楼房是西京大学教师公寓23栋,李泰来住在这栋楼房的四层。目前现场已经被封锁,警方还没有透露李泰来的死因,调查正在进行之中……”一位记者手握着话筒缓缓在屏幕里走动,介绍着现场的情况。

    太意外了!怎么会这样?丘山跌坐在沙发里,一时间思绪纷乱。

    李泰来所说的“有事发生”难道就是死?丘山回想起昨晚那个神秘的男低音,感到这桩事件背后一定隐藏着什么阴谋。

    必须尽快赶到现场。丘山迅速站起身来,往背包里胡乱塞了些出差用的东西,同时掏出手机。

    “……西安,多云转雨,15到27摄氏度,偏北风3到4级,今天下午四点将有小到中雨……”丘山关掉电视,顺手抄起一件冲锋衣夺门而去……

    波音737飞机俯冲过厚重的云层,盘旋在西安咸阳国际机场上空,播音员的声音将丘山从睡梦中唤醒。他打开舷窗的遮光板,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正午十二点半。

    当丘山赶到西京大学南门时已是下午两点。他在附近找了家面馆匆匆吃完饭后,就立即来到校门口的传达室。

    “大爷,帮个忙。”丘山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条来,上边写着那个电话号码。

    “什么事?”传达室窗口后边一双眼睛从老花镜上方盯着丘山,一双手把摊开的报纸抖了抖。

    “请帮我查一下这个号码。”

    老头收起报纸接过纸条,嘴里嘟嘟囔囔似是不耐烦地说着什么,手指头顺着压在玻璃下的电话表找了起来。

    “整个学校的电话号码都在这表上吧。”

    “那可不?都在。”老头将电话表找了一遍,抬头道:“没有。”说着将纸条递了回来。

    “莫非有些老师的联系方式不在这表上?”

    “那绝对不可能,这校区所有电话都列表上咧!”老头有些狐疑地望着丘山,似乎更不耐烦了:“你要找哪位?”

    “唔,不好意思,我可能记错了。”

    老头挥挥手,又低头看报去了。

    丘山走入校园,在南门附近找到23号楼,发现警戒带还没有撤走,楼前的空地上停着两辆警车,显然警方的调查还没有结束。他观察了一番,发现这些楼房都建于上世纪九十年代,六层,每栋楼两个单元。

    丘山绕到公寓楼后边,背面墙上长满爬山虎,只露出玻璃窗户来。楼后大概二十米远处是另一栋公寓,中间隔着一条水泥路。路的两旁种着两排银杏树,银杏叶在秋风中泛出一片浅黄的颜色。一座带有玻璃罩的公用电话亭夹杂在银杏树间,玻璃罩上贴满了狗皮膏药般的小广告。

    这时23号楼四层一个房间的窗口露出个脑袋,一个穿着警服的女子探出身子上下张望。丘山慢慢转身往别处走去,免得引起对方注意。

    他边走边想,昨晚的两个电话前后时间间隔差不多五分钟,如果李泰来用家里电话打了第一个电话,那么第二个电话的位置应该就在附近。从校门走到23号公寓约十分钟,李泰来不太可能去校外打第二个电话。学校电话表上没有这个号码,也说明第二个电话不可能是在邻居家打的。

    丘山沿着一条鹅卵石小道边想边走,不知不觉走到一栋浅灰色的学生宿舍楼旁。此时天空越来越阴沉,云层堆积得颇为壮观,高大国槐的树冠枝叶茂密,遮蔽了原本淡弱的光线。那栋学生宿舍楼的路两旁是修剪整齐的绿化灌木,几个女生正从大门内叽叽喳喳走出。

    这时丘山听一位女生跟同伴说:“等一下,我去给家里打个电话。”径直往旁边的公用电话亭走去。丘山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想起了什么,立即原路返回。

    “只有一个可能:李泰来打的是公用电话。”丘山想起了23号公寓楼后的那个公用电话亭,刚才自己并没有过多留意。他快步往回走去,很快就来到了23号楼后边,这时几名警察已经来到楼下,正围着楼四处查看。

    丘山只好停下步来,在附近找了个长椅坐下,观察着那边的情况。大约过了半个小时,那两辆警车发动起来,和一辆救护车一起往校门外驶去。

    稍过片刻,丘山悄悄摸回23号楼。楼前的警戒线已经拆除,但空地上多了一些学生,大家正聚在一起聊着什么。

    丘山迅速绕到楼后边,刚才那个熟视无睹的公用电话亭就在路右侧。这种玻璃罩围起来的电话亭,与街头普通的电话亭并没有什么太大区别。

    丘山掏出手机来,一边拨号一边走到电话亭旁,电话亭里传来了“叮叮叮”的声音。丘山走进电话亭,看了下显示屏,正是自己的手机号。他挂掉电话,头上脚下扫视了一遍。

    电话亭顶盖是蓝色漆皮的金属板,上面空荡荡的。电话机是很老式的那种插卡机,丘山记得这种机子可以免费拨打三分钟电话。他把机身看了一遍,除了一些陈旧的斑点和划痕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丘山又将各个边角缝都仔细搜查了一遍,还是一无所获。他甚至检查了一遍脚下的地板,也没有松动的痕迹。

    丘山走出电话亭,围着它缓缓转了一圈,眼睛上下不停地搜索。除了上边一圈地儿,玻璃罩的其他部位贴满了小广告,有些已饱经风吹日晒,微微皱起,颜色泛黄,边角已有剥脱,有些则字迹清晰,纸面雪白,似是刚贴上不久。上边无非是些“疏通马桶”“空调维修”之类的内容,即便是新帖的广告,也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丘山看着贴满小广告的玻璃罩,突然想起那个男低音。那人一定也对电话亭做过一番搜索,说不定比他检查得更彻底,甚至可能已经得到线索并且把它擦掉了。

    想到这里,丘山不禁长叹了一口气,揉了揉酸痛的眼睛,沿着路缓缓往回走。

    此时空中飘起了细碎的雨点,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一阵凉风挟着冷雨吹来,卷起银杏叶在空中翻飞。丘山握住冲锋衣的帽沿儿,望向天空,几滴沁满秋寒的雨点打在脸上,他忍不住一个激灵,突然想起昨晚李泰来在电话里说要在下雨之前赶到电话亭。这句没头没脑的话自己当时并没在意,现在回想起来,显得极为突兀。

    雨渐渐大了起来,濡湿了丘山的头发。他回头望向电话亭,不由自主地往电话亭走去,越走越快,最后猛地冲进电话亭里。雨滴已经浸湿了玻璃罩,窗外慢慢变成灰蒙蒙的一片。

    就在此时,丘山突然看见广告贴上方的一小块玻璃上隐隐透出了字迹。

    丘山感到无比惊奇,凑过脸去仔细观察,发现这一小块地方与周围并没有什么区别,但蒙蒙细雨沾到字痕处时,马上就被吸干,像被海绵吸走了一样。

    模糊的字痕在湿漉漉的玻璃筒壁上渐渐显现出来。字不大,都连在一起,非常潦草,应该是留字者匆匆书就。在周围雨雾的衬托下,字迹就像是阴刻在玻璃上一样,变得清晰可辨。丘山凝神细看,赫然是一首诗:

    横看辰时八菱竿

    一部算经帛未寒

    纵有列王入法眼

    三世佛来不归山

    丘山心里默念了一遍,正思付间,窗外雨水越下越大,雨滴打在金属亭盖和玻璃筒壁上“砰砰”作响,不一会儿功夫就汇成细流,沿着筒壁淌了下来。那首绝句随著雨水冲刷,字迹又渐趋模糊,稍过片刻竟又消失于无。

    丘山不禁惊异起来,呆立在电话亭中,脑海里却千头万绪。这首诗无疑是李泰来所留……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跟踪他的人又是谁……

    不管怎样,李泰来一定知道自己被跟踪了,而且他的死也极有可能与此有关。

    雨下得越来越大,很快就在地上淌出一条条水线来,雨点打在地上,溅出了一片片水花,丘山感到脚踝冰凉,裤脚已被雨水打湿。他看了看窗外,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便将冲锋衣帽子兜住头,拉紧拉链,从电话亭里冲了出去。

    丘山一路小跑,回到了中午吃饭的那家面馆,此时正是饭点,里边有不少食客。他找了个角落坐下,要了份羊肉汤面和一份凉菜,凑合着吃了起来,边吃边琢磨那首诗的含义。

    八菱竿…莫非跟乾陵有什么关系?他记得以前参观乾陵时,见过华表、司马道、神像、述圣纪碑、无字碑等,并没有“八菱竿”之类的东西。至于“算经”,多少听说过一些,都是古代探讨数学问题的书,诗里提到“一部算经”,不知有没有特别含意。列王、法眼、三世佛之类的东西,听起来都跟佛教有关,有何深意就不得而知了。

    丘山想了想,觉得当务之急是去乾陵转转,看能不能找出些蛛丝马迹来。

    想到这里,衣兜里的手机突然振动起来。丘山掏出一看,是个陌生号码。他犹豫片刻后接通了电话。

    “喂?”丘山低头将手机贴在耳边,但通话已被挂断。

    丘山抬起头,下意识地看了看周围。窗外的雨点渐稀,在昏黄街灯的照耀下变成一条条银丝在空中飘洒。

    一个穿着黑色帽衫的高瘦人影从店门口走进来,双手插在口袋里,低着头往丘山桌前走来。丘山坐在靠墙角一个两人小桌旁,瘦高个走到小桌前,也没打招呼,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下。

    丘山心里直打鼓,把不准对方是敌是友,暗想即使来者不善,大庭广众之下也不至于马上动粗,于是安下心来,定睛打量了一眼瘦高个。那人长着两道剑眉,眼窝较深,脸庞略瘦,左边脸被帽檐的阴影遮住,此时紧蹙眉头,低头把玩着手里的手机。

    丘山正犹豫要不要搭讪,攥着的手机突然又震动起来。他往手机屏幕一看,原来是一条短信,上面写着:“丘山,你的处境很危险。”

    丘山惊奇地看着短信,又抬头疑惑地望了眼瘦高个,见他仍在拨弄着自己的手机。丘山往四周看了看,见右侧靠门的桌旁坐着两个健壮大汉,正接头接耳谈着什么,时不时往这边瞅上两眼。

    此时丘山的手机又震动了一下,上边显示着一条新短信:“如果相信我,请不要说话。我带你离开这里。”

    丘山忙回了一条信息:“你是谁?”

    “我坐你对面。”

    丘山抬头看了眼瘦高个,发短信问道:“我为什么相信你?”

    “李泰来已死,你现在是他们的目标之一。”

    丘山心里咯噔一下,想起了昨晚电话里那个神秘冷酷的男低音。

    “我该怎么做?”

    “你身后左侧有门,门后有过道通往洗手间,在那里等我。”

    丘山看了眼瘦高个,见他仍低着头,一声不吭地看着手机,就站起身来往左侧后门走去。经过店堂时,丘山用眼睛余光觑了觑那两个大汉,见他们此时停止了交谈,都坐直身子盯着自己。

    丘山推开门,门后果然有条过道,但过道较短,五步之外就是洗手间。洗手间门口挂了一块陈旧的帘子,帘子上用红颜料写着“洗手间”三字。丘山撩开帘子推门疾入,见对面有个木格窗户,玻璃脏兮兮的,窗格已被铁丝绑死,锈迹斑斑,显然许久已未清理了。窗台离地不高,要出去倒不是什么难事,只是拧开铁丝需要费点功夫。

    这时瘦高个也走了进来,将门栓上,看了眼丘山,径直往窗前走去。

    “你怎么知道……”

    “嘘。”瘦高个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快走到窗前,看着窗格上捆扎的铁丝,用手推了推,突然屏住气,握住窗格猛地一掰,铁丝竟尽数崩断,看得丘山咋舌不已。门外此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想来应该是那俩大汉发现情况有变,跟了上来。

    瘦高个跃上窗台,回头向丘山伸出手来。

    洗手间的门“啪啪”响了起来,一名大汉大叫开门。丘山急忙握住瘦高个的手,一股大力传来,丘山蹬噌两步踏上窗台。两人翻出窗外,外边是一条小胡同,此时天气阴暗,但还没有完全黑下来,胡同里一片霏雨绵绵的样子。

    瘦高个说:“跟我来。”接着往胡同外大步而去。

    丘山紧跟其后,看着淡淡夜色下瘦高个的背影正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疾行,心中虽然充满疑问,但脚下却没敢停下。

    瘦高个突然回身对丘山说:“你的手机信号被跟踪了,最好立即关机。”

