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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五十三章又见王雱

    也不管莫名震恐的薛向,苏油自顾自去了河渠司,虽然薛老头厉害得很,重要亲自见过库存才放心。

    河渠司自苏油和司马光探查河北之后,事权大张,如今还要管理河北河务,总揽各地水情数据。

    现在的汴京城还是一个水城,城中大小湖泊好几处,开封府衙门西南边,正对着的就是一个不小的湖泊,湖水清澈见底,光洁如镜,被称作宝镜湖。

    不过后世大家为了纪念包公,改为包公湖了。

    城北的黄河不说了,此外周边一圈还有金水河,汴河,白沟,广济河,惠民河等多条河流,说起来防汛任务挺重的。

    熙宁初年,汴渠突然干涸,水不能行船,耽误了漕运,就是因为之前的都水监玩忽职守,没有即时在水小的时候给船闸放水,耽误了大事。

    今年这案子才判下来,处理了十几个当事人。

    所以都水监如今赵顼完全信不过,反倒是河渠司引入了水文测量工具,数据统计方法,颇为得用。

    都是苏油带来的,这些年得了赵顼不少奖掖,王安石重水利,屯田,治河,河渠司出去的事务性人才也不少,所以勾当河渠司的老下级见他到来,自然是喜出望外。

    苏油在这里怕是比勾当还熟悉,坐下来跟自己的通判打招呼:“老梁到了这里就不用客气了,黄怀信去将河渠司两河备料档案取来,还有这几年的水文情况,尤其今年的,赶紧。”

    那个被唤作黄怀信的勾管是个内官,屁颠屁颠地去了,苏油还在后面喊:“午饭给我们端两份!”

    说完对梁彦明说道:“朝廷两府,就胄案一天三顿,伙食最好,赶着饭点过来,就是可以趁他们一顿。”

    没一会儿,黄怀信送来两个铁皮饭盒,饭盒里趁着勾了淀粉加了碎菜叶的浓骨头汤,每个盒盖上放着两个大包子,进门谄笑道:“老推官说笑了,这还是你当年在胄案搞起来的三产,我们巴不得你老人家天天来巡察……”

    梁彦明对胄案包子也早就闻名遐迩了,拿起来咬了一口:“香,真是香,能天天得这个吃,给个神仙也不换啊!”

    检查了账簿,每笔进出后边除了经办,都有核验、司库签字画押,规矩没变。

    没变苏油就放心了,不过嘴里还不饶人,抄录了几个数字:“不是针对怀信你啊,过两天我还要去库里看看,账实相符才算。我的规矩你懂的……”

    黄怀信点头哈腰:“必须的,必须的……”

    梁彦明今天在知道苏油在三司是多大的面儿,你一个开封府尹要验看人家三司的仓房,勾管还跟欠你的一样。

    换陛下的人来恐怕都会被老薛喷一脸的口水——我的库房我做主,管好你自家内库就好!

    黄怀信又拿出一卷图纸:“老勾管,有个事情拿不稳当,还得请老勾管过目,你老人家给断一断。”

    苏油接过,一边放桌案上展开,一边问道:“什么东西?”

    黄怀信说道:“是这样,有一个选官叫李公义,献上了一件器械,说是浚河神器。”

    苏油将画卷打开:“这不就是一大铁耙吗?”

    黄怀信说道:“是啊,就是一大铁耙,名字叫龙爪,其法是以铁数斤为爪形,以绳系舟尾而沉之水,篙工急棹,乘流相继而下,据说一两次之后,水已深数尺。”

    苏油都笑了:“你觉得可用?”

    黄怀信说道:“是王相公觉得可用,我觉得……或者可行?只是,会不会太轻了?”

    “试过吗?”

    黄怀信说道:“倒是还没,王相公交代我和李公义同议增损,所以我们另外弄了个大的,就是这张图纸。”

    说完另外铺开一张,然后解释道:“老推官你看,其法以巨木长八尺,齿长二尺,列于木下如杷状,以石压之;两旁系大绳,两端碇大船,相距八十步,各用滑车绞之,去来挠荡泥沙,已又移船而浚。取名为浚川耙。”

    苏油问道:“怀信我问问你啊,河里的深浅是变化的,水深则耙不能及底,虽数往来无益,水浅则齿碍泥沙,曳之不动,怎么解决?”

