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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四十五章军工和三产

    王雱说道:“还有别忘了皇宋银行和四通钱庄,他们的慈善青苗贷款,比我们早行十年,无论是利息还是扶持方案,对我们接下来《青苗法》的推行,绝对是巨大阻力。”

    “此举可以抽紧皇宋银行的银根,如此一来,我们的《青苗法》便成为呼应时局之需,一枝独秀。能够为接下来诸多新法推出,铺平道路!”

    说到这里不由得对自己一举多得的主意非常得意,放声大笑起来。

    吕惠卿也劝道:“明公,蜀中青苗贷,固然有它的好处,可是明公别忘了,此举虽然于农人甚得便利,但是于国却无利,见效太慢了。”

    “陛下以理财为第一要务,明公觉得,是指的民富,还是国富?这几年战事刚刚消歇,灾害却又频繁起来,国家财政,已经难以支撑了啊!我们的《青苗法》,兼顾农人的同时,还能增加国入,不比银行钱庄强过百倍?”

    王安石终于下定决心:“罢了,就如此议,这苏明润举荐的二人,沈括行,可章惇是怎么回事儿?此人名声至鄙!”

    吕惠卿内心里其实要的就是这个名声至鄙,这样就动摇不了他的地位:“明公,打一棍子还得给一甜枣呢,苏明润与我等虽然立场不同,却也尽力给我们查补缺漏,算是盟友。”

    “接下来要动内藏,就相当于动银行,动钱庄。有些人的面子,该给的,也是要给……”

    四月,苏油回了一趟汴京,唐老头终于还是没能熬过这一节,苏油作为唐介的老战友老下级,赶到灵堂致哀,还要献上祭文。

    巷口车马辐辏,都是朝中士大夫,唐介直声震天下,在士林中口碑极好,因此前来悼念的人非常多。

    苏油赶到灵堂,唐介已经入殓,乌黑棺材摆在大堂,堂上挂着唐介的画像,身穿紫袍朝服,瘦削嶙峋,一如其生前的风骨。

    苏油叹了口气,上前恭恭敬敬施礼,献上祭文,开始安慰家属。

    很快门口一阵骚动,苏油回头,却看到了种谊的身影。

    赵顼来了。

    赵顼在唐介临死前就来过一次,唐介弥留之际还在劝他亲贤臣远小人,赵顼也忍不住落泪。

    如今眼泪再次夺眶而出,唐介这个人,不管眼界见识胸襟如何,绝对是皇宋一等一的骨鲠忠臣。

    看到堂上唐介的画像,赵顼跟王中正低声说了两句,王中正躬身去了。

    赵顼这才拭去眼泪,开始安慰唐介的家属。

    身为国家计相,之后又担任国家副总理,但是从丧礼上看,老头家境不咋的。

    赵顼见到苏油:“明润你来了?”

    苏油躬身:“陛下还请节哀,另外唐公家境……唉……其后人遗孀,还望陛下出旨意优抚之。”

    赵顼也默然点头。

    前来吊唁的官员,见到官家亲临,吊哭之后也如苏油一样,自觉地站在皇帝身后。

    过了一阵,王中正再次匆匆赶来,手里多了一卷画轴。

    赵顼取过来,交给老唐的儿子:“堂上画像不类,体现不出唐公生前气度形容。这是禁中旧藏本,赐与你家,将之挂起来吧。”

    众人都是大讶,禁中如何会有唐介的画像?!

    等到画像挂起来,图中的唐介却是一身绿袍,栩栩如生,比苏油见过的唐老头年轻很多。

    边上还有一行小字——“右正言唐介”。

    苏油是宝文阁学士,一眼就能看出来,这几个字是仁宗御宝。

    就听赵顼缓缓说道:“唐公当年弹劾张国舅去职后,仁宗密令图其像,置温成阁中,此事外廷不知也。”

    一个从七品的绿袍小官,被仁宗绘成图形,挂在恃宠而骄的贵妃阁中,以为警示。

    这是何等威崇殊遇?!

    苏油见到无数官员的眼神,转眼变得艳羡火热,不禁暗自摇头,这是只见到贼娃子吃肉,没看到贼娃子挨打……呸呸呸,这比喻不合适不合适,阿弥陀佛唐公在天之灵莫要见怪!

    苏油参加完凭吊,又回郑州折腾去了。

    军器监,传统概念里就应该是一处打造刀枪铠甲弓弩的地方。

    到了苏油这里就大为不同了,这娃把后世军工的概念搬了出来,为军队提供服务的产业,通通算是军器监业务范围,结果军器监的规模,一下子扩大了无数倍。

    监下分列了——矿冶司,火器司,炸药司,运输司,食品司,医药司,杂事司。

    分别负责冶金,枪炮,弹药,车船,军用食品,军用药品,其余杂件。

    至于铠甲,军装,弓弩,刀剑,帐篷旗鼓之类,在苏油眼里属于夕阳产业,一股脑都算在杂件里边。

    此外还有两所进行前沿技术研究的研究院——物理研究院和化学研究院。

    数学研究院还没有,基地里人人都有用,没有闲工夫搞纯理论研究。

    作为产学研一体的科研基地,还有各种配套科室,其中安保是重中之重,这里有大宋一支天武宽衣的小军,由狄青的儿子狄咏率领。

    赵顼因为拨款八百万贯给了王安石,作为安抚苏油的手段,给了他和薛向同样的权力——征辟幕僚。

    其实苏油对这件事是无所谓的,在商言商,只要银行能保证基本运转,内藏库要拨款多少给王安石与之无关。

    苏油很谨慎,银行到现在还只是一个区域性银行,真要容纳那么多资金,给钱找项目找出路都得累死。

    不过听闻向皇后哭了,她辛辛苦苦将内库清理,造册,结果赵顼夸了一句:“很好。”转手就挖走一大块填补外廷。

    这当然也是有利息的,计司会通过金,银,今后的粮食逐年补偿。

    不过此举招来苏辙的强烈反对,他悲观地认为皇帝这笔钱要回收会非常困难,或者说,要皇帝不困难,那就会让老百姓困难。

    与民争利!

    苏油也没劝,都是倔驴怎么劝?心中却暗暗冷笑——这就与民争利了?才哪儿到哪儿?

    郑州嵩山一处山谷里,一座巨大的秘密基地正在成型。

    郑州的煤,马鞍镇的钢铁,大理的铜,都在往此地聚集。

    这里有煤,硫铁矿,耐火黏土,水泥灰岩,石英砂,油石……

    很快基地外围,炼焦厂,建材厂,水泥厂,磨具厂,铸造厂,机械厂……各种工坊建立起来。

    石家在这里有农庄,六年来各种工坊也发展得非常大了,所有这些,形成了研究所核心基地的外围,将机密牢牢地保护在里边。

    甚至可以说,没有来自石家的支持,这个基地都不可能这么快建立起来。

    苏油秉承一贯的风格——手自衣食,自立世间。

    第一步就是挣钱。

    天气热了,防暑降温的成药需要得多——人丹,金灵丹,风油精,清凉油,蚊香。

    还有各种冷萃芳香剂——薄荷,柑橘,乳香,樟脑,玫瑰,茉莉,胡椒,姜,花椒,豆蔻萃制的精油……

    然后又衍生出香水,香皂,肥皂,药皂,食用香精……

    值得一提的是牙膏,郑州铝矾矿丰富,所以牙膏用铅管灌装,和后世近代牙膏已经没有什么区别,内容物已经细化到用碳酸钙和铝矾,二氧化硅作为摩擦剂,甘油作为保湿剂和甜味剂,桃胶作为增稠剂,并且添加了鸡舌香和白药作为添加剂,既符合士大夫的口味感受,又具有保健护牙的功效。



    第五百四十六章十大罪

    在薛向的建议下,王安石用从内藏库中得到发运费里,忍痛拨出六十万贯,换取了解池四通商号的两成股份。

    然后四通商号反手便将六十万贯全部投入到郑州工业基地。

    有了这笔资金的注入,苏油立刻跟高国舅的商州胄案订购了一大批高硬度合金钢的各种刀头,各项工程开始加快进度。

    在苏油的计划单里,矿冶司负责新型炼钢高炉研发,力争达到一炉五万斤的产能。

    火器司除了研制生产已经定型的几款枪械和火炮,重点在液压制退器和炮用瞄准器的攻关项目上,力争在没有软橡胶的情况下,仅靠黄铜密封圈和杜仲橡胶,完成制退器的设计定型。

    炸药司,继续研究颗粒成分,大小,与爆炸效能的关系,同时还要研究炸药的保管,存放,运输诸多疑难,还要继续高性能炸药的研究,铜壳子弹的研究,以及炸药包,爆破筒等武器的设计。

    运输司主要是车船,要研究出更加坚固耐用的车架,尝试战车研发以及各种船型试验,船载武器平台设计定型。

    食品司,主要负责军粮的研发,其中重要的食品就是结构营养均衡的炒面,压缩饼干,还有最重要的——水果与肉类罐头。

    医药司,重点将天师府和大相国寺诸多验方配置成成药的丸散膏丹,此外还有各种医疗器械,金创科器械,麻醉剂的研发工作。

    为了保证将士们的生命安全,四项科目列为重中之重——青蒿素的批量生产,青霉素的实验室制备,更高倍率显微镜的研发,乙醚在麻醉上的功用剂量研究。

    杂事司,新型缝纫机,钉皮机,拉丝机的研发工作都是他们的事儿,同时要满足军工被服,甲胄弓矢等日常生产。

    这个司的重点项目引起了极大的争议,但是苏油最后硬着头皮拍板——铁丝网,这玩意儿难度又不大,不允许反对!