    丘山暗想正是此理,难怪对方这么快就能找到自己,忙掏出手机关掉了电源。

    胡同的路面坑坑洼洼,积了一摊摊水渍,两人也没挑干地,蹚着水直行,“扑扑”的溅水声在静谧的胡同里听着特别急促刺耳。

    离胡同口还有约五丈远时,对面突然闪出个五大三粗的人来,胡同外昏暗的灯光斜照在那人身上,显出一身横练的筋肉。那人稍微顿了顿,沉步往胡同里走来,壮硕的身影渐渐遮住了湿漉漉泛着白光的地面。

    这时身后也传来蹚水声,丘山回头一看,心中暗暗叫苦,刚才面馆里的一个大汉已经撵了上来,一前一后,准备给他们来个瓮中捉鳖。

    瘦高个却毫不停步,继续往前疾走。

    待双方快照面迎上时,那个五大三粗的人影横在道中,口中狠狠喝道:“停下。”瘦高个一点也没有停下的意思,照直往大汉身边走去。

    大汉突然扬起手中的一条东西劈了过来,在夜色中闪出片片寒光。

    瘦高个斜步向上,轻呼一声,丘山也没看清他是咋出的手,只听大汉“呀”地一声,砍刀脱手掉进水坑里,人竟顺着墙根斜歪着倒下。

    后边“扑扑扑”水声骤起,丘山回望,那人正拿着刀向他们急速冲过来。丘山忙往前蹿出几步,那人从后面恶扑过来,突然跃起,口中大喊一声,手中片刀扬起,朝着丘山后脑勺砍下。

    丘山还来不及躲闪,只见眼前人影一闪,瘦高个在胡同右侧墙上轻蹬两下,斜伸着身子,以掌为刀剁在那大汉的后脖上。

    大汉“咕咚”一声栽倒在地,脸埋进一个水坑里。

    瘦高个拎起那人后领,将他脑袋挪出水坑。

    “快走,他们的人就要到了。”瘦高个说着快步往胡同外奔去,丘山赶紧跟上。

    两人快步跑出胡同,外面是一条大街。此时雨已完全停下,华灯初上,街面上的水渍儿映着街灯和路边店铺里的灯光,一片五光十色。瘦高个一边沿街大步而行,一边伸手招出租车。一辆空车正好打他们身边经过,司机停下车来,隔窗大喊:“去哪儿咧?”

    “你往哪儿走?”瘦高个问。

    “额得奔西边。”

    “好,我们就去西边。”

    两人上车坐好,瘦高个说:“顺着你的道儿开,我们只是随便转转。”

    “好咧。”司机应了一声,往反光镜里望了两人一眼,嘚吧嘚吧聊开了:“俩后生外地来的吧,西边有不少好耍的地方,老红楼、大白馆都挺不错。正好顺道,要不额载哥俩那边转转?”

    “好。”瘦高个随口应道,扭头看了眼窗外。丘山跟着回望,远远看见两辆越野车冲到胡同口停下,估计有八九个黑衣壮男从车上冲下来,手里都攥着明晃晃的东西涌进了胡同。丘山舒了口气,暗自庆幸跑得及时,想到这里往瘦高个看去,见他竟兀自闭目养神起来。

    往西大约驶了二十来分钟,出租车在路边停下,司机说:“老红楼到了,你们这里下?”

    “好。”瘦高个付了车资,两人走下车来。丘山定睛一看,原来所谓的老红楼是一个桑拿洗浴中心。

    待出租车走远,瘦高个说:“我们得往回走。”仍然站在路边招出租车。

    丘山疑惑地望着他,忍不住问道:“兄弟怎么称呼?”

    “稍后再说。”瘦高个头也不回地答道。

    “现在去哪里?”丘山心中虽然不快,但想到刚才被他所救,只好耐着性子接着问道。

    “983医院。”

    “去医院?”

    “是的。”瘦高个回过身来,冲丘山肯定地点点头:“李泰来的尸体在那里。”

    “啊!”丘山忍不住惊呼出声,正想接着发问,一辆出租车已驶到他们身边停下,两人坐上车后,瘦高个跟司机说了目的地,车子掉头往东而去。驶到半路时,刚才那两辆越野车正风驰电掣般从对面驶来,与他们擦身而过,溅起的水花洒在了出租车挡风玻璃上。

    “贼你妈,得丝摸片子演咧?狗日开问快,对死就不杖咧。”出租车司机破口大骂,还好车窗紧闭,那帮人也没听见。

    一路无话,大约行了半个多小时,司机头也不回说:“到咧。”

    丘山往窗外一望,一座样式朴实的建筑矗立在路左侧,建筑顶上几个红色的“983医院”霓虹大字闪烁不已,大门口还有个警卫在站岗。

    两人下了车,瘦高个却不往医院大门走,沿着道儿折回。丘山虽被他搞得云里雾里,但暗想他应该知道不少内情,就耐着性子跟在旁边。此时见他边走边侧头观察,看样子想翻墙进去,忍不住再次说道:“感谢刚才的相助……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你可以叫我七。”瘦高个回过头看着丘山,语气诚恳地说道。

    “七?”丘山重复了一遍,见瘦高个不像是开玩笑,就接着问道:“一二三四五六七的七?”

    “嗯。”瘦高个见丘山满腹疑云的样子,就接着解释道:“这是我的编号。”

    丘山听他这么说,反而更加困惑了,暗想这人功夫了得,身份神秘,又有个莫名其妙的编号,也不知到底是什么来历,于是接着问道:“你贵姓?”

    “对不起,我能告诉你的只有这么多。”自称七的瘦高个向他点点头,又扭过头去观察那堵围墙。

    丘山见瘦高个不愿透露姓名,不由生起一层戒心,原想就此别过,但想到李泰来尸体就在这家医院里,若能看看最好不过,就呵呵干笑道:“好,就叫你阿七好了。”见瘦高个不置可否地看了他一眼,只好停住笑,略作沉吟接着道:“那帮人为什么要追杀我?”

    “李泰来死前给你打过电话。”

    丘山心中一沉,看来李泰来的那通电话已经把自己暴露无遗了,不知阿七指的是第一个电话还是第二个?他警觉地看了眼阿七,装愣充傻道:“嗯,我昨晚接到一个莫名其妙的电话,不知是不是他打的?”

    “他在23点36分给你打了电话,但通话时间很短。”

    “哦……”丘山故作恍然大悟:“我不知道那是李泰来的电话,对方一直没说话。”

    “唔。”阿七瞟了眼丘山,又侧头打量起那座围墙来。

    丘山暗想在没搞清此人底细前还是少说为妙,以免说漏了嘴圆不上谎来,当下也就不再多说。

    两人来到医院围墙的拐角处,阿七沿着西边侧墙往里走。那是一条不宽的马路,路边有一排高大的法国梧桐,路的西侧是一溜老式居民楼。

    他们来到靠近医院后墙的地方,阿七往四周看了看,低声道:“我们从这里进去。”

    丘山一瞧,这围墙少说也有三四米高,虽然路旁有棵梧桐树,但离围墙至少有两米远,不知他的意思是不是爬树翻墙。正琢磨时,只见阿七往两三步外的一棵梧桐树奔去,右脚猛一蹬地,身子跃起,左脚斜踩树干,身子像压缩的弹簧一般飞向右边,右脚蹭了一下围墙,借势弹回,“噔噔噔”三声轻响后双手就攀住了墙头,一翻身骑在墙上,把丘山看得目瞪口呆。

    阿七俯身对丘山道:“我去找点东西拉你上来。”说完就翻身进入院内。

    丘山试着像阿七那样,跨步往树干蹬去,左脚踏着树干用力一蹬,右脚也碰着了围墙,但“簌”地蹭下些墙皮后身子就跌回地面,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丘山暗叹一声,走到树下摸了摸树干,虽然树皮被雨水浸得有些湿滑,要爬上去倒没什么问题。索性甩开膀子抱住大树,手脚并用往上爬了起来,费了好一会儿功夫才爬到树杈上。这棵梧桐树树冠如云,长得颇为茂密,一条粗壮树枝正好越过围墙。丘山小心翼翼地踩着树枝往围墙边走去,沾满雨水的树叶打在头上,湿漉漉地很不好受。他好不容易蹭到围墙上头,头发早已被雨水和汗水浸湿。

    这时围墙里边传来布帛撕裂的声音,丘山探头往下一望,见阿七不知从哪儿搞来了一条床单,此时正将床单撕成两条。

    丘山笑道:“不用了,我已经上来了。”说着就要纵身跳下。

    阿七抬头一望,说道:“稍等,把这个系在墙头,一会儿出来时用得着。”将打好结的床单抛了上来。丘山一把接住,摸索着找到一块凸出的砖头,将床单绑在上面,然后顺着床单溜了下来。

    阿七指着不远处一座楼房说:“那是停尸房。”

    丘山抬头一望,那座楼大约四层高,黑黢黢的,只有一楼一间小房窗口透出灯光。

    两人悄悄绕到大楼后边,见有一个对开门被铁链锁死,估计平日里很少打开,门上布满蛛丝灰尘。

    阿七走到门前,用手摸索了一下铁链,找到锁头,从兜里掏出一根细铁丝模样的东西,捅进锁孔里捣鼓了几下,“啪”的一声轻响,锁应声开了。阿七取下铁链,轻轻推开门,一股夹着陈腐气味的阴风和着灰尘扑面而来,差点没把丘山呛出声来。

    两人进到门内,丘山轻轻掩上门,问道:“在几楼?”

    “值班室应该有记录。”

    他们从昏暗的楼道里摸到靠近值班室的楼梯角落。阿七探头张望了一下,值班室房门虚掩,有个穿白大褂的中年男子坐在电脑前。

    “我负责引开他,你去查记录。”阿七说完猫着腰蹑手蹑脚顺着墙根靠过去,到墙角处时身子一拐,从丘山视野里消失了。

    过了一会儿,值班室的灯突然灭了,应该是阿七断开了照明电源。那白大褂低低骂了声“我CAO”,拎着一个手电筒走出房门,愣头愣脑地在四周照了一圈,嘴里嘟囔了几句就往过道那边去了。

    丘山迅速起身,碎步跑进值班室,打开手机手电筒,找到办公桌上的一个本子,定睛一看,赫然就是《访客登记本》。丘山快速翻看了一下,上面记录的都是访客信息,并没有尸体存放记录。他环视了一下值班室,室内虽然光线很暗,但基本能看出个大概。办公桌对面靠墙立着一排文件柜,丘山走过去拉了两下,柜门都已锁住了。

    这时电灯突然又亮了起来,想来白大褂应该重新合上了电闸。丘山叫苦不迭,就这么无功而返实在有点儿说不过去,眼睛又落在《访客登记本》上,突然灵机一动,翻开最近的记录,果然下午有两条李姓访客的记录:

    “李小军,15:00—15:30,2B451。”

    “李柳玉,17:30—18:00,3C068。”

    这时过道里传来了脚步声,丘山想要拍照已经来不及,只好匆匆记了一遍后快速蹿出门,钻进昏暗的楼道里。过了片刻,阿七也弓着腰摸了回来。

    “只找到访客登记本,今下午有两条姓李的访客记录。一个叫李小军,另一个是李柳玉。”丘山压低声音说。

    “哦,”阿七点点头道:“李柳玉是李泰来女儿。”

    “那就没错了。”丘山将那条记录后边的编号说了一遍,接着道:“这莫非是李泰来尸体编号?”

    “应该是的,可能在三层,上去看看再说。”

    两人从消防通道爬到三楼,沿着过道一路走去,见停尸房分别按A、B、C、D、E、F顺序编号。两人找到C房,阿七如法炮制,掏出铁丝插进锁孔拨弄几下,锁马上就开了。

    两人走进停尸房,将房门掩好后,打开了电灯。整个停尸房在荧光灯的照射下显得逼仄幽暗,存尸柜纵向排成了四列。

    他们兵分两路找了起来。半分钟不到,阿七在那边低呼一声:“找到了。”丘山赶忙跑过去,一看柜门上的卡片信息,编号是068号,名字正是李泰来。

    阿七缓缓拉出柜门,冰冷的尸身周围升腾起一片薄雾。阿七“哔”地一声拉开裹尸袋的拉链。

    丘山看着李泰来的身体不禁有点儿心惊肉跳,只见尸体左腹部划开了一道口子,隐隐可见里边的内脏。李泰来嘴巴张开,下巴向一侧歪斜,左手握拳,右手蜷曲放在肚子上。

    “我CAO,谁这么歹毒?”丘山忍不住痛骂出声。

    “这是他自己干的。”阿七盯着尸体说。

    “啊?”丘山惊愕得张大嘴巴:“他是切腹自杀?”

    阿七摇摇头,转身走到门口一个柜子前,打开柜门找了找,从里边取出两双硅胶手套,将一双递给丘山,自己带上另一双,然后伸出食指和中指探进李泰来的嘴里勾弄了几下,拔出来用大拇指搓了搓,放到鼻子下闻了闻,说道:“不是自杀,他是被毒死的。”

    “毒死?那为什么要……”丘山指了指李泰来腹部的那条大豁口子。

    “他像是在取某样东西。”

    “莫非他体内藏了什么?”

