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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三十五章制度

    苏颂说道:“别说那么远,我这套图书,图很重要,全用雕版的话,费时费力,听闻明润你有一法,堪称至便,《梅都官诗集》,已经洛阳纸贵了。”

    苏油点头:“是,蜡纸油印,印刷图画的确方便。不过兄长你著作煌煌,不是小工程,得有一个配套的工坊来完成才行,还有这部书籍,大可以增广。”

    “不瞒兄长,小弟在西南,也在收集农本纲要,定名为《西南农书》,于今已经八年,即将大成。其中也有药物一部,记有四川,大理,吐蕃,羌蛮用药,多为兄长书中所不载。”

    “我的意思,是按照水、火、土、金石、草、谷、菜、果、木、服器、虫、鳞、介、禽、兽、人分十六部。各部按‘从微至巨’、‘从贱至贵’排组,以便检索。各药标名为纲,下列图例、释名、集解、辨疑、修治、气味、主治、发明、附方诸目,庶几一目了然。”

    苏颂悚然而惊:“那这书动静大了。”

    苏油笑道:“既然有了蜡纸,总比雕版轻松许多,如果兄长同意,一年可成。”

    苏颂哈哈大笑:“传言眉山苏明润,翻来覆去就三路招数——益精,益细,益纯。初识者以为化简为繁,细究起来,实为化繁为简,提纲挈领,果然妙哉!”

    苏油说道:“兄长如果同意,我就召眉山程家姻伯遣人备办此事。”

    苏颂说道:“此乃万世功德,为兄岂有不从之理。宦囊羞涩,正愁无法刊印,这下我可不管了,是赚是赔都是你自找的。”

    苏油笑道:“论钱财这个肯定得赔,不过嘛,名声是件好东西。”

    两人都不是迂腐之人,不由得又是一笑。

    聊完了这桩,苏颂才对苏油细说起官场之事。

    大朝会事先就要准备演礼,苏油都到临门一脚了才回来,时间上肯定来不及,没有参加的必要。

    朝会之后,大家开始正式上班,前几天也干不了正事儿,基本上就是陪皇帝各处宫观转悠。

    等到转悠完了,大家才开始收心工作,已经是一月底了。

    苏油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带着知州和运判的差遣,去中枢述职。

    述职完毕,再看朝廷的意思,通过什么方式诠职,也就是分派新差遣。

    北宋官职的升除也政出多门。

    最苦逼的就是选人。

    除了进士高科、制举出身或者高官子弟恩荫外,大部分人进入仕途时都是选人,一般担任幕职官和州县官。

    这些是低级官僚,升除方式叫“限考受荐”。

    主要包括三类人——进士出身,无出身及流外杂色补官出身。

    他们要成为京官,按照正常流程,要先做两任知县,有关升状,方得做通判;

    再做两任通判,有关升状,方得为知州;

    做两任知州,有关升状,然后可分两条路走。

    一条做各路提点刑狱,提刑满一任后,升为转运使。

    一条担任中央郎官,以郎官身份除中央各部要员。

    要是步步顺利,三年一步,合计下来也是二十四年。

    但是这是不可能的,因为还要涉及到考核。

    一年半或者两年,会对官员进行一次考核,考核的内容包括:履历出身、业绩、过失、请假等事项,以及所在机构长官批写的评语意见——这叫考课。

    接下来对完成任期和考课的官员,再勘验其档案文书是否齐备及真伪,并审核业绩与推荐意见等情况,以决定其能否迁转——这叫磨勘。

    通过磨勘的低级官员,依据规定改换官秩,一般给予晋升京官序列的待遇——这叫改官。

    只有极少数人可以幸运地留京——这叫朝升。

    每走一步,还需要有五位以上的保人,这叫举主。没有点名声政绩,光找齐举主都很难。

    然而所有这些,才仅仅与官职挂钩,对大宋官员来说,真正重要的其实是差遣。

    没有差遣的官员,叫阶官,又称寄禄官:五品以下的寄禄官收入很少,基本上家里人上了五口,在汴京生活都有些问题。

    官多活少,差遣就成了稀缺资源。

    到了苏油所处这个时代,州县出现长官缺位,具备资格的人选已经多达十位以上。

    因此,能否拿到差遣,就显得至关重要,轻官职重差遣,是大宋的官场生态。

    当初以苏油探花的成绩,韩琦给了状元及第的官职和同进士出身的差遣,苏轼认为严重不公,都想去敲登闻鼓了,就是这个原因。

    得到差遣,叫“窠阙”,又是好几条途径。

    第一条路叫辟举,一些中央部门,具有辟举权,长官可以为本司聘任僚属。

    比如御史台,谏院,长期需要大量新鲜的炮灰,就是个低级官员留京的好渠道,不过风险极大。

    因为御史台位卑权重,是推倒宰相的先锋军敢死队,一旦失败,惨不堪言。

    而且就算成功,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里边那八百。

    第二条路叫吏部阙,这个权利归审官院和吏部。

    一些不太重要的职位如在京库务、寺、监丞的职位,可以通过这种渠道获得。

    但是别去找官员请托,找小吏更加方便。因为吏部官僚选任条目过于纷繁,连长官都搞不懂,只能倚赖胥吏来完成。

    这就导致贿赂的问题非常突出,胥吏们的好机会来了。

    或是曲解条文,或是修改簿籍,上下其手,徇私舞弊。

    南宋“无五百千,莫近临安。”的说法,就是这么来的。

    第三条路叫堂除,由宰相控制的中书门下负责一些职位的安排。

    这些职位都比较高级,而且堂除禀承“为官择人”的原则,相对不泥于资格,比较灵活,宰执的个人意见会起到很大的作用。

    比如陈执中给王安石安排的群牧判官,度支判官,就是这种。

    如果宰相的人品不怎么样,堂除会变成相臣们党同伐异、弄权舞弊的工具。

    吕夷简,文彦博,陈执中,王安石,都因为塞亲属或者私人,遭到过猛烈的弹劾。

    最后一条路,就是皇帝了。

    也是两条路。

    高级、核心臣僚的任免,裁断权则掌握在帝王手里,即“特旨除授”,针对老臣。

    而新人,只有状元榜眼探花,或者制举出身,才算是天子门生。

    担任一任通判、签判就被召回京师授予清要职务,一般都是修起居注,知制诰起步,算是前边那堆人的预备队。

    这就是三苏制科出来后,宋仁宗夸口说今日为子孙寻得三宰相的原因。

    这两条路,是最安全,最清要,投入产出比最高的。

    有时候两条路也是一条路,比如晏殊晏相公,自己做着宰相兼枢密使,女婿富弼做着枢密副使,要辞职宋仁宗还不同意。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君臣关系了,这是玩伴加同学,战友加基友的关系。从小到大一路陪伴刷出来的人品。

    从法律文本上看,这是一套完美的制度,但是从实践中看,这套看似颇为全面严密,体现循序渐进原则,满足了大多数官员期待公平愿望,符合大宋一贯求稳风格的制度,执行起来和最后得到的效果,就不是那么一回事儿了。



    第三百三十六章朝会

    比如考课制度,重在考察履历资历,磨勘重在审核档案文书是否齐备,业绩方面反而常常被忽视。

    这就造成“限年而校功,循阶而进秩。”

    造成论资排辈成为主流,大量人才得不到突出表现,所谓“不问其功而问其久”,“官以资则庸人并进”。

    同时,刻板的制度时常被主管机构的官吏利用,成为索贿敛财的工具。如宋高宗时,官员在申请改官时经常遭到主管人员的刁难,材料稍有瑕疵,便被退回。

    而且,手握大权的官员还可以曲解条规,特别是在差遣程序上干涉主管机关行使职权。

    宰相们又常常不顾吏部的职责,随意扩大“堂除”的范围,甚至干预到某些下级官阙的任命。

    因而,各种晋升制度只适用于常态下对普通官员的约束,但却无法阻挡潜规则的干扰。

    一通门道细细讲出,苏油觉得更懵了。

    那些千年以后都没有得到有效解决的问题不去说它,单论自己,是属于第四条路还是第三条路?

    如果仁宗还活着,那妥妥的第四条,不过一朝皇帝一朝臣,如今是赵曙在位了。

    苏颂安慰道:“别担心,你的升除,还达不到官家关心的程度。”

    苏油反而松了一口气,君择臣臣亦择君,赵曙这样的君主,苏油真是提不起心思来伺候。

    正旦大朝会,在大庆殿举行,诸国使人入贺。

    殿庭列法驾仪仗,百官皆冠冕朝服,诸路举人解首,亦士服立班,其服二量冠、白袍青缘。

    诸州进奏吏,各执方物入献。

    有契丹,西夏,有高丽,大理。

    其余还有回纥人,长髯高鼻,以匹帛缠头,散披其服。

    于阗人,小金花毡笠、金丝战袍、束带,并妻男同来,乘骆驼,毡兜铜铎入贡。

    三佛齐,皆瘦脊缠头、绯衣、上织成佛面。

    南蛮五姓番,皆椎髻乌毡,并如僧人,礼拜入见。旋赐汉装锦袄之类。

    更有真腊、大食,安南等等……

    各个国家安置的地方不同,大辽在都亭驿;夏国在教亭西驿;高丽在同文馆;回纥余阗在礼宾院;诸番国在瞻云馆或怀远驿。

    唯大辽、高丽就馆赐宴。

    如今多了个大理。

    朝廷给大理新修的使馆叫怀云馆。

    小高相公也来了,和苏油也十年不见,当年一个小童子,一个二愣子,如今一个探花郎,一个鄯阐侯,大家也不禁唏嘘。

    就在去年,洱源杨家杨允贤公开叛乱,高智升与二林部联合,铁腕镇压,并将大理国王接到昆明,上演了一场大理版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故事。

    因有功,得赐地白崖、和甸;许世官世禄,管土管民;接着封侯,将他老爸的政治遗产扩大了一倍,从此权倾朝野。

    此次前来,便是继续与大宋重申旧好,鄯阐府对大宋西南的依赖,小高相公在此次平叛活动中看了个门清。

    四通商号和二林部,这次提供粮食和军器,也发了一大笔战争财。

    得知苏油回京,小高相公第一件事便是请苏油来使馆见面。

    发现阿囤弥居然在使馆中,苏油不由得有些吃惊:“姐姐你怎么混进来的?”