    陈昭明对天体运行规律理解非常深刻,苏油交给他三门学问——工程图学、工程力学、机械原理及设计。

    石富在自己的帮助下,要完成两门教材——工程材料及其成型基础、机械制造技术基础。

    苏油可没有张方平那种过目不忘的本事儿,每天就是背着书包各司乱窜,听取意见,困难,督促进度,指导解决方案。

    吃过晚饭,还要给轮休的工匠们安排夜校课程。

    为了维持军器监的收支平衡,苏油还不得不抽调部分人手,进行产品质量管理,替军方生产六十文一支的弩箭,一贯半一把的鹤胫弩,以及人马使用的皮具,冲压水壶,板甲,头盔。

    吴充在拿到苏油送去的缝纫机制作出来的标称军服后,对价格和质量大为满意,替河北诸军订购了五万套冬装,同时提请中书,请求更换上四军装备。

    这个纯属狮子大开口,王安石当然不同意,开什么玩笑,捧日和神卫那可是骑军,人甲一副三十贯,马甲一副四十贯,光铠甲两支队伍一万八千人那就是一百多万贯!等于黄河又决了一次!

    最后官司打到御前,赵顼只好答应将天武步军九千人的装备进行更换,这还不包括武器,其余的,等到有钱了再说。

    不说枢密院的如意算盘敲得王安石肝儿疼,大宋奇葩的军制,却让苏油钻了个大空子。

    大宋军制守内虚外,如今遇到王韶种谔郭逵在陕西,王光祖周永清在河北,都是急需大量军器的主。

    一边要攻略青唐横山,一边要巩固河北新防线,这就遭遇到了青黄不接。

    听到天武军要换装备,两处各自开闹,均上报枢密,请许自制装备。

    陕西说动了韩琦出马,王安石和吴充都不敢不给这个面子,结果项目转眼就掉进了苏油的口袋里。

    如此在各方帮衬下,军器监总算满足了今年的预算平衡。

    苏油在郑州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四月朝会开始了。

    宰相缺席。

    故事,两制差除,必宰相当笔。

    前段时间富弼因病在告,曾公亮又出使,中书只有王安石值班。

    因此王安石将郑獬几人出外,没有经过富弼签署,还引来如此大非议,这让富弼很生气,干脆不任中书,继续称疾卧家。

    司马光从迩英阁出来,前往资善堂,见到吕诲,便与他同路。

    两人都是老台谏了,司马光便悄悄问吕诲:“今日请对,欲言何事?”

    吕诲拍拍自己袖子:“此中弹文,乃新参也。”

    司马光愕然停步,又连忙赶上吕诲的步伐:“众人皆谓安石主政,朝廷得人,你为何要弹劾他?”

    吕诲大为不然:“怎么连君实你也这样说?安石虽有时名,却好执偏见,不通物情,轻信奸回,喜人佞己。”

    “听其言则美,施于用则疏。若在侍从,犹或可容;置之宰辅,天下必受其祸!”

    司马光劝道:“如今尚未有显迹,为何不留待它日?”

    吕诲摇头:“陛下新嗣位,富于春秋,所与朝夕谋议者,二三大臣而已。”

    “苟非其人,将败国事。此乃腹心之疾,治之唯恐不逮,岂可留待他日?!”

    司马光哑了,今天,要出大事!

    果然,赵顼刚刚坐定,吕诲便出列:“臣,御史中丞吕诲,弹劾新任参知政事王安石十大罪!”

    轰!朝堂顿时炸了,台谏这么久不发声,果然憋了个大招!

    赵顼明显没有料到这种情况,他今天是来听取王安石关于《均输法》条例修改情况的,一时间没有任何准备。

    无论如何,台谏弹劾宰执,宰执必须避位。

    如今富弼告病,曾公亮不在,王安石再一待罪,中书没人了!

    其实有人,还有个赵老头。

    不过如今朝中流行“生、老、病、死、苦”这一说法。

    中书里边,王安石虎虎有生气,曾公亮屡请老,富弼称病不视事,唐介已死,赵拚力不胜,遇一事变更,不等他发言,底下人就全部搞好,只给他一个签字的机会,完全被架空,苦不堪言。

    赵顼脸色铁青:“十大罪,还真是难为中丞了……”

    吕诲从袖中取出弹章,恭恭敬敬奉上:“臣据台谏之位,今见中书举措失当,不可不纠劾。”

    “十罪何难,难的是陛下能听从谏议,方为朝廷之福,国家之幸。”

    赵顼不由得出言讥刺:“听你的就是虚怀纳谏,不听你的,就朝廷无福,国家无幸了?”

    王安石是第一次遭受正式弹劾,如今诸事还未开始,弹劾就已经来了,不由得怒火中烧,不过还是要按照制度,避位待参,于是取下幞头:“陛下,且听吕御史如何说。”

    吕诲展开弹章:“王安石,外示朴野,中藏巧诈,骄蹇慢上,阴贼害物!”

    “臣,略举十事——安石向在嘉佑中举驳公事不当,御史台累移文催促入谢,倨傲不从,迄英庙朝,不修臣节。慢上无礼,一也。”

    “安石任小官,每一迁转,逊避不已;自为翰林学士,不闻固辞。先帝临朝,则有山林独往之思;陛下即位,乃有金銮侍从之乐。何慢于前而恭于后?好名欲进,二也。”

    “安石侍迩英,乃欲坐而讲说,将屈万乘之重,自取师氏之尊,不识上下之仪,君臣之分。要君取名,三也。”

    前两件都太久远了,这事情却是王安石自找的。

    他当了翰林学士,给赵顼讲学,提出赵顼应该向学生那样,请授课人坐着讲,此事引发了几位侍讲的争议。

    第二天王安石给赵顼讲课,赵顼说学士那你就坐着讲吧,王安石因为大家都不坐,也不敢坐了,白白让吕诲的弹劾内容多了一条。

    就听吕诲继续朗诵:“安石自居政府,事无大小,与同列异议。或因奏对,留身进说,多乞御批自中而下,是则掠美于己,非则敛怨于君。用情罔公,四也。”

    这就是说他与赵顼关系密切,自己在同僚间搞不定的事情,就去找赵顼作为皇帝意见,通过中旨批下来。

    这种做法,在宋朝是非常毁伤名声的。



    第五百四十七章风波

    吕诲继续念道:“昨许遵误断谋杀公事,安石力为主张,妻谋杀夫,用案问首举减等科罪,挟情坏法,五也。”

    这就是阿云案的余波,此案已经定论,吕诲现在拿出来,纯属凑数。

    “安石入翰林,未闻荐一士,首称弟安国之才,朝廷比第一人推恩,犹谓之薄,主试者定文卷不优,遂罹中伤。及居政府才及半年,卖弄威福,无所不至。背公私党,六也。”

    这事情王安石就纯粹冤枉,王安国与王安石政见完全不同,赵顼虽然是看在王安石面子上,授予了王安国西京国子监教授的职位,但是最初的推荐者是韩琦,用王安国的,也是韩琦。

    “宰相不书敕,本朝故事,未之或闻。专威害政,七也。”

    这是说王安石不尊重富弼,未经他签字罢免官员,还是王安石自找的。

    “与唐介争论谋杀刑名,遂致喧哗,众非安石而是介。忠劲之人,务守大体,不能以口舌胜,愤懑而死。”

    “自是畏惮者众,虽丞相亦退缩,不敢较其是非。陵轹同列,八也。”

    这锅王安石有直接责任,唐介比王安石大十一岁,赵抃也是德高望重,起码一个不敬老是有的。

    “小臣章辟光献言,俾岐王迁居外邸,离间之罪,固不容诛,而安石数进危言以惑圣听。朋奸附下,九也。”

    这是一桩旧案,治平四年,著作佐郎章辟光上书,说岐王颢宜迁居外邸,不当再继续住在皇宫之中。

    事情到现在揭发出来,皇太后高滔滔大怒,于是赵顼只好令有司治其离间之罪,而王安石坚持认为章辟光无罪。

    这件事客观上说王安石是对的,他是给赵顼背锅,吕诲以此入王安石罪,殊不知反而会让赵顼感激。

    司马光听到此处,不禁微微摇了下头。

    “今邦国经费,要会在于三司,安石与枢密大臣同制置三司条例,虽名商榷财利,其实动摇天下,有害无利,十也!”

    攻击完新法,最后吕诲总结:“臣诚恐陛下悦其才辩,久而倚毘。大奸得路,群阴汇进,则贤者尽去,乱由是生。”

    “且安石初无远略,唯务改作立异,文言以饰非,罔上而欺下。误天下苍生,必斯人也!”

    弹章到这里,那是如洪钟巨鼓,动人形色。

    然而吕诲最后却又来了个狗尾续貂:“辟光邪谋,本安石及吕惠卿所导,辟光扬言:‘朝廷若深罪我,我终不置此二人!’故力加营救。愿朝廷调查细节,推于公论,然后知臣言是对是错。”

    最后这话出口,朝中老奸巨猾之辈立马掂量出来——王安石,稳了!吕诲,难保!

    果然,四月丙戌,王安石乞辞位;帝封还其奏,令视事如故。

    王安石认为事情这样过去,就不是还他清白,不出。

    赵顼找出使回来的曾公亮说话:“若外放吕诲,恐安石不自安啊。”

    这其实是想让曾公亮转达自己的意思,得饶人处且饶人,给你个台阶,下吧。

    而王安石的答复是:“臣以身许国,陛下处之有义,臣何敢以形迹自嫌,苟为去就!”