    “我也不确定。他临死时将右手放进创口,一定有某种原因。”

    “他的右手原来是在这里边?”丘山指了指尸身左上腹的刀口。

    阿七微微点头,将手伸进了李泰来的胸腔里。

    丘山帮着掰开那条创口,满眼全是五脏六腑的颜色,胃里忍不住翻江倒海起来。

    阿七在李泰来体内摸了好一阵,忽然停住,抬起头来望向丘山。

    丘山看着阿七诡异的神情,心里不由得有些发毛,问道:“找到了?”

    阿七缓缓将手从李泰来胃里抽出来,拇指和食指似是捏着一件细小的东西。

    这时楼道里好像传来了轻微响动,阿七和丘山对望一眼,赶忙将存尸柜合上。

    阿七迅速奔到门口关了电灯。

    黑暗中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正往这边走来。丘山打开手机,借着屏幕光往门口看去,见阿七已不在门边,不禁轻呼了声:“阿七?”

    “别说话。”阿七在丘山耳边低声道,原来他已经折了回来。

    这时脚步声在停尸房门外停下,传来一阵窸窸窣窣金属片撞击的声音,那人好像正用钥匙捅锁孔。

    阿七做了个向上的手势,丘山往停尸柜顶上看去,隐约可见柜顶与天花板间有一小块空间,勉强可以藏身。这时那边的门锁已经转动,丘山来不及细想,纵身向上一跳,手刚好攀着柜顶边缘,阿七在下边一推,丘山就势爬上柜顶,匍着身子挤了进去。

    阿七随后爬了上来,但空间太局促,头部顶在丘山脚上。

    两人来不及调整姿势,停尸房的门已被轻轻推开,一束手电光在房间里左右晃了晃,那人并未开灯,径直往这边走了过来。紧接着是柜门拉开的声音,由于看不见下边的光景,丘山也不知道那人是不是白大褂。正在难捱之际,突然听到下边发出“咦”的一声,居然是个女音。丘山惊愕不已,脚下一动,阿七的脑袋也跟着晃了一下。

    这时下面传来“刺啦刺啦”的橡胶摩擦声,那女人戴上了硅胶手套。稍过片刻,一阵轻微的“叽叽”声传来,丘山料想她也在李泰来体内找东西。

    丘山侧头望去,手电筒的光线将女人脑袋的影子打在天花板上,变得硕大无比,女人似乎绾着头发,头影随着身体的移动晃来晃去,伴随着挤捏内脏的“叽叽”声,不由得让人感到阴森恐怖起来。

    大约过了一刻钟,女人停止了动作,硕大的头影一动不动,似乎在思考什么,空气一下子凝固起来。静默了好一会儿,“叽叽”声再次传来,看来她并未死心,继续在那具尸体里翻找,不时传来的“哧哧”声,好像是手指捅什么窍口的声音。

    这样又持续了十分钟左右,丘山已经快要忍受不住,刚才爬进来时半边手脚夹在柜顶后边的缝里,现在麻木难忍,又不敢乱动,心里不禁大骂:“他妈的还捅上瘾了,有完没完啊?”

    又捱了几分钟,响声终于停止,“刺啦刺啦”的橡胶摩擦声响起,女人好像摘掉了手套,手电筒光乱晃一阵,硕大的头影消失了,丘山听到柜门合上的声音。紧接着脚步声响起,往门口那边渐渐而去。丘山终于舒了一口气,正想探头张望,忽见手电光又射了回来,吓得赶紧把头一缩。

    手电光在停尸房里晃了一圈,女人终于转身开门出去,丘山悬着的心这才终于落地。

    “这人是谁?莫非她也知道李泰来体里有东西?”丘山半身酸麻,只能静静趴着等手脚缓过血来,嘴里却先问了起来。

    “不知道。”阿七一边翻身下柜一边回答。

    丘山活络了一下手脚,跟着从柜顶跳下,由于脚还有点酸麻,差点摔了个趔趄。

    阿七蹙着眉头凝思了一会儿,接着说:“她也怀疑李泰来的死因。”说着按了一下左腕部,一束细小但明亮的光线射了出来。丘山定睛一看,光线是从阿七戴着的一块腕表发出的。

    阿七捏着那件东西放到光束下,丘山凑近细看,居然是个小甲虫般的东西,比米粒略大,通体呈金黄色,背部有细小的红点。

    “七星瓢虫?”丘山忍不住喊了一声:“难道李泰来被人下蛊了?”丘山曾听闻过苗疆流传一种可以种蛊毒人的巫术。

    “下蛊?”阿七茫然地看着丘山,接着摇了摇头,缓缓转动小甲虫说:“这是只仿生虫。”

    “仿生虫?”

    阿七望着小甲虫若有所思,缓缓说道:“是的。这只仿生虫的腿部有特殊的倒刺,能勾住人的胃壁。头部可能是个发声装置,腹部应该是储毒囊。”说着将仿生虫的身子翻过来。

    丘山凑近细看,见虫子的身体像是树脂所做,非常逼真,头部覆着一层类似薄膜的东西,腹部尾端有根细刺,跟发丝一般粗细,但长度仅约一毫米。腿部非常细小,丘山用手指轻轻拨弄了一下,居然可以屈伸。

    丘山还是头次见到这么精巧的玩意,感到非常好奇。他回想起当时与李泰来通话的情形,对方语气紧张急促,好像正受到某种威胁,看来应该跟这虫子有关系,想到此处就说道:“若是仿生虫能发声,一定有存储器,或者有接收信号的装置。”

    阿七点点头说:“嗯,储毒囊应该是由程序控制释放的。”

    “究竟谁要谋害李泰来?用这么高科技的玩意,对方看来蓄谋已久啊。”

    阿七没有接话茬儿,仍在凝神端详仿生虫,好像陷入了深思。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抬起头来,望着丘山道:“要再看看尸体。”

    “还要找东西?”丘山想起刚才那女人诡异的一幕,心里还有点儿发毛。

    “嗯。”阿七抽出存尸柜,李泰来的尸身在细小光束的照耀下显得更加可怖。阿七握住李泰来的下巴,低头向李泰来嘴里望了一眼,伸出两个指头探了进去。

    阿七把手指插到李泰来的咽喉深处,稍微勾弄了两下,然后拔出来用拇指搓了搓,又放到鼻子底下闻了闻,侧头想了一会儿,又将手伸进李泰来胃里,往食道处捅了两下,抽出来嗅了嗅,说道:“李泰来生前应在服药,是一种胶囊。”

    丘山正为阿七的举动恶心不已,听他这么一说,就敷衍道:“老年人平时吃点药也没什么。”

    “仿生虫是放在胶囊里被李泰来服下的。胶囊溶解后,仿生虫的腿瞬间弹出,勾住了他的胃壁。”

    “哦。原来如此。我刚才还在琢磨虫子是怎么进去的呢。”

    “唔……仿生虫体内是个特殊的单片机,控制着发声器、储毒囊和腿的动作。程序在存储器里,需要破解才能读取。”

    “怎么破解?”

    阿七蹙眉看了下那只仿生虫,摇摇头说:“这种特殊的单片机没有数据接口,我没有办法破解。”

    丘山取过仿生虫端详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有个高中同学,名字叫刘奇,是个电脑高手,大学时在西安上学,不知毕业后是否还留在这里,就说道:“我有个朋友比较在行,原来在西安上学,但很久没联系了。”

    “能联系上吗?”

    “我试试。”丘山说着掏出手机。

    阿七见状说:“用我的手机吧。”丘山陡然想起自己的手机已被跟踪,便接过阿七的手机说:“有微信吗?”见对方摇摇头,暗想这哥们难道火星来的?打开手机屏幕,居然满屏都是英文,心中颇感纳闷,但也不好问起,就下了个微信装上。

    丘山翻找了半天,终于在高中群里找到刘奇的名字。

    “哥们,在么?”丘山看了下时间,已经凌晨两点。

    “丘哥,啥事?”

    丘山心中一喜,看来刘奇熬夜的习惯一点没变,忙回道:“你还在西安吗?”

    “在的。”

    “在哪里?”

    “我在西交大东门外开了个店,叫大可电脑。”

    “现在过来是否方便?”

    “没问题。”

    “好,待会见。”

    丘山将手机还给阿七,说道:“现在就去?”

    阿七点点头道:“越快越好。”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自封口塑料袋,将仿生虫放了进去。

    两人将尸体收拾停当,悄悄溜出停尸房,到围墙处找到那条床单,先后爬上墙去,把床单收了,纵身跳下围墙。

    此时夜深人静,雨后的秋夜寒意侵人,天空呈现出暗淡的蓝色,天际处隐隐有几颗星星闪烁。丘山两人快步来到大街上,街上车辆稀疏。两人往东走了大约十来分钟,才在一个路口找到一辆出租车。

    出租车一路疾驶,半小时后到了西交大东门。两人下得车来,沿街找了一会儿,在靠北的一处地方找到了“大可电脑”的招牌。

    丘山见店铺的卷闸门里隐隐透出光来,便伸手拍了两下,卷闸门发生“哗啦哗啦”的声音。旁边一个小门“吱呀”一声打开,探出一个蓬乱的爆炸头来。

    爆炸头冲丘山嘿嘿笑道:“丘哥,这边进。”又一眼望见阿七,接着说:“咦,还有朋友,都进来。”

    丘山和阿七一起挤进店里。

    “呃,小心脚下的键盘……别绊着了,这边走。”刘奇一边在前领路,一边提醒他们。

    丘山见刘奇的店像个五金铺子,鼠标键盘破电脑堆了一屋,地上柜台上放着各种主板硬盘电源箱之类,于是问道:“啥时开店了?我听说你毕业后进了一家军工企业。”

    刘奇不好意思地挠着爆炸头笑道:“干了几年就辞职了。这个店开了有半年,半死不活的,好在时间自由。”

    “唔、唔……”丘山跟着刘奇来到店铺里间。

    “你现在哪里高就?”

    “一家杂志做记者,就是饿不死撑不饱、随时准备卷铺盖走人的地儿。”

    “哦,真没想到这时候来西安。这位朋友也是你同行?”

    “嗯啊……他在执行一个特殊任务……”丘山望了眼阿七,见他也没啥反应,接着道:“叫他阿七就行。”

    “好咧,这里也挺宽敞,你们随意吧。我还要写个程序,一会儿再聊。”刘奇眼睛盯着电脑就要凑上去。丘山想他粘着电脑就成牛皮糖了,忙道:“你得先帮我做件事儿。”

    “啥事?”刘奇头也不回,一边盯着屏幕一边问。

    “破解一个单片机。”

    刘奇一听,忙转过身来,哧哧笑道:“不是开玩笑吧?你有啥单片机?”

    丘山望向阿七,见他已从口袋里取出那个仿生虫来。

    刘奇瞬间被吸引住了,凑上前来端详一会儿说道:“这东西哪儿来的……莫非你是军方的?听说美俄间谍大战都用上人造蝇了……这仿生蝇的翅膀每秒得拍多少下?如果飞进大使馆刺探情报,估计少说也得一公里距离,录音、导航、信号收发模块统统都得有,这载重……”

    丘山一看刘奇声音亢奋,知道他碰到这类东西根本没法停,忙打断道:“刘奇,看清楚了,这不是苍蝇。”

    “当然,当然不是,这玩意看起来比人造苍蝇还牛逼。”

    “哦?我们现在要把里边的数据弄出来,你有什么法子吗?”

    “嘿,没问题。我以前在单位搞的就是单片机。”

    “那太好了。不过这种单片机很特殊……”

    “我知道我知道。”刘奇说着把他那破旧桌子的抽屉“哗啦”抽开,噼里啪啦掉出一堆电子零件来。他从抽屉里掏出一个小型工具箱,抱起箱子鼓起腮帮吹去,腾起的灰尘呛得丘山咳了几嗓子。

    “这是啥玩意?”

    “结合了侵入型破解手段的单片机编程器。”刘奇说着打开了工具箱。

    丘山和阿七往里一看,里边是个样式简单方头方脑的金属盒子,盒子边上插着一些连着细小探针之类的线缆,还有连接电脑的数据接口和旋钮,盒子面板上有几个按钮,按钮上方是个细长的LED液晶屏,能显示两到三行文字。

    丘山皱了皱眉头,问道:“这玩意是哪来的?”

    刘奇嘿嘿笑道:“自制的。”

    “自制的?”丘山满脸狐疑地凑到工具箱前。

    “对。这也没啥复杂的,就算是加密的单片机芯片也不锁定存储器访问,只要找到存储器的数据总线,用微型探针就能读取数据线上的内容。”刘奇说着将工具箱接上电源,从里边取出一把镊子和一个小型的激光枪来,接着道:“怎么样?要不要试试?”

