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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三十五章皇后管内库

    看着对群臣事无巨细耐心解说的苏油,赵顼此刻的心中简直可以用感激二字来形容。

    黄河改道,天险北移,虽然暂时为害,但是无形中加强了河北防御力量,还淤积出大片沃土,害利短长之间,潜移默化,就是人力可及可为之处!

    苏油这套说法,将他从君王失德上天惩降那套说辞中解脱了出来。

    不是从台谏御史宰相执政给他的压力中解脱了出来,而是从自己内心深处的畏惧里解脱了出来。

    呼,束缚顿去感觉,真好!

    然而司马光不会让他轻松的:“陛下,纵观历史,今日河害,乃是唐末至今,施力不到造成的积弊,要拨乱反正,非一日之功。”

    “日销日毁,终成大患,如今便需日勤日积,将之纠返,纵不见大利,亦将造福于后人。”

    “是曰日惕,是曰日新。而不是听说变在十年之后,便可于今日懈怠。”

    赵顼手心又开始出汗了,肃容道:“学士之言为是,有学士在侧,我就不易犯错。”

    说完又眼巴巴地看着曾公亮富弼和王安石:“大家还有什么疑问吗?《咨要》所议,如何?”

    然后就见苏油举手,赵顼问道:“明润还有解说?”

    苏油哑着嗓子:“水……水……”

    群臣这才失笑,从上朝一直解说到了午时,是该有些渴。

    赵顼挥手让内侍送上茶水,富弼才说道:“司马学士与苏明润的《河情咨要》,为前世所无,很多疑问,臣是如拨云翳而见清明。诸多争议之处,如今看来,皆落到了实证之处,堪称治河的依据和纲要,臣认为所议当行。”

    吴充拱手,然后一指地图:“臣附议,此外,臣请将此图刻本,枢密院今后尚有大用。”

    苏油心提到了嗓子眼,端着茶杯看着王安石。

    就听王安石从容言道:“至此臣无异议,苏明润此次巡查,摸清了河北的实情,详情。大方向既定,具体到治河举措,尚需请陛下下诏,命诸路建言,博采众议。”

    苏油终于松了口气,有拗相公将事情朝着正确的方向努力,今后的河务,就不劳他操心了。

    都水监丞李立之、提举河渠王亚,本来就持北流之议,如今苏油证明了他们的正确,自然大加拥护。

    都水监丞宋昌言,河北屯田都监内侍程昉本来是主张回流的,可程昉跟着苏油实际考察之后,一项项数据证明了回流的不切实际,现在改变了主张。

    和将来吃剑相比,还是改变主张比较划算。

    宋昌言独木难支,而且苏油替他说话,之前的两议其实不怪他们,因为此次测量,动用了大量的新式测量工具,统计方法,动用了大量的数学人才,历史专家,以前的都水监,河渠司,屯田都监,都没有这样的手段和办法,因此出现误判是难以避免的事情。

    不过亡羊补牢还不晚,此次的各种测量设备,水尺,经纬仪,流速仪,降水测量仪等,需要赶紧给都水监配置起来,水文报告,要形成具体条例,格式,每年收集汇总,以便掌总河情。

    这些东西,的确都是神器啊,好多还是透明玻璃制品,精贵着呢。

    这等于是给河渠司和都水监争取到了事权,接下来肯定要追加经费,等于板子没有打下来,果子却发了下来,宋昌言再要反对,回去就要被同僚骂不上道。

    河防之议,到此基本形成定论,如果拿不出苏油这么详细的考察报告,回河派的声音就响不起来了。

    散朝之后,苏油和司马光被赵顼单独留下说话。

    代天巡按,民情灾情军情,不适合在朝堂上公开讨论,只能私下里汇报。

    听闻两人在河北推行李肃之以工代赈之法,以及富弼赈灾成例,如今大致平息灾患之后,赵顼叹了口气道:“原来并非没有办法,而是不知。学士,明润,这次辛苦了。”

    两人连称不敢。

    赵顼又说道:“我听先帝说过,太宗时,内藏库中的财货,每千计用一牙钱记之,名物不同,所用钱色亦异,只有太宗知道真实数目。皆匣而置之御阁,以同帐籍参验定数。”

    “晚年曾经出其钱向真宗展示,说道:‘善保此足矣!’”

    这事情连司马光这样的历史学家都没有听说过,和苏油面面相觑,不明白赵顼什么意思。

    赵顼又说道:“胄案,将作,举行新法,所皆便宜,而皇宫内藏库籍,徒具文具而已,财货出入,略无关防。”

    “明润清理两处库藏,废物皆得利用,且增值二十万贯,而内藏库此前尝以龙脑、珍珠鬻于榷货务,却不上账务,亦不钩考。”

    “置库百余年而无编阅!这怎么能行?我想清点内库!”

    司马光看着苏油,意思是这事情跟我完全不懂,看你的了。

    内藏库是皇帝的小金库,是归内廷掌管,苏油当然不想惹这个腥臊。

    清理计司,那是为国家考量,皇帝的小金库关我屁事儿?!

    想了一下说道:“陛下,臣管理将作,其中也有不少内作坊,这些作坊如今已用新法料理得当,不过每年的利润是如何上缴到内藏库,这不是臣的职责范围。”

    赵顼跟苏油说话可不像跟别人那么客套,从称呼上就能听得出来:“明润,不论是不是你的职责,现在不是问策嘛!”

    苏油脑袋摇得呼噜呼噜的:“这是陛下的家事,外臣怎么好干预?反正臣在家中都是不管账的。”

    赵顼又求助似的看着司马光。

    司马光老脸一下子红了:“老臣家事,也是……也是……”

    赵顼的灵感一下子来了:“你们的意思是说,交给皇后是吧?”

    苏油和司马光一起偷偷翻了个白眼,说得这么直白有意思吗?

    向皇后是宰相孙女,内藏库交给她掌管其实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因为内藏库不需要挣钱,就一个出入库而已,只需要心细耐烦,不需要脑洞。

    外官处理这个会投鼠忌器,皇后亲自出马,整治几十个内官就不在话下了。

    司马光和苏油都不置可否,相当于默认。

    司马光接着转移话题,说道:“陛下,此番巡视,河北境况触目惊心,臣还是想请外任。”

    赵顼说道:“这个……学士,真不行。”

    见司马光还想说话,赵顼说道:“是这样的,我想要学士随侧,提醒得失只是其一。苏颂此番使辽,辽主都动问起学士因何不为御史中丞。卿名闻外国,奈何出外?”

    司马光叹了一口气:“那河北,尤其是苏油计划中的郓州,需干臣充任知州转运。”

    赵顼叹气:“人才难得。”

    苏油拱手:“陛下,要不,臣请此郡?”

    赵顼翻着白眼:“不行,你赶紧给我将胄案事务料理好是急务。这又耽误半年了。郓州之任,再议吧。”

    如此直到傍晚时分,司马光和苏油才得出来。

    司马光还遗憾:“探花郎的料理,从今吃不成喽……”

    苏油笑道:“要不现在就去我家?”

    司马光说道:“没这道理,《资治通鉴》都耽误几个月了,书局的事情,不去看看不放心,你赶紧回去吧。”

    两人告辞,苏油骑马返家。



    第五百三十六章平戎策

    回到家中,沈括,陈昭明,苏小妹,还有库罗和艾尔普五人正在讨论地图和测量的误差问题。

    陈昭明坚定地认为不是测量中出现了错误,沈括坚定地认为不是自己制图出现了错误。

    其实两人都没有错,但是因为地球存在曲率,因此化为平面图时必然产生误差。

    河北地图,是沈括和陈昭明,采用了“飞鸟法”,其实就是平面投影法,结合眉山地图用过的三点关联法一起制作出来的。

    这是纯理工的手段,问题解决了,误差原理却需要继续追究,如今五个人就在一起讨论得热火朝天。

    苏油进门:“薇儿呢?你们做饭了吗?”

    小妹说道:“哥哥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哎呀忘了做饭了!”

    苏油翻着白眼:“你就装吧!算了我去周大家看看去。”

    苏油的宅子离宜秋门其实有些距离了,不过这并不妨碍他锲而不舍地骚扰别人。

    现在骑着这匹马是祁连骢后代,得得得没一会儿跑了半个城。

    周大家在地震之后,修葺时干脆改成了门铺,周大家的胖娘子正在上门板准备歇业,见苏油过来就扭头喊:“家里的,探花郎又来取腊猪腿了!”

    苏油下得马来也跟着往里喊:“还有配送风萝卜别忘了!”

    周大家的胖娘子就抱怨:“探花郎你可积点德吧,你来自然是送,这一嗓子喊出去,明日家里还过不过了?我家风萝卜可是城外官皇庄进的,沙土地长得,花费不少宝钞呢!”

    苏油笑嘻嘻地帮着周大家的上门板:“长这么胖都是抠搜出来的?老萝卜再不送,新萝卜都快要变风萝卜了!”

    “教你一个乖,风萝卜切成条,盐水泡过再用手挤干,撒上五香调料粉腌上两日,取出拌上芥辣油。买肉的来,看分量送上一小份,大娘子你这生意还得好。”

    周大家的都乐得合不上嘴:“这一家的进项都是探花郎带来的,我还发愁老萝卜没法卖呢!听说你去了河北?”