    赵顼无奈,“乃出诲知邓州。”

    可巧是苏颂当知制诰,苏颂将制文写到一半,跑去问曾公亮:“章辟光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曾公亮说道:“辟光治平四年上书时,安石在金陵,惠卿监杭州酒锐,安得而教之?”

    苏颂回来,在外放吕诲的制词里加了一句:“党小人交谮之言,肆罔上无根之语。”

    这制文一出来,赵顼都觉得写得太重了,责备苏颂,苏颂两手一摊——这是老曾告诉我的啊。

    苏油得知此事,不由得手扶脑门哭笑不得,现在的人怎么都这样,这要是吕诲如章惇那般气量狭小,族兄这一辈子就别想清净了。

    其实这事情是曾公亮和稀泥,后世细心的历史学家研究,章辟光就是有被王安石甚至赵顼支使的嫌疑,章辟光治平四年的上书,根本就不是论出颖王这件事,此事在治平四年之后。

    诸多的瑕疵与不公,让御史台为吕诲鸣不平。

    吕诲是北宋名相,那位领袖赞为“大事不糊涂”的吕端的孙子,三居台谏,三次被贬,第一把弹劾任守忠,第二把弹劾欧阳修,第三把就是王安石。

    御史台刘琦、钱颛、刘述等人先后上书,营救吕诲,并进一步弹劾王安石,认为王安石任参知政事不到半年时间,内外侧目,不是宰执的恰当人选。

    赵顼大怒,贬刘琦监处州酒税、贬钱颛监衢州酒税。

    这就过分了,范纯仁、司马光等人纷纷上书,声援刘琦等人,赵顼为此将知谏院范纯仁一并罢黜。

    曾公亮在宋神宗面前竭力为范纯仁辩护,最后才被改任为同修起居注。

    这次事件,到此以台谏的完败而告终,王安石继续逆风飞扬,在吕惠卿建议下,《均输法》急匆匆出台,以转移视线。

    紧跟着王安石上书赵顼,认为古之取士皆本于学,请兴建学校以复古,其诗赋、明经诸科悉罢,专以经义、论、策试进士。

    朝议再起,赵顼诏两制、两省、御史台、三司、三馆议之。

    ……

    王宅,吕惠卿和王雱正在下棋。

    见王雱牢据中腹,吕惠卿笑道:“元泽这是心中笃定啊,怎么就看上程伯淳这个太子中允的位置了?”

    王雱一声轻笑:“都是朝廷任命,哪里是我看上了这个位置。”

    吕惠卿说道:“不就是批散头发持妇人冠帽被瞅见了吗?不管两者是不是有联系吧,我能这么想,别人不也能这么想?总是给了别人说嘴的机会。”

    王雱眼里闪过一丝厉色:“这要不是我那俩不省心的叔说出去的才有鬼了。”

    如今王安石执政,特意任用老朋友太子中允程颢为僚属,希望他能够帮自己一把。

    一天两人在家中对坐议事,王雱赤着脚,披头散发,手中拿着妇人的冠帽走了出来。见到两人,大咧咧过来问王安石:“都在聊些什么呢?”

    王安石说:“因为新法数次受到人为的阻挠,正与程君商量呢。”

    王雱以一种极为轻慢的姿势坐下,然后嚷道:“砍韩琦、富弼的头于市,则新法就可实行了。”

    王安石马上对程颢解释:“这孩子在瞎说。”

    程颢正色道:“正与你父亲讨论国家大事,子弟不应干预。还请公子退下。”

    王雱只好怏怏不乐地走了。

    因此到了现在,王安石重拾雄风,王雱就盯上了这个位置,想将程颢挤走。

    吕惠卿在边路落了一子:“中心重要啊,朝堂的中心,就是陛下,如今明公屡遭沮议,不就是中心不稳吗?苏明润所言,所议本当加入《均输法》内,可惜一场风波,料理不过来,搞成了急就章……”

    王雱听见这个名字就来气:“苏明润几方讨好,以危言耸听之论动摇父亲心智,怎没见他再朝堂直言,明确站在父亲这边?首鼠两端,奸狡之辈!叔侄仨没一个好人!”



    第五百四十八章叔叔驳侄儿

    这事情上,苏油先背了苏辙议《均输法》不便的锅,现在又背了苏轼《议学校贡举状》的锅。

    平心而论,苏轼那篇文章,将问题分析得非常透彻,不过没有提出解决办法,因为指出的弊病,直到千年以后都没有谁能解决得了。

    苏轼的文章,首先指出得人之道在于知人,而知人之道,在于责实。

    如果君主宰相有了知人责实的办法,就连胥吏中都能翻检出人才来,如果没有,只怕是公卿近侍里也全是歪瓜裂枣。

    所以不是科举制度的问题,而是知人责实制度的问题。

    建学校的事情,庆历年就有过,当时天下以为太平可期,可到如今就剩些空屋子。

    如果没有大的更革,继续走庆历年间的老路,那必然还是只能得到庆历年间的结果。

    至于说贡举之法,考诗赋还是考策论,没啥区别,治乱盛衰,都不靠这些。

    主考有政策,考生就有对策。

    只要是设科立名以取士,就是教天下相率而为伪。

    上边以孝取人,下边胆子大的就割股侍亲,胆子小的就苦守庐墓。

    上边以廉取人,那下边大家就全都开破车,骑羸马,穿恶衣,吃菲食。

    上边讲绿水青山,下边就能把整座山都给你刷上绿漆你信不信?!

    反正只要是能够中上意的,什么花样都能想尽千方百计给你搞出来。

    就文章来说,策论有用,诗赋没啥用;

    可就治理天下来说,诗赋策论,其实都是没用的东西。

    自唐至今,以诗赋为名臣的,那也是不可胜数,所以罢诗赋也没啥道理。

    而到如今,士人们整理出各种题库,谓之策括,将可能的考试题搜抉得一干二净,到了考试的时候,临时剽窃,东拼西凑,搞出一篇看得过去的文章,那是轻而易举。

    用这样的策论去欺负考官,考官也只有捏着鼻子打高分。

    与其如此,还不如考诗赋,毕竟诗赋要讲究对仗骈偶,难度比人人都能天下文章一大抄的策论要高些。

    说到这个苏油就不禁窃笑,他其实就是刷题库的发明者,苏轼这是一点不给自家小幺叔面子啊……

    这娃是嫉妒,肯定是嫉妒!

    接下来苏轼又分析了大家议论中的一些想法,认为通通不行。

    取消糊名制,名声与试卷相结合,这就会恩去王室,权归私门,产生朋党。

    取能文者为进士,则进士日夜研究经传子史,贯穿驰骛,知识倒是渊博得很,一旦临政,那些知识却一点都用不上!

    宣扬要恢复庆历旧学的,可旧学已经被大家玩成了空名目,最多能培养懂点粗浅道理的人,要培养出真正的人才,那是想多了。

    唯一考核人才的办法——施之有政,能否自彰。

    文章打动了赵顼:“吾固疑此,今得轼议,释然矣。”

    当天就将苏轼找去:“方今政令得失安在?就算是我的过失,你大胆说没关系。”

    苏轼也不客气,啪啪啪三大炮:“陛下求治太急,听言太广,进人太锐。”

    赵顼悚然。

    然后苏轼这大嘴巴下来就在同僚里边宣扬。

    主张被小小一个苏轼给挡了,王安石很气恼,屡次阻止赵顼对苏轼的任命。

    赵顼想让苏轼修中书条例,王安石说道:“苏轼与我所学及议论哪哪都不一样,还是让他干别的吧。中书条令交给吉甫合适。”

    于是交给苏轼一个繁杂的差遣——“权开封府推官,将困之以事。”

    而“轼决断精敏,声闻益远。”

    ……

    吕惠卿对王雱摇头:“苏轼没有城府,不会是我们的对手,不过此子巧舌如簧,易动人心,不可久居圣主之侧。”

    王雱继续落了一子巩固中腹:“如此,你我自为之。”

    熙宁二年七月,吕惠卿被提拔为太子中允、崇政殿说书、集贤校理、判司农寺。

    章惇到京,王安石见之大喜,恨得之晚。立刻委任为编修三司条例官,加集贤殿校理、中书检正。参与制定新法,监修国史,编撰实录。

    一个叫曾布开封小官上书言政,说为政的根本有二:曰厉风俗、择人才;其要点有八:曰劝农桑、理财赋、兴学校、审选举、责吏课、叙宗室、修武备、制远人。王安石立刻召来相谈,接着推荐给赵顼。

    赵顼召见,授予太子中允、崇政殿说书的职位,不久又授予集贤校理、同判司农寺、检正中书五房,三日之内就接连收到了赵顼的五份任职文书,蹿升为新党第三号人物。

    苏油在郑州忙碌之时,还要提起笔来驳斥自己侄儿的观点。

    学校的重要性是毋庸置疑的,古代学识都掌握在贵族诸侯手里,没有夫子的有教无类,没有他的弟子三千,礼尚不下庶人。

    可至大宋今日,乡间岁末,亦有郊社,秀才行文,宿老领礼,这就是文字的教化之功。

    识字率,是考量国家文明程度的重要指标,同时还能够转换成国家消费水平层次的重要指标。

    苏轼说的那些问题都存在,介甫公说的建学校也当行,但是两人其目的,太急于利!

    世有功,亦有利,功可在千秋,利见于一时。

    植树千山,必出秀颖,蓄驹千骑,必有骏良。设臣不得学,如今不过眉山一狡徒耳,如何能得陛下之用?