    黄怀信说道:“这个问题我也有考虑,我在想能不能将耙齿改为向上而曳之?”

    梁彦明在一边都要笑尿了:“耙齿向上,还怎么刨沙呢?”

    苏油扭头:“老梁你还真别说,怀信这法子不一定不行,河底都是淤泥,耙到河底,陷入泥中,耙齿不至于太深,可以拖动淤泥,是个好思路。”

    黄怀信得意了:“就是!”

    苏油也乐了:“但是怀信,还有个最根本的问题啊,你这耙子疏浚了后边的河道,那这些泥沙都哪儿去了?”

    黄怀信说道:“自然是前……嗨!”

    这玩意儿先别说有用没用,就算有用,拿来淘河,也是后边淘得越厉害,前头堵得越厉害。

    苏油笑道:“不过会想到用机械来疏浚河道,思路是很好的,淘泥船这东西,在大河上用不上,不过在汴渠那样的小河上,其实也可用。”

    “不过你这东西也太不靠谱了,我家里倒是有几份淘泥船的图纸,效果肯定没你这耙子这般说得这么夸张,不过也能节约不少人工,不过先说好了,疏浚河流的功劳归你,可那些淤泥,得算我开封府的!”

    黄怀信乐坏了:“每次老推官一来,河渠司就要立功!”

    苏油没好气:“你要多跟理工学院那边呆呆,这事儿都轮不到我来说嘴!”

    等再次回到府衙,苏油看了看天色,也到了散班的时候,收拾了一堆档案装进书包里:“我去王相公府上一趟,老梁你忙完招呼大家散了吧。”

    梁彦明点头:“大尹自去,下官知会得。”

    来到王府,王安石没回来,倒是王安国在府上,带着王雱前来迎接。

    苏油和王雱都恨不得对方早上出门就被太平车撞死,不过表面上却文质彬彬,相互礼敬。

    王安石不在,苏油和王雱政见不一,于是大家就只有聊文学。

    王雱有些得意:“官家有意命父亲置经义局,修《诗》、《书》、《周礼》三经义,我与吉甫同举其事,接下来朝廷就要颁布正义,同一道德。”

    “以后科举,以此为纲,合者留之,不合去之。不知明润近日,文事上有何创举?”

    苏油心里讥笑,真正的聪明人,科举就是个打门锤,学的东西,写的东西,和真正想的东西,那是可以完全相反的,比如大苏,就算按你新义的路子,骗一个进士很难吗?

    入仕之后,还不是该如何就如何?

    不过还是拱手赞道:“早就该如此了,相公刷新朝政,以元泽高才,早该体恤相公辛苦,勇挑重任。”

    “不过我可也没闲着啊,在陕西公事之余,收得不少先秦礼器,好多在上边还有铭文。”

    “回京之后,求得墨庄刘氏参与其事,准备著述一部《熙宁金石图录》。综论商周至今,在金石上留下的各种文字,进行翻译注释,并且考证其在典籍上的相应记录。”

    “别的不敢说,对元泽兄修撰的《周礼》,还有重新被朝堂认可的《春秋》,《三传》,一定是相辅相成,大有裨益的。”

    拿敢嘲笑欧阳修不读书的刘家人来当挡箭牌,苏油也够不要脸的。

    这娃还得意洋洋:“以此为饵,刘家墨庄对我可贞堂开放,许我派人抄录,嘿嘿嘿,不过我都是抄录在蜡纸上的……”

    这就更加不要脸了,抄录在蜡纸上,那就起码可以印刷一千部出来。

    王安国见两人又要争锋相对,赶紧打住:“最近大苏做了一首诗,倒是得大哥好评。”

    苏油兴趣来了:“哦?”