    苏油摇头:“那边才叫惨,又是压又是泡,受灾数十万户,百万人口。”

    周大家的赶紧念佛:“可辛苦学士和探花郎了,明日里我也去基金会捐点钱去,阿弥陀佛,这些年可是没一年消停……”

    周大将腊肉提了过来,还有一笼萝卜,苏油将东西挂马屁股后边,将门口还有一篮豆子:“得,这个也归我,走了,家里还有一帮子等吃现成呢,这下明日豆汤饭有着落了。”

    祁连骢跑了两步,就听周大家的在后面喊道:“探花郎常回来看看大家伙儿!给县君带问个好!”

    苏油一挥手:“过两日大小苏就回来了!到时候你不嫌隔壁太闹腾就成!”

    周大家的手扶着门板,看着苏油骑着大马的背影得意极了:“啧啧啧紫袍大三品呢,还是喜欢我家的腊猪腿和风萝卜!”

    周大在一旁泼凉水:“散花楼都开得起,还在乎你这条猪腿?刚回汴京还跑这边巷子来看一趟,这就是人情长。”

    周大家的胖手一把拍在周大背上:“你才猪腿!赶紧试试探花郎的法子去,要是味道好了,过两日就拿去卖给使馆那边的朝鲜棒槌,他们最好这口!”

    回到家中,科学家五人组基本达成一致,终于也讨论到了球面曲率问题。

    苏油翻着白眼:“没看到拎着这么多东西吗?也不知道来帮帮忙!存中你就是傻,将各州县之间的直线距离位置算出来,拿木棍按比例粘接,最后看看和平面地图有什么差别不就是了?天大地大吃饭最大,你们都是神仙不知道饿的?!”

    石薇正好也前后脚回来了:“去看望奶奶,正好卫国公主在,就在那里陪了宴,我就不吃晚饭了,你们自己吃吧。”

    苏油就赞叹:“还是我们家薇儿聪明,知道家里都是一群不靠谱的,吃完了才回来!”

    一群人一起鄙视:“切——”

    吃过饭,小妹取来好高一摞信件:“这些都是待你亲自回复的。”

    苏油一看就有些头痛:“哪些比较重要?”

    小妹说道:“那应该是王韶的留书了,他上了三篇《平戎策》,洋洋洒洒上万字,官家异其言,召问方略,然后任命其为管勾秦凤经略司机宜文字。”

    “临行前来看望,见你不在,抄留了一份待你指点。”

    苏油将王韶的册子打开,大体内容就是国家欲平西夏,就要先以威令制服河湟;欲服河湟,最好先以恩信招抚沿边诸族。

    招抚沿边诸族的目的,是为了威服唃氏蛮;威服唃氏蛮的目的,是为了威胁河西。

    现在延边诸族,对大宋有归附的意愿,所以只需要挑选通材明敏之士、周知其情之人,往来出入于其间,招揽到大族首领五七人后,其馀小种,皆可驱迫而用。

    诸种既失,则唃氏敢不归。

    唃氏既归,则河西入股掌中矣。

    从此大宋掌握对西夏的主动权,快则可以荡覆其巢穴,慢则可以胁制其心腹,这就叫“见形于彼,收功在此”。

    然后还提到了具体方案,延边有玛尔戬诸族,数次款塞,愿为中国之用,其本意也是想要借中国爵命以威其部内小宗。

    但是边臣因为他们是早年依附我朝的栋戬之敌,所以不敢为国家通恩意以招抚之,这是弃近援而结远交,贪虚降而忘实附,使栋戬得利邀功,但是对大宋并无任何好处。

    玛尔戬诸族皆唃氏子孙,其领地离大宋控制地区,远的不过四五百里,近的只有二三百里,正可以并合而兼抚。

    所以应当遣人前往河州与玛尔戬计议,让他入居武胜军或渭源城,与汉界相临,派遣一名有文武材略的官员,与之相处,共同发号施令,渐以恩信招抚沿边诸羌。

    有不从者,则令玛尔戬挟汉家法令以威之。

    至于瞎征、欺巴温那批人,既有分地,也可以用爵命柔服其心,让他们习用汉法,渐同汉俗,既成为我们的肘腋之助,也使夏人不得与之结连。

    苏油摇头道:“王子纯到底还是看不起羌人,这是打着无本买卖的主意,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啊……”

    “不行,这世界上谁都不傻,我得回信提醒他。”

    于是抽出信笺来,好好给他写了一封信,大体就是以商榷之利动其心,以公平待遇结为伙伴,以家庭式棚养畜牧业分其众,使其首领成为无本之木,使郡县长官成为真正的管理者。

    这才是实收其民为我所用,待其首领老大,部族自解为郡县,再有反叛者,自有其族中既得利益者与之制衡,这才是高明的政治之道。

    当然这些只能慢慢进行,刚开始采用你的那套方法,可以收到快刀斩乱麻之效,是对的,但是一定要记住大部族收服之后,细致管理办法要跟上,不然就不是终极解决办法,还是汉唐边镇的换汤不换药。

    这办法在汉唐不可行,只会演化出藩镇和军阀,不过在大宋可能会有效,因为大宋没有诸侯,只有流官。

    将信写完,苏油又继续回复其它信件,直到深夜才睡去。

    石薇搂住他的脖子,低声说道:“卫国公主怀孕了。”

    苏油说道:“哦?那明日准备些礼物送去?”

    石薇不理这茬:“我也想要宝宝。”

    苏油搂着她滑腻的脊背:“我们其实不急的,你现在这么忙,我也不清闲……”

    石薇说道:“你这个官这么早就做到这么大,以后还不得更忙?不行现在就要。”

    苏油不由得在心里偷笑,一般薇儿主动的时候,就是自己偷着乐的时候,玉女经里有一套古怪秘法,那滋味,啧啧啧……



    第五百三十七章唐介病了

    次日苏油先去将作巡视了一番,过问了一下诸多工程的情况,然后又去三司胄案。

    一到胄案,才知道老唐生病了。

    再一问,竟然是气病的,而且病得不轻。

    下属说得活灵活现,数月不见,中书的矛盾已经激化到白热的程度,唐介是被王安石气病的!。

    唐介一直对王安石就不感冒,当初赵顼想要任用王安石的时候,曾公亮是大力推手。

    然而唐介却对赵顼说王安石不可大任。

    赵顼对此很不满,问唐介:“那你认为王安石是文学不足任呢,经术不足任呢,还是吏事不足任?”

    唐介说道:“安石好学而泥古,议论迂阔,若使为政,恐多变更。”

    等到退朝,唐介对曾公亮说道:“安石果用,天下困扰必矣。诸公当自知之。”

    赵顼又问侍读孙固:“王安石到底能不能当宰相?”

    孙固说道:“安石文行甚高,处侍从献纳之职即可。宰相必须有度量,而安石狷狭少容。如果陛下一定要求宰相之才,我推荐吕公著、司马光、韩维。”

    赵顼后来又问了三次,孙固都是如此回答。

    赵顼心里其实已经认定王安石了,有一次和王安石聊天,问道:“人皆以为卿但知经术,不晓世务。”

    王安石回答:“经术,正所以经世务也。但后世那些所谓的儒者,其实大多数是庸人,所以才让世人以为经术不可施于世务罢了。”

    赵顼又问道:“那如果由你来施展,以何为先?”

    王安石回答:“变风俗,立法度,就是当今最急迫的要务。”

    赵顼深以为然,对王安石依赖日重。

    直到又一次,中书呈奏官员任命的奏章,几天都没有消息,唐介于是去问赵顼,赵顼回答道:“这事情当问王安石。”

    唐介的骨鲠脾气立刻就上来了:“陛下你认为王安石可大用,那就任命他,然后大用好了,可你怎么能够让一个翰林学士来决定中书政事呢?!”

    “最近总是听到类似的宣喻,这个问王安石,那个问王安石,王安石认可就行,不然就不行。如此要执政干啥?你要是认为老臣不才,直接罢免好了!”

    然而更夸张的还在后头。

    王安石奏言:“出于中书的意见答子,都以圣旨的名义下传,但是不中理者十常**,陛下应该令中书停止使用圣旨的名义,由中书自行出牒。”

    赵顼一时愕然,啥意思?这是要取消我的权力?

    唐介怒道:“当年寇准用答子迁冯拯官不当,引发讨论。太宗最后拍板,说是‘前代中书用堂牒,导致权臣借此施加威福,导致太祖时期宰相堂牒比皇帝敕命还重,这才削去。”

    “如安石言,则是政不自天子出。就算辅臣尽皆忠贤,犹为擅命;要是一旦所任非人,岂不害国?”

    赵顼这才反应过来,听了唐介这一次,也是唯一一次。

    这样的事情发生了好几回,唐老头本身能力有限,掰道理论实务,都不是王安石的对手,再加上赵顼偏心,每每被驳斥得哑口无言,只能回家自己生闷气,最后不胜愤懑,竟然生了一场大病。

    苏油这才知道事情的原委,下朝后赶紧叫上石薇,一同去唐府看望。

    来到唐府,老头已经瘦得一把皮包骨头,还伴发高热。

    叫来家属一问,竟然是背疽!