    小高相公笑道:“阿弥是我的弓弩顾问,怎么不行?”

    “行,怎么不行。”苏油对高智升躬身施礼:“得闻贤兄灭叛乱,扶王室,大理国王裂土封侯,油敢为贤兄敬贺。”

    高智升也躬身还礼:“得闻贤弟中探花,知夔州,扶危济困,克服强梁,西南夷中声望崇隆,智升敢为贤弟敬贺。”

    阿囤弥撇着嘴:“俩个呆子!”

    两人都是哈哈大笑。

    小高相公这里就用不着谦虚了,两人一个比一个会吹逼,你敢说你杀得血赤雪山,我就敢说我杀得横尸断流;你敢说天兵浩荡所过平灭,我就敢说神佛庇佑不伤一人,反正都是知道对方不信的,说个好玩而已。

    阿囤弥都听傻了:“西南一共才多少人?再这么吹下去,怕是就剩你们俩了吧?”

    两人这才哈哈大笑收敛,苏油对阿囤弥问道:“姐姐,小侄子可好?”

    阿囤弥笑道:“像他爸爸,小书呆。范先生喜欢得不行,孩子也喜欢范先生。”

    说完又问苏油:“范先生让我来问问你,二林部,有没有归化的可能?”

    苏油说道:“这个还难说,此次夔州熟蛮归化,还不知道朝廷是个什么态度。”

    阿囤弥说道:“范先生说的,二林部如今汉人越来越多,这些人现在是二林部的重要部分。”

    “二林部开矿,农耕,都离不开这些人,但是他们又都是宋地齐民。”

    “如果太多宋民到二林部,可能会引起大宋的不安。”

    “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羁縻州与大宋之间,现在是朝贡关系。如今二林部周边的草市,榷场,朝廷说开就能开,说关就能关,未成定制。”

    “我们与大宋的商品交流,还仅仅限于蜀中,要想继续发展下去,不是一个朝贡体系能够容纳的了。”

    “因此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归流。让我们成为真正的宋人,只要缴纳了赋税,缴纳行坐两税,就能够交易大宗商品,就能够将自己的物产,卖到吴中,汴梁,甚至陕西河北去。”

    苏油叹气道:“姐姐,我们西南人,现在在朝中还说不上话,如果想成为大宋齐民,可能会付出较大的代价,要不,再缓缓?”

    阿囤弥就有些失望。

    苏油说道:“慢慢一步步来吧,先看看能不能解决销售问题。没理由二林铁器那么好的产品,大宋会视而不见。”

    阿囤弥叹了口气:“弟弟你都如此说了,看来只得如此。”

    正旦大朝会,第一天是大朝觐,第二天诸国使臣诣大相国寺烧香,第三天有一项活动,各国使团诣南御苑射弓。

    朝延也选派能射武臣伴射,同时还要赐宴,最好玩的是,老百姓可以围观喝彩。

    御苑箭场上,前方五十步,立了十多个箭垛子。

    使节大多数用的是弩。

    不过辽国,西夏使节,身前也摆放着硬弓。

    如今辽国和西夏冲突激烈。

    西夏如今的国主,是李谅祚,如今十六岁,算一位“进取”的君主。

    李谅祚生母没藏黑云,本来时李元昊重臣野利遇乞的妻子,后来野利遇乞被李元昊赐死,没藏氏出家为尼。

    李元昊寻访野利氏的家口时,将没藏氏迎入宫中与之私通,被野利王后发现,令其到戒坛寺出家为尼,赐号没藏大师。

    但是李元昊被没藏氏迷得不行,经常到寺中幽会。

    天授礼法延祚十年,大宋庆历七年,没藏氏在跟从李元昊打猎时生下李谅祚。

    由于是私生子,李谅祚从小养在其舅舅没藏讹庞家。

    没藏讹庞因此得到李元昊信任,逐渐掌握西夏国政。

    为了保住取得更大的权势,没藏氏兄妹开始策划扳倒太子宁令哥,改立李谅祚为皇太子的阴谋。

    一番操作之后,野利王后失宠被废。

    李元昊为太子宁令哥纳妻,结果因其貌美,色狼公公将儿媳妇留下自己享用了。

    宁令哥怒不可遏,又惊心自己的处境,前往宫中以图弑父自立,争斗中李元昊被削掉了鼻子,失血惨痛身亡。

    没藏兄妹怎会错过这等好机会,宁令哥为没藏讹庞诛杀,然后出生仅十一个月的李谅祚被拥立为国主,没藏氏被尊为太后。

    从此西夏就落入了后党专权的怪圈里边,直到灭国。



    第三百三十七章家家一地鸡毛

    李谅祚年幼,没藏太后摄政。

    太后之兄没藏讹庞自任国相,总揽朝政。

    大宋很快对李谅祚进行册封,但是辽国却不愿意,因为辽兴宗耶律宗真还咬着牙准备报仇呢。

    之前辽兴宗耶律宗真十万大军征西夏,本来想着捡一个大便宜,结果被当时最强军事首领李元昊杀得狼狈奔逃,差点成为阶下囚。

    辽国国势上升的勃勃势头,在这一战里被李元昊活活打掉。

    辽兴宗耶律宗真为雪兵败南壁之耻,乘西夏新主李谅祚初立,再次下诏亲征。

    这次西夏大败,没藏讹宠代李谅祚请表称臣,辽国不纳。

    谅祚初立时,西夏还有三大将各拥强兵驻守在外,没藏讹宠还有点顾忌。

    但是当三大将逐一凋丧后,没藏讹宠就膨胀了,连年侵扰宋朝沿边堡砦,侵占疆土,掠夺人民。

    辽国不好对付,宋国还是可以碾压碾压的。

    然后事情出在了女人身上。

    福圣承道四年,大宋嘉佑元年,李谅祚九岁,渐通世事。

    没藏氏淫逸无度,又好佚游玩乐,常令街市张灯结彩,众骑士侍卫夜出游乐。

    党项女人奔放多情,在戒坛寺当尼姑的时候,没藏氏就同先夫野利遇乞出纳官李守贵私通,后来又与李元昊的侍从宝保吃多已通奸。

    于是李守贵和宝保吃多已,就成了情敌。

    一次没藏氏与她的情人宝保吃多已到贺兰山出猎夜归途中,突然有蕃兵数十骑跃出,将没藏氏和宝保吃多已杀了。

    知道是谁干的,没藏讹庞遂下令,族灭李守贵全家。

    没藏氏一死,没藏讹庞恐害怕失去朝政大权,便把自己的女儿嫁给李谅祚做皇后,把持政权。

    奲都三年,大宋嘉祐四年,李谅祚十二岁,开始参与国事。

    没藏讹庞借故诛杀了李谅祚的亲信六宅使高怀昌、毛惟正。李谅祚深知这是杀给他看的,深怀不满,开始对讹宠的政敌,大将漫咩屈尊礼敬,结为心腹。

    成也女人,败也女人。成也私通,败也私通。

    没藏讹庞儿媳梁氏,和李谅祚有一腿,讹庞父子密谋欲杀李谅祚的时候,梁氏奔告自己的情人。

    李谅祚当机立断,在大将漫咩等的支持下执杀讹庞及其家族,又杀掉皇后没藏氏,结束了没藏氏专权的局面,立情人梁氏为皇后。任用梁皇后的弟弟梁乙埋为相。

    即位之后,谅祚开始对辽国和大宋显示自己的存在感。

    听闻河西西蕃唃厮啰与辽朝发生冲突,于是率军攻打唃厮啰。举兵驻扎在古渭州,谋划着吞并当地的熟户诸族。

    秦州知州张方平下发檄文,号召吏民严加守备,李谅祚的图谋没有实现,于是率军继续向西,与西蕃战于青唐,大败而回。又害怕唃厮啰前来侵袭,于是在古渭州旁筑堡,派兵守卫。

    张方平却因为司马光的弹劾而去职。

    去年秋天,西夏再次出兵秦凤、泾原,这次没有张方平的主动守备了。

    于是西夏抢掠居民,杀掠人畜以万计而去。

    ……

    西夏如此,辽国也是不堪。

    辽兴宗在位时,国势日益衰落。而有辽兴宗一朝,奸佞当权,政治腐败,百姓困苦,军队衰弱。

    辽兴宗连年征战,多次征伐西夏;逼迫宋朝多交纳岁币,反而使辽国内部百姓怨声载道,民不聊生。把爸爸辽圣宗的一把好牌打得稀烂。

    耶律宗真即位之初,是被母亲萧耨斤控制了权力。

    萧耨斤本来只是一个宫女,耶律宗真出生以后,因齐天皇后萧菩萨哥无子,所以亲自抚养耶律宗真,视如己出。

    辽圣宗死后,萧耨斤自立为法天太后,这位的权力欲望极大,很快处置了一大批的老臣。

    事情牵扯齐天皇后萧菩萨哥,耶律宗真为萧菩萨哥苦苦求情。萧耨斤不听,将齐天皇后萧菩萨哥以谋反罪名迁到上京。

    兴宗春猎,萧耨斤担心他怀念养育之恩,急速派人前往上京,赐死了齐天皇后。

    这些作为,使得母子两的关系变得非常紧张。

    更夸张的是,萧耨斤担心兴宗亲政后,自己的权力会有所剥夺,于是就与萧孝先兄弟合谋,企图废掉兴宗,另立自己的小儿子耶律重元。

    耶律重元却将母亲的谋划告知兄长耶律宗真。

    兴宗不甘被废,暗中策划。

    辽国重熙三年五月,萧耨斤和兴宗去行宫消暑,萧耨斤的亲信都留在中京。

    兴宗见时机成熟,先找借口扣押了萧孝先,逼他招供废立阴谋,接着带着亲兵包围了行宫。

    耶律喜孙带人直闯萧耨斤的卧帐,杀死她身边的数十名内侍,然后用一辆囚车把她押往了庆州软禁起来。

    第二天,废萧耨斤为庶人,萧耨斤集团就此铲除。

    萧耨斤被囚禁后,大臣一度提议重新接回太后,以获取宋朝每年给皇太后的礼物,但是辽兴宗没有采纳。

    重熙十六年七月,兴宗听报恩经有感,于是将年近七旬的萧耨斤迎回奉养,但她却毫无悔意。

    母子间的积怨越来越深,互相提防,即使偶尔一起出去,也要隔着几十里远。

    重熙二十四年,兴宗辞世。萧耨斤却一点也没有悲伤的样子,见儿媳崇圣皇后萧挞里悲泣如礼,还对她说:“汝还年轻,何必哀痛如此!”