    第六百五十四章调查报告

    王安国笑道:“前几天大家评论近日流传的新诗,众人都说明润的‘雨野搀犁经汉圹,晴郊浚井现周彝。’颇为精彩,大哥却说最近他听过一首《咏雪》,其中一句‘冻合玉楼寒起栗,光摇银海眩生花。’更加神妙。”

    “当时有人认为,玉楼,银海,形容雪景,太俗太滥了,既不形象,也不生动……”

    “大哥笑道我们不读书,说玉楼,银海,乃道家典故。”

    “玉楼就是肩膀,上句是说雪积在肩上,冻得起鸡皮疙瘩了;银海是眼睛,下句是说雪花挥舞,眩光夺目。”

    苏油就看着王雱贼笑:“不知这个‘有人’,到底是谁?”

    王雱恼了:“不是我!”

    不是你就怪没意思的,苏油自己其实也不知道这俩典故,于是严肃批评:“文章是给人看的,大苏举这种生僻典故,不是写诗,是猜谜,不好不好,当不起相公谬赞。”

    就听厅外笑声响起:“明润也好猜谜?来猜一个——常随措大官人,满腹文章儒雅。有时一面红妆,爱向花前月下。此为何物?”

    却是王安石回来了,后边跟着一脸苦笑正摇头的吕惠卿,看来这娃平时被王安石坑死过不少脑细胞。

    苏油赶紧起身施礼:“见过相公,见过祭酒。”

    吕惠卿如今有个官职是判国子监,所以可称祭酒。

    大家见礼坐了,苏油才说道:“刚刚相公说的那物事,当是印章吧?”

    王安石笑道:“正是,那再来一个!嗯……将军身是五行精,日日燕山望石城。待得功成身又退,空将心腹为苍生。”

    苏油笑道:“这个我稳拿手,小时候便是先为此业,让土地庙的诸位兄长弟妹得养——瓦甑!对不对?”

    王安石高兴坏了:“倒是忘了明润之能了,正是瓦甑!看来京中有了明润,以后我制迷你猜谜,可不寂寞了!”

    王安石是真好这个,后来还写了一本谜语书。

    众人聊了一阵,这才论到正题。

    王安石问道:“听闻你下去各县考察了?可有所得?”

    苏油收起了笑容:“颇有所得,正要与相公说及此事。”

    从书包里取出厚厚的一本大册子,是后世调查报告的格式,先是题目,然后是纲要和小标题,还有所对应的页码,可以很方便的翻到想要的页数。

    大册子封面一行大字——《熙宁六年开封诸县按察闻录》。

    王安石打开报告:“这法子好,可谓纲举目张,中书大可以用起来。”

    然而越翻越是心惊,继而大怒:“明润!你这是要如何?”

    苏油面不改色:“相公,我只是整理了数据事实,而是这些事情,都实实在在发生在开封辖内。”

    “不是我要如何,苏油忝为正任亲民之官,须得为开封府百姓考虑。”

    吕惠卿见刚刚和谐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冰冷,赶紧从王安石手里接过册子,翻了几页,这才幽幽地说道:“明润,这是将我们几年的功绩,说得一钱不值了?我与朝上诸公,皆尸位素餐?”

    苏油拱手:“非是如此,相公鞠躬尽瘁,为国操劳,如今大宋已见振作之相。”

    “陕西稳固,青唐进取,湖南开拓,河北治理。刷新军政,汰裁诸冗,削减宗室,打击兼并。这些,当然都是相公的功绩。”

    吕惠卿叹了口气:“那你还搜集材料,这是准备让王公去位吗?”

    王雱只看了一眼目录,便怒火中烧,将册子朝地下一摔:“苏明润!你狂肆悖妄!以为自己不可替代?便能肆无忌惮了?”

    “王子纯在秦凤,章子厚在荆湖,做得比你还好!老实一点,还有机会!”