    苏轼因庆历中事否定各地建立学校的可能性,偏颇了。

    介甫公将学校与科举直接关系起来,这同样也偏颇了。

    学校的目的,不是要人人科举,变成人才,而是要普及教育,提高识字率,使人具备自学的能力。

    有了这个能力,好学者自然可以精进,成为国家的栋梁。

    驽钝者也能读懂国家条令,遵法守礼。

    人非生而知之者。

    夫子的伟大,是让庶人得到了问礼的机会;学校的伟大,是让天下人都得到了学习的机会!

    这就是功利之别。

    虽杂役工坊,其中也有大道理存在。然而数千年没有从中提取出大道之理,致用之学,是什么原因?而臣只是小小注力其间,便发掘出一堆学问,这又是什么原因?

    其实这就是臣两者粗通,能够找到合理的表述方式,将工匠们心领神会却不能言说的道理,经过搜集整理,提炼出来了而已。

    设若大匠们也义理精通,文字扎实,这些事情,千年前的鲁班墨翟就能够做好,何必等到今天?

    所以百年大计,教育为本,不为近利,只为远功。

    世上多有聪明而不得学者,学校,就能够解决这个问题。

    如果陛下和诸公认为我说的不对,那明年朝廷明算科举事,敢不敢让眉山理工学校初三五班的孩子们,来汴京与各路士子们同场竞技?!

    赵顼拿到奏疏,对这件事情还相当有兴趣,将苏油的奏报特意挑出来给王安石和赵抃看:“王公,赵公,苏油此议,可行不可行?”

    王安石一脑门子黑线:“胡闹!苏明润前头句句在理,到最后简直是胡闹,还是得到一榜探花之后,再不读书的缘故!”

    赵老头最听不得别人说苏油坏话:“介甫此言失矣,苏明润仁性天生,老夫未闻皋、夔、稷、契之时,有何书可读!”

    王安石顿时哑然。

    赵顼问道:“那赵公认为,苏油此议可行?”

    赵老头却立刻翻脸,骂道:“当然是胡闹!”

    赵顼傻了,那你刚刚还怼得王安石哑口无言?

    赵抃这才反应过来:“哦……这个……陛下,毕竟国朝华选,总要给士子们留些体面……”

    王安石问道:“什么意思?你是说,明算科举子,考不过眉山学校出来的孩子?”

    赵抃呵呵笑道:“十多年之前,苏油和石薇九岁,第一次见张安道时,小石薇就提到一道算术题,三个五一个一,每个数字加减乘除只能使用一次,最后要得到二十四这个数。以张安道的聪明,花了一个晚上,愣是没算出来。”

    王安石有些讶然:“这个很难吗?”

    赵顼心有余悸:“想起来了,理工的确很可怕的,我第一次接触理工,是用尺规将一个圆五等分……”

    说完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王安石更加觉得匪夷所思:“这个也很难?”



    第五百四十九章再见章惇

    赵抃和赵顼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幸灾乐祸的神色,赵抃立刻淡淡地说道:“介甫下直后,回家自己试试,不就知道了嘛……”

    沈括如今过得很滋润,河北一趟回来,制作的地图引起了河务和军方的重视,如今也算是皇帝知道名字的人了。

    校勘书籍是正职,研究冷知识是乐趣,只可惜几个专家都去了郑州,沈括用小木棍搭建河北苏油所说的地图的时候,还特意利用了三角函数,将高差抵消,如果地面没有曲率,那按理应该得到一个平面。

    然而如今大部分地区已经拼接完成,理论和实际竟然完全统一——地面,真的存在曲率!

    木棍拼接出来的地图,明显是一个曲面!

    这个发现明显很伟大,沈括感觉浑身上下如浇透甘霖一般舒爽,手里拿着小棍,干得更加起劲了。

    想来想去,这事情明天只有跟那瞎子术数高手议议,看看他又有什么说道。

    想到这里,不由得感觉好笑,这还真应了那句话——俏媚眼做给瞎子看了。

    就在这时,租屋外响起了敲门声。

    沈括将门打开,却是两名快班:“沈校勘,参政有请。”

    沈括赶紧问道:“哪位参政?”

    快班傲然:“当然是介甫公。”

    沈括赶紧放下手中的木棍:“烦请带路。”

    来到王宅,就见王安石,吕惠卿,王雱三人围在桌前,几案上有几张眉山石纸,尺规,还有些乱七八糟的圆。

    沈括上前:“参见参政,见过中允,直讲。”

    吕惠卿笑着对王安石介绍:“存中是嘉佑六年的县令,嘉佑八年的进士,入仕比科举尚早。治平三年入昭文馆,天文历算术数,在京中也算出名。”

    王安石点头:“听闻你对水利很有研究?万春圩有图有式,堪行江南,所以苏明润巡检河北,特意点了你的名?这次绘制的北流图经相当精细,是个不错的人才。”

    沈括连称不敢:“沈括惭愧,出发之前,也没想到苏学士要求细致到这样的程度,所赖平日制图也算有经验,加上眉山三点之法,幸未辱命。”

    王安石说道:“今日在御前谈起理工,陛下说是只用尺规,可将圆五等分,存中可知此法?”

    沈括说道:“这在理工中称为几何之学,其实也是思维之学。”

    王雱讥笑道:“不就是墨翟鲁班的遗技吗?还上升到思维之学了?”

    沈括也不好说什么:“工技是实证,比如画一根一尺长的线段,只要落笔,总有误差,不可能是完美的一尺。”

    “几何之学,是先假定这一尺是完美的一尺,然后推究其理。比如将正圆五分,乃是如此……”

    说完在图上作业,很快将一个圆分成了五份。

    沈括接着说道:“虽然是作图,但是我们据图推究时,都是先假设其完美,再做推究。”

    “真正完美无误的图,其实只能存在于我们的心中,因此苏明润说它是思维之学,我觉得是有道理的。”

    “就拿此图来说,通过推导,从简单到复杂,一步步证明得到,按此术割,就是五分。这用已证之法,推求未证之道的学问,乃称几何。”

    说完又开始讲解方法证明。

    等到验证完毕,三人都是聪明之辈,已经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王安石摇头道:“苏明润夸口蜀中小儿,其术数之精胜过明算科士子,如今看来也不是虚言……对了,三个五一个一凑二十四那道题你会吗?”

    沈括笑道:“这个不难。一除以五为五分之一,五减五分之一得五分之二十四,五分之二十四乘以五得二十四。”

    吕惠卿问道:“存中,五分可取四,取三,取二,取一,何来五分之二十四?”

    沈括这才反应过来,在纸上写了一个算式:“哦,这是蜀中数理的表述方法,属于分数概念,有配套的公式写法与之对应,翻译成九章的说法,嗯……”

    “翻译成九章的说法,当为……一分五乃取其一部,为五一之分,故五为二十五部五一之分。去其一部,余二十四部五一之分。合五部五一之分,则为一;故合五路二十四部五一之分,即为二十四。”

    这种表达方式极其拗口,且容易产生错误理解,不过众人却反而都懂了。

    王安石对比了两种说法,再看了看沈括写在纸上简简单单的公式,喟叹道:“非天人之姿,何得至此……这是发掘出了探究大道的另一种方式!蜀学理工,甚可观也!”

    说完对沈括道:“存中,苏明润向我推荐了两位人才,一为章子厚,一位就是你,计司账册,皆取用新法,其中的格式理法,符号文字,老夫比较陌生,可愿意留在我身边,以备咨询?”

    沈括内心砰砰乱跳,暗自大喜,赶紧深鞠一躬掩饰神色:“沈括萤火之光,不过勠力以效,期不瞠乎其后而已。”

    ……

    郑州,嵩阳书院,章惇,苏轼,苏油,苏元贞,几人正在一起喝酒聊天吃烧烤。

    苏油看着疯狂撸串的苏轼,叹了口气:“我说子瞻你无事捋参政虎须干啥?”

    苏轼不以为意:“什么捋虎须,我那是巧谏。”

    这娃刚刚做完国子监考试官,出了一道考题——“晋武平吴以独断而克,苻坚伐晋以独断而亡,齐桓专任管仲而霸,燕哙专任子之而败,事同而功异。”

    这是摆明了讽刺王安石独断专行。

    苏油翻着白眼:“又是见到苍蝇不吐不快是吧?那就还是针对参政,章大哥还在这里呢。”

    章惇笑道:“公私分明,我就当没听到。”

    说完举起酒杯:“还没谢过明润。”

    苏油和他碰了一杯:“谢我干啥,但是你的脾气也该改一改,不然以哥哥你的才干,何至于沦落这么久?”

    章惇笑道:“每闻同列进,不觉寸心忙。进退自有天数,脾气才是自己的。不能改,改了会生病,不信你问子瞻是不是如此。”

    苏轼举起酒杯与他碰了一个:“好句!好解!当与子厚浮一大白!”

    苏油等了半天:“后边呢?就这一句?”

    章惇笑道:“刚写到这里,就收到朝廷敕书,现在轮到别人心忙了,我却还续完作甚?自找晦气吗?”

    众人都是哈哈大笑。

    苏油懒得理他,对苏元贞说道:“元贞,我替你与太学告了假,京城里如今纷乱,太学生什么德性我清楚得很,听他们胡吹海骂还不敢笑,很辛苦吧?”