    这就是天家情分!

    因为自己登基,弟弟耶律重元的态度起了决定性作用,因此辽兴宗对自己的弟弟耶律重元非常感激。

    一次酒醉时,甚至说胡话,答应百年之后传位给耶律重元,封他为皇太弟。

    而自己的儿子耶律洪基却没有被封为皇太子,只封了天下兵马大元帅。

    这就种下了辽道宗继位后,耶律重元父子企图谋夺帝位的恶果。

    重熙二十四年,大宋至和二年,兴宗病危,召见耶律洪基,晓谕他治国之纲要,遗诏由耶律洪基继承帝位。

    耶律洪基即位后,对皇太叔耶律重元并没有警惕,继续重用,高层内部争斗趋于激烈。

    去年七月,耶律重元假称有病,想诱使耶律洪基于出猎时顺路去探望他,然后与子耶律涅鲁古乘机刺杀耶律洪基而夺位。

    宫人耶律良发觉此阴谋,告知了皇太后,皇太后转告耶律洪基。

    耶律洪基甚至都不信。

    耶律良只好建议耶律洪基征召耶律涅鲁古,如果耶律涅鲁古不肯前来,就可推断此事千真万确。

    结果使者刚到耶律涅鲁古门前,耶律涅鲁古就将之扣留于帐下,但是没有立刻杀掉。

    使者用佩刀割破帐幕逃出,赶赴行宫将实际情形奏闻耶律洪基。耶律洪基这才相信,于是派兵平乱。

    ……

    家家都是一地鸡毛,相比起来,大宋皇室的两宫之争,算是相当温和的了。

    于是,在去年这种外交态势下,河西蕃部一下子变得重要起来。

    耶律洪基将宗女嫁给唃氏蛮首领唃厮罗的儿子董毡,希望他牵制西夏。

    大宋也册封唃厮罗和他的儿子们,希望他们能好好充当反夏急先锋。

    所以今日的射箭比赛,气氛就有些诡异。

    。



    第三百三十八章冲突

    石薇,张麒,苏小妹,苏油,也在人丛之中看热闹。

    辽国大使耶律仁先,是平定重元之乱的大功臣,如今头顶金冠,金冠后檐又尖又长,如同一张铺开的荷叶,身上穿着紫色窄袍,腰系金蹀躞。

    副使马世良则腰裹金带,身上服装一如汉服,站立在一边。

    一名宋人伴当将弩踏开,舞旋搭箭,交给耶律仁先。

    耶律仁先端起弩来瞄准,宋人伴当在旁边指点了两句,耶律仁先调整了一下姿势,然后扣动牙机,啪的一声,弩矢飞了出去。

    对面五十步外,有旗手躲在木头掩体里,这时出来,去箭垛上看了,然后从边上旗子架上取下红旗,摇动起来。

    马世良笑道:“大使箭法精熟,这是正中红心啊。银鞍非大使莫属。”

    箭靶有三个颜色,中心是红心,然后外面是一个黄圈,再外面是一个白圈。此次射击的奖品,有闹装、衣着、金银器物,最昂贵的,是一套银饰马具。

    耶律仁先笑道:“这东西,耗力而短程,扣发上弦,比雕弓慢了三倍不止。我们大辽每年射猎大典,连太后都能猎虎擒熊。所以这个嘛,农人玩玩倒是不错。”

    周围看热闹的宋人都不觉有些丧气。

    石薇在人丛中扯了扯苏油的袖子:“小油哥哥,那辽人说得有些道理,弩的确比弓慢。”

    苏油朗声说道:“是,但是弓兵要练成,需要大量的训练,两三年才可以成为合格士兵。而弩手却只需要区区四个月。因此这是综合成本的问题。至于其余的劣势,可以想办法补足。”

    “比如鹤胫弩,解决射程问题;比如三段射,解决上弦慢的问题。我大宋军队有人数优势,但是没有军力优势,原因很多,单兵素质较差算是一条。”

    “但是反过来说,就是三国之中,我大宋的单兵素质,最有潜力可挖。用弩,是如今大宋的最好选择,但不一定是大宋永远的选择。”

    这话说得非常在理,周围的宋人都觉得小郎君看问题非常全面,那辽人的诋毁全无道理,不由得都欢呼鼓掌起来。

    耶律仁先身边一个使节,头戴金冠、身着绯窄袍、金蹀躞、吊敦背。不以为然道:“宋人惯会大言炎炎。这玩意儿不行就是不行,取我的弓来!”

    从人递上雕弓,那人唰唰唰连发三箭,箭箭中靶。

    耶律仁先见有人自动跳了出来,微微一笑:“吴贵使的箭法,即便去参加契丹春猎大典,想来也是不差的。”

    吴综是西夏大使,闻言笑道:“西夏同契丹一样,以游猎立国,最重弓马。弩嘛,这种场合玩玩,沙场之上,就派不上什么用场了……”

    就听一个声音说道:“是吗?本使却不这么认为。”

    两人看去,却是身穿儒衫,头戴莲花冠的高智升。

    高智升对两人鞠躬:“以弓马立国可以,但是想靠弓马治国,就有些那什么了。说白了,国家没有实力养活自己的国民,这本身就是当政的失策。”

    说完对阿囤弥说道:“在藜将军,我们也玩玩?”

    阿囤弥笑道:“这个弩我可玩不惯。”

    高智升说道:“那就玩我们西南的吧。”

    很快,三把鹤胫弩摆在了桌上。

    阿囤弥说道:“明润,过来搭把手!”

    高智升笑道:“明润快过来,你姐姐要表演神箭了。”

    苏油上前,和高智升两人各自站在了阿囤弥的两边。

    高智升对耶律仁先和吴综说道:“两位大使说弩有缺陷,的确,弩善守而不善攻,这是它的缺陷。不过说它在沙场上没用,却又是偏颇了。”

    阿囤弥早都被西夏人和契丹人的胡说八道气坏了,说道:“少废话!上弩!”

    高智升哈哈一笑,将鹤胫弩上弦挂箭。

    另一边苏油也开始如此操作。

    阿囤弥一扣扳机,短矢几乎以一条直线飞出,正中红心。

    周围人群爆发出一声好,接着就见阿囤弥将弩放下,拿起了桌上的第二八鹤胫弩。

    三人形成配合,高智升和苏油只负责上弦,阿囤弥负责发弩,三亭短矢“嗖”“嗖”“嗖”地飞出,很快打出了节奏。

    这个速度,一点不亚于开弓,而且持续性比开弓强多了。

    一盏茶的功夫,前方箭垛上密密麻麻扎满了箭羽,阿囤弥是高手,愣是没有一箭偏出红心。

    人群中爆发出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苏小妹开始带节奏,然后人群开始整齐数数:“……三十,三十一,三十二……四十三!四十四!四十五!好——”

    鹤胫弩一个单位配矢十五支,三个单位四十五箭射完,时间过去不过数分钟。

    苏油对围观人群高声说道:“一般认为,弓强于弩,那是因为弓手长期练习的关系。”

    “比如西夏和契丹的骑士,六岁开始玩弓习射,到十六岁成为合格的弓手,中间经过了十年的时间。”

    “刚刚的表演,只是为了证明,如果我大宋弩手,能多一些时间练习,一样能够玩出花儿来。”

    “弓手能连射十箭就是武艺娴熟;能连射十五箭,就是天赋异禀军中精英;能在刚刚那么短时间里射出那么多箭,便是养由基复生,薛仁贵再世,也断然做不到。”

    “所以大家无需高看别人而瞧低自己。猎虎擒熊,那是人家田地少,林子多的关系。”

    “我倒是也想打老虎,可汴京周圆数百里,除了桑果园就是麦黍田,这也得有老虎给我们打不是?”

    围观的汴京老乡们笑得前仰后合。

    “小郎君说得是!别说老虎,兔子野鸡都是稀罕物!”

    “以前养猪还散养,现在都进圈了!”

    “是是是,俺们大宋太差了,汴京城周围啥都没有,可不就只得立几个靶子射着过瘾吗?哈哈哈哈太惭愧了……”

    “还是人家厉害,太后都上阵射猎了,这怕不是野人里住山里哟……”

    首都人民贫嘴起来,那是能够把人气得飞起来的。

    吴综怒道:“小子!你什么人?!敢在此搅局?!”

    苏油拱手道:“贵使言重了,是大理小侯爷让我出来的。刚刚那番话哪里有说得不对的地方,还请贵使指正。”

    吴综冷笑道:“等我家少帝提兵秣马,兴师问罪的时候,黄口小儿便道哪里不对了!”

    苏油立马中断礼节,冷笑不已:“少帝?西夏受大宋册封,不过一王爵而已,契丹大使,这西夏谅祚的少帝之称,难道是贵国国主册封的?”