    这在大宋如今属于高危病症,伴发高热,说明病菌已经进入循环系统,进而引发败血症。

    苏油和老唐也算是有感情了,老唐在三司其实就是苏油的背锅侠,而且是老唐主动的。

    好名固然是一方面,但是以老头这么久的阅历还能看不破这个?主动求仁得仁,顺便保护苏油,其实也是有的。

    苏油拉着老头瘦骨嶙峋的手,眼泪就下来了。

    唐介倒是无所谓,笑道:“明润来了?果然虚名好不得,老夫能力不及,还狂妄地坐上参知政事的位置,折寿也是应当。”

    苏油赶紧安慰:“唐公这是哪里话来,朝廷还多有仰赖,将养好了,继续替国家效力才是。”

    唐介叹了口气:“老夫上表求去,陛下只是不允,让我尸位素餐。你回来了,计司的事便请明润多操心。”

    苏油说道:“唐公放心,这些有我。”

    唐介似乎去了心中大事,目光渐渐涣散,拉着苏油的手,嘴里喃喃念道:“……圣宋非狂楚,清淮异汨罗。平生仗忠信,今日任风波。舟楫颠危甚,鼋鼍出没多。斜阳幸无事,沽酒听渔歌……”

    之后再次陷入昏迷。

    苏油心中很不是滋味。

    这是唐介弹劾权臣被贬官,渡淮河的时候,遇到风浪,舟船几乎颠覆写下的旧作。

    虽然是旧诗,可对应到如今,每一句都是那么贴切。

    老头都已经这样了,还担心大宋这艘颠危的破船,以及如同鼋鼍一般的小人,不过这回,怕是难以再次渡过风波,安享斜阳,沽酒听歌了。

    平心而论,王安石实在不能算是小人,只是每个人心中都有每个人的坚持罢了。

    自柳宗元的《憎王孙》起,到欧阳修的《朋党论》,如今士大夫的心目中,就是正邪不两立,君子小人不共戴天。

    他们都没想过政治其实是一门妥协的艺术。从这一点来说,王安石,司马光,唐介,甚至朝堂上的大多数人,都不能称为政治家。

    反倒是那些品行和履历上有污点的人,如丁谓,夏竦,王拱辰,才智情商,具备政治家的素质。

    这上哪儿讲道理去?

    不敢再打扰唐介休息,从内室出来,取过医官的方子与石薇看了,石薇点头,也没说什么。

    安慰了家属几句,苏油与石薇出得门来,石薇才低声开口道:“病入营血,加之年迈,大致就这两三个月了。”

    苏油不禁有些郁闷,想去找王安石理论,但是转念一想这事情换在后来的程颢身上也同样发生过。

    两人议事不谐,王安石大声急辩,怒形于色,程颢说道:“老伙计,现在我们是在议论国事,理当平心静气,冷静对待,你怎么这样子呢?”反过来搞得王安石惭愧不已。

    说到底还是性格决定命运。

    心情烦躁,想到赵抃赵老头也已经被赵顼升为参知政事了,决定去找他聊聊。

    赵抃好道,苏油到来的时候,仆人说老头正披着鹤氅,在精舍焚香弹琴呢。

    苏油也无需仆人通报,悄悄摸到精舍门口,就听得琴声一乱,接着一声拂弦的大音,老头的声音响起:“谁在外面偷听?”

    苏油惊讶莫名:“老头你神了啊!这是什么戏法?”

    赵抃翻着白眼:“打扰老夫清修,怎么,有事儿?”

    苏油笑道:“也没什么事儿,就是想你了来看看。”

    赵抃说道:“去看过老唐了?”

    苏油瞪大眼睛:“真的神了!”

    赵抃说道:“这是自然之理。唉,唐公,还是耿介。”

    苏油说道:“富相公曾劝过我相忍为国,可我这么好脾气都替唐公觉得不值,其实介甫公这样,对他接下来上任参知政事是极为不利的。”

    赵抃说道:“此事不怪安石吧,朝堂上尽可以理相争,退朝之后还想着那些,便是自寻烦恼。你怎么知晓介甫会上任参知政事?”

    苏油说道:“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陛下数次咨询身边近臣介甫公可否为相,也只是希望听到自己想听的声音罢了。”



    第五百三十八章王安石的课

    赵抃问道:“富公如何劝你不去说他,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苏油说道:“不知道,既想留待有用之身,有所作为,又怕到时候忍耐不住,指手画脚。”

    赵抃沉着脸:“该指手画脚的时候,就指手画脚,你还年轻,这方面学学你族兄。”

    苏油点头:“不偏不党,自立当世。”

    赵抃说道:“这不是你一向之志?怎么,开始患得患失了?”

    苏油心神定了下来:“多谢明公指点,我知道怎么做了。”

    赵抃点头:“你还这么年轻,多些挫折起伏,未尝不是好事。短短六年,从外州边郡窜到了正三品。怎么着?还准备三十岁致仕?到时候欲退无路,什么下场你想过吗?”

    这话说得大违臣道,一旦被外人知晓,赵抃立马就会被贴上奸险的标签。

    苏油其实早想过这些,不过赵抃能将这种话对自己说出来,那是当自己比亲儿子还亲了。

    心里也是感动不已,拱手道:“明公放心,身与国两难之际,苏油知道如何取舍。”

    赵抃笑了:“孺子可教,你智计能力都是上上,夔州渭州嶲州河务都难不住你,大宋还有难得住你的地方?”

    苏油嘿嘿一笑:“这么一看我其实也挺能耐的哈?”

    赵抃白眼一翻:“想明白了那就滚蛋,莫名其妙来打扰老夫清净。”

    苏油站起身来:“得,那我就走了,高国舅送来了几件钢材还等着我去看呢。”

    刚出门就听见赵抃在后边喊:“赶紧传续后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知道不?”

    苏油一个踉跄差点没栽个跟头,不敢再顾官仪,连滚带爬地跑了。

    次日来到胄案,石通上来:“师父,高使相和李大爷在商州张家坞寻到一支矿脉,炼出的钢材性能古怪。”

    苏油心中突突乱跳:“是我们要的那种?”

    石通狠狠点头:“五百度是还能正常切削铁料,一千度时还能保持极高硬度!”

    苏油看着几支乌黑油亮的铣刀:“怎么做到的?”

    石通说道:“这是二林钢和新矿粉通过密封坩埚熔炼的,生产难度极高,具体工艺手册我直接锁进了胄案保险柜里。”

    苏油已经推断这铣刀大概率就是硬质合金了,而且很可能就是以铁为粘接剂的钨钴合金。

    二林钢产自后世攀枝花地区,其中含有大量的稀土元素,这也可能是一种稀土合金。

    但是不管是什么,它都是一种硬质合金刀具——后世被誉为“工业牙齿”的硬质合金刀具!

    一瞬间,王安石带给他的烦恼消失无踪,苏油兴奋地问道:“上铣床试过了吗?”

    石通摩拳擦掌:“就等你回来下令了!”

    苏油说道:“立刻,马上!走,一起去!”

    一支标准六角形的熟铁棍被夹上了铣床,然后开始旋转,石通戴着赛露络护目镜,凝神摇动摇柄,让刀头朝着熟铁管的正中靠近。

    在机油的润滑下,很快铁棍中心被镗出一个圆孔。

    随着镗孔逐渐深入,石通的神情越发专注。

    周围的大将作们都屏住了呼吸。看着细细的铁花从管内转出,这是削铁如泥!

    终于,一根标准管件镗制了出来,车间内顿时传来巨大的欢呼声。

    从第一架只能镗制木碗的粗陋镗床,到如今能够镗出铁质神机铳管的机械镗床,整整用了各路精英们十四年的时间!

    苏油压抑住心中的激动:“检查!检查直线度!”

    光洁度已经不用检查了,内管如同镜面一般光滑。

    很快结果出来了,直线度误差小于零点二毫米,完全合格!

    再拉上膛线,送去热处理,这就是一支合格的神机铳管。

    加工时间,比以前快了数十倍,刀头损耗,可以忽略不计!

    苏油找来一张油纸将铳管包裹起来:“我要立刻去给陛下报喜,石通,让四通商号马上将你爷爷接来,还有小天师的化工小组,这次不能再推诿了。还有,将之前设计的刀头图纸送往商州,让高国舅再造一批!这批必须有大工号的!”

    说完对将作们激动不已地说道:“不要小看小小的刀头,欢呼吧!这是改变大宋国运的时刻!叫厨房杀两头猪,今晚大餐!”

    又拿起两枚刀头放到招文袋里,兴匆匆地跑去找赵顼。

    赵顼正在听王安石讲授经学致用之道。

    今天讲《洪范》,即天命,即治国之**,即治国的理论根基。

    王安石说道:“尚变者,天道也。命非贵贱生死云耳,万物之兴废,皆命也。”

    “五行也者,成变化而行鬼神,往来乎天地之间而不穷者也,是故谓之行。”

    “天一生水,其于物为精。”

    “地二升火,其于物为神。”

    “天三生木,其于物为魂。”

    “地四生金,其于物为魄。”

    “天五生土,其于物为意。”

    “天一至于天五,五行之生数也,以奇而生偶,以偶而生奇,其成之者五,故道立于两,成于三,变于五,而天地之数具。”

    “夫太极生五行,然后利害生焉。”

    将天地之数,与五行,五神相结合,并调整了顺序,使之有了理论来源依据,且变得合理,算是王安石在认识论上的创新。

    然后王安石又给赵顼讲术数与义理的区别,道就在那里,体道之用,就是理解天命变化的过程和规律。

    这其中,又分了术数和义理。

    术数,是从起因推究,而义理,则是从结果和表现推究。

    两者所依者,是心,故“养心至精明之至即可悟道”。

    故而从形上论,心道同一,而从形下论,心道依然同一,不过一为道之体,一为道之用。

    因此“其在我者,不可以不思。”

    这句堪与西方“我思,故我在。”相发明,是王安石哲学研究的伟大之处。

    经过多年的研究,王安石还发现《礼记?月令》,《尚书?大禹谟》,和《尚书?洪范》三者论述五行之序是有区别的,他认为这也是合理的。

    时之序,最容易认识,是表象;器之序,也就是国家律法典章,层次稍高;道之序,最为深奥。器序只是应用级别,而道序才是道之本体,最难掌握。

    因此表现在三篇经典上,《洪范》的重要性远大于《大禹谟》,《大禹谟》的重要性,远大于《月令》。

    然后总结道:“其相生也,可以相继;其相克也,所以相治。语器也以相治,故序六府以相克;语时也以相继,故序盛德所在以相生。”

    课程到此结束,赵顼听了个似懂非懂:“如此说来,天行自有常,那为何又会有灾变呢?”