    丘山被刘奇说得一愣一愣,望向阿七,见他点点头,就说:“行,干吧!小心点,这里边资料很宝贵。”

    刘奇一听,立马兴奋起来,从桌上搬来一架小型显微镜,然后用镊子夹住仿生虫,将它反过来腹部朝上放在显微镜下,打开激光笔,一条细丝状红光射出。刘奇将红光对准仿生虫腹部,树脂被慢慢切开,不一会儿露出一个两毫米见方的电路板来。刘奇将电路片取出,原来电路片背面是一个微型插槽,连接着仿生虫头部的发声器、腿部和储毒囊的控制器。

    刘奇两眼精光四射,在显微镜下把电路板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后,指着其中一处一毫米见方的黑色方块道:“这就是芯片,把环氧树脂烧蚀掉后就能找到数据总线。”

    “嗯,接着干。”

    刘奇将激光对准芯片来回烧蚀起来,一股轻烟从显微镜下腾起。稍过片刻刘奇关了激光枪,将两个带有细微电极头的探针伸入芯片的某处针脚固定好,再打开手边一台笔记本,将它与金属盒子连接起来,然后按了面板上的几个按钮,扭头看着丘山和阿七道:“好了。”

    丘山一直站在旁边观察,也没看出个子丑寅卯来,就道:“弄吧。”

    刘奇伸手按下了笔记本的电源开关。

    “嘀”一声过后,电脑进入自检,蓝色屏幕上的光标不停闪烁,一串串二进制编码从屏幕底部不断涌出。

    “怎么回事?”

    “嗯,成了。”

    丘山没看出什么名堂,问道:“成了?内容在哪里?”

    刘奇却没有回答丘山的问题,盯着屏幕念念有词起来:“您好……李泰来先生……您是否觉得胃部很痛……李泰来是谁?”

    丘山和阿七都不可思议地望着刘奇,想不到他竟把二进制码直接翻译了出来。

    “哦……半个小时内共赴黄泉,赫赫……”刘奇奸笑的声音听起来让人不寒而栗。

    “……我并不想伤害尊敬的……珍惜这一刻吧……报警、求医……并不能改变您的处境……临终遗言……我们黄泉再见。哈哈哈……嘀……嘀……嘀……”刘奇一阵狂笑之后嘴里又接着发出“嘀嘀”的声音,听起来诡异之极。

    “这是存储器里的内容?”丘山待刘奇平静下来后问道。

    “是的。不过不太完整,我还得再看一遍。”刘奇说着重启了电脑。

    “您好,李泰来先生。您是否觉得胃部很痛……”

    “没有关系,半个小时后您就不会有任何疼痛了……”

    “不用再找了,我就在您的身体里。半个小时内我将陪您慢慢死去,很高兴我们将共赴黄泉。赫赫……”

    “您看上去好像比较困惑,那就让您再感受一下吧,三、二、一……”

    “怎么样?是不是很痛?我并不想伤害尊敬的教授,但您一定要相信我说的话……”

    “我们还剩不到半个小时了,留下您的秘密,然后迎接死亡吧。李泰来先生,希望您珍惜生命中最后的光阴。您可以选择报警、求医,不过在下想提醒一下,这种愚蠢行为并不能改变您必死的处境。好了,相信您还要构思临终遗言,在下就不打搅了,我们黄泉再见。哈哈哈……”

    “嘀……嘀……嘀……嘀……”

    丘山和阿七听刘奇读完信息后,一时都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丘山愣了好一会儿才问道:“就这些了?”

    “对,一字不差……唔,李泰来是谁?”

    “一位历史学家。”丘山随口答道,脑袋却飞速转了起来。原来李泰来没有报警或就医,是被这只仿生虫威胁所致。从刚才破译的内容看,仿生虫似乎是为了逼迫李泰来说出某个秘密而设计的。那个秘密藏在那首诗里吗?

    丘山惊疑不定地看了看刘奇和阿七。

    刘奇挠挠头道:“哦,历史学家……这段录音是由程序控制播放的,程序首先让机械腿弹出,然后开始播放录音。”刘奇边说边用镊子点着仿生虫尾部的细针,接着道:“程序先后三次调用了控制这根针管的启闭开关,时间分别在机械腿弹出后、录音播放一分钟后和三十分钟时。”

    阿七点点头,看了会儿那仿生虫,说道:“毒针相应做了三次注射,第一次和第二次令李泰来感到痛苦,第三次注射时李泰来可能已经死了。”

    丘山听阿七这么说,颇为不解地望着他。

    阿七解释道:“大约在二十六分钟时,李泰来开始用刀切开自己的胃,想要找到这只仿生虫,所以……”阿七顿了顿,没有接着往下说。

    刘奇听到这里大感惊奇,说道:“那么李泰来看起来像是自杀的……为什么有人要用这种办法杀他?”

    “他好像掌握了什么秘密。”丘山简单回答了一句,看看阿七,想起他知道不少东西,此时正好可以趁机问问,就接着道:“阿七,你觉得李泰来有什么秘密?”

    阿七茫然摇摇头道:“我不清楚。”

    丘山颇感意外,他原以为阿七应该对此事十分熟悉才对,就问道:“那你怎么知道……李泰来给我打过电话?”

    阿七一怔,缓缓说道:“这些消息都是从别处得到的。”

    丘山原本还想追问,但见阿七似乎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只好暂时作罢。

    这时刘奇伸手捏起那只仿生虫,嘴里说道:“这虫子没啥用了吧……要不我先研究一下,嘿嘿,真是好东西。”

    “不行,注意毒液。”阿七阻止道。

    “啊?”刘奇手里的仿生虫又跌落到桌上。

    阿七拿镊子夹起仿生虫残骸,装进塑料袋,揣进了衣兜里。

    刘奇见阿七如此谨慎,尽管有点意犹未尽,但也不好强人所难,磨蹭半天,指了指沙发和床说:“你们休息休息?我可要开工了。”

    丘山抬腕看表,已经凌晨四点,此时只感到浑身倦怠,架不住哈欠连连,见阿七坐在靠椅里,眼睛望着半空,似乎还在想什么事情,也顾不了那么多,爬到旁边的沙发上躺下,眼皮沉重,一会儿就呼呼睡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丘山耳边响起噼里啪啦敲击键盘的声音。他睁开眼来,见刘奇正埋首坐在电脑前敲个不停。丘山一看手表,已经快中午了,环顾四周,却没有看到阿七的影子,便从沙发里爬起来,走到刘奇身后问道:“阿七呢?”

    这一喊把刘奇吓了一跳。他扭过头来睁着两个熊猫眼说:“阿七?哦,他走了。”说着又往电脑上看去。丘山顺着他目光一看,见屏幕上全是一行行代码。

    “啥时走的?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啥时?七点,可能是六点,差不多那时间吧。他也没说去哪。”刘奇盯着屏幕目不转睛地说道。

    丘山走到刘奇身边,用手遮住电脑屏幕说:“肚子饿了,你这有吃的没?”

    “叫了两份外卖,差不多快到了。”

    丘山缩回手,往外边店铺望了一眼,说:“你这店是不是三天打渔两天晒网,一个星期关五天?”

    刘奇嘿嘿笑两声:“那不至于,顶多开一天关一天。手头上的事太多了。”

    丘山暗想若像刘奇这么做生意,关门大吉是迟早的事。此时见他仍盯着电脑屏幕,只好说:“我去外边转转,手机卡哪有卖的?”

    “往校门方向走就有。”

    丘山走出里间,外边的阳光透过卷闸门缝射进来,照得整个店铺里光影驳杂,像个电子垃圾场。丘山穿过店铺,打开小门走了出去,大街上阳光明媚人声鼎沸。

    丘山走进一家手机店里买了张手机卡,正准备往回走时,瞥见旁边有个小礼品店,转念一想,就在礼品店里挑了一副墨镜、一顶棒球帽和一个手电筒、几节电池,这才返回刘奇店里。

    外卖已经送来,两人匆匆吃完饭后,丘山知道刘奇多半又要去电脑上忙乎,说道:“我下午去趟乾县,身上现金不多,有钱的话借些吧,回京后还。”

    “多的没有,千儿八百还是有的。”刘奇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大把杂七杂八的东西,把百元大钞都捡出来递给丘山。丘山数数,也就一千二,暗想刘奇生意做到这份上,找他借钱都颇有点于心不忍,就说:“还是算了吧。”

    “别啊,拿好拿好,我这店门一开钱就进屋了。”

    丘山心想也是,凭他那牛逼闪闪的技术,混口饭吃不是什么问题,便心安理得收了钱,说道:“好。我的新手机号,记一下。回北京时再给你电话。”想了想又说:“我这衣服得换了,挑件外套给我。”

    “好啰。”刘奇翻出一件夹克说:“凑合着穿吧。”

    丘山勉强穿上,感觉虽然小了点,但还算合身。

    “对了,你这次来西安干啥?”刘奇突然问道。

    丘山见刘奇终于说了句人话,呵呵一笑道:“采访啊,李泰来死了,我有报道任务。”

    “你那朋友到底干啥的?”

    丘山内心苦笑一声,这个阿七到底是谁连自己也不清楚,一时半会儿也没法解释,只好胡乱应付道:“他来调查李泰来死因的。”

    刘奇“哦”的一声不再发问。

    “嗯,那我先走了,电话联系。”

    丘山戴上墨镜和棒球帽,走出刘奇的店铺,到街边招了辆出租,往城西客运站去了。

    到城西客运站后,丘山上了辆中巴车,一路奔西而去。路旁是广袤的原野,成片的梨树此时已裸露枝条,在明晃晃的阳光下交错成乱蓬蓬一片。

    约摸过了一个半小时,车子抵达乾县县城。丘山下车后顺着街道往前走去,路上行人稀少,街边几棵枣树黄叶飘零,远方天空阔远,显出一种苍凉的味道来。

    丘山琢磨着先去乾陵转转,晚上再回县城过夜。打定主意后往四下里张望,想找辆出租车,却见街道上空空荡荡,一个车影儿都没。

    丘山顺着街道一路走走停停,来到路口拐角处,见路边有位穿着土灰色外衣的老汉正蹲在地上,旁边放着一挑枣儿。丘山心里一动,暗想这老汉指不定就是近郊的农民。于是走上前去,笑吟吟冲着老汉说:“老伯,卖枣呐。”

    “是呀,后生,额的枣甜咧,十块钱三斤。”

    丘山看那筐里的枣,褐红嫩绿滴溜圆的,就说:“好,来三斤。”

    老汉从旁边扯了个塑料袋,装上一大兜枣,码了码秤砣称好,说:“三斤多咧。”把袋子递给丘山。

    丘山接过袋子,随口说道:“老伯住哪里?”

    “额住梁山那搭,后生外地的吧?”

    “是啊,我是来这里采访的记者。”丘山一听老汉住在梁山,心想真是巧,于是接着说:“老伯今年贵庚啊?”

    “额说后生看起来嫽扎咧,原来是文化人。额今年六十五了。”

    “哦,身体硬朗得很呀。您这个年纪都是子孙满堂享清福了。”

    “享哪搭福?只有额屋里人咧,碎娃子都出去做事咧。”老汉咧开嘴憨厚地笑了笑,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道:“额们这角落卡卡来的外客都是看姑婆陵的,你也得是的?”

    丘山听老汉这么问起,知道梁山附近世世代代的农民都叫武则天姑婆,老汉嘴里的“姑婆陵”自然就是乾陵,就说:“我正是来看乾陵,做些文物方面的报道。”

    老汉一听,眼里像放出光来,嘴里嗫嚅了半晌,犹犹豫豫地说道:“额屋里……有个祖传的宝贝,额不识货,你是文化人,能帮额看看,掂量一下轻贵?”

    丘山暗想,祖传的宝贝哪有轻易示人的,这老汉莫非是骗子?但看他老实巴交的模样,也不像是干坑蒙拐骗的营生,不知他嘴里的祖传宝贝究竟是啥?自己虽在《国家宝藏》做了几年记者,若论实打实做鉴赏,也只是半桶水晃荡的水平,就说:“老伯,不是舍不得功夫,只是我也不识货,怕误了您老人家。”

    老汉听丘山这么一说,眸子里黯淡了下来,说道:“唉,也是碎娃子不争气,一年到头没个钱进门,额屋里人病了好几年,为治病邻里乡党到处争钱,现在也没法子想咧,哎……”浑浊的眼里竟隐隐有些泪光。

    丘山听到这里生出些恻隐之心,若是家有富余,六十多岁老头谁愿意挑着挑儿满大街卖枣?瞧老汉这光景,多半是想卖了宝贝给老伴儿治病。自己正好要去梁山,顺道去看看,若是骗局倒也乐得掺和一下,指不定还是新闻线索,想了想说:“老伯,我有个朋友挺识货,要不我先去您那看看,到时让他估摸一下?”