    苏油看了王雱一眼:“王兄身体不好,须知气大伤身,还请稍息雷霆之怒。”

    “我与相公所议者,乃是国事,大家心平气和,这是探讨的基础。”

    说完将大册子从地上建起来,重新放到王安石手上:“相公当为知我者,若是为了一己之私,如今这份报告,已然越过相公,交由陛下御览了。我是龙图阁学士,还是开封府尹,本有直奏之权。”

    “我是担心相公为下僚所误,只看到欣欣向荣,看不到危机四伏。”

    “相公,当年你我同船入京之时,相互砥砺劝诫,要为国家,为苍生,尽自己的心力。”

    “可如今呢?”

    “相公推行青苗法的时候,我在陕西完全配合,认为此法乃救民之策。”

    “也的确是救民之策,如今陕西,十二万下户,得脱煎迫之苦,看到了生活的希望。”

    “我以为开封府首善之区,当比陕西更好才是,可结果呢?”

    “去年我请中书公布两个数字,其一,多少下户得青苗之助,脱离贫困,得成齐民。其二,多少下户得青苗之助,今年无需续贷,亦可自立。”

    “中书不报,所以我只有自己调查。”

    “结果触目惊心,仅仅祥符一县十六万户,去年举青苗钱三十五万贯!到今年变成三十八万贯!而开封府一钱未发,多出来的账面数字,是去年还不上利息,而需要滞缴的罚息!”

    “青苗法,变成了什么?!说好的抑兼并,扶根本的初衷呢?”

    “免役钱,开封县二十万户,合缴二十万贯,其余各县,均是如此,户均一贯,听说还是全国最低的!两浙路,是这个数字的翻倍!”

    “而开封府胥吏所需俸禄,一年七千贯而已,那么剩下这么多的免役钱,宽剩钱,多少用到了役务上?汴京的役务,有这么多吗?河渠,水井,道路,漕运,到底兴举了多少役务?得到了多少改善?”

    “调查的结果,同样让人非常失望。”

    “免役法,变成了什么?!说好的减劳役,便黔黎的初衷呢?”

    “市易司,以陛下内藏库一百万贯为本,后来追加京东路六十八万贯,然而仅仅半年时间,获利七百万贯!”

    “可这些钱,都是怎么来的?!”

    “以往牙行垄断,固然是兼并,文相公以果子行攻击市易法,你们说是诋毁。”

    “可是你们真的调查切实了吗?以往果子运到汴京,被牙行垄断,批发后零销,得利近倍,这固然是兼并。”

    “可市易司就不是兼并了吗?!”

    吕惠卿立即说道:“可官中所得果子的确好了,价钱也低了,这难道不是市易法的好处?至于是不是兼并,相公驳斥文相公的行文里,已经解释得非常清楚。”

    苏油冷笑道:“抱歉,非常不清楚。商贾的定义是什么?将本逐利而已。市易司所作的事情,完全一样!”

    “京中果子降价,是因为蜀中,荆湖,推广了一项新技术而已。”

    “蜀中发明了一种稀蜡,喷到果子上,能够产生一层薄薄的蜡膜,能让果子延长保鲜期。对石榴,梨,苹果,柑橘,蜜柚,尤其有效。”

    “加上水果罐头,今年果子抵达汴京的到舶价格,本身就降低了一半!”

    “果子入市易司再出来,批发价格却只比去年只减了两成,而市场需求得到极大满足,小民零售价稍微降低,约一成左右。”

    “对于整个水果销售链条来说,价格的确降了,小民官府的确得利了,可这是市易司的功劳吗?它不过是替代了果子行,自己做起了兼并之事,而且更加追求暴利而已!”

    “市易司看着给朝廷挣了大钱,可七百万贯是怎么构成的?”

    “一桩桩,一件件,皇宋银行账目罗列得非常清楚,计司要查,轻松得很。”

    “我可以告诉各位,市易司的七百万贯,就是行大商贾兼并之事得来的!”

    “其中果子行交易差额进出,就高达一百万贯!”

    顶点



    第六百五十五章反问

    “还有粮食,市易司粜入新米囤积,赊贷给酒商旧米。米价仅比过去新米低约一成,相比旧年陈米价格,高出三成!”