    王安石解释到:“天下事物之变,交替出现在面前,只知道道是永恒,这样是不够的,这样遇到天变的时候,就无法理解了。所以必须考察变化,知道天道的损益而后可。是以君子不可不知损益。”

    “有阴有阳,新故相除者,天也;有处有辩,新故相除者,人也。”

    “天有过乎?有之,陵历斗蚀是也。地有过乎?有之,崩驰竭塞是也。天地之有过,卒不累覆且载者何?善复常也。”

    意思是天地有过,就形成灾变,灾变难道不会累及所覆载的人吗?肯定会,不过天地很快便会回归到常态,自然界很快会恢复正常运行。

    “古书记载,人君僭越,则有旱,人君狂妄,这有涝,那人君既僭越又狂妄呢?”

    “晋武帝五年,彗出轸,十年,又出孛,此皆君王颠覆之象,而其在位二十八年。”

    “事故天地常数,非关人事得失。”

    “尧时九年水灾,汤时七年旱灾,难道是圣君的过错吗?”

    就听一个声音说道:“尧时九年水灾而终治,汤时七年旱灾而民心不移,民用足敷,此圣君之所以为圣也!”



    第五百三十九章天变人事的另一种解说

    王安石和赵顼一起转头,见苏油腋下夹着一个长长的纸卷,笑盈盈地看着他们。

    赵顼说道:“明润来了,如何不叫通传?”

    苏油说道:“现在是讲读时间,臣也在侍讲之列,加之想给陛下一个惊喜,故而僭越了。”

    “不过听闻介甫公刚才所言,我觉得应该补充一下,因此冒失发言。”

    赵顼问道:“什么惊喜?拿来看看。”

    苏油摇头:“相比惊喜,我觉得道理更重要。介甫公说天地有过,这点我也认同,但是正因为如此,人君更应该敬畏天命,而且不能仅仅表现在态度上,要落实在行动上,以补天之过,而庇佑人民。”

    “九涝七旱之变,从何处表现敬畏?除了敬天礼地之外,每年收积仓储,疏浚河道,丰年亦战战兢兢,常怀旱涝之思,是为敬也。”

    “虽丰稔不稍侈逸,虽太平不稍懈怠,一如大灾之年,是为敬也。”

    “是故天閟毖我成功所,予不敢不极卒宁王图事。天棐忱辞,亦惟用勤毖我民。”

    这是《尚书?大诰》中的章句,意思是以文王慎劳如此,故天命成功,降临周家。之后也必须继续保持传统,慎劳从事,庇佑百姓。

    这是苏油自己在治经上的发明,还是将传统的天变和君王得失扯到了一处,不过换了个顺序,将因果倒了过来,从客观出发,不是看只看天变这个现象,而是要考察君王在天变前后的应对举措。

    处置得当的,就是明君,处置不当的,就是昏君。

    这道理还是温和改良的立场,不过没有任何毛病,王安石也必须点头认账:“陛下,明润所言,是正理。”

    赵顼点头:“明白了,你这又是什么宝贝?”

    苏油将纸卷打开,露出一根沾满油污的铳管,兴奋地道:“陛下,高使相在商州发明了一种新型钢材,硬度极高,可以用作铣刀刀头,加工铳管了!”

    赵顼顿感兴奋:“效率如何?”

    苏油说道:“这支铳管,从上机到下机,仅仅一个时辰。”

    赵顼顿时大喜,如此一天一个铣床就能加工出十二支铳管,一年下来就是差不多四千,要是二十张铣床一起开,那一年装备八万大军……这个……这个……

    这个纯属是想多了。

    苏油拱手道:“臣请集中胄案,将作监能工巧匠,还有我朝算术名家,地方大匠,独立成立一监,专门从事高端军器研发!”

    说完看了王安石一眼:“其运作资金,臣请单独筹备,只对陛下负责,其财务收支,也完全独立于胄案,将作,不列入三司核计,以防敌国窥探。”

    王安石问道:“明润,这是何物?因何如此紧要?”

    苏油看了赵顼一眼。

    赵顼说道:“王公二月就要履任参知政事,尽可告知。”

    苏油说道:“如此恭喜学士了,这是神机铳管,去年清明池大会上,种谊在箭馆演示过的。”

    王安石当时也的确见了,只道是苏油敬奉给赵顼的什么杂耍,而且那玩意儿一看就价值不菲,和现在这个黑不溜秋的东西大相径庭。

    苏油说道:“这件东西的威力,比鹤胫弩犹胜,精准更是倍之,射程可达千步,有效杀伤,可在四百步外尚穿透瘊子甲,数息一发而人力不损。如果能够成军,必是对抗骑军的利器。”

    “之前受铣刀刀头的限制,将作监半年时间,不过制作出了三百支,而且费用巨大,连御龙直一指挥都装备不了。”

    “学士,如果有一支三千到五千人的部队,使用这个进行火力输出,以对抗西夏辽国的骑军,会是什么局面?”

    “除此之外,还有几款军器,你想想将这铁管放大到可以发射十五斤的弹丸,弹丸可以攻击千步外的城池,寨堡,而且还会发生震天雷那样的爆炸,是什么效果?”

    王安石顿时悚然:“军国神器!”

    说完又想到一个问题:“那要是这神机铳发射的弹丸,也能在千步之外爆炸的话……”

    好吧,这个想法很王安石,苏油只好耐心解释:“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弹丸要依靠其自身的质量携带动能,才能飞出这么远还能具备杀伤力,这是有理工公式推导的。”

    “要爆炸就必须有装药,要装药就会减轻弹丸质量,其实如今几种高端军器配合使用,已经足够应付当前的战争了。”

    “当然,硬质刀具的突破,只是解决了诸多技术难点中的一个,要成军,军器只是一方面,涉及到的问题还有很多很多,要达到我说的局面,需要的时日还很长。”

    赵顼一直被大臣们当做小孩一样教育,现在终于可以翘一翘小尾巴了:“此事是将作监的最大机密,对外只声称是天圣节礼花筹备处,学士注意保密,虽家人至亲,亦不可透露。”

    王安石躬身:“谨遵圣旨。”

    两人从宫中出来,王安石走了数步:“明润,国家急需振作,可有意助我?”

    苏油叹了一口气:“唐公已经危重了。”

    王安石说道:“相争为国,我在朝堂上受的气,难道不如唐公?”

    苏油说道:“介甫公,我一直有一言想说,却怕交浅言深。”

    王安石说道:“明润多虑了,你我之间,何事不可畅言?”

    苏油说道:“今上求功甚急,急则容易失虑,蜀中经济之变,起于涓滴,日积日移,方成今日之局,前后十五年。”

    “我之前就说过,大宋没有一服即逾的灵丹妙药,如果有,那就是街头打卦铃医的虚言。”

    “如果学士当政,能不能将步子放缓一些?先从易于见效的地方做起,如之前计司清理积欠那般,一步步慢慢推广,迟早能成事就好,不要催逼地方太甚,如此方不至于物议沸然,伤筋动骨。”

    王安石怫然:“如此,与因循俗吏又有何区别?”

    苏油站住了:“介甫公,不管是谁当政,苏油都一力配合,这个你放心。”

    说完叹了口气,躬身一礼:“不过苏明润,真乃一俗吏也。”

    言罢转身往将作监去了。

    王安石怔住了,这话,这场景,和曾经发生过的一幕何其相似,对了,上次这样的对话,发生在他和韩琦之间。

    熙宁二年二月,己亥,以观文殿大学士、判汝州富弼为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平章事。

    庚子,以翰林学士王安石为右谏议大夫、参知政事。

    富弼还在养病,因此政务其实基本是王安石在主导。

    另外赵顼欲起用司马光任枢密副使,司马光坚辞,并请出外。

    欲起用苏油为盐铁副使,苏油坚辞,并请镇河北。

    所请皆被驳回,接着赵顼以苏油清理积欠;整顿胄案将作;巡按河北;驳退辽人大军;建言安定民生;定策北流;举荐军、工人才周永清,王光祖,石富,怀丙的功劳,差遣不变,迁宝文阁学士,上护军,金紫光禄大夫。

    到了这一步,各方人物对苏油的称呼又重新形成统一——苏学士。

    但是其实就是涨了工资,多了些荣誉而已,明眼人都能看出,苏油还是不属于权力核心之内的人物。

    不过考虑到他的年岁,所有人也不由得暗呼妖孽。

    真心为他高兴的,大概就只有汴京城中喜欢传奇少年的吃瓜老百姓了。

    从苏油到胄案开始,胄案就有了自己的三产——种菜养猪打酱油。

    这个优良传统,同样被苏油带到了将作,如今这两处的大肥猪,以肉嫩油多滋味足,蜚声汴京城。

    将作副监还曾经想将一头三百多斤的大肥猪扎上大红花当做祥瑞上报,被苏油无情打压。

    自己偷着吃,朝廷睁只眼闭只眼就算完事儿,你还想被弹劾不务正业?