    老汉一听丘山这么说,立即高兴得啥似的,说道:“中、中,这就行起。”收拾挑子就走。

    走了片刻,丘山见老汉没有要坐车的打算,便问道:“老伯,这到您家得坐啥车?”

    “不用坐车,走一个钟点就到了。”

    丘山一听,敢情老汉是想走回去,见路上正好驶来一辆出租车,忙招手停下,冲老汉说:“坐出租车快些,省时间,我下午还有点事要办。”

    老汉客套一番上了车,两人有一搭没一搭闲聊,丘山这才知道老汉姓张,祖祖辈辈就住在梁山,两个儿子都到外地打工去了,几年都没回一趟,现在家里只剩下自己跟老伴儿过日子。

    驶了约一刻钟,张老汉说“到了”。丘山帮忙拎着挑儿下车,放眼一望,原来已到梁山脚下,旷野四平,山峰兀立,从这个角度看梁山倒另有一番风味。

    “额家就在那搭,近着咧。”张老汉往不远处山脚的一块平地一指,丘山估摸了一下,隔得并不太远。两人一前一后,走了三四分钟就到了一处窑洞前。张老汉冲挂着门帘子的洞口大喊:“老婆子,来贵客了。”原来张老汉和老伴都住在窑洞里。

    丘山虽然早就听说过窑洞,但还是头次见到,见这窑洞口似乎龛在一面黄土坡里,黄土坡陡峭得像是被利器从山体劈出来一般,上边还有累累锄痕。窑洞左侧开了个挂着帘子的门,门边挂了串玉米棒子,右侧有个小窗,窗户被灰色塑料布钉住,上面贴了个“福”字剪纸,大约有些年头了,陈旧的红里泛出了灰白。塑料布一角破了个洞,隐隐露出几根窗格来。

    这时帘子撩开,一个巍巍颤颤、驼背屈膝的大娘从窑洞里走出来,无神的目光望向丘山。丘山见她大约六十多岁、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病恹恹的没有精神,此时正用警惕的眼光盯着自己。

    “老婆子,徉甚呢?还不赶紧捋码一下?连个落脚地儿都没。”张老汉冲着张大娘嚷起来。

    丘山见状忙说:“不用不用,站站就好。”见张大娘去端凳子,赶紧抢过去把凳子端了过来。张老汉撂下挑子,从旁边掇条凳子来,两人就在窑洞门口坐下。张老汉颇有点难为情说:“唉,家里啥都没有,亏待了。”

    丘山道:“哪里话?不用客气。”抬眼见老婆子又蹑进窑洞里,就说:“大娘身体也还好,您老甭太担心,会好起来的。”

    张老汉听他这么说,满眼感激之色,说道:“额去去就来,您先候着。”说着起身进了窑洞。

    一会儿洞里好像传来拌嘴声,丘山屏气细听,闻见张大娘说:“……就你显豁,也不把脸昭了?夜儿个胡捅明儿个胡捅……”

    “聒不聒……谁招识你……有啥窍道呢?”张老汉低声训斥。

    “……额不要活了……”

    “……趔远些,守着个疙瘩能活命?”

    ……

    过了片刻,张老汉撩起帘子,手里抱着一大摞旧报纸走了出来,看起来似乎沉甸甸的。丘山暗付张老汉可能早就打主意要卖了那件宝贝,张大娘却舍不得。

    张老汉走到丘山身边坐下,脸上颇为尴尬地说:“让你见笑了,额屋里人没见过世面,又是个倔人……”说着把那摞报纸放在膝上,拔拉开报纸,里面露出个砖头大小的粗麻布包裹。张老汉解开结,打开粗麻布,里边又是一层碎花纺布包裹。

    丘山暗想这宝贝里三层外三层裹得这么严实,张老汉应该特别看重。只见他打开碎花纺布后,居然还有一层藏青色斜纹布。这时张老汉用微微颤抖的手解开了斜纹布,终于露出一个书本大小带老式锁扣的褐色盒子,盒子材质似木非木、似金非金,上边有一些杂乱的纹路。

    张老汉小心翼翼地打开锁扣,揭开盒子,丘山凝神一看,里边竟然是一块红砖。

    这块红砖通体呈暗红色,与普通红砖并无什么区别,红砖与褐盒内壁有细小的缝隙。丘山疑惑地望着张老汉,见他正满眼期待地看着自己,暗想就算是一块古代的砖头,实在也没什么稀奇,根本就值不了几个钱,看张老汉样子也不至于拿自己寻开心,于是问道:“老伯,这东西非常……真的是祖传的么?”

    张老汉听他这么说,赶紧道:“真是额先人传下的,额守了一辈子,也不知有个啥用?怂娃子没出息,额不想传下去了,就想换个治病钱,也不图啥。”

    “没有找其他人看过吗?”

    “问过,都说额这就是块砖头,不值钱。额先人咋会传块砖头呢?一定是他们看走眼了。”

    丘山见张老汉说得诚恳,又看了一下红砖,说:“能取出来看看吗?”

    “这红砖疙瘩揳不开,与盒子粘一起了,也不能硬整……你看看咋样?”

    丘山用手指抠了一下,红砖果然纹丝不动,心想不管怎样,这是块红砖无疑,至于内里藏了什么玄机,光这样也瞧不分明。不过看张老汉这光景,估计祖上也好不到哪儿去,想必传不了什么值钱的宝贝。

    丘山想了一下,记起自己以前大学时有个室友叫胡天,毕业后一直在搞考古,或许能说出个一二三四来,就道:“唔……要不这样,我拍张照给我朋友看看,他比我懂行。”

    “没嘛嗒,有消息就言传额咧。”

    丘山掏出手机把红砖带盒子上下前后拍了一遍,对张老汉说:“老伯,您先收好。我朋友是行家,他定能看出个道道来。”

    “好咧。”张老汉喜滋滋地包好盒子,起身说:“后生,饥了?天色晚咧,屋里吃个馍馍。”抱着包裹进窑洞去了。

    丘山打西边一望,太阳离下山还早,得赶紧上梁山,于是站起身来,从兜里取出两百元钱放在凳子上,冲着窑洞大声说道:“老伯,我先上乾陵转转。待会儿若是得闲再来叨扰。”

    “呀,那哪行呢?”张老汉从窑洞里小跑出来说:“先吃个馍馍填填肚子。”张大娘跟着挤出窑洞门,手里端着个碗,看丘山的眼色似乎和善不少。

    “不用了……这去乾陵,哪条道近些?”

    “这后边有条小路上去,近多咧。”张老汉伸手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土包说:“翻过那搭土坎,有条小道,顺着往上爬,不要半个钟点。就是要留神胡蜂,这山上的胡蜂蜇得死人咧。”

    “好,老伯留步。”丘山快步向那个土包走去,才走出数十步,忽听后边张老汉的喊声又起,回身一望,远远看见张老汉一边扬着手里的东西追来,一边嘴里喊道:“后生,你把钱落下了。”

    “老伯,给大娘买点东西吧。”丘山冲张老汉挥挥手,脚下却没停,不一会儿功夫就把他远远甩在身后。

    丘山翻过土坎,果然见前边右侧有一条蜿蜒而上的小路,于是快步走了过去,顺着小路往上攀爬。好在坡并不陡,路虽然窄,但灌木荆棘枝条尽数被拨开,走起来也挺顺畅,应该是附近农民上山常走的道。

    梁山并不高,只有一千米出头,树木还算茂密,丘山爬了二十来分钟,来到一处裸露着黄土的空地上,转身回望,远远看见司马道就在眼皮前面,远处是侍立两侧的乳峰,自己已经爬到梁山主峰的半山腰里。

    丘山思付若折向右走,就可以走到李治和武则天墓碑所在的山脊上,往右边应该也有小道。丘山接着往上爬了一会儿,果然有条岔路往右边横着延伸过去,于是沿着这条岔道前进。小道平时应该少有人迹,时不时有横伸出来的刺条勾住衣服,远比刚才难走。

    丘山一路上走走停停,大约又花了十来分钟,才走到正南边的半山腰上。他沿着山脊放眼望去,司马道就在正前方,自己身处的位置是并不对游客开放的陵园。

    丘山顺着道往南走,已经能看见稀稀拉拉的游客三三两两沿着司马道参观。近处一道铁栏杆将陵墓与景点隔开。五、六个上了年纪的西方游客正站在铁栏杆外往里拍照,嘴上有说有笑。

    丘山心想若这样走出去,难免会引人怀疑,如果招来陵园的工作人员,就更扯不清了。好在此处松柏森森,自己身处的角落也比较隐蔽,就在原地等了片刻。待那群外国游客走远,丘山探头望了一下,四下再无人影,便戴上墨镜,快速冲到围栏处,翻身一跃而出。

    刚离开围栏不远,又一群游客从远处转过来,丘山暗自庆幸,沿着石道往外走去。正前方不远处立有一块高约三米、通体黑色的石碑,上边书有“唐高宗乾陵”隶字。

    石碑前有两尊石狮,巨头披鬃,躯体雄壮。不远的前方有六十一个蕃臣石像分列两侧,据说是依当时大唐帝国属下少数民族的官员和邻国的王子、使节为原型雕刻而成,不知为何都没有脑袋。无头石像南边各有两垛城阙,丘山记得述圣纪碑和无字碑就在城阙后边。

    他穿过城阙,来到武则天的无字碑前。回想当时采访的情形,李泰来说的是“乾陵的无字碑”,难道秘密在无字碑里?

    “……大家现在看到的这块碑,就是举世闻名的无字碑,也是武则天的墓碑,号称为历代群碑之冠。无字碑由一整块巨石雕凿而成,高达八米,重达一百吨……”一位女导游向身旁的一群游客娓娓道来,丘山因离这群游客不远,导游的话也字字入耳,“无字碑空无一字,为什么呢?民间有三种传说:一种说法是武则天功高德大,连文字都表达不了;第二种说法是武则天自认为罪孽深重,还是不写碑文为好;第三种说法是武则天认为自己的功过要让后人去评说……”

    丘山对无字碑早有些了解,此时再看碑首,见其上八条螭龙缠绕、鳞甲鲜明、状如花蕊,碑身奇崛、通体润洁、瑰丽壮观,心想若其中真有什么秘密,一千多年来被这么多人瞻仰抚摸,难道看不出什么端倪?

    他绕着无字碑慢慢走着,边走边看,见碑侧各有一条线刻飞龙。飞龙凌空舞动,隐隐有飞腾之势。此外还有一些精美的花饰和杂陈交错的字迹,只是年代久远,已经变得模糊难辨了。

    丘山蹲下来,用手摸了摸地上的石砖,见石砖表面粗粝、严丝扣缝砌在一起。丘山用手指敲了敲石砖,抬眼见旁边有游客正留意自己的举动,光天化日之下这些动作看起来未免有些奇怪,只好停住手站起身来,眼看再无其他特别之处,便走到西边的述圣纪碑前。

    述圣纪碑是李治的墓碑,丘山知道这碑也叫“七节碑”,连盖带座共有七节,象征日月金木水火土,寓意着李治的文治武功。丘山看了看碑上的屋檐,四角各有一个凸出的力士石雕,再看碑面,字迹依稀可辨,据说是武则天亲撰,刻成后填以金屑,只是年久剥蚀,现在已难觅踪影了。

    丘山见看不出其他名堂,就沿着司马神道往南走,侍立两侧的依次是十对翁仲石像、五对石仗马、一对鸵鸟浮雕和一对石刻翼马。丘山且走且看,一路来到了南端的华表处。

    华表高八米有余,顶端有一个荷花苞形石球,下边是个八边形云台,石柱立于莲座上,远远望去颇为粗壮。丘山走到右侧华表南边,摘下墨镜,侧过头端详柱身,这时斜阳西照,给柱身染上一层金黄的颜色,显得庄严肃穆。

    丘山绕着华表转了几圈,又望了望远处的梁山,四野辽阔,显出秋日的壮美来。他抬头望向华表,夕阳打在柱身上,露出明暗不同的条状色块。丘山赫然醒悟过来,这华表有八个面,正是八菱石柱状。丘山按捺住激动的心情,来到华表右侧的那条阴影里,来回走了数步,东西凝望片刻,暗想现在的方位和辰时相差甚远,若太阳正在东边,那么阴影应在华表之左。

    丘山假想太阳从东边升起时华表阴影的位置,估摸着快到司马道了。他来到司马道边上,凝神往北望去,此时残阳如血,梁山主峰巍巍屹立,映出殷红的色来。

    眼看天色向晚,游客们已成群结队下山,丘山心道明日辰时再来无妨。转身正要离开时,见刚才那群外国游客正好从身边经过,人群中一位约摸六十来岁、碧眼银发、身材微瘦、略有驼背的男子冲丘山微微一笑。