    众人又是大笑,直骂苏油这说法缺德。

    苏元贞是跟着苏油,抚远大将军,自家大哥大姐料理过实务的,民政军事都来得,文章也一直拿着上上,深受太学老师们宠爱,在学生里也有号召力,不属于那种只知道放嘴炮的太学清流。

    苏油摆出家长代理人的谱把他从太学拎出来,借口是郑州缺人,征辟其为军器监勾管机宜文字,其实是害怕他头脑一热,或者被人怂恿陷害,诋毁新政陷入朝争。

    有苏轼这种不让人省心的家伙在,士子里也安静不起来。

    苏辙叹气:“这条例司,我怕是快要待不下去了。”

    苏油也有些颓:“《均输法》推行,我与介甫公,薛向都写了信,指出了其中的几处不妥,希望条令中能补增一些内容……可惜,法令出台,一句没用。”

    章惇有些讶然:“明润你支持新法?”



    第五百五十章论《青苗法》

    苏油说道:“我支持介甫公的想法,但是并不支持他的方法。”

    “《均输法》其实并无大谬,不过存在瑕疵,完全可以更加完善,算了,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

    说道这里突然想起来这是元人的句子:“不说了不说了,谁跟我喝一杯?”

    苏辙和他碰了一杯:“关于《青苗法》,小幺叔有何建议?”

    苏油摇头,直接定性:“恶法。”

    所有人都非常惊讶,这不符合苏油中庸的性格。

    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苏油后世从很多渠道学来的知识,都是颂扬青苗法的。

    后世中二时期的苏油就觉得奇怪,如果青苗法真的那么好,为什么会引来如此大的非议,最后遭到惨败?

    诸多书本一言以蔽之——因为青苗法侵犯了大地主大商人的利益,对封建地主阶级和大商人非法渔利进行了打击和限制,最后招致反扑,这就是失败的原因。

    然后,青苗法是如何侵犯了利益,当时大地主大商人是如何非法渔利的,非法渔利到了何种程度,只字不提。

    苏油翻了很多教材和专家教授们的授课内容,大约知道青苗法,将农民承担的利率,从民间借贷的近一倍降低到了百分之二十,这当然是极大地减轻了农民的负担。

    这让那时候的苏油恨得牙痒痒,反对者通通是蠢货,全部应该掘坟鞭尸。

    直到穿越过来,亲自深入研究这个问题之后,才不由得摇头苦笑,原来历史,还特么真是个任人装点的小姑娘。

    名义上是王安石,实际由吕惠卿主笔的青苗法,绝没有描述中那么好。

    苏油说道:“章大哥,子由,我想请你们帮我问问介甫公,我关于《均输法》的建议,哪里不对?为何不予采纳?”

    “现在朝中对于《青苗法》是否出台,议论的声音很大,介甫公一一辩驳,搞得沸沸扬扬。”

    “我认为朝堂诸公,都没有抓住问题的本质所在。但是我不愿意与介甫公在朝堂上公开相争,希望私下里先沟通交流意见,请你们帮我问问,有没有这个机会?”

    “我知道安石公是根据自己早年在鄞县任官时的经验,结合某些人在陕西的做法,春日借贷粮食给老百姓,秋后计算利息以偿还,认为此系良法,可以达到所谓‘昔之贫者举息之于豪民,今之贫者举息之于官,官薄其息而民救其乏。’的目的。”

    “不细说别的,我先问第一条,参政之法,一年中两次进行,一次在正月三十日以前,称为‘夏料’,一次在五月三十日以前,称之为‘秋料’,借贷户随二税交纳贷款,即五月、十月之前交纳。”

    “一次借贷,利息两分,可是别忘了还有进出两次手续费,合计利率为百分之三十,记住这是半年利率,换成年利率,其实是百分之六十。”

    “如今民间借贷,耕人之小民,犁牛稼器无所不赁于人。”

    “男女耘耕,力不百亩,乐岁之收五之。”

    “也就是说,丰年种地,收益是投入的百分之五十。”

    “其后田者取其二,牛者取其一,稼器者取其一,食仅其一。”

    “五岁之耕,必有一年之凶,丰岁衣食尚不足,凶岁难免于饥寒。”

    “也就是说,小民借贷,利息是种田收益的百分之八十,收益又是投入的百分之五十,所以换算成实际利率,应为总投入的百分之四十。但是得田耕,得牛犁,得稼器用。”

    “用参政之法,理论上小民仅仅可以减去了百分之十的利息,可是耕田牛犁稼器这些后续呢?还不是得将借来的钱,转手从富户手里租用?”

    “遇到凶岁,民间还可以缓交租欠,可一旦事情交给胥吏之手,他们会同意吗?”

    “又多少小民会因为这百分之十利息的好处,去得罪提供耕田牛犁稼器给他们的富户?”

    “还有富户们提前收了钱,将耕作的风险转嫁给了政府,小民们却没有这样的机会,那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情况?名为抑兼并,而实为助兼并!”

    “因此说,青苗法,官薄其息而民救其乏这条,并没有实质内容。这个法,对小民也并没有任何好处。就是打着救民的旗号,打击了民间借贷,让富户没有了风险,由国家直接接盘,从小民身上刮油而已。”

    “其余的问题还有很多,国家这么做风险很大。如果介甫公能够正视这一条,愿意与我展开讨论,苏明润随时恭候。”

    后世专家们一番偷换概念支支吾吾,让大家在印象里,将宋代民间农业借贷,利息从收益的百分之八十,换成了本金的百分之八十;然后模糊了年利率的概念和手续费的概念,让大家以为,青苗法的利率真的只有百分之二十。

    还有就是,北宋借贷乃是普遍现象,但是是不是就意味着利息翻倍的非法高息借贷,也是普遍现象?

    其实文献资料就摆在那里,之所以被骗了这么多年,以前怪信息不畅,之后只能怪自己不主动学习研究,也算是活该。

    商品经济发展到宋代,其实民间借贷已经非常普遍。

    宋人笔记中提到过,“大贾之室,捻散金钱,以逐十一之息,出纳百货,以收倍称之息,则其居必卜于市区。”

    就是说进行货币兑换,短期借贷,收息一分,做生意,利润一倍。

    关于农业借贷,也有很多规定,太宗朝就有规定:“富民出息钱不得过倍称,违者没入之。”

    “有取富人家谷麦贷息不得输倍,未输税不得先偿私负,违者加罪。”

    “民负息钱,无得逼取庄土,牛畜以偿。”

    一直发展到“诸路州县约束人户,放贷米谷,只备本色交还,取利不过五分,不得作米钱算息。”

    最高百分之五十,超过部分法律不予保护。

    当然最后这条是南宋才明文规定。

    自唐井田制崩溃之后,“县官失养民之权,转归于富人。”带来了民间借贷的繁荣昌盛。

    所谓“今之农者,举非天子之农,而富人之农也。”“巨室者,一乡之望也,齐民之所依赖者也。”

    掌握了巨大财富的富民,乐衷于在土地兼并的同时,也热爱从事放贷活动,成为主要的放贷群体。

    宋人袁采对借贷的利润有个大略的判断:“若以百千金银计之,用以买产,岁收必十千。用以典质营运,三年而其息一倍。”

    这里将土地投资年回报率定在百分之十,而将典质运营的回报率定在百分之三十三。可见将资金用于放贷的收益比投资土地高出许多。

    凡事都有两面性,到了宋代,已经发展到“乡间无典肆,民必无以春耕;城市无典肆,命案即将增多”的程度。

    到如今甚至从“官不为理”,发展到了“官为理索”,政府还要帮富人管理贷款回收。

    其结果就是官商勾结。

    该不该治理,当然该治理。

    土地兼并的案例里,欠租都不是最重要的,因为有法律规定乡村欠款不能夺土地耕牛作为赔偿。

    虽然执行肯定不到位,但是那是监督问题,不是立法问题。

    欠逋,农人欠朝廷的每年应纳的赋税,那才绝对是一大帮凶。

    但是王安石的《青苗法》,并没有减少农人多少负担,因此也就并没有解决根本问题,虽然能够替国家充实国库,但是带来了极大的负面效应,反而会导致兼并加剧,农人负担更重,生产效率降低,社会矛盾激化,反对声音过大等诸多问题。

    如果这么干值得那也好说,可问题是,真的值得吗?

    在苏油这个有着后世金融观念的人眼中,这么干相当不值得。

    后世所有人都知道,金融行业的一大作用,就是吸纳闲散资金,将储蓄和收入变为资本,形成贷款投放到社会生产当中去。

    富人是天下最有钱的团体,他们的钱加起来,比内库加国库还要多出无数倍,这部分的钱财不去想办法掏出来加以利用,反而堵死他们的投资渠道,将国家用于粮食储备和粮价调控的常平仓、广惠仓做本拿去投资,还有比这更加拙劣的理财之道吗?

    只要是金融行业出来的人都知道,贷款是有风险的!贷款风控是每家银行的生存之本!

    几乎所有银行,都是吸金巨兽,但是可以说几乎每一家银行的倒闭,都跟风险控制有关!

    而最大的风险,就来自不良贷款!

    国家来坐这个庄,出了风险怎么办?唯一的解决之道,在后世有一个非常贴切的形容——割韭菜。



    第五百五十一章讨论

    《青苗法》的立意,是国库决不能亏损的,也就是说,不能产生不良贷款。

    其中的风险控制措施非常严格,但是完全建立在“割韭菜”这个思路上。

    这还没有说到《青苗法》的具体的实施,仅从立法条文分析,都已经能看出这个法存在巨大的问题。

    这就是一部《吃力不讨好法》,《短期见效法》!

    王安石对《青苗法》相当看重,也相当自信,认为无论从法理和实施上来看都没有任何问题,章惇将苏油的意见带到之后,王安石召集吕惠卿,王雱,曾布一起讨论。

    吕惠卿看了章惇整理出来的苏油的观点,气得手足冰凉:“小儿狂悖!让他来,看我如何驳斥他!”