    “还有脸把这当做均平米价的成绩?!”

    “而酒商们拿着陈米酿酒,所得菲薄,酒量比去年少了几成!”

    “榷买酒坊的本钱都还不上,还要还市易司的赊贷米钱,还要加息。”

    “酒户欠官府的钱,高达五十多万贯,三司岁课大耗,惟市易得私其赢以为功。”

    “加上整个开封城百姓们的米面,这里头新旧之差,又是两百多万贯!”

    “第三个大进项,就是成药。”

    “成药本来就是京中自产。御药局,太医局,天师府,大相国寺联合投资大药坊进行研发,这几处地方,自己就富得流油,需要向市易司赊贷?”

    “可他们生产所需的药材,市易司说不用它的,成药就不能在京中销售,而市易司自己的药材,质量却又低劣。”

    “于是各处只好用着自己的药材,平白缴纳给市易司一份‘牙钱’,一份‘赊息’。这就是市易司抑兼并的成绩!”

    “然后成药生产出来,全被市易司收取,加价投放坊市获取收益。这里边,又是两百多万贯。”

    “市易司七百万贯还剩多少了?还剩一百多万贯,其中两分年息,算是正常赊贷获息,也就几十万贯而已。”

    “剩下的大半,那是从提汤瓶的老妪,行走叫卖的小贩手里敲剥来的牙钱!是赊贷给浪荡子弟花天酒地,然后典房卖屋得来的罚息!”

    “去年开封,户等远在一等户上,被称为无比户的那些,少了十分之一;开封欠市易钱户计一万七千三百三十二户,共欠市易钱一百三十七万馀贯,其中大姓二十户,酒户二十七户,合欠五十二万余贯,小姓一万七千零九十三户,共欠二十万余贯,其余为欠钱在两百贯以下者。”

    “市易务所用之人,都是求利求进之辈。市易法,变成了什么?!说好便众业,举公利的初衷呢?”

    “不想同流合污的上界监官刘佐,已经亏负市易钱十八万缗,乞籍本家日入屋租偿官,限二年为期。状纸已经送到开封府衙,我是接,还是不接?!”

    “京中几十户酒坊,他们的状纸已经递送到了开封府,说市易司以次充好,煎迫良民。这状纸,我接,还是不接?!”

    “如今开封府大牢里边,关满了市易司送来的欠户!这些人,我还要关多久?!”

    “举子仓,慈济院,眼看要用不上成药。我是管,还是不管?!”

    “我找市易司要夏汛准备的物资,钱本,如今已拖了一月,不见回复!真要淹了开封城,这罪过,算他吕嘉问的,还是算我苏油的?!”

    “你们还好意思跟我生气?还好意思骂我狂悖?生气的人应该是我才对吧?把开封府搞成现在这样,不知道陛下知道酒榷即将出现大缺口,孤童寡妪用不起慈善药后,他会不会大发雷霆?!”

    王安国有些吓着了,拉着苏油坐下来:“明润,有话好说,你说这些都是真的?”

    苏油说道:“这些东西,有些是我在外面跑腿得来的,有些来自四通商号,还有一些来自皇宋银行。如今统计之法得行,很多东西拉出报表就一目了然,藏不住的。”

    王安石长出了一口气,重新拿起报告,翻看了起来。

    这一看就没个完,剩下众人面面相觑,苏油也傻了,这到底是留饭不留饭啊?就这么干坐着?

    看情形是没用留饭的意思,眼见天色变暗,苏油只好拱手打断:“呃,相公,要不你先慢慢看着?薇儿还等我回家……”

    王安石也不跟他客套,认真说道:“明润,这东西先放在这里,我连夜细读。你放心,接下来我会派人调查。如果属实,我……一定给你个交代!”

    苏油站起身来:“好,不过苏油就算再狂悖,也不敢欺君罔上。这东西……嗯,前期收集数据完成后,整理统计也需要时日,估计还有月余的功夫,相公可要抓紧。”

    王安石点头,又把脑袋埋进册子里。

    苏油与吕惠卿,王安国,王雱施礼告退。

    走到门口,王安石突然叫道:“明润。”

    苏油转身:“相公,还有事情?”