    丘山回笑一下,对这种礼节性致意也没放在心上。随着人流从南边的石阶下山之后,丘山寻了辆出租车回到乾县县城。

    此时夜幕已降临,丘山找了家旅馆,收拾妥当后到外边吃了晚饭,饭毕立即赶回房间。自昨天下午看到绝句后,丘山一直没时间查资料,此时便取出笔记本电脑,迫不及待地在网上搜索起来。

    最先找到的是《算经十书》。《算经十书》分别是指《周髀算经》、《九章算术》、《海岛算经》、《张丘建算经》、《夏侯阳算经》、《五经算术》、《辑古算经》、《缀术》、《五曹算经》和《孙子算经》,是汉唐一千多年间的十部数学著作。经唐初天文学家李淳风增订删补,在唐高宗时期这十部算经被汇编成册,作为当时国家最高学府国子监的数学教科书刊印发行,算是古代读书人的科学读物。近代以降西学东渐,这些古代科学书籍早就被淘汰了,流传至今日,其中有几部业已失佚。

    丘山细看这些算经,都是以具体的实例辅以图画进行描述。中国古代的数学问题,都是采用归纳法进行论证,与西方的演绎法大相径庭。这也意味着《算经十书》中有许多实例,有些例子还非常著名,比如《张丘建算经》的“百鸡问题”,《孙子算经》的“鸡兔同笼”等。但由于缺少数学公式符号,原本简单的数学问题全靠文字叙述,令人不忍卒读。

    丘山暗付要从这些内容里找到什么线索,实在有点勉为其难,更何况现在也不太清楚绝句中的“一部算经”究竟是特指某本书,还是泛指《算经十书》中的某一部,于是干脆把有关资料悉数下载到手机内,待日后有需要时再慢慢查阅。

    他接着又搜索了一些有关乾陵的史料和唐代文化和宗教等方面的资料,全部存入手机,弄完后已是晚上十点。准备上床睡觉时突又想起张老汉的红砖,就拿出手机,将下午拍的图片看了一遍,挑了两张拍摄角度比较理想的给胡天发了过去。心中暗想,若这红砖真是什么稀罕宝贝,他一定会回复。

    第二天一大早,丘山即赶赴乾陵,到达梁山时已是凌晨六时半。他依旧从昨天下午的小路攀爬而上,此时天色微明,但山林里面仍然很暗,好在昨天已经熟悉了地形,这时倒也轻车熟路,很快就来到那个岔路口。

    丘山折向东行,不一会儿功夫就到达了南边半山腰的山脊处,远远望见司马道在朦胧的晨色中像一条白练,前方双乳峰耸立在薄薄的晨霭中若隐若现。丘山快速来到铁栏杆处,越过栏杆,望见东方露出鱼肚白,太阳似乎就要喷薄而出。

    丘山沿着司马神道跑了起来,穿过城阙、石碑和众石像,一路奔到华表处。这段距离说长不长,但全力冲刺起来仍把丘山累得够呛。他气喘吁吁地望向东边,这时一轮旭日在远处的天际线冉冉升起,一霎时苍茫大地铺洒上了一层金光,扫尽了雾霭。

    丘山站在右侧华表的南边,扭过头来,见阳光照在八菱石柱右侧,反射出微微的光芒,石柱左侧仍处于阴影之中。他侧过头细细观看,石柱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就快速走到左侧华表处,以同样的角度进行观察,仍无任何收获。

    这时晨光逐渐亮堂起来,暗色全部褪尽,八菱石柱在阳光的照耀下投出两道长长的阴影。右侧石柱的影子一直延伸到司马神道上,左侧石柱的影子映在了左边的松柏树上。

    丘山走进司马神道的那道影子里,由西缓缓向东而行,每走一步,脚都用力在每块石砖上跺一跺,两眼扫视着砖缝,但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之处。丘山又沿着石柱的影子折向西走,左右张望,也没有什么发现。

    待走到影子尽头,丘山已感到一片茫然。此时太阳正在升起,眼看着离乾陵开放的时间越来越近,尽管秋意甚浓,山风拂来寒意侵体,丘山的额头仍沁出细密的汗珠。

    他蹲下身,一边用手摸着脚边的石砖,一边琢磨“横看辰时八菱竿”的含义……横看到底要怎样看呢?是自己没有领会,还是忽略了什么细节?横看……丘山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将手按在石砖上,抬头见自己处在右侧华表的阴影尽头,远处是巍峨的梁山主峰。

    丘山不由自主地趴下身子,侧卧在司马道上。

    他将左耳贴住地面的青砖,整个身子像章鱼一样紧紧匍在地上,眼睛向北面山峰望去。

    突然一道光芒射来,差点晃花了丘山的眼睛。他稳住心神,再次定睛看去,光芒又一次射来。这次丘山望得真切,光芒居然来自右侧一匹石像翼马之口!

    在阳光的照耀下,这道光芒极其强烈,但倏忽之间便又消失,一闪一灭之间,竟极似幻觉。丘山仍趴在地上,待光芒再次发出时,他留意到发光处并不在翼马口中。刚才的光芒只是穿过翼马下颌,真正的发光之处似乎来自梁山。

    丘山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为避免光线太过强烈,他戴上墨镜,保持着趴卧的姿势,等待光芒再次亮起。须臾之间光芒再次射来,由于有墨镜护目,丘山这次清晰地看到,真正的发光处位于梁山主峰东南坡。

    丘山仔细观察了发光处所在的位置。那处地方位于梁山主峰一块裸露着灰白色岩石的山坡上,光秃秃的没有树木。这时太阳渐高,丘山的脑袋已经有一半露在太阳底下。贴在石砖上的左耳又冷又麻,正想抬起头时,耳边突然传来“沙沙”的树枝摇曳声,听起来仿佛来自左侧树林。

    他抬起头,见西边一棵松柏似是被风所吹,轻微晃动了几下,当下也不以为意,继续望向那片石坡。此时已近八点,刚才那道刺眼的光芒已经消失,好在丘山牢牢记下了石坡位置,便立即站起身,沿着宽阔的司马道往北跑了起来。

    阳光将石像的影子打在司马道上,就像一道道光栅。丘山穿过城阙,越过栏杆,沿着略显阴暗的石道跑到山前。高大的松柏此时遮住了阳光,他不及细想,开始往山上爬了起来。

    那块灰白石坡在梁山半山腰偏上位置,丘山爬到半山腰时山道已尽,于是折向斜右方。此处荆棘丛生,攀爬起来非常艰难,丘山不得不放慢脚步,小心翼翼地从林间穿过。

    行了片刻,丘山突然瞥见前边低矮的树杈间吊着一个篮球般大小的褐色球状物。他定睛一看,只见黄色的胡蜂飞进飞出,原来是个马蜂窝。

    丘山记起张老汉曾提醒他注意胡蜂,没想到真在此处见到。还没走三十来步,又见有两个更大的马蜂窝,一远一近挂在前边不远处树上。丘山不由小心起来,张老汉的提醒并非空穴来风,看来附近的农民深受马蜂之苦。此处人迹罕至,马蜂窝免受被捅之虞,更是大行其道起来。

    丘山攀高爬低,折腾了近一个小时,才爬到那处裸露的石坡下。这块石坡应是天然形成,大约半个排球场大小,并不十分陡峭,中间有一大块黛青色藓苔,不规则地覆盖在石岩表面。丘山观察了一下大体位置,估摸那道光芒应来自那片藓苔之中,但此时身处石坡之下,也没法看个明白。

    丘山见岩石表面较为粗糙,中间偶有一些小坑,要爬到藓苔处并非难事,正准备稍事歇息后就爬上去,突然听到不远处树丛中似乎传来一阵轻微响动,像是什么动物踩着落叶的声音,在寂静的荒山坡上清晰可闻。丘山侧头瞥去,见树林下的一大蓬灌木丛边上,竟隐隐露出一点黑影来,不由惊出一身冷汗。

    凭直觉,丘山料定自己又被跟踪了。

    他极力装着若无其事一般,缓缓将眼神从那堆灌木丛移开,大脑却在急速思考,此时若对方突然发难,在这荒山野岭中自己只怕会像秋后的蚂蚱,还没蹦跶就束手就擒了。不过对方似乎并不急着行动,大概是在等待最佳时机。丘山有点懊恼,刚才在华表处时,曾听到旁边树林里传来声响,现在想来应该就是这个跟踪者发出的声音。

    念头在心里一闪而过,实际上也只是霎那功夫,丘山便绕过石坡继续往上攀爬起来,眼角余光却在留意四周情形。果然六七丈开外处似有草木晃动,对方显得耐心极好,一直在暗暗跟随。

    就在丘山快要爬上石坡时,右上方林间似乎也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他不禁有些错愕,但很快就想到跟踪自己的很可能不止一人。

    想到这里,丘山内心不禁恐慌起来,这茫茫梁山就算被人抛尸,估计十天半月的也不会有人知道,自己若变成乾陵的无名尸骨,只怕要当武媚娘和李治的陪葬品了……

    丘山越想越怕,脚下却不敢稍有停歇,此时已在石坡之上十来米处。侧头观察四周时,突然看到不远处灌木丛中似乎有个马蜂窝,心中灵光一闪,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般一阵狂喜。

    他装着若无其事地来到灌木丛附近,见那个马蜂窝有簸箕大小,隐于低矮的草丛间,通体褐色,被旁边枯黄的草遮挡着,并不容易发现。

    丘山观察了一下周围,见身侧有棵手腕粗的小松树,小松树右侧有一小片空地。当下心中打定主意,来到空地上,用手拨开落叶,拾起旁边的一个石块,在地上刨了起来。地里的黄土比较松软,一会儿功夫丘山就刨出了一个小坑。他接着往左走出两、三米开外,又刨了一个小坑,手下没停歇,耳朵也在留意四周的动静。

    待刨完坑后,丘山在两个坑前各插上一段枯枝,嘴里念念有词,感觉到跟踪之人正在靠拢时,就脱下外套系在腰间,爬上旁边的那棵松树。松树柔韧性不错,即使吃重弯下也未折断。丘山将松树压到地面后,又将它用力往后掰去。

    待松树弯成了一张弓模样,丘山听到旁边树丛中传来“咦”的一声,紧接着冒出一个脑袋来,大喊道:“抓住他。”一个身影“腾”地从树丛中跃出,向丘山猛扑过来。丘山瞄准马蜂窝,陡地放开手,然后迅速蹲下,将腰间的衣服蒙在头上,就势往坡下滚去。

    松树自下向斜上方猛烈抽打在马蜂窝上,巨大的马蜂窝晃了一晃,“嘭”地一声掉在地上。一大群赤色、个头极大的马蜂从蜂窝里飞出,顷刻间就像一大蓬红云充斥在树林里。

    “快追。”丘山隐隐听到上方传来一声喊,紧接着是“啊”的一声惨叫,似乎有人已被马蜂蜇伤,这时自己正像个圆球一样顺着山坡滚下,头蒙在衣服里,双手紧紧扯住衣服护在头侧,也不知道上边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路上丘山感觉手臂、腿部和屁股被条刺和石子剐蹭得生疼,耳朵里嗡嗡地只有杂草和树叶发出的“沙沙”声。也不知滚了多久,“轰”的一声,丘山脑袋一阵晕眩,身子撞上了什么东西后停了下来。

    丘山只感到周身疼痛,胸闷欲吐。他掀开头上的衣服,见自己躺在一棵大树脚下的草丛里,原来刚才滚下来时身子撞上了树根。丘山挣扎着爬起身来,活动了一下四肢,检查周身,手臂被刺刮破了七、八个小口子,小腿处有三、四处淤青,应该是石头所磕,背部和屁股隐隐作疼,但似乎并无大碍。

    上方传来了一阵阵叫骂声,由远而近。丘山忙向上张望,远远看见树林间有个身影正一边挥舞着手里的衣服,一面跳过灌木丛往山下移动,只是周身被一大群红色马蜂团团裹住,移动速度并不快。那身影将衣服挥得密不透风,不断驱赶着围在身上的马蜂,口中不时发出一两声惨叫,似是被马蜂冲破防线,蜇着了身子。

    林间还隐隐传来一两声哀嚎,似乎另一人已被马蜂蜇伤倒地。

    挥舞着衣服的那个身影渐渐已有体力不支之象,动作越来越迟滞,步伐变得缓慢,挥动衣服的手也变得无力起来,嘴里频频发出惨叫声,似是被越来越多的马蜂蜇在身上。

    丘山眼看那人就要不支倒地,就大声喊道:“用衣服包住头,滚下来。”