    曾布目光闪烁:“苏明润此举,到底何意?”

    王雱冷笑道:“何意?就是显他的能耐呗!上次《均输法》我们没有采纳他的意见,这是上门挑刺来了,我还是那句话,事事都往坏处想,这是不想见我们好!”

    王安石制止了众人:“子厚,你与明润有交情,他当时态度如何?”

    章惇想了一下:“参政,苏明润当得起光风霁月四个字,他说他赞同参政的想法,但是不赞同参政的方法,大抵就是……他也认为大宋不变不行,但是如何变……”

    王雱怒道:“如何变,得听他的是吧?等他领了同军国平章事再操心不晚!”

    王安石沉默了一下:“陛下今日问起均输法,也提及了粮价监督问题,说四通商号对于汴京,杭扬,蜀中的物价,有一个什么罫线图,一目了然,你们知道吗?”

    众人都哑然,商贾之事,不清楚。

    章惇说道:“要不明日我去拜访明润,让他讲解一下?”

    王安石说道:“不用了,他已经将方法交给了沈存中,存中给我讲解了一番。”

    说完摇头道:“苏明润理工,经济之能,天下无人可望其项背,我是真想与他聊聊。”

    王雱急道:“父亲!”

    王安石举手制止他继续说下去:“从明润的态度看,与朝中反对者不同。朝中反对者的纷议,我们尚能反驳,我怕苏明润到时候上书朝堂,就跟他定议北流一样,铁板钉钉,无从驳起……”

    众人都是默然。

    “他愿意私下与我商谈,其实是给足了老夫面子,就他目前请子厚的转述,老夫越想越是心惊。”

    “均输法,的确是我们推出过激了,他在新法推出后,一言未发,也说明此子的仁厚。吉甫,他说的那几条,作为佐议条令,由中书颁布下去吧。”

    吕惠卿拱手道:“参政,新法刚刚推行,当不至于此,或者稍待些时日,看看苏明润所说的那些是否有苗头,再行修订如何?”

    王安石想了想,点头同意:“也好,那请明润明日前来一叙……不,明日老夫考察郑州,我去嵩阳书院,看看他的军器监!”

    ……

    当苏油赶到嵩阳书院的时候,王安石和吕惠卿,章惇正在观赏书院的石碑。

    见到苏油,王安石摇头:“明润,不知道后人会不会将老夫列为李林甫,杨国忠一等。”

    苏油上前拜见:“介甫公言重了,李杨二人隔绝边臣上进之道,使成藩镇,盛唐以此覆亡,其罪千古昭彰。介甫公所行皆为解国家忧患,一身孓立进退两难之地,不计誉毁,岂二人可比哉?!”

    王安石微微一笑:“明润是知我者。”

    苏油说道:“那我们先入书房,我将近日将作监举措与介甫公汇报一下?”

    几人入内室坐定,苏油正要开口,王安石阻止道:“在陛下面前早有议定,军器监事,中书,计司,不予干预,如皇家内库行事,明润不必告我。今日前来,也非为此。”

    “明润请子厚转告《青苗法》的差失,欲与老夫相商,老夫特为此事而来。”

    苏油也不客气,站起身来,从架子上取下几本厚厚的书册:“既然如此,明润将这套书赠与明公。”

    几人接过一看,眼神就是一亮,王安石说道:“这是何等造书之法?与大宋目前所制区别甚大。”

    苏油说道:“这是军器监尝试的新式书籍,我命人从内中借出最精良的雕版,以水玻璃浇模技术拓得字印,然后以铁汁浇出铁码,修整规饬后,以渗碳热处理方法将铁码化为钢模。”

    “将熟铁切割成方柱,以钢模冲压,即可得到字码阴印,然后将阴印再次渗碳热处理,对铅锑合金挤出成型方柱进行冲压,即可得到铅锑字码阳文字模。”

    “再以石纸为书页,油墨为泥,便能印刷了。”

    “铅锑合金字码易于加工,排列精密齐整,得到的书籍比雕版更加精良。”

    吕惠卿拿着手里精美的书籍:“这……这不是雕版?”

    苏油笑道:“军器监还穷,怎么可能雕版,这是活字印刷,先用丝线装订成一二十页一份的小册子,再在书背用缝纫之法,将小册子缝制成一本书,在书脊贴上纸筒增加弹性,外边包上压字烫金的羊皮封面,就是如今这本书了。”

    这套方法与后世精品图书做法无异,当然前提是油墨,渗透扩散率低的石纸,铅字码,皮革精加工等等工艺成熟之后,方才得见天日。

    王安石喃喃道:“这样花费,价格比一套雕版还高吧?”

    苏油说道:“对,的确比一套雕版还高,但是……咦?正好了,参政,中书有没有考虑收购军器监一套印坊?我军器监承揽全套服务,包括房屋造作,皮革纸张油墨供应,封皮制作,一座工坊提供铅字码两套,印刷机二十部,全套工匠上岗培训,打包价四万贯,如何?”

    王安石大喜,他的新法中,学校是一条,重定经义,也是一条。需要大量印刷书籍。

    吕惠卿适时咳嗽了一声:“太高了,如果明润同意将价格压到三万贯,国子监,太学,中书,可以同意各来一所。”

    见苏油一脸难色,吕惠卿继续加码:“如今学校之议已定,如果明润答应将价格压下来,下一步中书可以同意十八路转运司,替各地学宫定制一套,供书籍印刷之用。”

    苏油苦着脸:“一套普通版本的《四书》,市面上售价两贯,这种精装书册,起码得卖到三贯以上,寺判只需要印一万套书籍,就捞回了印刷坊的本钱,你的利润太厚,而我军器监的利润太薄,不公平。”

    王安石皱眉:“二位怎么还真跟商贾一般讨价还价起来了?明润需要军器监自食其力,也是不易,要不……”

    吕惠卿笑道阻止:“明公,一套印坊,和二十一套印坊,成本本来就是两回事,我们提高采购数量,自然要压低采购价格。虽然是从国家的左库搬到右库,但也是自然之理,是吧明润?”

    苏油没有法子:“如果十八路算上,那三万贯价格可以接受,如果是汴京中三套,那三万五千贯一文不能少。”

    王安石说道:“吉甫也不要逼人太甚,这样,三万五千贯,先将京中的三套置办起来,剩下的诸路学宫,按三万贯计,如何?”

    苏油这才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恭恭敬敬地说道:“如此多谢参政体谅了。”

    王安石说道:“明润,你经济之道甚为精细,关于《青苗法》的意见,今日便请畅所欲言,老夫洗耳恭听。”

    苏油说道:“介甫公,其实蜀中十五年经济之道,如今就在你手中。”

    棕色的羊皮封面上,烫着三个大字——《金融论》。

    王安石说道:“蜀中经济之道,老夫也有研究,不过见效太慢。明润,四通钱庄,从眉山走到成都,用了八年;从成都走到杭扬,又用了五年;进入汴京,因承揽宝钞发行之利,官家入本,化为皇宋银行,也用了两年。整整耗时十五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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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五十二章分析

    苏油点头:“介甫公所言的确是事实,但是明公难道没发现,这发展速度越来越快,规模越滚越大吗?”

    “明公在朝堂之上驳斥众议,道是一部《周礼》,理财居其半,周公岂为利哉!这话苏油赞同。”

    “理财所为政事,政事所为国家与民众,故理财乃所谓义也。这话苏油也赞同。”

    “但是参政,理财得有道啊,国家财计,与商贾经营最大的区别,在于商贾唯利是图,而国计要兼顾国用和民生。”

    王安石有些不悦:“朝廷预备的敕告说得很清楚:比年灾伤,赈贷多出省仓。而省仓以待廪赐。尚若不足,而又资以赈贷。此朝廷所以难于施惠,而凶年百姓或不被上之德泽也。

    今诸路常平、广惠仓略计千五百万以上贯石,敛散之法,未得其宜,故爱人之利未溥,以致更出省仓赈贷。

    今欲以常平、广惠仓见在斛斗,遇贵量减市价粜,遇贱量增市价籴,其可以计会转运司用苗税及钱斛就便转易者,亦许兑换,仍以见钱,依陕西青苗钱例,取民情愿预给,令随税纳斛斗,半为夏料,半为秋料。

    内有愿给本色给,或纳时价贵,愿纳钱者,皆许从便;

    如遇灾伤,亦许于次料收熟日纳钱,非惟足以待凶荒之患。”

    “明润,新法开宗明义,这难道不是为了国用,兼顾民生?”

    苏油正色道:“介甫公,那我们来慢慢分析。”

    “首先得考虑到,大宋人户,分为五等,这五等的构成,就如一座大山的形状,越往下基数越大,越往上基数越小,对吧?”

    王安石点头:“四等以下,占户数的七成,三等以上只占户数三成。”

    苏油继续说道:“而对财富的掌握,却倒了过来,国家七成财富,掌握在三等户以上的手中,对不对?”

    王安石点头:“大宋的问题就在这里,《青苗法》也是为此出台,抑制兼并,当不至于富者愈富,而贫者益贫。”

    苏油说道:“这个想法是很好的,但是参政的青苗之法一行,却是上两等断了放贷之利,下三等空有得惠之名,伤害了所有人的利益。虽然条令与桑弘羊之法不同,可结果又与桑弘羊之法有何区别呢?”