    第五百四十章国有军工企业的福利

    不过今年过节,苏油人虽然在外地,也特意给将作监和胄案写了信,上下人等都分到了几斤猪肉,几瓶猪油,还有制作炸药用的淀粉,提取甘油之后的肥皂,盐酸催发的酱油,作为福利发放,备受好评。

    用苏油的说法,没两斤肥肉打底,就体现不出大型国有军工企业的优越性。

    将作监如今很朴实,工作餐和胄案一样,改用了黄铜冲压的餐盘,每到饭点,工人们便前往食堂排队打饭。

    苏油和其余官员也必须以身作则,不过打完饭后在小食堂里边吃,廉洁奉公。

    一起吃的还有一些商贾,大佬们都很忙,只有这点时间可以抽出来接见他们。

    将作胄案的工作餐,工人们吃算是福利,早餐十文,午餐三十文,晚餐三十文。

    没错三顿,用苏油的说法,一天两顿,就体现不出大型国有军工企业的优越性。

    晚上还有夜宵供应,加班的设计员,监工的大师傅们,还可以在这里吃点抄手汤圆面条荷包蛋之类的夜宵。

    不过商贾们要来吃那就贵了,工作餐一顿五十贯公使费不带还价的。

    不给钱也可以,那就得有能让苏油看得上眼的项目或者创意。

    河北新河整治工作是苏油的提议,北流议定,大量的工程需要上马,都水监因为表现不给力,于是赵顼将事务分派给了胄案河渠司。

    所以五十贯一顿的工作餐,用苏油的话说,商贾们简直就是占了大便宜了。

    项目都是要经过竞标,标书格式苏油规定得非常详细,与之相配套的还有资质考证,在皇宋银行没有足够的存款,手下团队中没有足够的胄案将作出产的工程机械,资质一关就过不了。

    很多花样都是新花样,因此能从直管干部这里打听到一点消息,对商贾们来说,简直是童叟无欺的公平交易。

    苏油脾气很好,能坐到他面前来的,自身背景也颇为可观,所以说话也客气,达不到要求的还出谋划策让他能够达到,顺便卖力地推销四通商号的工程机械,船只,车辆。

    另外禁军御龙骨朵直中抽调出来了一队精锐,带领五百行人快班组成工程爆破队,苏油也帮皇帝向商贾们推销爆破承包业务,让赵顼参与感满满的同时,钱包也满满。

    答应了赵顼军器监自负盈亏,苏油也在挑选优质资源。

    不光是军工,还有打着军工品质的民用品,以三产养军器监,压力其实也很大。

    军工是吞金巨兽,因此必须有产金巨兽与之相配套。

    苏油的目标,就是广大的汴京民众消费市场。

    太后和太皇太后如今已经搬进了新宫殿,处处新奇的排场,让进宫问安的诰命们羡慕得要死。

    这些东西都是低调的奢华,这年头房子修高了都不行,那是逾制。不过多一个带玉瓷抽水马桶和浴缸的盥洗室,多几间冬暖夏凉的水空调屋子,花园里多一个轴承摇椅,谁都说不出个什么来。

    但是人的感觉就不一样了,没有煤烟气息和夜间马桶味道的卧室啊,自来热水的大浴缸啊,干净雅洁的厨房啊,整齐方便的老爷书房啊……

    如今汴京城的小康之家,流行起了三转一响四大件的说法。

    三转就是轻便四轮马车,铁鱼风车自来水箱,室内管道和锅炉房。

    一响就是一种刚刚流行起来的稀罕玩意儿,一种历史上没有出现的键盘乐器——钢琴。

    大宋具备音乐素养的人非常多,琴棋书画是士大夫的基本要求,除此之外还有大量的出家人和伎班。

    就连苏油这样的理工吃货,在赵抃的逼迫下,也会简单来几首琴曲。

    因此当十二平均律这个趋近完美乐理理论展现在大宋人面前后,剩下的就属于艺术范畴,再没苏油这工科狗什么事儿了。

    宋人如今思想非常开放,各种艺术理论正在总结成型阶段,对艺术和美学的推崇可以说是整个历史上最登峰造极的时期。

    短短十年之内,他们便将十二平均律为基础的乐理推进到了苏油看不明白听不懂的地步。

    贡献最大的,就是对张麒纠缠不清的绿箬小娘子那帮子人,要是不会按度几首十二平均律新曲,出场费都是要跌一个台阶的。

    市场急迫需要一件能够完美呈现平均律之美的乐器,于是钢琴应运而生了。

    这事情和苏油一毛钱关系都没有,是苏家几个音乐家——八娘,二十七娘,王弗,苏轼,吃饱了没事干,拉着石富搞出来的。

    通过键盘用羽毛管拨动琴弦,还设计了四个踏板来控制音栓,相当轻巧,方便携带,不用的时候要把它装到一个形状像翅膀的盒子里加以保护。

    为了展示自己的存在感,在死后名字前头添上著名音乐家五个字,苏油怂恿八娘和二十七娘——现在眉山拉丝技术已然成熟,为什么不改成击锤敲击金属丝的方式发出音色?部件其实还是那些部件,就键盘,击弦机,琴槌,制音器,琴弦和踏板。但是整出个八十八键全音域一排带黑白半音全音的键盘出来,那该多拉风?

    八娘回信中表示非常吃惊,小幺叔别闹,那这件乐器会有多大?那不得半间屋子?

    苏油回信八娘你很缼屋子吗?

    八娘表示不缺,八娘表示缺乐器,八娘于是就有了这件大乐器。

    这是一件非常完美的乐器,音色让人陶醉,和声奏法高妙清雅,一经推出,立刻被蜀商们拉出去显摆,然后携经济强势,和蜀茶装逼法一起,先是席卷大江南北然后沿着漕运攻陷汴京。

    音乐是文明和文化高度发达后的标志性产物,所以蜀中人扬眉吐气,这是继唐代雷琴之后,我们蜀人的又一巨大贡献,看你们汴京人还说我们偏鄙之地不?!

    再敢说我们文化落后——我们有老苏探花苏大苏小苏八娘苏小妹苏!就问你们怕不怕?!

    不过这些都是民间的胡吹乱捧,他们并不知道,如今的几个苏,在朝堂上泡都冒不出一个。

    苏轼和苏辙回来了,同行的还有石富,还有新调任馆阁的文同。

    还有苏轼的新妇——王闰之。

    王闰之是王弗的堂妹,家中排行正好也是二十七,这就又是一个二十七娘,生于庆历八年闰正月,因此被苏轼呼为闰之。

    这是王弗的堂兄给牵的线,苏油不知道是不是王弗临死前的安排。

    大宋女子十四可嫁,按眉山风俗,八娘十六岁嫁程之才、王弗十六岁嫁苏轼、二十七娘十五岁嫁给苏辙,自己更是六岁定亲。

    王闰之已经二十一,是乡下老姑娘了,按理说苏轼如今文名日盛,好亲事多的是,却自作主张取了比自己小十二岁的王闰之,苏油不知道是不是他对王弗有过什么承诺。

    如果是这样,只能说王弗眼光独到,因为王闰之对王弗生的苏迈,行同己出。

    王闰之也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和自己同龄的小幺叔,眉山青神,甚至整个蜀中,西南,将小幺叔描绘得神仙下凡一般,如今一见,却还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弱冠青年。

    苏轼带着王闰之规规矩矩见礼:“侄儿携新妇,问小幺叔安。”

    苏油吓了一大跳:“你什么时候讲规矩了?”

    苏轼再次躬身:“父母见背,你就是京城里不多的长辈。”

    苏油不开心了:“天下岂有拘礼苏子瞻哉?!”

    苏轼顿时哈哈一笑,挺起腰板得意对王闰之说道:“怎么样?我说明润必定如此说吧?”



    第五百四十一章军器监

    最厉害的是王闰之还有字——字季璋,当然这是嫁给苏轼之后苏轼的瞎搞。

    相比王弗,这姑娘明显少了一股子灵气,不过从历史资料上看,温柔,善良,任劳任怨。

    而且对堂姐的儿子极好,视同己出一般。

    想到这里苏油就问:“迈儿呢?”

    苏轼说道:“薇儿带去河边玩了。”

    苏辙,文同,也上来见礼,苏油对苏辙说道:“你们来了就好啊,闰之和二十七娘可以帮小妹分分担子了。”

    苏辙笑道:“今日没有带她和迟儿前来拜访小幺叔,是因史公思孙心切,刚到码头便用马车接走了。”

    苏油这才与石富和文同打招呼,文文同道:“袜材又收了多少了?”

    文同哈哈大笑:“又是子瞻这大嘴巴说出去的!”

    这个事情现在传为了典故。

    文与可画竹,刚开始自己都不怎么当回事儿,只要有人求画,随手与之,大方得很。

    和宋迪一样,等他的作品上了宝钞之后,声名立刻大振,“四方持缣素而请者,足相蹑于其门。”

    这个谁受得了,文与可非常厌恶,将缣素投诸地而骂曰:“吾将以为袜材!”

    然后被苏轼传了出去,士大夫间以为口实。

    然后文同还想转移祸患,跟苏轼写信:“近语士大夫,吾墨竹一派,近在眉山,可往求之。袜材当萃于子矣。”

    意思是来找我要画的那些人,我都告诉他们传人在眉山,你那里很快就会高高堆起袜材了。

    末尾还附了首诗,最后一句是“拟将一段鹅溪绢,扫取寒梢万尺长。”

    苏轼调皮,回信说竹长万尺,当用绢二百五十匹,我知道你倦于笔砚,画是不可能画的,你是不是想骗我得此绢?

    文同无可以答,只好承认:“好吧我写诗写错了,世岂有万尺竹哉!”