    那人似乎听到丘山的喊声,拿衣服拼尽全力往空中扫了一圈,颤抖着把衣服往头上罩,就在这当口,被激得更加狂怒的马蜂群“轰”一下飞到了他的头上脖子上,密密麻麻地看不到一点肌肤。只听那人发出一声嚎叫,“咕咚”一声栽倒在地,此时倒颇为顺畅地滚了下来。

    丘山见那人滚到左侧不远处的一棵树脚下,有些马蜂仍兀自叮咬不息。那人身子抖了两抖,嘴里像被什么塞住了一般闷哼两声。丘山见还有些马蜂没有散去,一时也不敢靠近。这时,上边传来的哀嚎声已变得几不可闻,林间又渐渐安静下来,阳光从树叶间的空隙透进来,洒在那具躯体上,显得光怪陆离。

    过了片刻,丘山见那具躯体仍一动不动趴在地里,身上的马蜂已渐渐散去,就小心翼翼地凑了过去。待走到那人身边,见他的后脖上布满一个个指头般大小的褐红色血斑,后脑勺隆起不少小肿包。

    “喂。”丘山冲着他喊了一声,见没有任何反应,就凑到跟前,伸手将那具躯体掰了过来。五六只马蜂陡地从那人脸上和嘴里飞了起来,把丘山吓了一跳。好在这马蜂扎过人后已没有攻击性,在空中盘旋一阵就飞进了旁边的草丛里。

    丘山再看那人时,不禁吓了一跳,只见他满脸肿胀,紫红色血斑连成一片,就像一张打满了洞的人像靶纸。那人的嘴张着,流着白沫,眼睛翻白,手中仍紧握着那件用来扑打马蜂的黑色外衣。

    丘山探了一下鼻息,见他已没了呼吸,又摸了摸颈动脉,连心跳也已停止了。

    丘山原本只想利用马蜂摆脱跟踪,没想到这马蜂如此毒,居然把人蜇得一命呜呼,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再看那人时,见他穿着黑色紧身衣裤,身体健硕匀称,显是有着不错的身体训练,年纪应该不到三十岁,理着板寸头,面目已无法辨认。

    丘山见他腰间系着一个黑色小包,便伸手拉开小包拉链,里边有一小罐药膏、一把比瑞士军刀略大的多功能军刀,一个小型的手持GPS,一卷像钓鱼线一般、带有两个细勾和一个圆形锁扣的线团,一个只有巴掌大小的照相机,一个与记号笔差不多大小、侧边有折叠手柄的手电筒,看起来都非常精巧。

    丘山继续翻看,发现一张类似门禁卡的卡片。拿起一看,两面都光滑洁白,除了一面的左上角有“067”浮字外,再无其他文字。

    丘山见GPS正开着机,就顺手关掉电源。这时见那具身躯的胸部略有凸起,于是探手入怀,在右侧衣袋里找到一个类似对讲机的手机。他把手机电源也关了,以防被人跟踪位置。再摸左侧口袋,隐隐感觉是手枪,掏出来一看,果然是把微型手枪。枪不到一个巴掌大小,重量却不轻,应该是装了子弹。

    除了GPS和手机外,丘山将其他东西都悉数收入囊中。待收拾停当,看了眼那尸体,心想此人装备精良,想不到会被马蜂蜇死,人生无常,命途难料,但愿他葬在这处风水宝地,九泉之下不要有什么冤屈。想到此处,就从附近找了根碗口粗枯枝,打开那把军刀削了起来。军刀极其锋利,只两三下功夫就把枯枝削成一把小铲。

    丘山接着用小铲挖土,虽然此处土质松软,要刨出一个坟坑来也非易事。忙了好一阵子,才勉强挖出个坑来。他将那具尸体拖进坑内,用黄土、石块、树叶悉数填上,用脚跺了跺,也算是给对方留个全尸。

    埋了那具尸体后,丘山又爬到那个巨大的马蜂窝附近,见一些体型硕大的红蜂仍在蜂巢处爬进爬出,也不敢惊扰,在附近搜寻了一番,果然又发现另一具尸体。这具尸体装束与刚才那具相同,只是身形略瘦,黑色外衣仍穿在身上,手上脸上肿成面包一样,一个个血褐色创口突隆出来,就像嵌在面包上的葡萄干。

    丘山在他的小包里掏摸一阵,装备与刚才那人基本相同,只是卡片的编号是“058”。丘山如法炮制,在旁边刨了个坑,正准备去拖尸体时,突然见那具躯体的手微微动了一下。丘山心中猛地一惊,吓得一屁股往后跌坐下去。

    丘山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死死盯着那具尸体。那只红肿得像根面包棒的手此时微微抬起,支撑了一会儿又掉了下来。

    他心脏狂跳,从兜里掏出那把小手枪,冲着尸体大喊:“喂,还活着?”

    稍过片刻,那只手又抬了起来,这次要比刚才抬得更高些,在空中微微颤抖着。丘山右手握枪慢慢凑了过去,那只手陡地又掉了下来。丘山走到尸体旁边,保持着一米距离,见尸体的脸居然动了起来。

    丘山握紧手枪,看那尸体的嘴角似乎微微牵动,嘴唇翕张,好像在念叨着什么,被浮肿的脸挤成一条缝的眼睛费力地睁开又合上,看起来好像还没有死。

    “喂,喂。”丘山借着喊声给自己壮了壮胆,缓缓靠近那人身边蹲了下来,见他的嘴唇仍在动个不停,丘山斜探着身子,将脑袋凑过去,屏气凝神倾听。

    “杜牧似的……热肉热克秀……”

    丘山见那人口齿不清,舌头僵直,音量极低,于是大声说:“我听不清。你是谁?你想说什么?”再看那人时,眼珠已渐渐翻白,面皮转为紫绀,将刚才的话又含含糊糊重复了一遍,渐渐没了声息。丘山探了下那人鼻息,竟然已经断气。

    丘山以前学过一些急救知识,就将那人头部后仰,抬起下颌,掰开嘴巴,又用手指在嘴里掏了一下,原本要清理异物,不想却碰到一个小圆球。丘山往里一看,见舌面上有个金黄色小珠,小珠子下边有根细杆穿过舌头,看来应该是舌环之类。丘山摸索着找到那人心脏的位置,双手交叉不停按压起来,约摸按了二十分钟左右,眼见那人身子慢慢变硬,不得不放弃急救。

    丘山长长喘了口气,望着那具尸体发了会儿呆,暗想这两人虽然面目难辨,但气质与前晚在小巷里打斗的粗壮汉子颇为不同。

    他们是不是一伙人呢?丘山想到此处,突然记起这人舌头上有个舌环,于是再次掰开尸体的嘴,用指头捏着舌环看了一遍,赫然发现靠里一侧印着一个约豌豆大的圆形图案,颜色较淡。

    丘山凑近仔细察看,见淡白色圆圈里有个淡白色等边三角形,三角形每个角内有一个小圆孔,约有针眼大小。丘山又看了看舌环的其他部分,除了那个图案之外再无任何标记。

    丘山弄不明白图案含义,只好置之不理,将尸体嘴巴勉强合上。休息片刻后,重新把那个土坑刨好,将尸体拖进坑里,用黄土石块树叶覆盖好。

    这时已近正午,太阳高悬,驱散了林间的寒意。丘山抬头望了眼白花花的日头,只感到头昏目眩,周身疼痛,口中饥渴难耐。就慢慢蹭到那块石坡边上,找了块空地坐下,取出随身携带的干粮胡乱吃了几口。

    食毕,丘山检查了一下手臂的伤口,两三个伤口已有些红肿。丘山把小药膏掏出来,上边全是英文,丘山挑了些认识的单词看了看,确定药膏有点像万金油,就挤了点抹在伤口和淤青处。

    一切弄完后,丘山躺在山石上,石板传来阵阵凉意,减轻了身体的疲乏。丘山闭上眼睛休息了片刻,待体力恢复得差不多时才翻身起来,四脚并用,沿着石坡慢慢降到那一大片青苔中。青苔并不湿滑,想来应是暴露于阳光里的缘故。石坡虽不陡峭,但着力点都在青苔之上,丘山不得不格外小心,速度因而变得更慢了。

    此时仰头一望,才感觉这石坡虽不甚高,却也颇为宽大,表面有些歪歪斜斜的石缝,暗想这石块应是天然积叠形成,时至今日早已风化得不甚分明。

    丘山踩着厚软的藓苔,自上而下缓缓查看,突然看见脚边有一处青苔凹陷下去,似是有一个洞穴。他连忙降至凹陷处,却见此处原来是一个石缝,宽窄不一,宽处约十公分,窄处仅两三公分,其他大部分则合拢在一起,藓苔连成了一片,显得石缝较宽处就像往里凹陷进去一般。

    丘山打开手电往里照了照,此处岩缝下倾,难于积水,显得颇为干燥,石缝里除了些碎石尘土外空无一物。

    丘山记起早晨所见的光线,似是来自稍左位置,于是慢慢往左边挪去。此处青苔肥厚,可能是岩缝受风雨侵淋,雨水沿缝边流淌,使青苔得到额外的养料所致。丘山往左边挪了两米见方,见绿苔平整,并无异常之处,于是往左下方看了一下,隐隐看到另一处凹陷,忙爬了过去,果然发现是一处石缝。只是这个石缝张口处更小,仅六七公分左右。

    丘山打开手电往里照了照,不禁大感失望。此处石缝与右上方的并无区别,里边除了些碎石再无他物。

    丘山又在石坡上下左右搜索了一遍,除了青苔别无所获。他细细回想早晨的情景,暗想是不是有什么发光之物隐在苔藓里?但若是如此,光线又怎么穿过厚厚的苔藓呢?这样琢磨着,丘山又回到刚才的石缝口,打开手电往里看去。这次他留意到石缝里边右侧有一道石隙,约一公分高,隐于青苔和石缝之后。

    丘山拿出那把折叠刀,将沿着石缝生长的青苔悉数刮尽,见这条石缝斜向右上方,正好与那个较大的石缝连在一起。石缝犬牙交错,天然地合拢在一起,只是大石缝那边的石坡,要稍稍往前凸出一点。

    丘山想象太阳升起时的情景,陡然想到,如果阳光以特定的角度穿过大石缝,就有可能到达小石缝处。如果在它们之间放上一面镜子,光线就有可能从小石缝里发出来。

    为了验证这个想法,丘山爬到大石缝那边,用手电往石隙里照去,然后望向小石缝,只见小石缝里居然透出光来。看来这条掩藏在石缝后的石隙,原来就是一条光道,当早晨太阳在东方升起时,光线正好穿过大石缝,被埋藏在光道里的某个物件反射后,从小石缝射出,只有处在司马道那个极为特别的位置上才能看到。

    丘山往司马道的华表方向望去,心中盘算了一下光线从右侧小石缝射出的大概角度,估计光道里的反射处应位于小石缝右后侧偏上位置。丘山来到此处,见这里石缝结合得比较紧密,暗想那个反射光线的物体离岩石表面应有半米左右距离,便掏出折叠刀来打开,试着凿了一下石缝。由于整块山坡是石灰质岩,并不特别致密,加上那把刀比较锋利,丘山勉强在石缝处磕出一个小坑来。

    丘山见这个法子可行,就沿着石缝凿了起来。这项工作做起来相当辛苦,丘山足足凿撬了二十来分钟,累得手臂酸痛,才在岩缝处凿出一道细槽。丘山打着手电往里边望去,发现石缝外边虽然紧紧贴合,但里边却是中空的,隐约可见有个反光的东西,似是一件铜器。

    丘山抑制住激动的心情,打起十二分精神,又全力凿了起来。这样又坚持了半个多钟头,石槽慢慢扩大,已有一个鸡蛋大小。丘山发现石缝贴合处的厚度约有七八公分,此时再往里看去,见那个反光物似是一个半圆形物体,大约拳头大小。

    丘山忍住手指和胳膊的酸痛,卯足了劲,不断扩大石槽,直至能完全塞进自己的手时才停了下来。此时已经过了一个小时,丘山累得精疲力尽,但也顾不上休息,探手进到石槽里,手指勾住了那面铜器,将它慢慢抠了出来。

    待铜器完全从石洞里掏出,丘山定睛细看,见这件铜器是一面缺失了一半的铜镜,直径约六七厘米,断裂处的边缘参差不齐,不知有人故意所为还是另有原因。铜镜样式看起来颇为古朴,由于光道里非常干燥,虽然历经沧桑岁月,却并无铜锈霉斑,反光面仍然光洁如新。

    丘山双手拿着铜镜,感到背面似有纹路,忙翻过来一看,见上面有文字花纹等图案。那文字似文似图,绕了铜镜外缘,共十二个,笔画方正,但无一字能识;花纹线条细细密密,繁复曲折,微微凸出,阳刻于整个背面。