    吕惠卿不能不说话了:“怎么会伤害所有人利益呢?这点我们已经考虑清楚了,根据五等户籍,确定借贷数目。高等可多贷,低等可少贷。”

    “第五等户不得超过一贯五百文,第四等户不得超过三贯,第三等户不得超过六贯,第二等户不得超过十贯,第一等户不超过十五贯。”

    苏油说道:“寺判没明白我的意思,你这个做法的目的,并不是从扶持农人脱贫的角度考虑,其目的仅仅只有一个——保住国家的资产。”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青苗法》中还对主客户做了区分,客户也可以借贷青苗钱,但要求必须与主户合保,并视主户家产多少而决定贷款发放额度。”

    “从大宋法律关系来说,客户和主户,本来只存在雇佣关系,强行规定主户为客户担保,这本身就不合法也不合理的。究其原因,仅仅是因为客户没有偿还能力,所以便以主户之产作保,以保护国家贷款不受损失而已。”

    吕惠卿认为自己没毛病:“国家财物,当然要保其不失。”

    苏油摇头,继续背诵条文:“以十户为一保,约钱数多少,量人户物力。令、佐躬亲,勒耆户长识认。每户须俵及一贯以上,不愿请者,不得抑配。其愿请斛斗者,即以时价估作钱数支给,即不得亏损官本,却依见钱例纽斛斗送纳。”

    “我想问的是,要是农户偏偏就是亏损了官本,那该怎么办?水旱非时,难道律文规定了不得,就真的不得吗?”

    “我们接着往下:客户愿请者,即与主户合保,量所保主户物力多少支借。如支与乡村人户有剩,即亦准上法,支俵与坊郭有抵当人户。结保请领青苗钱,每保须第三等以上有物力人充甲头。”

    “这里提到了保主户,甲头的物力和坊郭人户抵当,苏油想问,是不是农户和坊郭人户亏损之后,就用这些保主户,甲头的物力充抵?”

    “诸户结保,名义上是防止游手好闲之徒冒借多借的事情发生。其实质,还是因为保户其家产可以作为青苗款的抵押而已,还是出于‘不得亏蚀官本’这条文字。”

    吕惠卿不觉得有什么毛病:“天下不皆如此吗?难道四通商号在蜀中,不也是如此?”

    王安石以为苏油与司马光曾公亮一样,是准备提利息过高那一套说辞:“明润,对赈济百姓来说,二分息固然不及一分息,一分息固然不及不利而贷之,贷之固然不若与之。但是以明润之能,自然知道那些迂儒所议不行。为什么呢?因为来日不可继也。”

    “不可继,则是徒知惠,然不知为政。此非惠而不费之道也。”

    “要放贷,必然会产生官吏之俸,辇运之费,水旱之逋,鼠雀之耗。难道不应该通过贷款收息,努力增加仓储,待其饥不足而直与之吗?没有这二分息,行吗?”

    苏油再次摇头:“参政,这个我们一会儿再说。律文上还有:如依以上定额贷出,更有剩余本钱,其第三等以上人户,委本县量度物力,于以上所定钱数外,更添数支给。”

    “各位只考虑到各人户踊跃贷款,县中拿捏的情况。想没想到过,各人户不愿借贷,而州县硬性摊派之弊?”

    “还有:在夏秋两次收成之后,随两税偿还所借青苗钱时,须在原借数外加纳三分或二分息钱。”

    “以诸位之能,可知我大宋官员的德性,他们是会选择就高不就低呢?还是就低不就高?所以说,将《青苗法》收息定为三分,不为过吧?”

    “刚刚我说过,国家财政治理,和寻常商贾经营,有很大的不同,不能只看近利。如果眼光仅仅落在官本盈亏这四个字上,就是已经落了下乘。这不是经济之道,而是商贾之道。”

    “经济之道,在于使民得养,使国足用,民富而国强,国强而民富,两者不能分割开来。”

    “三分之利,其实与如今民间普遍借贷的四分相近。”

    “这世界上没有谁是傻子,参政和寺判所言民间近倍之息,那是青黄不接之时,富户煎迫小户的办法,但不是主客户之间长期合作的办法,也不是乡间的常态。”

    “如果这样,则小户必然视大户若仇寇,那《青苗法》中要求大小诸户联保的基础,就同样不存在。”

    “正常乡村中的农业春秋两贷,据我调研,其实只是收益的近倍,不是本金的近倍。否则借贷之人,一年之后如何偿还?如果这是大宋的普遍现象,大家想想,这个国家还能维持百年?”

    “当然我不是说这四分息就不厉害,四分息,已经将农人一年所得几乎掠夺殆尽,剩下的那点,仅够一家人维持半条命。”

    “但是三分息就能缓解这个问题吗?三分息或许能解二等户,三等户一时煎逼之急,但是对四五等户来说,又有多少区别呢?维持半条命变成维持大半条命而已。”



    第五百五十三章讲解

    吕惠卿又不同意了:“明润此言大失仁道,百姓得解一分苦楚,那我们辛苦一分,也是应当。”

    苏油当然不会给他诋毁自己的机会:“寺判还是没明白我的意思,四五等户得解一分苦楚,那当然是好,可我们现在讨论的是国家经济。”

    “我的意思是,等欠收之年一到,等这些人遭遇灾祸还不了欠逋的时候,欠三分与欠四分,追索都是一个时点,都是典房卖女,逃散上吊,这中间区别很大吗?”

    “还有,以前所欠的四分,乃是欠富人。无地客户,身无长物,一切仰赖主户。主户不管愿意不愿意,都只能将借贷展期,平时不能让他们过得好,这时却也不能让他们去死。否则来年谁帮他们种地?”

    “那么我请问相公和参政:常平,广惠二仓,是国家粮库。以此为本的青苗贷,延长贷款期限一次,够用吗?如果不够,那该是几期?欠账未清之前,可以继续借贷吗?如果不能,农户是不是还是得与富户加息借贷?是不是助长兼并?”

    “如今的青苗法,其实是剥夺了一二等户放贷的利益,保护了三四等户在青黄不接时被兼并之险,对最底层的,基数最大的四五等户和无地客户,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好处。”

    “就算对三四等户来说,在丰年和平年里,的确可以因新法得到抑制兼并的好处,可一旦到了灾年,他们受四五等户和客户联保的拖累,会是什么后果?”

    “诸位别忘了,土地兼并,在灾年的烈度,与在平年的烈度,未可同日而语!”

    “这等做法,只让兼并在丰平年间,暂缓一时,灾年中会大大降低三四等户的抗风险能力,等于是将平年发生的兼并,转移到了灾年发生,而且为祸更烈,与抑兼并的本意南辕北辙!”

    苏油对如今宋人的脾气实在是有些无语,军事是这样,民政还是这样,只看到我几十万大军杀过去,平灭宵小之后如何如何,却没有考虑过,特么万一失败了呢?

    长出了一口气,苏油说道:“青苗法设立的本意是好的,想解决‘敛散之法,未得其宜,故爱人之利未溥,以致更出省仓赈贷。’‘非惟足以待凶荒之患。’的问题。”

    “但是真要如此施展,官府参与逼限,其祸必胜于富户,小户不免复哀求于富家大族,苏油怕是名为抑兼并,乃所以助兼并也。”

    “所以不得亏蚀官本的条文,能不能不要出现在律令当中?还有联保一事,法律依据何在?没有法律依据,能不能也不要出现在条令里?”

    “至于朝野之议,皆未得其要,故诸公此际尚可驳辩之。但是苏油能想到这么深,别人就一定不会想到?”

    “介甫公,你在宁国举措青苗贷,我想问那几年中,宁国是丰,平,抑或荒年?”

    “除青苗贷外,是否还有诸如调剂耕牛,农具,组织协作生产等与之配套的措施?”

    王安石和吕惠卿面面相觑,章惇一把抓住苏油的手腕:“明润,这些议论,你可还告知过别人?!”

    苏油说道:“这就是我请与介甫公相商的原因,今日言语,天下所知者,唯室间四人,即便亲如子瞻子由,我也未曾告知。”

    王安石点头表示相信,若非如此,这俩娃怕早就在朝堂上闹开了,不至于成天逮着边角嚷嚷。

    吕惠卿如今看不出有任何不满,反而躬身施礼:“明润之能,非惠卿所及,不知可有改良之法?”

    知道了苏油的态度,不愿意公开反对,那就当然要继续抓住主导权不放。

    你娃,只有改良的资格。

    苏油却也没有什么懊恼的神色:“介甫公,中允,子厚大哥,我看近日行文之中,都将贷赈连起来说,那我们今日便分开议议,什么叫贷,什么叫赈。”

    “与收印子钱不一样,四通钱庄和皇宋银行的目的,是通过贷款这种方式,将所集中起来的资财投放出去,满足汴京商贾工坊生产扩充,与补充资金之需。”

    “在此过程中,促进百业兴盛,同时借由借贷之间的息差,增加银行本身的积累。”

    “知道目的,那四通商号在巴蜀杭扬,皇宋银行在汴京,其举措之义就一目了然。”

    “首先,银行的贷款,是发放出去用于生产的,而且生产所得的利润,是要大于贷款的利息的,借贷双方皆得利,如此才是一笔好的贷款。”

    “因此贷款发放的对象,必须经过贷前审核,对于其生产能力,盈利能力,资产规模,所需金额,投资期限,回收风险,都要有详尽的报表,核计合格之后,才予以发放。”

    “所以蜀中贷款,主要用于工坊,因为蜀中如今技术先进,产品很受欢迎,银行投资工坊,能保证资金回收。”

    “而于杭扬,则主要投资与商贾,以及生产交通运输工具的工坊,因为这两处商业发达,漕运繁忙,这些是最好的生意。”