    耶律仁先微笑摇头,能见到宋人与西夏人起冲突,他当然要捧场:“我朝国主,倒是没有跟我说起过。”

    苏油两手一摊:“所以喽,一个小王倒是勉强称得,少帝这称呼,何从而来?”

    吴综怒不可遏,举弓取箭,便要朝苏油射去。

    人群惊呼之中,就听吴综一声惨呼,旁边的宋人伴当举手相格,接着一拌一踢,将吴综摔翻在地,扭住他的胳膊,死死按在地上。

    吴综号呼不已,周围西夏武士们抽刀想要救人,阿囤弥和高智升一按腰间绷簧,两柄短剑弹出,将苏油护住。

    眼见一场冲突就要发生,场外维持秩序的军士这才反应过来,赶紧将双方隔离开来。

    南御苑射箭比赛闹出了外交事件,这事情很快惊动了开封府,接着惊动了朝廷。

    赵曙和曹太后今天正在五岳观迎祥池与群臣宴会,结果司马光和吕诲提前开工,在赏宴上便弹劾鸿胪寺西夏引伴高宜。

    此次西夏使者从延州过来的,高宜是负责接待的官员,与西夏使者起了冲突,因此被知谏院司马光弹劾。

    司马光身上都还穿着吉服,头上戴着簪花球头大帽,身穿红锦团答戏狮子衫,金镀天王腰带,腰带上还有数重骨朵。

    但是再喜气洋洋的服装也挡不住知谏院的一身寒气:“陛下,西夏使节吴综,乃夏国贺登极进奉人。事关朝廷体面,纵然为人粗鄙,亦当优抚宽容之。陛下初即位,当以静为主,不要抵触远人,难免徒生事端。”

    。



    第三百三十九章夏使

    赵曙皱眉问道:“西夏使节因何与引伴发生冲突?”

    司马光说道:“臣乃风闻奏事,夏使吴综,前日控诉到鸿胪寺,说引伴高宜出言不逊,将之留止外廐整整一晚,同时断绝供馈,直到次日方才引入。这事,实在有失大宋体统。”

    韩琦说道:“陛下,此事或乃夏使出言不逊,寻衅肇事,不一定是引伴失仪。”

    赵曙说道:“这事情起因究竟如何?我们不能只听一方之言吧?高宜如今何在?”

    司马光说道:“如今在家待参。”

    富弼说道:“今日乃是游宴,君实,此事亦非是大事,何不后议?”

    司马光梗言道:“陛下,臣以为这就是大事。西夏幼君上位,不识国政,每每任意处事,暴凭边塞,寇略人民。夏使今番遭遇,如不得公正,回去必然述于其主,臣恐今岁边境,将难得安宁。”

    韩琦不悦:“我建议刺陕西乡勇,转眼可得二十万军,也是你一再阻止。如我有兵可恃,所惧何来?”

    司马光说道:“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如果刺了字就是强军,那之前河北河东十几万刺字乡勇,可起到一分作用?河北河东,乡农不堪其苦,平日耕作已是艰难,刺字后还要应付征戍,要依我说,那就是前朝弊政。非但陕西不能行,就连河北河东,也应一并废除!”

    富弼在这件事情上,站在韩琦一方:“三代,汉唐,皆籍民为兵,故其数虽多而赡养至薄,一样可以维制万方而威服四夷。唐置府兵,最是近古,只因天宝之后废不能复,才因循而至于五代。”

    “君实只见农人之苦,长征之兵不是更苦?不能战还是其一,困天下而不能给才是灾难!”

    “近世所蓄冗兵,已成大宋最大的负担,朝廷无法再承受正兵的添置,西夏又有警,因此才用这个办法,这些君实你难道不知?”

    正争执不下间,就见京兆府的人来了,冯京是开封府尹,上前询问了几句,回来禀报:“陛下,开封府员来报,夏使在南御苑射场,又与人起了冲突。”

    这下不重视也得重视了,富弼是冯京的老丈人,说话随意:“是何人与之起了冲突?”

    冯京说道:“回相公,是大理使臣高智升,羁縻州贡使阿囤弥,还有夔州转运判官,苏油苏明润。”

    韩琦和富弼对视一眼:“苏明润回京了?”

    苏颂是赵曙身边新秀,这次也随行,出列对赵曙说道:“此事臣知,眉山印刷精良,臣因《图经本草》一事,拜访过苏明允,要苏明润回京后即来与我相见。”

    “此子年幼,又出于边野,于朝廷典章不甚稔熟,回京时朝中已然散假,故臣嘱其待到七日假完之后,再去中枢和吏部述职。”

    “陛下,此子礼仪或野,然学问博洽,在臣之上。是我大宋难得之才。纵然稍有过失,恳请陛下怜其年幼,亦宽待之。”

    就听帘后轻咳一声,赵曙侧身施礼:“请太后垂示。”

    帘后曹太后的声音说道:“孰是孰非,尚无定论,总要知晓事情的来龙去脉,方可处置。”

    韩琦应道:“陛下,太后,据夔州路转运司奏报,夔人知道小苏探花要离任,汉夷皆于州衙前集结哀告,要求留任。”

    “小苏探花觉察之后,连夜挂印于州衙,提前离开夔州。他不会是不顾朝廷体面的人。”

    富弼不动声色给了韩琦一飞刀:“之前小苏探花请试制科,其本意同样如此,因此臣信他不会行事孟浪,不如宣之一问。”

    赵曙也点头:“有理,让他们来吧。”

    冯京赶紧下去,不一会儿,将人都带了上来。

    苏油和高智升,耶律仁先气定神闲,阿囤弥和吴综一脸不忿,吴综手上鲜血淋漓,刚刚经过草草包扎,看来吃亏最大。

    赵曙看着吴综身边的伴当:“哦?狄殿直,你也在场?”

    狄咏上前施礼:“陛下,臣处置失当,请陛下责罚。”

    赵曙挥挥手:“你在就好,讲讲事情的来龙去脉吧。”

    狄咏这才直起身子:“启禀陛下,启禀各位相公,此次射乐,是臣充任的夏使的伴当。”

    “按故事,南苑射乐,由大宋伴当指点使者发弩,之后引弓相伴。”

    “先是契丹使臣发弩之后,言及弓弩之别,认为弩力甚弱,引发也不如雕弓快捷。”

    富弼问耶律仁先:“贵使,当时可是如此?”

    耶律仁先微笑道:“相公是问狄伴当所言斗殴之事,还是弓弩优劣之事?”

    富弼当然不会再给耶律仁先鄙视弩的机会,说道:“自然是狄伴当所言,今日在南苑发生的事情。”

    耶律仁先点头:“是如此。”

    富弼深深看了耶律仁先一眼,转头对狄咏道:“狄殿直,你接着说。”

    狄咏道:“小苏探花本在人群中看射,因为契丹使节此说,便对周围观者解释,道是纵然弩力不及弓,但一个弓手的培养需要十年,而一个弩手的培养只需四月。因此不能仅从器械威力上考虑,还要将这些因素也加进去。至于威力,则可以用其它方法弥补。”

    赵曙韩琦富弼,就连司马光苏颂等人,都是眼前一亮。

    韩琦微笑道:“那之后呢?”

    狄咏说道:“小苏探花如此解释后,围观的百姓自然是释怀,这时夏使他擅自取弓,连发三箭,然后……说我大宋人惯会大言炎炎。神情傲慢。”

    在座都是城府极深之辈,都不说话,只韩琦冷冷地问道:“夏使,你伴当所言,可有差缪?”

    吴综捂着手掌,面红耳赤:“我没有傲慢!”

    韩琦冷笑道:“那说我大宋人惯会大言炎炎,是有的了?”

    吴综将头扭到一边,不再说话。

    赵曙看了看仪表出众的一方,再看了看吴综,已经露出了嫌弃的神色:“狄殿直,继续说。”

    狄咏说道:“这时大理高侯爷就开口,说是弩其实不比弓差,然后……然后与小苏探花,阿囤将军,三人三弩,一息一发,呼吸之间——”

    然后露出匪夷所思的神色,抬头道:“连发四十五矢,每矢皆中红心!阿囤将军,真是神射!”

    “岂有此理!”韩琦顿时大怒:“御前问对,敢如此信口胡言!真当自己是功臣之后,斩不得吗?!”

    狄咏苦笑拱手:“相公,刚才所言,句句属实,当时众目睽睽,小臣岂敢胡乱编造?”

    富弼却见下首众人,连吴综耶律仁先都不反驳,不觉骇然:“真的?”

    狄咏说道:“阿囤将军和高侯爷苏探花所用方法极为巧妙,两人只管上弦,阿囤将军只管引发,配合熟练,那种……那种韵律一出来……反正小臣是叹为观止。”

    韩琦还待细问,富弼赶紧扯了扯他的袖子,转而问道:“那后续如何?”

    狄咏也是异常振奋:“后续自然是围观小民喝彩如潮,小苏探花便对大伙儿解释,说我大宋军械其实不弱,只需要足够的训练,加上恰当的使用方法,弩,并非比不过强弓啊相公!”

    富弼赶紧摆手制止狄咏:“说后续!”

    “哦。”狄咏不免有些失望,又有些愤怒:“输了这阵,西夏使节便出言不逊,他的原话是——等我家少帝提兵秣马,兴师问罪的时候,黄口小儿便知道哪里不对了!”

    “放肆!”韩琦富弼齐声怒喝。

    韩琦怒不可遏:“敢出此丧心之语,西夏就没有能做使节的大臣了吗?!陛下,臣请外放,方面西北,倒要看看那谅祚敢有何为!”

    赵曙抬手制止了:“夏使,狄殿直所言,可有一丝差误?”