    丘山想这种古镜多有此类装饰,也未细想,便将铜镜包好放入兜里,又打开手电往洞里照去,见里边再无其他物件,便取出手机对着里面拍了三四张照片。拍完照后,丘山又将刚才雕凿下来的碎石填住石缝。

    这时丘山的手臂早已酸痛无力,躺在青苔上休息了片刻后,便沿着石坡缓缓降到下边的空地上,又闭目躺了一会儿才翻身起来,看了一眼时间,已是下午四点多。丘山暗想此时下山若是被人瞧见,免不了令人起疑心,就又拿出那面铜镜来细细观摩。

    阳光仍很耀眼,铜镜上的细纹在阳光下变得显眼起来,看上去虽是杂乱无章的线条,隐隐竟有山川形胜气象,其间仿佛有光彩流溢。

    丘山暗想自己在文物方面的道行尚浅,铜镜上的文字又一个都不识,更何况还残缺一半,这样看下去也看不出子丑寅卯来。想到这里索性将铜镜重新包好放入兜里,手指碰到了那两把手枪,就拿出来研究了一番,发现枪托处有个细小的扳勾,扳了一下后,听到一声轻微的“咔嚓”声,子弹好像已经上膛。丘山连忙将扳勾复位,小心翼翼地放进口袋。接着又把手电掏出来看了看,见到一个开关便轻轻摁下,手电发出白光来,在阳光下都显得颇为耀眼。他将折叠手柄打开,见里边有个小摄像头和数个按钮,应是录制视频用的。

    正在此时,手机突然振动了一下,丘山掏出一看,忍不住惊呼一声。

    只见屏幕上赫然有一行文字,“我被绑架,勿回复。刘奇。”短信只有简短的几个字,但后面附了一张GPS定位图,标示位置在西安城北三环外某处。

    难道刘奇也牵扯进来了?丘山头上冷汗直冒,忙把东西胡乱收拾了一番,匆忙跑下山来。好不容易拦住一辆出租车,一路上风驰电掣般往西安驶去。大约走了快一个小时,终于到达西安北三环附近。丘山打开那张定位图又找了十来分钟,车子才终于在路边停下。

    这时已是晚上六点,天渐渐黑了。丘山下得车来,见这条路非常偏僻,稀稀拉拉亮着几盏路灯,路两旁只有一些平房,平房之间是一片连着一片的小树林。

    丘山见身侧一片小树林里隐隐透出灯光,好像有一处院落。于是摸进黑黢黢的树林,远远看见一座四合院,宅门前有一小块空地,停着两辆越野车。门檐处挂着两盏仿唐宫灯,正发出昏黄的光。宅门紧闭,四围是高高的青瓦屋顶。

    丘山绕着四合院转了一圈,除了南边的宅门,其他三面是陡直的屋墙,约有八九米高。他来到四合院北侧墙根处,摸了摸墙面,都是青石所砌,上边隐约可见屋檐,屋檐下有梁。

    这时身后突然响起“扑扑”的脚步声,丘山回头一看,有三个人影从右侧墙角拐出,向他直冲过来。

    丘山立刻撒腿就跑,后边的人大喊:“站住!”

    丘山往树丛中蹿去,那三个人紧追不舍。

    这时四合院前边隐约传来沉闷的狗叫声,丘山边跑边回头看,有两人打着手电往自己奔来,身边跟着两条藏獒。那两条藏獒很快超出那两人,向丘山猛冲过来。

    丘山这下吓得不轻,一边玩命往树林里跑,一边从兜里掏出手枪,脱下了保险栓。奔跑中丘山回头瞄了一眼,见那两只藏獒体型高大威猛,速度奇快,嘴里发出滚雷般的低吼,此时离他只有五六米远了。丘山心里惊慌,跑进树林才两三米,脚下绊着了什么东西,一跤跌倒在地,只听藏獒的怒吼已经到了脑后,情急中一个侧滚。

    一条藏獒从后面一跃而起,狮头般的大脑袋里露出白森森的犬牙,往丘山身上扑来。丘山刚把枪口对准它,雄壮的狗躯已压在他身上,毛茸茸的脑袋遮住了他的脸,狗嘴里流出的涎水已滴到了脖子上。

    丘山的枪口此时正抵在藏獒胸部,他想也没想扣动扳机,只听“噗”的一声响,就像西瓜破碎一般,藏獒胸膛喷出一蓬狗血,巨大的脑袋“呜咽”一声掉下来,砸中了丘山的下巴。

    另一条藏獒此时晃动着狗头往丘山脖子咬来。丘山抽出枪对准狗头扣动扳机,“蓬”地一声响,那只藏獒摇晃着往前冲了一步,满是涎水的狗嘴撞在丘山脸颊上。

    丘山正想从沉重的狗躯下脱身,有三人已冲进树林,其中两人往丘山走来,嘴里大喊“不许动”。另一人拿起对讲机,正准备通话,突然身子一挺,僵直往前扑倒,“扑通”的倒地声将前边两人惊了一跳。他们刚回过头去,一个黑影“忽”地从树上横扑下来,只听“扑通扑通”两声,那两人同时趴倒在地。

    丘山没想到树林里还有其他人在,不由也吃了一惊。还未来不及看清那人面目,又有两人冲进树林,黑影迅速闪到灌木丛后。那两人见地上躺着三具尸体,发出“啊啊”两声惊骇,一边往口袋里掏东西一边往回退。黑影从灌木丛里陡地跃出,扑向他们后背,两人闷哼两声,软塌塌地栽倒在地。

    “跟我来。”丘山正惊疑未定时,那黑影低声冲他说道。

    “阿七?”

    “是,赶紧跟我走。”

    此时丘山已经从藏獒身下挪出身子,一骨碌翻身起来,见阿七黑色紧身衣装束,似乎是有备而来。

    “想不到你也在这儿……你收到刘奇的短信了?”丘山捡起一个对讲机,一边跟着阿七向树林深处走一边问道。

    “刘奇的短信?”阿七莫名其妙地望向丘山。

    “他被绑架了,就关在这里。”

    “绑架?”

    “是的。”丘山见阿七并不知道刘奇的事,就接着道:“他发短信告诉我的。”

    “哦。”阿七往四合院方向望了望,见南边有一大群人正走出来,估计有十来个,就低声道:“赶紧走。”说着往树林南边奔去。

    丘山跟在阿七后面跑了起来,边跑边按住对讲机,捏着嗓子叫道:“注意,对方有武器,还有同伙,正往北边树林里跑,赶紧来!”

    “你们在哪里?”对讲机里传来一个粗嗓门的声音,夹杂着一阵阵“刺刺”的信号杂音。

    “我们,啊……”丘山哀叫一声,将对讲机远远扔了出去。

    那帮人快速往北边跑去。阿七和丘山跑到南边树林里,正对着四合院宅门。

    “现在进去。”阿七说着往宅门奔去。快到宅门时突然从怀里掏出两张卡片一样的东西,往门檐下甩去。

    丘山仔细一看,门檐下阴暗的隐蔽处挂着两个监控摄像机,阿七甩出的卡片正好插在摄像机镜头前。

    “你刚才走到摄像机监控范围内,被对方发现了。”阿七低声说道。

    “我当时没到门这儿。”

    “四面墙上都有摄像头。”

    “哦。”丘山总算明白对方为何来得这么快。

    宅门呈朱红色,但并非木门,而是一种厚实的防盗门,侧边有个门禁的密码键盘。

    “不要留下指纹。”见丘山正要去摸那个密码锁,阿七连忙阻止,从兜里取出一个薄膜状指套戴上,在密码键盘上输入一串数字,防盗门轻轻一响,打开了一条缝。

    阿七示意丘山先进去,待他进门后,一跃而起摘下那两张卡片,迅速闪进门内,将宅门关上。当门处是一个影壁,两人拐过影壁来到内院,见这四合院与普通四合院不大一样,正房、厢房全都有三层楼。

    “这是什么地方?”

    “刘登极的宅子。”

    “刘登极?”丘山感觉这个名字很耳熟,自己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说过。

    “他是华裔日本人。”

    “哦。”丘山陡然想起,前段时间《国家宝藏》曾报道过这个人,难怪名字听起来这么熟悉,便问道:“他是国际收藏家?”

    “是。”阿七点点头道:“他也是强山国际公司的董事长。”

    “想不到他在西安有房子。”丘山抬头环视了一眼四合院。

    “这是他的一个据点。这里往西八百米,有个叫阿房苑的房地产项目,背后就是他的资金。”

    “哦。”丘山思付片刻,突然两眼精光闪闪,盯着阿七说:“难道是他杀了李泰来?他也正在找我?”

    阿七看着丘山,正要开口说话,突然发现了什么,一把扯住他往暗处闪去。

    一个人影出现在东厢房一个房间的门口,穿过内院快速往宅门方向走去。丘山和阿七悄悄跟在后边,见那人打开宅门,抬头检查了一下监控摄像机,又左右看了看。

    丘山向阿七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阿七摇摇头。那人看了一会,没发现什么异常,才又回到房间。丘山两人摸到房间窗下,抬头向里望去,房间侧墙上有十来个显示屏,原来这个房间是监控室。

    丘山扫了眼显示屏,突然发现一个画面上似乎有个人正蜷躺在房间里,身材与刘奇颇为相似,但画面很暗,看得不很真切。

    这时监控室桌上的对讲机里传来一阵刺啦声,接着一个粗声粗气的嗓音说:“田鸡,院内情况怎样?”

    “一切正常。”那个绰号田鸡的人回答,眼睛在那些显示屏上不断巡视。

    丘山逐个看那些显示屏,发现其中有不少院内的监控画面,四合院各处应该也装了不少摄像头。

    这时监控宅门的显示屏里出现了一群人,正抬着几具躯体往门口赶来。丘山和阿七对视一眼,顺着墙根退到暗处。

    “要不要做掉他?”丘山指了指监控室。

    阿七摇摇头道:“那样的话他们就知道我们进来了。”想了一下又道:“你刚才看那些显示屏,有没有发现刘奇?”

    “左上角第三个显示屏,看起来像他。”

    “唔,或许在西边三楼。我们先上去看看。”

    两人立即沿着暗处的回廊绕到西边,见有一条楼梯通往二楼,丘山抬头往上看了看,见二楼正对着楼梯口的地方装着一个摄像头,便示意阿七留意。阿七早已注意到那个摄像头,对丘山点点头道:“不能走楼梯。”说着从腰间一个兜里掏出一条细绳,用力往上一甩,细绳勾住了三楼栏杆。阿七拉了拉绳子,接着便沿廊柱飞速爬了上去。

    丘山见阿七已经上到三楼,就抓住绳子往上爬。这时影壁那边传来人声,那群人已经进到宅门里。丘山感到绳子上头传来一股大力,抬头见阿七正往上猛拽绳子,便也拼尽全力往上爬,刚翻过三楼栏杆时,那群人已走进内院。

    这层楼共有三个房间,每个房间均有一个小窗和一扇门。两人沿着走廊挨个从窗口查看,在最北边的房间看见有个黑影正蜷在墙角的床上,头朝里侧卧着,正是刚才在监视屏里看到的场景。丘山向阿七做了个OK的手势,阿七轻轻走到门边,手中多了个铁丝状的小工具,轻轻捅进锁孔,门悄无声息地打开。

    阿七蹲下身,头伸进门缝里往上看了一眼,见那个摄像头在靠近天花板的角落里,回头向丘山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呆在门口,然后蹑手蹑脚挤进门缝。

    待进到门内,阿七弓着身子一个侧翻,来到门角落处,这个地方是摄像头拍不到的死角。阿七从包里取出一个照相机,用手举到接近摄像头下方的位置,按下快门,接着迅速收回。“滋滋”一声,一张照片从相机底部吐出,阿七迅速将照片卡在摄像头前。

    那个黑影似乎被打印照片的声音惊醒,侧过头往门口张望。阿七冲门外低声说:“可以了,进来吧。”

    丘山推开门,冲那个黑影低声呼道:“刘奇?”

    那个黑影嘴里支支吾吾地拼命点头,还费力挪了挪屁股。

    丘山冲上前去,见刘奇嘴巴已被胶带封住,双手反绑在背后,绳子系在床头上,双脚则被绑在床脚上。丘山一把撕开刘奇嘴上的胶带,只听刘奇一声痛呼,忙捂住他的嘴道:“轻点声。”

    “痛啊。”刘奇撮着嘴巴呲着牙道。

    “哦,实在对不住。”丘山不好意思笑笑,忙解开绑在刘奇身上的绳子。刘奇“腾”地一下从床上跳下来,往墙角冲去。

    “干什么?”

    “撒尿啊,憋一天了。”

    丘山环视了一下四周,整个房间除了床便无他物。等刘奇小解完,阿七往门外望了望,说:“赶紧撤。”

    三人走出门外,突然听到楼道里传来脚步声,似乎有两人正一边低声交谈一边往楼上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