    苏东坡却和了他那首诗,末句是:“世间亦有千寻竹,月落庭空影许长。”

    这是蜀学,涉及到光直线传播和三角函数等理工知识,被苏轼化入了诗句当中,同时还包含着佛家的机锋。

    文同收到信,无可奈何地笑道:“子瞻辩则辩矣,然二百五十匹,吾将买田而归老焉。”

    于是搜检出自己的一副得意作品寄过去:“此竹数尺耳,而有万尺之势。”

    有宋士大夫之间书信来往戏谑,也极风雅不下魏晋。

    这时候张麒过来了:“少爷,宴席好了。”

    苏油说道:“那去叫薇儿和迈儿,我们开饭。”

    席间,苏油问起苏轼和苏辙两人的仕途。

    苏轼监官告院,直史馆。苏辙则被王安石吸收到计司新成立的部门——制置三司条例司,除检详文字,也就是文字校对工作。

    说道这里,苏轼就不由得冷笑:“三司条例,经韩公,唐公先后两次整理,如今上下颇以为便,明润你为何不愿意当那盐铁副使?那吕惠卿是谁?三司条例,本当由你来主持才是!”

    苏油摇头:“我提出过意见,制度从中央起,之后解决三大发达地区,然后是各处上州,最后在全国施行。陛下认为进度太慢,认为既然法令清晰,就当赶紧推向全国范围。介甫公认为他有能力做到,所以,就这样喽……”

    苏辙也感到滑稽:“如今京城之中,有用介甫公比孔子,拿吕惠卿比颜渊的。哈,孔子要颜回和子路各言尔志,子路答曰:‘愿车马、衣轻裘,与朋友共,敝之而无撼。’而颜回则曰:‘愿无伐善,无施劳。’”

    “善者,能也。有能而不矜,使民无劳而有施。我家小幺叔还没说话呢,轮得到他吕惠卿自称颜回?”

    苏轼说道:“嗯,或者是小幺叔少了一个姓孔的师傅也说不定。”

    满桌都是忍俊不禁,文同劝道:“子瞻,京中说话,还是不要这么恣肆吧。”

    苏油说道:“这话不知从哪里传出来的,介甫公与陈旸臣共同举事,设制置三司条例司,掌经画邦计,议变旧法以通天下之利。的确举荐过吕吉甫。”

    “不过孔子颜回之论,怕也是有人附会。介甫公的原话是:‘惠卿之贤,虽前世儒者,未易比也。学先王之道而能用者,独惠卿而已。’”

    说完又对苏辙说道:“子由,安石与惠卿,如今密不可分,凡安石所建请条例司章奏,大半惠卿手笔,虽然与你同列检详文字,你要明白这中间的区别。”

    苏辙表示明白。

    想对苏轼也说两句,想了想叹了口气:“算了,你爱怎样就怎样吧。”

    接着对石富拱手:“接下来胄案和将作要抽调出得力人手组建军器监,我现在还一个头两个大,得多赖石公了。”

    富弼的足病尚未痊愈,还在将养当中,听闻王安石和苏油在赵顼那里关于天变的争议后,叹息道:“人君所畏惟天,若不畏天,何事不可为!此必奸人欲进邪说以摇上心,使辅弼谏争之臣无所施其力,是治乱之机,不可以不速救。”

    随即上书数千言,力论之。

    ……

    熙宁二年三月,南郊校场,苏油与石富,陈昭明并立,对从蜀中,商州,汴京各处抽调过来的技术明算人才训话。

    看着点将台下的老老少少,工匠士子,苏油说道:“华夏肇基之始,即有蛮夷的威胁。”

    “夏之淳维,商之鬼方,周之玁狁,秦汉匈奴,唐之突厥,吐蕃,其后乌桓,鲜卑,到今日的契丹,党项。”

    “这些种类,皆以游牧为业,对华夏造成极大威胁。”

    “秦公立业,即逐西戎;汉武继命,击战匈奴;其后唐平突厥,设安西,黑水二都护;再其后,农耕国家对游牧部落的战力,便乏善可陈了。”

    “为什么?因为千年来,他们也在追赶,也在进步,到今日,甚至已经走到了我们的前面!”

    “有了马鞍,可以长途奔袭;有了马蹬,可以站在马背上射箭;到今天,夏人甚至有了回回炮,骆驼兵,铁鹞子!”

    “辽主亲军,马皆备皮铁之具!”

    “可我们呢?!我们的弓弩,从汉时的两石四斗,退化到今日的七斗!”

    “我们的骑军,名义上有二十万,可是连军士铠甲都置办不齐,兵刃尚难敌青锋,名为骑军,可真正有马的,不过数万!”

    “我们的步军,大军日行,不过十五里!”

    “在这样的差距下,如何能战胜一日之间,可在百里外聚合的西夏辽人骑军?就算战胜,又如何追击,如何全歼?”

    “我们只能依靠人力寨堡,进行就地防御,不断的防御。只能在禁军以外,辅以厢军,厢军以外,辅以义勇!”

    “国力耗散,丁口用尽,尚且不足与西夏辽国骑军为敌!”

    “所以高粱河,我们败给了辽人。”

    “所以好水川,我们败给了夏人。”

    “那么我们还有希望吗?我要说的是,当然有!希望在哪里?就在诸君身上!”

    “只要我们奋力赶上,超过,拉开与他们武器的差距,打垮他们骑军的优势,重新与他们站到到同一起跑线上,就如汉唐那般,甚至形成与他们武器的代差,那汉代李陵五千人战车部队,可对抗八万匈奴骑兵的战绩,未必不能重现于今!”



    第五百四十二章嵩阳书院

    “今天,是军器监正式成立的日子,仅此三个字,各位便可知肩上所任之重。”

    “你们要把大宋的防线,打造成钢铁之长城!要让我们的军队,打造成钢铁之雄师!要让我们的弓弩,能于百步外透穿重铠!要让我们的寨堡,使每一名进攻者绝望!水师,要能隔绝江海,骑军战车,要能能百里狂飙!”

    “要让我们的战士,吃得饱,穿得暖,跑得快,打得赢!要让敌人的军队,在我们的武器之前,化为齑粉!让敌人的城池,在我们的攻击之下,灰飞烟灭!让敌人的舟船,在我们的水师面前,如斑鸠之遇鹰枭,如野兔之遇豺狼!”

    说完举手向西方一指:“一百六十里外的郑州,基地正在成型,条件还很艰苦。”

    “要大家远离热闹的汴京城,要大家离开舒服安逸的职事差遣,投身于接下来数十年如一日的紧张,机械,繁复,辛劳的学习和生产里边去,是我对不起大家。”

    “你们中,有华选的进士,有明算的举子,有商会的宿老,有工坊的技工,出身不同,各行各业。”

    “但是能够站到这里,已经说明,你们都是能独当一面,别有专长的精英。”

    “我不能向大家保证功名和前程,更不能保证高官与厚禄。我只能保证——你们的名字,将会被今后千千万万华夏子孙永远铭记;你们的伟业,将吹响华夏重回强盛的号角;你们的功勋,将昭耀这片万古天地!”

    “从今以后,大宋的军旗插到哪里,你们的荣誉,就在那里!”

    “这,就是我们要证的道!”

    群情激昂,挥手狂舞:“敢为皇宋效死!”

    ……

    郑州境内,有嵩山,箕山。

    嵩山之麓,有一座影响力巨大的书院,嵩阳书院。

    书院内原有古柏三株,西汉元封六年,汉武帝刘彻游嵩岳时,见柏树高大茂盛,遂封为“大将军”,“二将军”和“三将军”。

    大将军柏树身斜卧,树冠浓密宽厚,犹如一柄大伞遮掩晴空。

    二将军柏树干下部有一南北相通的洞,好似门庭过道,树洞中可容五、六人。两根弯曲如翼的庞然大枝,左右伸张,形若雄鹰展翅,金鸡欲飞。

    三将军柏较之前两将军偏小,但是枝叶最多,最为繁茂。

    每当山风吹起,枝叶摇动,如响环佩,犹闻丝竹之音。

    嵩阳书院是关学的一大思想中心,范仲淹,司马光,二程,都在此讲学,李复听闻苏油到来,特地从洛阳赶来相见。

    如今关学和蜀学,互为体用表里,已经呼应结合为一个整体,蜀学为关学理论提供了无数论据和方法,各种自然发现加上逻辑,辩证,让这个体系越来越牢固,越来越周密。

    相应的,作为重要奠基人,张载和苏油,在蜀洛士大夫之间的名声,也是日益崇高。

    李复如今在苏油身前,执的都是弟子礼。

    李复带着苏油来到一块高达的石碑前:“此乃大唐嵩阳观纪圣德盛应以颂碑,唐天宝三年刻立。”

    “嵩阳书院当时还是嵩阳观。观内住着一位老道士,名叫孙太冲,道号‘嵩阳真人’。他终日上山采药仙丹,为人治病。为此,方圆都来嵩阳观取药治病。”

    “玄宗一次身染重病,久治不愈,听说孙太冲炼的仙丹很灵验,就派大臣到嵩阳观讨取。服用之后,果然痊愈。”

    “为了纪念此事,玄宗派了大臣,到嵩阳观立碑铭志。开工时,领作的石匠问监工大臣:‘此碑当多高?多宽?多厚?’监工大臣随口答道:‘碑越高越好,碑首载帽,知县监办,限期百日。”

    “碑成之后,高一丈,宽六尺,厚三尺,李林甫撰文,裴迥篆额,徐浩八分隶。全碑千余字,字态端正,刚柔适度,毫法遒雅,是唐隶中的精品。”

    苏油点头,大奸者必大能,李林甫的文章写得其实相当不错。

    就听李复言道:“关于此碑,还有一个传说。”

    “百日之期,其实只做了八十一天,谁知碑身立起来了,碑帽却戴不上。监工大臣为了催促尽快地戴上碑帽,一连杀了三个县官,六个领工头目。”

    “到最后第九十七日,监工大臣亲自到碑前,对石匠下令说:‘再限三日,要不把碑帽戴上,大家都不用活了。’全体石匠听到命令,一个个愁眉苦脸,却依然束手无策。”

    “正在无奈何之际,忽然从东南方向来了一个老头,走到碑前,这边瞅瞅,那边看看,笑眯眯的一言不发。”

    “有一个石匠对老人说:‘师傅还是快些走吧!免得在这里跟着我们遭灾。’”

    “老者回答说:‘我亦是一个手艺人,走到那里,吃到那里,做到那里。这半辈子入土的人了,还怕个啥,还不是过一天,少一天,啥时候土圆到脖子上,也就算完事了。’

    “那位老人说罢,转眼不见。”

    “一位老工匠一拍脑门喊道:‘土圆到脖子,我知道了!’”