    王安石说道:“司天监奏报,四月日当食朔,你履职之后,是不是还没去过司天监?”

    我靠!苏油背心里顿时冒汗。

    从来没有当日食是什么大事儿,司天监倒是留了两封贴子在府衙,结果自己压根没来得及打开看!

    脸都吓白了,赶紧躬身:“多谢相公提醒,我明日一早就过去!”

    苏油上马走了,吕惠卿叹了口气:“相公,你又何苦提醒他?”

    王安石翻着册子,头也没抬:“他兼判司天监,不就该是他的职责吗?”

    吕惠卿翻着白眼有些无语,好吧你们思想境界跟我不一样,你们都是君子,就我特么是小人!

    ……

    次日早早起来,苏油摸着黑下床,亲了亲还在熟睡的扁罐。

    石薇已经起来了,在墙边练习高难动作,倒立着,还能空出手跟他挥手,又指着扁罐,表示让他放心。

    蹲下来亲了石薇一下,惹得石薇一笑之后,苏油悄悄走出房门。

    张麒上来,侍候苏油盥洗,换上公服。

    苏油问道:“天师到哪里了?”

    张麒说道:“尚在应天。不过设备有很多已经到了。”

    苏油点点头:“你家绿箬怎么都没见到过?”

    张麒说道:“你就别管她了,她也过来,迷上了府里的钢琴,不过你散衙前她就回去了。”

    绿箬在汴京名气极大,早就购置了自家的小院子,比可贞堂苏家宅子还清雅。

    苏油收拾停当:“该见见的,她是不是顾忌身份?你跟她说没关系,当年我们土地庙里怼蜂窝煤的时候,还不是一样?”

    张麒笑道:“早说过了,苏家不讲门第,不过她新妇害羞,不好意思见你。”

    打开大门,门外已经有一队车马候着了,马车上挑着两个灯笼,一个上边写着“相府”二字,一个上边写着“王”字。

    车帘掀起,正是王安石:“明润上车。”

    苏油只好弃了马,上到车上。

    见王安石神色有些委顿:“相公是一夜没睡?”

    王安石叹了口气:“年纪大了,睡眠就少。”

    苏油心想我信你才怪,嘴上却恭敬得很:“相公,国事蹒跚,但是也需劳逸结合。”

    王安石挥挥手:“你的闻奏昨夜看了,明润,实在惶愧,难以安枕。”

    “我自问此心敢昭日月,如果能让大宋国盛民强,即便赴汤蹈火,粉身碎骨,却又何妨?”

    “当年君实责我,我的回答是度义而后动,而不见可悔。我——”

    说完闭上眼睛,缓和了一下情绪:“别的再说什么也是多余,素知明润之能,可有对策?”

    苏油看着王安石:“其实新法的立意,从一开始就走歪了。相公,你是在饮鸩止渴。”

    王安石正要反驳,苏油拱手道:“相公,时间不多,希望这次你不要反驳,只听我说完。”

    王安石点头:“我信明润,没有私心。”

    苏油说道:“新法施行数年,虽然一直打着抑兼并,利民生的旗号,可除了充实国库外,对民生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还是我说的那句话,我不问国家挣了多少,我只看这些钱怎么来的,用到了哪里。”

    “多少穷人,因此解决了温饱问题?多少以前的无地户,现在有了耕地?多少贫苦之人,找到了他们的出路?”

    “抑兼并是对的,但是我们可不可以不要在抑兼并的时候,也误伤一大片?我们能不能想想别的办法?更和缓,更有效的办法?”