    吴综脸色苍白,垂头丧气:“我……我那乃是一时激愤之语。”

    可转眼有一脸怨毒:“自打进入宋境以来,大宋可曾对我西夏有过一丝尊重?先是阻我入拜,无礼羁押于外厩,其后杯盘不设,饿了我们一整天。如今倚仗人多,欺负人少!还刺伤我右手!”



    第三百四十章奏对

    赵曙说道:“使节不用着急,当日引伴如今就在家中戴罪,孰是孰非,一问便知。”

    接着又问狄咏:“使节受伤,又是怎么回事儿?”

    狄咏说道:“苏探花当时就指责夏使,并问辽使这个少帝是契丹国主册封的吗?耶律大使说并无此事,苏探花便说那西夏国主只可称小王,而不可称少帝。”

    “西夏使节便大怒,张弓取箭,欲射小苏探花,臣见情形不对,赶紧使跤扑之法制住了他。”

    说完京兆府属员呈上一支簪子:“刺伤夏使右手的,乃是一支簪子,臣也不知从何而来。”

    阿囤弥伸手取过,很自然地戴在自己头上,施了个宋人仕女的礼节:“这是末将的,夏人使团将刀拔了出来,我与高侯爷也只得挺刃自卫,控制局势。或是混乱当中,簪子掉落伤了夏使,也是可能的。”

    这事情颇有古怪,但是所有当事人里,只有阿囤弥一个女生,而且这妞一身的眉山货,和那只簪子搭配完美,说是她掉落的,还真就是唯一的理由。

    赵曙之前听大家叫她将军,待这小娘子竟然也自称末将,不由觉得太匪夷所思了:“你是……”

    阿囤弥裣衽施礼:“参见陛下,末将乃二林部抚远大将军阿囤赤尊之女。父亲领益州路防御使,益州路兵马钤辖。我与兄长阿囤烈受命为副钤辖,掌囤安军驻泊守战之事,曾有朝廷颁赐的玉带,印信,锦衣为凭。此番乃是作为大理小高侯爷弓弩教师而来。”

    赵曙对纵多的羁縻州头人将领也分不太明白,富弼在一边低声说道:“陛下,二林部囤安军,与江阳城控鹤军,是两支只占名目,不耗钱粮的队伍,属于羁縻州编制,数次助官军剿灭西南夷叛乱,也算功勋卓著。”

    这么一说赵曙也想起来了:“西南鹤胫弩,就是小苏探花所献,据称乃江阳城义勇所用,是吧?”

    富弼说道:“正是,还有炮弩,也要着落到小苏探花和这位夷人女将军身上。”

    赵曙微微点头,这才对吴综说道:“如此说来,夏使受伤,乃是意外而已。”

    这时鸿胪寺官员将当日接待的引伴带到了这里:“陛下,待罪臣高宜带到。”

    高宜一摔袍袖,大踏步上前,一脸不服:“陛下!臣无罪!西夏使臣实在无礼!臣敢请陛下逐之!”

    吴综梗着脖子:“引伴谓当用一百万兵,遂入贺兰穴,这话你说过没有?!此乃何等语言?”

    高宜扭头瞪眼:“是你言必称西夏国主为少帝,故高宜才有此对!是使者有错在先,而不在引伴!”

    说完转身对赵曙施礼:“还有,陛下,当日夏使与随从等至顺天门,欲佩西夏国主赐鱼及以仪物自从。”

    “此乃僭越之举,如让夏使得逞,大宋颜面何存?!小臣当然禁之不纳,让其解下配饰,退去仪从,方得入觐。”

    “然夏使倔强,必欲强持。小臣只好将之留止外廐,绝其供馈。”

    “陛下,这是鸿胪寺旧例,查阅典籍,自当知晓,并非小臣自作主张!听闻台谏以此参劾小臣,小臣不服!”

    富弼说道:“先外而后内,你的处置,此后再议。夏使吴综,你可有辩言?”

    吴综咬着牙,不再说话。

    韩琦说道:“事情已经清楚,原来非我大宋臣工应对失当,处置不公。那就请夏使自带宋皇的一封诏书回去,让你家国主今后精择使人,莫要滋事寻衅,遗笑天下。”

    知制诰是苏油的老熟人张方平,转眼拟好诏书,交于吴综。

    吴综满脸羞怒,面红耳赤地说道:“大宋君臣如此相待,我家国主,必有厚报。”

    说完甩袖而出。

    赵曙却不理会他,转身对帘内说道:“太后,如此处置,可还妥帖?”

    帘内曹太后道:“此事臣工们为了大宋颜面,据理力争,本无过失,这西夏使节实在是过于跋扈,官家处置得甚好。不过刚刚有一人从头到尾未发一语……”

    赵曙点头:“鸿胪寺引使节们自去休息,余人也退下吧。苏油留一下,还有事情要问你。”

    待到众人去后,苏油才躬身施礼:“苏油参见陛下,参见太后。”

    赵曙说道:“听闻你得到朝廷文书,竟然连夜启程?”

    苏油躬身:“是,听闻夔州父老准备集会于衙前强留苏油,微臣只好挂印于大梁之上,夤夜……呃,逃了。”

    就听见“噗嗤”一声笑,却是韩琦之下,富弼之上位置的一个年轻人,苏油自然认得,便是一起钓过一次鱼的高家小哥。

    坐在这个位置,苏油便知道他是谁了,这小子如今已经改名为赵顼,不过还没有进封颖王,带着忠武军节度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淮阳郡王的名头,论起来苏油该称呼使相或者王爷。

    不过现在是君臣奏对,苏油只好和他微微点头,表示打过招呼,和对老张一样。

    韩琦笑道:“听闻明润在夔州大展神威,诛除田承宝,五千狼狫兵一日之间灰飞烟灭,如何却害怕乡民聚众?居然用了个逃字,这不是有失官体吗?”

    苏油答道:“君子之道四:其行己也恭,其事上也敬,其养民也惠,其使民也义。”

    “如果苏油不逃,被夔民强留的话,既是让朝廷为难,也是陷百姓于不义。夔州新附,动荡不得,为了避免后续的麻烦,因此只有逃了。”

    “木叶蛮田承宝,我曾两次召之,共议发展之策,奈何他不服王化,兴兵造乱,那也只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赵曙问道:“正要问你,你初至夔州之时,手下无一兵一卒,而时不假年,即得精卒两千有余,其后竟能克逾倍强敌,是何缘故?”

    苏油躬身道:“臣在夔州,所倚者,天时地利人和而已。”

    “夔州气候佳宜,适合水稻种植。奈何周边熟蛮,不习水利,不懂梯田。而眉山这些技术早已成熟,所种稻谷来自占城,滋味稍差,然产量极高。因此稍加整饬,修塘引水,改麦为田,户产即增一倍。此乃天时。”

    “乡谚有云‘手中有粮,心头不慌’。加上鱼,禽,畜的配套出产,如今夔州连带周边地区,家家有余粮,户户有鸡鸭,人心思定,自然会站在官府朝廷这边,播乱者人人衔恨入骨,这就是人和。”

    “夔州所产其实颇丰,金,银,盐,汞,加上苎麻,足以成业而厚养其民,然金银矿产,长期为木叶蛮所占;盐因技术落后,产量不高,几处卤水飞泉,白白流入江中浪费;而苎麻竹木柑橘之类,也因峡江垮塌,栈道封闭,导致运不出去。”

    “不过夔州自古地利所在,扼控巴蜀,俯瞰荆湖。只是我朝一直未得利用而已。安定人心,消弭动乱之后,只需要打通交通,发展矿业,外送物产;再建造仓廪码头,使之成为蜀地和荆湖吴中的转运枢纽,万商云集,百业齐兴,可坐而立待。”

    “所为难的,只是肇造之初,缺人,缺财,缺稻种雏苗。所幸微臣在眉山还算有几分薄面,与二林部,江阳城也亲熟。作为晚辈求告,几处亲长都伸出援手慷慨相助。加之路郡官长宽和,僚属支持,朝中诸公信任,让臣得以放手施为,才有了夔州今日此番景象,实是齐心而合力,非臣一人之功。”

    。



    第三百四十一章刺勇之议

    “有了这个基础,才有了强军的本钱,木叶蛮狼狫兵虽然彪悍,但是田承宝愚鲁不堪,他带领下的军队,与其说是兵,不如说是匪。”

    “战前刺探夔州军情,被臣轻松骗过;战中轻视我军,以赌徒心态全军压上,企图一举成功;败后又蜂拥而逃,毫无章法。”

    “最可笑的,是田承宝思虑不周,明知峡江有水路可通,却毫不提防,被臣遣人从水路而上,拆除了上游栈道,可叹三千善战之军,糊里糊涂就被关在了绝地。”

    众人听得眉飞色舞,这仗规模其实不算大,但是战绩却绝对不算小,而且一战安定一方,没有留下任何后遗症,这就是当年大宋对付西夏时,想要取得而没有取得的战果。

    富弼问道:“明润,刚刚西夏使节的跋扈你也见过了,对西北,可有自己的看法?”

    苏油躬身道:“陛下,枢密相公,备战吧。”

    此语一出,所有人都大惊失色,司马光怒道:“明润你要慎言!康定、庆历之间,元昊累负朝恩,无故逆命,侮慢不恭,侵犯边境。”

    “朝廷竭天下之力以奉边鄙,刘平、任福、葛怀敏相继覆没,士卒死者动以万数。”

    “正军不足,益以乡兵,外府不足,继以内帑。民力困极,财物殚尽。这些你难道不知道吗?!”

    富弼也说道:“吾忝掌枢密,也知待以有备,然明润此言太过耸人听闻,没有确信情报,如何知晓夏主必来?”

    苏油说道:“相公,大谏,且听苏油说完。”

    “如今大宋,仁宗仙升,圣主改元。”

    ““契丹才经历皇太叔重元之乱,正是自顾不暇。”

    “两国如今,既无战心,也无战力。”

    “但是谅祚不同,他与臣同龄,初掌国政,正是少年骄狂之时。他要是不得一战,难以自立!”