    苏油笑道:“所以大家用土封了石碑,一直到石碑上部,然后将碑帽顺着土坡送上去戴好,之后挑走黄土,是吧?”

    李复笑道:“老师听过这个故事?”

    苏油摇头,他是想到了金字塔:“没有,不过理工精髓,就是省时省力,提高效率。其实办法太多了,用此法甚至能造出方圆数里的大石塔,何况区区一个石碑。”

    李复说道:“传说那名老者,就是鲁班,这一带一直流传着这个故事。”

    苏油拍着厚重的碑石:“这是一个非常好的故事,也是理工之学的经典应用,其中的力学原理也很经典,要不这次讲学,便从这个石碑故事中所阐释的原理讲起吧。”

    ……

    汴京城,王安石宅。

    王雱与吕惠卿在检查来往信件。

    王雱看了信件:“知陈留苏涓也上书,道是陈留县离京师开封距离最近,建议将义仓法在京师试点推行。”

    吕惠卿说道:“之前知齐州王广渊、知唐州高斌建议,请恢复义仓制度,并总结设置义仓的经验,作为长期推行的准则。”

    王雱说道:“第一等户每年纳粟麦二石、第二等户一石、第三等户五斗、第四等户一斗五升、第五等户一斗,所纳粮食储存于里社,每一社仓委派专人负责,村社由耆长负责农户纳粮工作,县官登记每年里社粮食的具体数量。”

    “收成好的年景呢,可以根据义仓粮食的多寡收纳;收成不佳的年景呢,则根据义仓粮食的多少赈济当地百姓。如果义仓粮食储存时间长则可以借贷给老百姓,或新陈相易,以避免粮食的损坏。”

    “苏涓还具体陈述了义仓制的可行性与一些可能出现的弊端。宋神宗接受了上述地方官的意见,决定恢复义仓法。

    吕惠卿说道:“都是热心人啊……”

    王雱冷笑:“怕都是热中之人吧……国家常平仓,不就是干这个的?轮得到他们来多此一举?这就是地方上想分夺中枢之权,好上下其手而已。”

    吕惠卿点头:“也有可能,之前唐公清点计司,这是官员们想要借东墙,补西墙,负担最后都在百姓头上。”

    王雱冷笑道:“小打小闹,等新法出来,总要他们大吃一惊……对了,怎么能治一治我那俩叔叔?”

    吕惠卿微笑道:“公子,家和万事兴,参政兄友弟恭,阖家和谐,不是好事儿吗?你怎么能这么说呢?”

    “不过听闻参政的俸禄,夫人都不得碰一下,每月到手便随意交于两兄弟支配?这就不太合适了。”

    “你看,公子如今业已踏入仕途,所谓修齐治平,这个家也该操心起来才是,免得别人闲话嘛。”



    第五百四十三章古怪的正确

    王雱听得只是微笑,轻轻点头。

    吕惠卿接着说道:“听闻官家都将内库交由皇后整顿了,为什么没有交给宫内两位王爷?名不正,言不顺啊。”

    “所以为了家中和睦,公子应该当仁不让,把这个家理起来,将每月用度安排妥当!一来让参政也看到你的能力,二来嘛,如今参政俸禄不菲,何必随意花掉?置办些田亩,休沐之日,也得林泉之趣嘛。”

    王雱会意,笑道:“就如国政一般,先从财政把法度建立起来。”

    吕惠卿笑道:“齐家而后治国嘛,从我者留之,非我者去之,不然还怎么做事?道理都是相通的。”

    两人心照不宣,对视一眼,都是一笑,然后继续查阅书信了。

    三月,王安石上任以来第一次大人事调动,引发了又一场朝争。

    河北都按察使,知开封府,翰林学士滕甫罢,知郓州;

    翰林学士郑獬罢,知杭州;

    宣徽北院使王拱辰罢,知应天府;

    知谏院钱公辅罢,知江宁府。

    事情从滕甫开头,之前滕甫主动请求巡查河北,比司马光和苏油早一个月回京,重新履任开封府的职位。

    王安石以河北振兴,需要重臣坐镇,郓州的煤铁,滨州宁海,沧州盐山两处盐场又是新务,滕甫救灾时就在郓城,了解当地情况为由,认为为了国家考虑,在司马光和苏油都被皇帝拒绝外任的情况下,滕甫就是最佳人选。

    同时王拱辰因为之前的履历存在瑕疵,一直在朝堂的风评中就不是正人,故而应一起外放。

    滕甫在朝堂上声名很好,和王拱辰一起外放,这就有点恶心人了。

    而且从知开封府改知郓州,还是刚刚在河北立功的情况下,明显有失公平。

    于是朝中私下传言,认为是当年知贡举时,王安石和滕甫起过冲突,王安石“深恶之”。

    加上赵顼对滕甫也很看重,朝中私下传言,王安石害怕滕甫对赵顼产生过多于自己不利的影响,才想方设法将之外放。

    另外,还因为一件事情。

    曾经有一次,赵顼问滕甫:“卿知君子小人之党乎?”

    滕甫回答:“朝廷无朋党,虽中主可以济;不然,虽上圣亦殆。小人如野草藤蔓,必附乔木才能成事。”

    而王拱辰自北京还朝,对赵顼上表,称臣欲纳忠,而未知陛下意所向,又言牛李党事方作,不可不戒。

    赵顼征求王安石的意见,王安石说道:“拱辰在仁宗时交结温成皇后家,人皆已知其不正,不当复任用。然此未足为奸邪,他说的未知陛下意所向,就是要逢迎上意,唯命是从,这才是真正的奸邪之言!”

    因此朝中还传言,王拱辰和滕甫一邪一正,同日被贬,是因为他们都提到相同的一件事——藤蔓附乔木,党事方作。

    关于郑獬被贬的传言则是他在权发遣开封府的时候处理的那件鹌鹑案,不肯按照王安石的法子来,而后王安石却因引用法律不当而去职,因此交恶。

    加上他和滕甫是好朋友,曾公亮本来准备让郑獬知西京洛阳,王安石在赵顼面前声言郑獬奸滑,一定要出知杭州。

    而钱公辅,则是王安石的好朋友,他纯粹是认为出滕甫知郓州大为不当,几次在赵顼面前言滕甫不该离京,因此受到的连累。

    既然好朋友挡道,那就请他挪挪位置好了。

    坊间传言,此事还有伏笔,那就是薛向。

    薛向在苏油到渭州前,是陕西转运副使,王安石当时领着群牧司,薛向请以盐易马,因此深得王安石赏识。

    治平末年,苏油离任后,薛向因为种谔开边被连坐罢官。

    淮南转运使张靖负责考察陕西盐马得失,回来后指出薛向对朝廷有所欺隐,存在虚增瞒报的情况。

    钱公辅、范纯仁皆言薛向罪当贬官;而王安石力排群议,拿张靖抵法,反过来将薛向提拔成了江淮路发运使。

    作为回报,薛向立即上奏,请于永兴军置卖盐场,以边费钱十万缗储永兴为盐钞本,官自鬻而罢通商。

    争议更大的,是关于滕甫的继任者。

    本来赵顼是想让定州知州孙长卿担任权知开封府职务,宰相富弼、曾公亮都未置可否,相当于默认。

    但王安石却说认为孙长卿是奸险小人,不能担此重任,推荐河北救灾中立下大功,被司马光和苏油极力称赞的李肃之来担任此职。

    苏油在郑州忙得脚打后脑勺,听闻这一通乱,不由得有些哭笑不得。

    特么没一个干净!

    按事实结果来讲,王安石这番任命其实没什么问题。

    而且对苏油并非没有好处。

    振兴河北,是以他的方略为基础,所以苏油当然希望郓州这个核心,由一位清廉能干的大臣来主事。

    滕甫真的是个好人选。

    王拱辰是人人喊打的奸邪,不能留在赵顼身边,也是对的。

    薛向这老小子,在陕西时堪称亲密战友,他的经济才能自然不用多说,担任江淮转运使,能力绰绰有余。

    李肃之与自己也有交情,自己和司马光也曾向皇帝推荐过他。

    花花轿子人抬人,他知开封府,对自己在郑州的攻略也很有好处。

    郑獬和钱公辅,与自己没什么关系。

    可问题是,这些正确的事情凑到一处,怎么就特么这么别扭呢?