    “而于河北,陕西,则主要投放与土地开发,畜牧业,以及与军工有关的弓弩,炼铁,兵器等作坊,还有就是承担军费发放,城池修理,也包括了河北的黄河河工和陕西的道路扩建等资金往来之需。”

    “而在汴京,则负责官员俸禄发放,同时投资餐饮,图书,香料,首饰,衣帽,车旅,宅邸装潢等消费性行业。”

    “这些都是根据各地的特色有所侧重的,但是终归都是一个目的——借贷双方皆得利,繁荣地方的同时厚培资本。”

    “反过来,银行渐渐有了极高的信誉和影响力,开始建立起良性循环。”

    “所以一句话,贷款是要挣钱的,而且要让别人贷了款也挣钱。”

    “只要是贷款,那就必然会有贷款无法收回的风险,而且不良贷款率,会直接影响银行的盈利能力,因此每一笔贷款的发放,都必须非常慎重。每一类产业的扶持,同样需要非常慎重。没有美好的前景预判,宁愿不贷,也不能贷砸了。”

    “这就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矛盾,银行希望贷款给盈利能力最强的产业和人群,而这些产业和人群,因为本身能力足够,因此往往具备充足的资本,并不需要贷款。”

    “反过来说,最需要资金的那些人,往往又是盈利能力不行的,银行贷款给他们,风险巨大,银行当然不愿意。”

    “所以皇宋银行贷款司的职责,就是找寻那些有能力有技术做大做强,能够提升自身盈利能力,但是目前又受到自身资本限制,无法实现扩大生产意图的对象,这部分对象,就是银行最优质的贷款人。”

    “还有第二类,就是汴京城的小康之家或者官员,他们一时有急需,比如婚丧嫁娶,购置房屋,增添贵重家私,马车……也可能产生举贷需求,但是因为其家中有资产足可以抵押,每月有俸禄可以分期扣除,因此变成不良贷款的风险极小,还贷也不会影响他们生活,也是非常受银行欢迎的贷款人。”

    “因为皇宋银行的目的,不是从社会掠夺财富,而是为社会增加财富,所以除了谨慎,还要尽量扶持。”

    “这就是四通钱庄前几年被京中各钱庄质铺嘲笑,说四通钱庄让欠钱的成了大爷的原因。”

    “这是经营理念上的区别。但是也是四通能很快树立信誉,赢获口碑,维系良好上下关系,很快发展壮大起来的原因。”

    “这样的贷款,在苏油心目中,才称得上真正的贷款,张公的《金融论》中,阐述甚祥。”



    第五百五十四章贷与赈

    “即便如此谨慎,皇宋银行贷款司,一样有不良贷款产生,每一笔不良,都会吃掉了银行一笔贷款拨备。”

    “因为要保证银行生存能力,每一笔贷款发放出去,银行会都从盈利中划拨出一笔与之相应的钱款,作为一旦贷款不能收回时的风险保障,一旦贷款失败,这笔钱就用于勾销损失之用。”

    “生存与安全,是银行的第一要务,之后,才谈得到盈利!”

    吕惠卿和章惇恨得牙痒痒的,放款这么谨慎,方法如此周密,皇宋银行不挣钱还真特么见鬼了!

    苏油见几人似乎懂了:“贷说完了,我们再来说赈。”

    “赈,是通过安老、扶幼、助学、济困等救助措施,扶持弱势,安定国家,帮助不幸的个人和困难群体的政府行为。”

    “不光是让鳏寡孤独得养,更重要的是纠正社会风气,推崇道德风尚,让仁德无私,怜贫惜弱,成为人们颂扬的美德。”

    “赈的对象,是那些已经失去或者即将生活能力的人,生活能力都没有,那就谈不上生产。”

    “因此说,赈与贷,是一项天然的矛盾体,两者的对象本不可并列。”

    “要解决这个矛盾,得先通过赈,使那部分群体重新具备生活能力,然后一直扶持到具备生产能力,接着继之以贷,使他们脱离贫苦。”

    “政府的责任,是尽量最大力量减少这部分需要赈济的人口,使他们重新回到生产活动中来,将之从国家的负担,转化成国家建设的基本力量,然后从其产生的赋税中增加国用,这才是真正的——‘民不加赋而国用足’!”

    王安石心中非常震惊:“老夫此论,每每被斥责为谬论,君实以为是巧立口舌,与民争利,却竟然可以如此解读。”

    苏油也不计较此老偷自己的概念,特么只要老了不会被抓去极北之地抱着羊过冬,对他来说就算赢。

    吕惠卿却不愿就此结束讨论:“以明润之见,具体这青苗法,又当如何改进?”

    苏油说道:“赈贷之别既然区分明白,方法那很简单——只要是贷款,那就必须遵照贷款的原则——细分人群,然后贷款给优质用户!”

    章惇明白了:“大宋五等户中,一等无需举借贷款,二三等乃需要靠贷款以接一时,且有资产有能力偿还债务,也有生产能力。四五等没有能力扩大生产,自保艰难,不当列为贷款对象。”

    我靠苏明润赶紧制止他继续说下去,章子厚的心肠可真硬,不愧是敢骑着马赶老虎的人:“不是不是,大宋四五等人,与赈济的对象还是有区别的,他们本身具有生产能力,所缺的,仅仅是田土,耕牛,农具,种子这些生产用的资料而已。”

    王安石苦笑:“这个老夫也变不出来,种子还好办,农具也能调剂一些,耕牛群牧司那边可以搞到一部分,但是只怕杯水车薪……这耕地……实在是无能为力了。”

    苏油说道:“其实还是有办法的,不过那已经超出青苗法的范围了,至少十数年前,眉山就变出来了。”

    “就青苗法来说,可以将利率分等级设置,四五等户所贷钱粮少,利率就可以设置得很低,然后往上随着贷款户等级和金额的提高,利率也逐级提高。”

    “对于赤贫户,不能要上等户与他们联保,也不能贷款,他们应该属于赈济范畴。”

    王安石立刻想到一个问题:“那如此一来,乡里富户会不会纠合下等户,以他们的名义贷款,意图更低的利息?”

    苏油合掌:“要的就是这个!如果他们真的这样做了,那结果其实还是参政想要的诸户联保,但是主客关系便倒转了过来,变成了上等户去求下等户,而且如果有了纠纷,裁决的时候,还多了一个官府。”

    “同样,在律令里还可以规定,如果上等户要想利用下等户的名额用低息贷款,那他们就会对下等户产生相应的责任,从法律角度来说,也就具备了理由,不再是硬性要求。”

    “如果要享受低利率,他们就必须风险共担,不想替下等户担风险,那他们就只有承受高利率喽。”

    “有了金融风险的概念,对应到青苗法上,就同样要计提风险拨备,除了每一笔青苗贷要有相应的风险拨备,常平,广惠两仓还要有灾年拨备,防止灾年给国家粮库库存不足带来的冲击。”

    “用皇宋银行的法则来说,就是不能将所有吸纳的资金用于投放贷款,比如国家假日,战争,天灾,还有如银行初建时遇到的那种谣言挤兑,都会出现资金借方的高峰,银行也必须有相当的准备金,用于应对这些需要,这才是稳健的经营模式。”

    “其实对常平广惠二仓来说,将一部分储蓄用于青苗贷,收取最高收益;一部分储蓄放在皇宋银行,收取稳健的利息;剩下一部分雷打不动,保证国家粮库底线,供日常平抑粮价,弥补转运司收调之不足,方才是稳健的经营模式。”

    “青苗法,应当先进行试点,试点效果不错,再扩大范围,还有,青苗法推行成果,贷款多少,不能用来作为官员考绩。地方政绩,还得看官员是否能给地方带来兴盛。”

    “新法推行,步子首先要稳,要争取到各方支持,其次才说得上快慢。”

    吕惠卿目光闪烁,银行初建时那场金融危机,他也隐隐约约知道个大概,如今看来,当时苏油绝对准备充分后路扎实,没将对方打入深渊,竟然是手下留情了。

    苏轼,司马光那样的敌人,吕惠卿不怕,君子可欺之以方嘛。

    但是遇到苏油这个君子,特么他的方比你的还厉害百倍,到时候你敢做初一,他就敢做十五,怎么欺?

    这种人,只能合作。

    又偷偷看向王安石,见王安石已经意动,立即以退为进:“参政,苏明润智计恢弘,不如请他主持条例司如何?我情愿做他的副手。”

    苏油赶紧摇手:“中允使不得,筹谋之功,多年心血,岂能因我一些小小建议就夺走?”

    说完又对王安石拱手:“参政,苏油于局外,或者可以保持清醒,看清利弊;身陷局中,只怕立刻成为众矢之的。而且军器监这边,也事务繁杂,实在是抽不开身。”

    王安石想了想:“明润,其后条例司还有诸多举措,望明润就如今日这般,畅所欲言。上次《均输法》,本来已经着手修改,却因……你知道的,所以推出得有些急了。”

    苏油点头:“那就不妨试行一段时间,如果出现诸多苗头,中书在下达补充条款就是,法令既然已经颁布,最忌讳朝令夕改,留待将来便是。”

    说完又补充道:“我也是担心而已,能不发生,自然最好;要是发生,早就有应对措施,这样也就够了。”

    王安石这才松了口气:“如此也罢,那老夫回去试着调整一下,看舆议如何。”

    苏油站起身来:“也请参政看看军器监最近的成果,看过之后参政便当知晓苏油真不是推脱,实在是事情非常重要,苏油不敢怠慢轻忽。”

    王安石也站起身来:“老夫也正好看看,陛下如此重视,到底是因为什么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