    “西夏国主,是如何获掌国政的?是利用外朝将领,杀舅弑母而来。此正所谓强枝而病本,接下来必将拨乱以反正。若非如此,他何以自安?”

    “因此控制西夏军权,对谅祚来说,是第一要务。”

    “如何掌控?以夷酋狼枭之性,只能是亲自领军,四方征伐,在血火之中逐渐获取军队的控制权!”

    “诸公设身处地想一想,谅祚,是不是必须有一战?如果他要选择一个敌人,会选谁?”

    这番分析合情合理,其他人还好,赵曙和赵顼面上不免带起一些忧色。

    苏油躬身道:“臣在西南之时,听闻太后与陛下同心共德,为社稷相忍相扶。实乃母慈子孝。”

    “也听闻宰执老成,枢密持重,谏议清正,御史刚直。”

    “对比西夏与契丹的季孙之忧祸发萧墙,臣虽在边蛮,也每每抚额幸庆——斯国斯时,而能有如此母子君臣,这是天佑我皇宋,天佑我黎民啊。”

    所有人都没想到苏油会来上这么一句,顿时全都露出精彩的表情,赵曙难免有所触动,韩琦司马光惊喜莫名,张方平苏颂赞赏微笑,颖王……这青涩少年眼中竟然有些兴奋。

    至于帘后的太后,却沉默不语,看不见表情。

    如今也是大宋非常敏感的时期,太后已经基本还政,然而却一直拒绝撤帘,把握着最后一步文书手续迟迟不签字,同时还掌握着印玺拒绝交出。

    司马光韩琦欧阳修,为这事儿头痛快一个月了。

    所有人都从天性慈孝这些角度劝说这对没有血缘关系的母子,却从来没有人对比他国,从国家安危的高度予以劝谏。

    西夏亲子弑母,契丹亲叔造乱,至亲反目,国家动荡,这都是血淋淋发生在眼前的例子。

    苏油却点到即止:“太后,陛下,宰执,枢密,论国力,大宋不想战,甚或西夏亦不想战。然而如今西夏却不得不攻,而大宋也不得不应。这乃时演技变而成,所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耳。”

    “因此早准备一日,便可少损失一分。”

    “微臣估计,接下来谅祚便会以此次使节受辱为借口,挑起边事。甚或可以说,这就是此次夏使特别跋扈的原因。”

    “好在谅祚的根本目的,只为控制更多的军队,巩固自己的地位;而不为土地人民,钱粮市易。因此其攻伐决心就不会太强,遇到有备,多半就会顺势撤军。所以只要我们做好充分的准备,或者这战,并不难打。”

    “但是如果我们毫无准备,那就怪不得别人顺手捡个大便宜!”

    一圈大佬们雅雀无声,过了好一阵,赵曙才问道:“各位都议议吧,苏油的推断,有没有道理?”

    如今苏油的背上,已经稳稳贴着一个“懂军事”的标签,临战指挥可能还不行,但是谋略参谋,分析预见,算是已经得到过验证。

    这番推断合情合理,而且西夏人从去年开始就在异动试探,谁也不能说苏油的说法不对。

    韩琦立刻表示:“陛下,今之义勇,河北几十五万,河东几八万,勇悍纯实,生于天性,而有物力资产、父母妻子之所系,若稍加简练,即成唐之府兵也。”

    “陕西当西事之初,也尝三丁选一丁为弓手,其后刺为保捷正军。直到夏国纳款,朝廷才予以拣放,于今所存者无几。”

    “陛下,河北、河东、陕西三路,当西北控御之地,事当一体。今若于陕西诸州亦点义勇,止刺手背,而不刺面的话,就不会引起惊骇。“

    韩琦也说道:“如嫌过急,也可以令永兴、河中、凤翔三府先刺。之后视情况慢慢推广诸郡。虽然一时不无小扰,而终成长久之利。”

    “因此,臣恳请陛下下敕,于陕西重行三丁选一,刺为义勇,朝廷举目而成精卒二十万。”

    司马光立刻反对:“陛下,耕桑之民,不习战斗。官中既费衣粮,私家又须供送,骨肉流离,田园荡尽。”

    “陕西之人口,自好水川之败,至今二十余年,始终不能恢复,就是这个原因。”

    “如今河北河东,边事稍缓,朝廷但籍百姓充为义勇,已经不再刺为正军了。“

    “西事以来,陕西困于科调,比景佑以前,民力减耗三分之二;加以近岁屡遭凶歉,更是民不聊生。”

    “今秋方获小稔,本来可以稍事休息,边鄙却又有警,众心已经摇荡。若闻此诏下,必大致惊扰。”

    “况且如今陕西正军本就甚多,不至匮乏,为何要做此有害无益之事,以循覆车之辙?”

    富弼反驳道:“设置义勇乃前朝故事,河北河东,不用衣粮而得胜兵数十万,皆教阅精熟,可以战敌;兵出民间,合于汉唐古制,如今为何就行不得?”

    司马光怒了:“枢相所谓能战,光敢问有何功绩为凭?”

    “三代之时,用井田之法,以出士卒车马。居则为比闾族党。行则为伍卒旅师。为其长者,皆卿士大夫。”

    “唐初府兵,各有营府。有将军、郎将、折冲、果毅相统摄。所以令下之日,数万之众可以立集,无敢逃亡避匿者,那是因为府兵纲纪素备。”

    “可如今的乡兵是什么样子?虽有军员节级之名,但都是其乡党姻族,平日历相互间拍肩把袖、饮博斗殴,哪里有一点正军阶级上下之严?”

    “安宁无事之时,州县聚集教阅,倒也能像模像样地行阵旗鼓,开弓扩弩,真如可以战敌一般。”

    “可一旦听闻敌寇大入,边兵已败,边城不守,则莫不迎望风声,奔波迸散。其军员节级鸟伏鼠窜,自救不暇。庆历中所刺三十万乡勇,可有一人当用?!”



    第三百四十二章争论

    富弼说道:“如今缓不救急,君实,只要陕西刺勇,西夏必然会知道大宋增兵二十万,断然不敢再入寇!此乃兵法所云先声后实之计!”

    司马光冷笑道:“先后之间,能有几天?!这哪里是先声后实?明明是先声无实!”

    “此计只可以欺瞒西夏一时,转眼就会被识破。虽益二十万兵,然实不可用。十日之后,西人知其详,他们还会害怕吗?”

    韩琦突然插嘴:“等等,君实言之凿凿,曰乡勇无用,然明润在夔州用之,大获奇效!岂能因前朝失事而推今日?”

    “乡勇若不可用,明润何以能大败木叶蛮,稳定夔州路?”

    苏油脑袋正转得像只猫头鹰,如后世看乒乓球赛那般看着双方你来我往,结果奇峰突起,所有人一下子将目光集中到了他身上,顿时有些傻了:“啊?”

    韩琦说道:“明润,说说你在夔州的乡勇之策。”

    苏油很尴尬:“相公,不好意思,其实我认为……司马大谏说得有道理。”

    富弼很生气:“明润!难道你不是倚仗四州乡勇退敌?前番夔州捷报,莫非是欺君吗?!”

    苏油苦笑着躬身道:“岂敢如此。不过陛下,枢密,夔州乡勇,与陕西河北,实在是大相径庭。”

    “首先,夔州乡勇,只是占了夔,中,开,达四州名额而已,并非真从四州农丁中抽调。”

    “这两千四百人中,骨干由囤安军,控鹤军数百人充任。”

    “两军在西南连场血战,先是平定沙麻,然后控制泸蛮,接着征伐彭仕羲,后来还借兵与大理,参与平灭杨家的叛乱,巩固大理王室。”

    “十年四役,加上零星战斗,可谓战不瞬睫。”

    “二林士卒,每斩杀一人,其甲胄之上便添一道红漆,谓之‘勋记’。”

    “军中的悍卒,勋记有至五十奇者,虽抚远大将军道路相遇,亦需礼让。因此囤安军每以斩获为荣,无论技能士气,均达到巅峰。”

    “囤安军前身为二林部部族蛮兵,地处山林,于四战之地,与虎熊为伍。战力本就精悍,不亚于西夏步跋子。”

    “自发现精铁之后,其战力更升一个台阶——部族一兵,其具装包括皮甲,弓靴,皮具,可拆卸冷钢护甲,藤盾;武器包括长达四尺半的苗刀,外加五支软尾投矛。”

    “加上行囊水壶,全套设备,不下三十贯。三千人的囤安军,光常带装备,就达九万贯之多。”

    韩琦富弼赵曙,都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家里有矿,当真任性!

    “再说控鹤军,控鹤军设备稍微简单,除了没有甲具,人手一支鹤胫弩。队率老兵,常携双弩,配矢四十五。另具皮背包,水壶,急救包,头盔等设备。“

    “他们的装备少一些,但是比囤安军更加昂贵,鹤胫弩的造价,合七十贯有余!”