    尤其是薛向,将解盐收归国有专营,他的江淮发运使倒是舒坦了,有钱买粮了嘛!可对陕西经济,绝对会造成巨大的打击。

    蜀中制盐法在解盐中得到应用,当初四通商号是出了力的,有两成股份在里面,销售也是以商号为主,一直搞得风风火火。

    如今薛向这么搞,是背叛了自己和四通商号,是笃定自己不敢拿陕西财政开玩笑,所以准备硬生生吞了这两成股份,作为给王安石的投名状!

    没说的了,这就是在为接下来的“均输法”做准备。

    后人往往将这个法同国家调控联系到一起大加颂扬,认为这是抑制大商人,权贵们的有效措施。

    但是认真研究就会发现,其实不是这么回事儿。

    理解“均输法”,最要紧是八个大字:徙贵就贱,用近易远。

    所谓抑制大商人垄断,以国家资本进行低买高卖,以国家名义侵夺商人利益,不但在当时就招致误读,甚至千年之后,也有无数专家学者误读。

    汉代均输法,是汉武帝对外战争进行得如火如荼,导致国家经济即将崩溃,不得已采取的国内掠夺措施。

    将各地赋税贡物,折为当地最多最便宜的物品,运到价高地区销售,其核心是官营商业,目的是抑制个人商业行为,充实国家财政,核心是卖和利。

    的确在短期内给汉武帝救了急,但是其后产生的灾难性后果也是不言而喻的,值得庆幸的是,汉武帝两次豪赌均输,算是赌赢了。

    即使这样,汉武帝在巡幸泰山后也下诏:“所为狂悖,使天下愁苦,不可追悔。自今事有伤害百姓,糜费天下者,悉罢之。”

    而王安石的《均输法》,核心与之大不相同。

    宋代汴京,粮食仰赖东南六路运输,漕粮上供量,到如今已高达一年五百五十万石。

    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数目,这些粮食当中分为两种,一种是正常的租赋,还有一种,则是补租赋之不足的入粜。

    司马光就曾经上奏,六路粮食产地,老百姓粮足而钱乏,所以国家应当从这些地方购买粮食,以防止粮贱伤农。

    大宋立国百年,从最开始全部租赋,到租赋渐渐减少,入粜渐渐增加,到苏油所处这时代,入粜已经占到一小半。

    王安石之法在宋代已经有人用过,仁宗朝时,许元担任发运使,诸路岁欠米贵的时候,则令输钱,以当税额。然后于米贱诸路购买粮食,补足当年朝廷租赋额度。

    这就是王安石《均输法》的核心之一——徙贵就贱。



    第五百四十四章均输法的弊端

    王安石早就发现了大宋物资上供制度存在的巨大缺陷。

    其一,是诸路上供之物都是定额,丰年不能增多,歉岁不能减少。

    其二,是上供虽然固定,但是消费不固定,消费少的时候会导致粮食陈腐,不得不半价而出,导致巨大浪费;消费多时有导致仓库搬空,不能足用。

    其三是各地加在农人身上的租赋,常常使用支移,折变等办法,粜买的时候,也经常不根据实际情况,或求于不产,或贵买于非时,增加农民负担,给了商人们操纵物价的机会,增加政府开支。

    消除这些弊端的办法,除了徙贵就贱,再有就是用近易远,就是如果有多个产地都丰收,那就到距离近,交通便利的地区购买。

    所以王安石的《均输法》,和桑弘羊的有很大区别,核心是利用市场机制,解决京师物资供应问题。其总的目的是协调供需关系;提高财政收支的效率;扩大政府购买力;撙节购买、运输等开支;减轻农民负担;打击商人“擅轻重敛散之权”操纵市场的兼并行为。即所谓“便转输、省劳费、去重敛、宽农民”。

    与均输法配套的措施还有二:首先需要扩大发运司的职权,拨给发运司专项资金,用于采购,赋予“从便变易蓄买”的权力,并增辟官吏。

    其次,需要建立京师所需与发运司上供的信息沟通体制,以及发运仓储,让发运司预先知晓京师库藏状况,根据实际需要合理安排籴买、税敛、上供。

    听起来非常美好,然而从辩证法的观点来说,凡事有利则有弊。

    据苏油所知,《均输法》,玩着玩着,就被官员们玩反了。

    不管是当今还是后世,不管是两个时代的支持者还是反对者,都忽略了一个重要的问题——均输法的根本目的,压根就不应该是什么用市场机制解决物资供应问题。

    它应该是朝廷的调节措施,根本目的是收纳东南农户手中的余粮!让大家有钱可用,避免谷贱伤农!

    其一,如果农人手里的粮都不够吃,什么均输不均输,都是瞎扯。

    其二,如果《均输法》的范围涵盖诸路上供的所有物品,这明显会干扰市场。

    其三,地方官员有了国家政策,在打击完商人后,会在本来用于租赋的粮食的额度上增收——因为现在农人已经无其它渠道可以卖粮了。

    然后他们会用这部分粮食骗取朝廷的均输钱,中间的差价,自然落入他们的腰包,同时侵害了农人的应得利益,商人的应得利益,国家的应得利益。

    用不了多久,官员们就会想出很多办法来吃肥自己——折钱过重,折钱不均,钱米并征这些现象就会接踵而来。

    比如欠收米贵之际,官府本应当收钱不收米,可要是收钱的折价,比当地粮食的实际市场价还要贵呢?

    比如后来江南西路斗米四十五,政府收购谷米和粜价为五十,而命百姓折钱纳赋的时候,高达斗米九十!整整翻了一倍!均输折钱,还不如就地买粮纳粮!

    然后发运司很快会变得**,比如东南上供粮食,均输本来只应该是赋税的有效补充,然而发展到后来,只要转运司上缴的租赋粮食一日晚到,发运司就会拒收。

    然后从自己仓库里以均输的名义发往京师,美其名曰以入粜补租赋之不足,然而其所定价格,甚至能高出市价几倍之多!

    这个操作过程中,发运司实际上用的是丰年积蓄的旧粮,并未支付给农人钱钞,紧接着就会带来一个巨大的经济危机——东南钱荒!

    这个问题用不了多久就会凸显出来,宋朝很快就会变成以入粜代替租赋的国度,原因只有一个——官员们有利可图!

    与之相应的,是漕运,漕仓等国家税收制度的败坏,以及花石纲等诸多名目发纲的诞生,等到不懂经济的蔡京蔡豫大一上场,在经济危机下再滥发盐引败坏有价证券的信誉……

    事情真到那一步,大宋就基本没救了。

    想到这里,苏油不由得心里一阵阵发寒,赶紧给王安石写信,将这些事情一一点了出来,然后告诉王安石,千万千万,一定要开章明义,说明均输只是租赋的补充;

    还有就是为了避免引来夺商贾之利的非议,解盐股份一定要处理好,并且在律文序言里,一定要说明大宋《均输法》,与桑弘羊那倒霉的《均输法》的区别;

    其三,强烈建议《均输法》,只涉及国计民生中最重要的粮食,改革之初,不要涉及过多输粜种类,只解决特定问题就好;

    最后,各地粮价的监控一定要有有效举措,而且必须明确到新法条文里边,决不能在今后出现价格倒挂的现象。

    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告诉王安石这个东西需要数学专才参与,需要能力之辈执行,我这里给您老推荐两个人——沈括沈存中,章惇章子厚!

    汴京城,王安石宅。

    王安石,吕惠卿,王雱,正在苏油的来信。

    王安石感慨道:“蜀学精细纯三路,有些门道啊,新法后续推演,丝丝入扣。”

    王雱表示不服,讥笑道:“我看就是希望新法不行,这是事事朝坏处想!”

    吕惠卿却是看到了另一方面:“说了这么多,苏明润这其实是替投资解池盐务的商贾们张目吧?要说这里边没有他的一份利益,我是打死也不相信的。”

    王安石摇头:“吉甫扯太远了,不管苏明润目的如何,他提出的这些问题,是不是我们新法的漏洞?我们是不是应该填补上?”

    “如今《均输法》尚未出台,在条例司就已经引发了争议,陈旸叔,苏子由都提出了反对意见,认为是行桑弘羊之策,夺商人之利,和苏明润指出的如出一辙。”

    王雱再次冷笑:“焉知不是叔侄俩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吕惠卿说道:“会不会苏明润见明公得用,想要改弦易辙了?”

    这个问题很严重,当世颜回啊,要是再来一个当世子路,他的地位铁定难保。

    王安石将信件收了起来:“我早已明确表过几次态度,但明润的态度也很坚决,可以配合,但绝非同道,我是说服不了他……”

    吕惠卿心中咯噔一下,脸上却看不出什么来:“苏明润自是干才,不过他那叫配合吗?军器监财权独立,其收支用度,计司一概不晓,谈何配合?薛向举解盐为本,行发运事,他就首先反对。”

    王雱折扇打开:“父亲,我有一策。”

    王安石说道:“何策?”

    王雱笑道:“我们来个声东击西之计,苏明润不是要求解池明晰股权吗?我们就依他,甚至让薛向保持陕西盐政现状都不是什么大事体。”

    王安石说道:“雱儿你说得轻巧,那发运司周转之本何来?”

    王雱笑道:“别忘了,大宋还有一大财源。”

    吕惠卿立时会意,赞叹道:“妙!公子所言,当是内藏!”

    王雱点头:“对,内藏!请官家拨出内库钱五百万贯、米三百万石给薛向为本即可。经济之能,薛向也不弱于他苏明润,必能济事!”

    王安石有些犹豫。

    吕惠卿言道:“明公,公子所言有理。内藏钱粮,放着也是放着,明公不借,估计到时候军器监也会借。与其用于那头吞金巨兽,血本无归,不如先用于调运纲粮,使之增加国入,节省国费。两相对比,哪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