    “之前控鹤军的短兵器是刺刀,数战之后,他们觉得工兵铲更加好用,便改用了工兵铲作为制式装备。”

    “两支羁縻州军士的构成,与大宋不同,在二林部里,以战功论等,除了金银赏赐,田地牛羊之外,还有重要的一条,战士地位最高,战功最重,这一点颇如秦法。”

    “而在江阳城,兵员为各处矿工,矿工本就成队成伍合作,具备一些军人素养,也习惯军伍生活。除了军功赏赐外,一人入伍,全家都有诸多优待。”

    “不但家中劳役赋税免除,官员逢年过节还要送礼慰问。高获战功者,如中科举进士一般,官吏敲锣打鼓,送献喜报,夸耀周邻。”

    “每位军士,都有不菲的保险,由四通钱庄代管。平日里从军饷中扣除一小部分,一旦战没,军士家庭可以获得百倍赔偿,因为其军饷本来就高,所以这笔钱财,至少都在百贯以上。”

    “囤控二军不刺不配,然每次招兵,诸乡为争夺名额,至有械斗者,无他,利厚耳,荣耀耳。”

    “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既跟当地民风有关,也和当地头领的政策有关。”

    “官家,枢密,所以用这两支月奉十贯为起点,装备精良,训练有素,久经战阵,渴望功勋的军队,来类比月给米粮两升,盐菜钱三百,临时征召,素不习战的陕西乡勇,根本就是不合理的。甚至用刺面发配的正军军户与之相比,也难以匹配。“

    ”勉强要比的话,唯东晋北府,前周控鹤堪称。”

    一群大佬都听傻了,光知道这两军能打,却不知道能打的下面有这么多东西。

    这是钱堆出来的,还是连续不断堆了很多年堆出来的……在他们手里根本就不可复制。

    话题便重新扯回到刺勇的事情上来。

    司马光言辞恳切:“陛下,臣在去年陛下登位之初,便请留意备边。所谓备者,不仅仅添屯军马,积贮粮草而已,在于择将帅而修军政。”

    “今将帅不才者,未闻有所改更,军政颓敝者,未闻有所振举。“

    ”一旦事急,便无故籍耕桑之民,使之执兵,这……这就是‘不教而诛’!非仁者所为!”

    “当年康定、庆历年间,籍陕西之民为乡弓手,开始时明出敕牓,说是只需守护乡里,不会刺充正军屯戍边境。“

    ”然而牓犹未收,朝廷却尽刺之充保捷指挥,令屯戍边关。“

    ”那个时候,臣在陕西丁忧,其事历历在目,这是失信于民,同样非仁者所为!”

    “陛下啊,百姓皆生长太平,不识金革。一旦调发为兵,自陕以西,家家如有丧,户户如被掠。“

    ”被录丁口,往往逃避在外,官中囚系其父母妻子,急加追捕,同时售卖人家的田园以充购赏!”

    “陛下,刺面之后,人员教头利其家财,百端虐待诛剥;官中衣粮不足自赡,只能加中贴补;屯戍在边的乡勇,更须家中千里供送。父母财产,家室所存,日消月铄,以至于尽啊陛下……”

    司马光说着说着就满脸是泪:“陛下,乡民生平所习者,唯桑麻耒耜而已,甲胄弩槊,每月教阅数日,怎么可能熟练?临敌之际,一有机会,首先便想着逃跑,不但自丧其身,还要牵累大军啊……”

    “陛下,后来官中知其无用,遂大加沙汰,给以公据,放令自还。然而这些子弟,惰游已久,不肯再服稼穑之劳;加上田产已空,归乡也难见希望,尽皆流落冻馁,不知所在了……”

    “陛下,陕西长老,至今言及,莫不痛哭流涕。庆历年中的惨事,断然不能再行于今日。陛下,你就听臣一句吧,万万行不得此事啊。伏望陛下轸念生民,早赐寝罢!”

    说完将头上礼帽取下:“陛下若以臣所言皆孟浪迂阔,不可施行,则是臣之知识愚暗,不可久污谏诤之列,望别择贤才而代之。”

    吕诲以下,台谏一致行动:“如陛下不纳,吾等愧居台谏,请陛下罢谪!”

    韩琦须发皆张:“岂有此理!如今方在论事,岂能如此武断?!诸君尽知爱民以仁,难道老夫不知?“

    ”陕西兵事久疲,固是宰执之罪,然事有缓急,罪有轻重!”

    “若不发动乡勇,设若谅祚西来,与陛下会猎于汴桥,如何是好?诸君是想让城下之盟,复现于今日吗?!”

    富弼也劝道:“陛下,病有缓急,治法不同。急病不可施以缓药,此妇孺皆知之理。“

    ”庆历年间,陕西乡勇刺发,乃正军败绩之故,与今日不同。“

    ”今日刺勇,只牺牲一时,安然固守而已,如陛下怜惜,只需于事后慢慢弥补即可。”

    “去岁司马君实弹劾张方平举警于渭州,导致方平去职;其后任知州,不敢戒守,致谅祚入寇,掠劫万余人,杀伤无计。孰是孰非,不是一目了然吗?”

    “如正军断然可用,谁愿意发起义勇?陛下,此乃两害相劝取其轻啊……”

    双方正争执难下,就听一个弱弱的声音问道:“陛下,我还能发言不?”



    第三百四十三章建议

    赵曙正被一干大臣吵得头痛,却见苏油一脸惊怕的样子:“呵呵,明润啊,这还是你第一次参与朝堂议事吧?不用怕,等再过上一阵……你就习惯了。”

    呃,苏油赶紧躬身说道:“陛下,臣别有一策。”

    赵曙顿时来了精神:“哦?说说看!”

    苏油躬身道:“是,我听司马大谏和宰执枢密之间,争议主要集中在陕西兵力不足,军士不强,而民力已困是吧?”

    韩琦点头:“正是。”

    苏油说道:“如今夔州田氏覆灭,巫山以上,已然安定。然尚部署有囤安军三千人,控鹤军三千人,以及臣在夔州打造的所谓乡勇两千四百人,这些人大可用啊。”

    韩琦富弼都是眼前一亮,随即又有些丧气:“明润,你说的这些都是银子兵,蜀中二林豪富,没什么问题,可北方养不起的。”

    苏油说道:“不用朝廷养啊,三部自有军队善后政策,也是自备军器。“

    ”两军军制,其实就如相公和大谏所说的汉唐府兵一般。”

    “此外还有一支,那就是木叶蛮,部中堪为军士者,不下数千,这些狼狫兵,长期以征战掠夺为业,不习农耕,然而善战,如今正兢兢待罪。”

    “如果朝廷信赖,许其报效,既往不咎如周边熟蛮,相信狼狫兵们肯定会欢呼踊跃的。”

    “再加上泸州等诸蛮,合计精兵,可得万五。如今西南安定,无需这么多兵力,大可以用之于西北。”

    韩琦明显不信:“我看不出来他们为何会欢呼踊跃,他们不已经被你免罪了吗?”

    苏油躬身道:“如今西南夷中,夔州以上,皆欲归宋。希望成编户,效齐民。诸夷之心,自有历年公文可查。”

    “陛下,若朝廷许诺他们,以抽兵效力为交换,同意三部归流,则举手可得劲卒万五。“

    “这只是第一桩好处,还有夔州户籍,一日可从两千增致万户,加上二林,江阳,泸州周边,户数不啻六万,人口不下三十万,朝廷岁入,可年增百万贯有奇。这是第二桩好处。”

    “官家新极,西南就景附,如此必然声威大盛,震慑西北。这是第三桩好处。”

    “陕西得劲卒万五补充,可缓捉襟见肘之势。这是第四桩好处。”

    “二林精铁,兵器,从此可以直入汴梁,得充边军。这是第五桩好处。”

    “这样的万五精锐,比之陕西临时征召的二十万乡勇,谁更堪用,一眼可知。有了这支军力,乡勇之事即可暂缓,使人民得以休息。这是第六桩好处。”

    “西南军力,几乎皆是夷人,减少其地善战夷人的数量,所留者皆力耕之民。于西南稳定,大有裨益。这是第七桩好处。”

    “七利可图,而不见害,臣以其事可为。”

    “朝廷所付出的,只是精择几位清能干吏,外加……一纸宣励诏书而已。”

    所有人都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方案,然而司马光又跳出来反对:“陛下!此举欠妥!”

    赵曙刚刚才觉得松了一口气,现在又气紧了,郁闷道:“却又是为何?”

    司马光说道:“囤安控鹤两军,俱为夷人,夷人难制,无军纪军规可言。能不扰民?此为其一。”

    “沿边各部,各有驻泊,新军移驻,防区如何划定?如何不与老军冲突?此为其二。”

    “两军在西南就食,粮秣充足,资财充裕,过惯了好日子。西边穷苦难当,一日供饷不及,就可能生变。此为其三。”

    “两军为西南土著,克服瘴气,翻山越岭,或许厉害。然用于西北,或者水土不服,或者战法不习。这万五千人,与骑兵交战过吗?臣以为胜负难料,此为其四。”

    “从西南至西北,转徙三千里,沿途扰动,四境不安,此所谓未战先乱,智者不取。“

    ”兵以土著,习地势,明气候为上,此为其五。”

    “苏油虑事不周,徒知大言,而不道其害,其心可诛!”

    苏油拱手道:“大谏学问精深,非苏油所及,然或许并不了解西南。“

    ”你所说的第一条,言道两军皆是夷人,这就不对。囤安军为夷人,然自与眉山十年来往,半已汉化;控鹤军乃全由汉人组成,非是夷人。”

    “大谏言两军没有军纪军规,殊不知两军军法,较大宋禁军尤为严格,条令细化到武器保养,身体清洁,甚至铺床叠被,都有制度。”

    “大谏所言驻泊问题,也正是我要说的。陛下,谅祚要战,已是箭在弦上。我们虽然不能揣测暴君的思路,然而能够引诱他选择大体的时间和地点。”

    富弼刚刚还觉得苏油有道理,这下子赶紧制止:“明润,就事论事,不要夸饰太过。”

    苏油躬身:“谢枢密关怀。我的意思是,请选一处靠近边境的地区,最好是曾经黍麦盈野,如今荒置无人之地,我觉得最好就是渭州地区,屯田,实施规模较大的屯田!”

    富弼说道:“这是何意?这不是送羊入虎口吗?”

    苏油说道:“枢密,即使是夏人,也要师出有名啊……只要能让夏人觉得有利可图,便能够将他们的劫掠时间和地点,大概率固定在秋熟时节的渭原!”

    “嘶——”这个脑洞,让所有人都直嘬牙花子。

    苏油拱手道:“囤安控鹤两军,西夏人不明战力,只知是义勇组成的驻泊厢军,以此两军屯守驻扎,可以慢其心而定其志。因此大谏所言第二条便不是问题了,防区范围,便是屯田范围,这片区域内,本来就没有其余驻军,因此也就无冲突一说。”

    “至于第三条,也有解决办法,只要陛下同意二林部改土归流,按宋律缴纳税赋,便可在宋境行商的话,两年之内,囤安控鹤二军,可以不劳朝廷粮秣,只由川峡四路转运司负责调配,由二林部和江阳城负责军需即可!”

    赵曙都有些不忍了:“这个,虽然目前还是羁縻州,但是毕竟也是我大宋子民,既服军役,还要负责转输,实在是……”

    苏油冷笑道:“要成为大宋编户,不付出点代价,不做出点贡献怎么行?”

    司马光摇头:“明润,太残苛了,只怕夷人会不忿的。”

    苏油躬身道:“官家,大谏,相公和枢密说得对,如今乃是救急,只需官家体恤他们的功劳和忠勤,予以相应的奖励就行了。”

    赵曙点头,终于下定决心:“如能不刺陕勇,解得此厄,朕何吝一道诏书!”

    苏油躬身道:“官家圣明,如此第五条劳动地方,也就不存在了。二林部与蜀中长期贸易,互利往来,相互间早已熟知,不致惊扰,二林部在眉山四通钱庄总部,有大量蜀钞储蓄,在眉山甚至益州采购军粮,今岁丰收,想来不难。”

    见赵曙点头,苏油才转身对司马光道:“大谏,如此就还剩下第四条,水土不服,或者不耐骑战。对吧?”

    司马光点头。

    苏油笑道:“之前我说过,这只是一次烈度相对较小的战役,二林部本身以骡马贸易起家,控鹤军和囤安军,均为骑马步兵,所以可与西夏骑军相抗。”

    “而且二军所赖者,经年习战,军备犀利,同样不弱与夏人。”

    “至于水土不服一说,北方干燥,南方湿热,一向只有北方人去南方不服,却少有南方人至北方不服的,只需要解决保暖问题就可以了,大谏你说是不是?”

    司马光终于不再反驳,转身对赵曙道:“陛下,经明润分析,臣也认可此议。”

    韩琦,富弼也对赵曙说道:“陛下,臣亦认可此议。”

    苏油慌了,赶紧躬身:“呃,陛下,臣才只说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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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四十四章各怀心思

    赵曙如今怎么看苏油怎么开心:“明润只管道来。”

    苏油说道:“接下来,川峡四路都转运使的差遣,将非常重要,非熟知蜀务夷情的干臣不可。臣想先问问,何人可任?”

    赵曙问韩琦:“相公,你觉得呢?”

    与台谏达成妥协,韩琦也轻松了许多:“张安道,赵乐道,宋子京,治蜀皆有清声,臣以为三人皆足胜任,这个由陛下自决即可。”

    赵曙想了想:“明润,你是蜀人,三位皆与你有过交集,你认为,何人最好?”

    苏油望向张方平,却见张方平微微摆手,于是躬身道:“陛下,蜀人公议,张公善理财,赵公善治吏,宋公善抚民,三人治蜀,各有长能。”

    “然今日诸夷归流,实我大宋百年新举,择吏当是首要。”

    “为吏宽宏清简,夷汉一视同仁,则边民自安。但理春税秋赋,余皆减免,则民用自足。是取一公之能,而收三公之效。”

    “听闻赵公如今正任河北都转运使,去年欲按视大名府库,前宰相贾公知大名,遣其属告之:‘此前监司,从来没有按视贾公库藏的,难道转运使还信不过相爷吗?’赵公说:‘不查大名,则列郡不服。’”

    “于是贾公不悦。其后值中枢下文,纠察河北补义勇不足之事,查实官吏当坐徒二年者,多达八百余人。”

    “赵公又奏报中枢:‘前已查实,初受诏时,官已多罢,吏多死徙。今官吏多为新至,若皆治,则新至者被罪。请以年底为限,不足再行惩处。’朝廷许之,河北诸吏因此得免。贾公知道后,也自愧服。”

    “蜀地边蛮新附,正需要赵公这样既能坚持原则又能灵活处置的能吏。因此,臣从蜀人和夷人的角度考虑,认为赵公转任川峡四路都转运使更加合适。”

    赵曙和韩琦富弼都点头。

    苏油却又转身对司马光说道:“司马大谏,请问还有问题吗?”

    司马光一时也想不出来不妥:“暂时没有了。”

    苏油说道:“嗯,那我有一个问题。”

    司马光说道:“是何问题?”

    苏油说道:“之前大谏说,去年建议官家备兵选将,而朝廷并无举措。我想问的是,如果有人能够整顿军制,行举将之法,大谏不会反对吧?”

    司马光说道:“那是自然。”

    苏油又说道:“要是此法得当,可以推行,但那人却是大谏厌弃之人,大谏如何处之?”

    司马光不悦道:“明润是轻视于我吗?”

    苏油说道:“不敢,那苏油换一个说法。如果此人诸举失当,独有一法可取,那这可取之一法,能保留得下来吗?”

    司马光义正言辞地说道:“如若老夫当政,自当保留。如若老夫不当政,也要向宰执建议留之!”

    “好!”苏油转头,停了一下,看了看周围诸人:“苏油初次参与朝议,之前见台谏一力反对宰执,还以为我大宋朝堂不和。如今知道台谏的本意,就不再担忧了。”

    “陛下,我朝官员迁转过速,人去政息,乃是大弊。张公在三司,则国用充足,张公去三司,则国用匮乏。是何缘故?”

    “国策施行,想要见效,或十年,或百年,前政未彰,而后任即废而行新举。一废再废,永无振作之时。”

    “眉山四通商号,行新式会计法,效率甚高,于今已十二年,簿册规范,会计制度,也已升级两次。而计司至今仍行老账簿,文案积压,有至七八年不得判议者,这要放在四通商号,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一国财政所系,都是如此,何况诸有司?张公于蜀中,转运司行新帐法,极有便利,其法本欲在计司施行,结果未举而去,竟然就能迁延至今。”

    “陛下,蜀中十年前是什么样子,如今是什么样子?都说大宋急需振作,以臣之见,先挑几件能做的小事情做起来,慢慢展布,坚持下去,总能见到成效。而不是如庆历年中那般,全面更张,全面废弃,搅扰纷纭,终无一获。”

    “事不轻举,举则不移。这就好比拿大车拖运重物,起初起步艰难,进展缓慢;然后渐渐加速,越见轻松;最后不费大力,而奔逸绝尘。”

    “如因起步艰难,便换马换车,不行再换,这般换来换去,徒废时日,却劳而无功。”

    “俗语有云:‘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因此,一旦定下西南夷改土归流之策,臣请皇宋,三代奉行,百年不易!”

    富弼首先赞同:“陛下,朝令暮改,失信于民,的确是施政大忌,明润此言有理。”

    韩琦经历过庆历新政的失败:“庆历间事……唉,当真无一善策吗?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明润之言,可取。”

    司马光也道:“陛下,苏油前句,比后句更重要,先挑几件能做的小事情做起来,慢慢展布,坚持下去,胜于全面更张,此为至理。”

    说自己好话的,不一定是真心为自己好,这个苏油心中清楚得很。

    比如韩琦,其实已经不是庆历新政时的韩琦了,甚至就是在庆历新政之时,他与改革核心范仲淹和富弼,也是若即若离。

    庆历三年九月,新政开始推行不久,朝廷接到陕西四路军主帅郑戬的奏报,申请在水洛城地区修筑城寨。

    范仲淹同意,申报宋仁宗,宋仁宗也同意。

    但是,范仲淹和宋仁宗都没有想到,改革三巨头之一的韩琦,在陕西坚决抵制,修建水洛城这件事,成为庆历改革核心分裂的起点。

    朝野都有传言,前些年,为了照顾宋仁宗的心情,曹皇后与富弼并不主张强立赵宗实为皇子。

    但是为防万一,曹皇后已经准备好了传位诏书,并加盖玉玺,日日揣在怀中。

    可是,富弼不久之后因为母亲去世回家守丧,韩琦趁机鼓动百官,逼迫宋仁宗诏告天下,立赵宗实为皇子。

    宋仁宗无奈,只得立诏,回宫之后痛哭不已。

    而宋英宗即位之后,议定拥立的大功臣韩琦,立刻位列首席。

    富弼守丧复出后,按照惯例,宰相丧满应该继续出任宰相,可韩琦却提出:“如此做法,对朝廷来说并非美事。”改判枢密使。

    富弼心中憋屈,几次对朋友发牢骚:“朝野上下多把我二人视同姚崇、宋璟,不料我虽有意,彼却无情!”

    因此宋仁宗去世之后,富弼一直被排除在权力中心之外,而韩琦却捏着“相三朝,立二帝”的名头,几番戏弄曹太后,可谓呼风唤雨,权倾朝野。

    富弼是枢密使,陕西刺勇之事,按理说是军事,该富弼正管,然而却是韩琦最先提出,跳得最凶。

    结果遭遇司马光的顽强阻击。

    司马光呢?从仁宗去世后,便不停的刷自己的存在感,利用自己的道德名声和礼制专家的身份,一而再,再而三地指手画脚,在知谏院的地位影响如日中天。

    富弼,也不是省油的灯。

    之前对韩琦的陕西政策表示支持,那是不得已而为之,但是一旦别有选择,立刻改弦易辙,转而支持苏油,哪怕他仅仅是一个入门级的朝升官。

    在这种情形下,韩琦也只好转变态度。

    如今他是首相,需要关心的事情太多,陕西只是他对富弼的一次打压,司马光反弹如此激烈,却是他始料未及的。

    因此苏油的建议,对他来说也算是脱身良方,他的重点,还是在控制朝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