    第六百五十六章建议

    “让可耕土地更多,让更多流民得地,让他们从国家负担,转化成能够自食其力的人,光解决了这个问题,相公的功绩,便可重逾泰山。”

    “增加单位土地的投入,倡导精耕细作,让小地块精耕的单产,远远超过大面积粗放耕种的单产,光把这一项做好,就能让广大自耕农下等户,移开压在头顶上的巨石。”

    “执政的关要,是在让更多的人成为生产者,成为纳税者,成为能为国家做出贡献的人。”

    “要引导官员扩大治下的资源,而不是在有限的资源上一味搜刮,压榨,否则总有油尽灯枯的那一天。”

    “新法已经施行到第五年,朝廷已经有了一定的积累,该缓一缓了。”

    “相公,所有法律,在刚诞生的时候,都是新法,都是应时局而生的。”

    “可它们为什么成了旧法,恶法,最后让相公鄙弃,认为这些法律,因循守旧,害国害民呢?”

    “因为它忘了调整。”

    “青苗,免役,保甲,市易,已经出现了一些问题,那为什么不能出台增补条令,予以修改?”

    “《大学》有云: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相公当年推行新法时也说过,世无万世不移之法。”

    “既然相公抵制旧法的时候,能够清晰明白地看到这个问题,为什么到了自己主持的时候,就变成了新的旧党呢?”

    “如果相公要具体建议,我的建议如下:”

    “首先要改的,是考核官员政绩的方式。青苗法,不再以青苗贷发放和收息为标准,而是也当地无业户,无产户,因青苗而的减少的数量为标准,以治所内人均可支配粮食的保有量为标准。”

    “免役法,严格比照近十年来兴役所费平均数为准,按户等计算出户均摊派,计算出各等户户均纳钱标准,如果超过此线,不但没有政绩,还要严厉追责其虐民之罪。”

    “在此基础上,才说得上重量考评,也就是说,地方收入的增加,必须是来自辖地内百姓生活质量的提高,来自下等户的真正减少,上等户的真正增加。”

    “为了防止官员欺上瞒下,巧名盘剥,中书应当联合学士院,太学,扩大邸报发行规模。”

    “将朝廷里的重大决策,税收标准,役务规定,下放到各处学校,也可以用诗词,经注,故事新闻,充实内容,增加可读性,下沉到乡学一级,让老百姓明白真正的制度是什么样。”

    “保甲法,校检以县为单位集中,四方保丁,可免长途奔劳之苦,州级校阅,州主官下到县里主动巡查,不再上番。”

    “实有优能者,送上级核验,层层选拔,充实军中。如有滥举着,负连带责任。”

    “保甲平日里主要负责一乡治保,属于民间自治组织,不得出县执法。”

    “如有盗匪,叛乱,地方官员方可召集,平日里不得骚扰。”

    “不得巧设名目,将保丁用于夫役,衙前。”

    “市易法,分行坐两税。大宗商货,朝廷印发税票印花,缴税后发给,可持之行走州县。”

    “有税票者,沿途地方不得留。入市之后,缴纳行税,坐市税官再次印花,即可任意销售。”

    “市易务可以作为经营主体参与其中,不过其管理之权就必须剥离出来,还给转运司。”

    “如果相公还想要留市易务进行市集管理,那就不能再让其有经营行为。”

    “赊贷业务,可以交给皇宋银行,贸易业务,则交给市集行会。”

    “这样市易司会成为一个新衙门,其责任就是负责市场的监督管理和条例执法的诸多差务;负责各类商户行会的经营活动管理,对其登记注册并予以监督;规范和维护各类市场的经营秩序;打击行会囤积居奇,哄抬物价等不法行为。”

    “此外,还要承担监督商户货品质量,接受举报投诉,保护买卖双方合法权益。”

    “还要查处不当竞争、贿赂官员、走私贩私等等不法活动。”

    “相公,我的意见,是倾向于市易司还是保留,毕竟如今商税占皇宋赋税的很大一部分,对商贾们的经营,必须加以有效管理。”

    “不过市易司的事权必须进行调整,将行政执法,与经营贸易严格分开。”

    “如果已经收上来的七百万贯不好安排,可以利用调整市易司事权之机,在汴京外围,修建几个专业性的批发市场,比如牲畜市场,布匹市场,粮食糖酒市场,果子菜蔬市场,水产海鲜市场,药材市场,生产资料市场。”

    “而在市内,则修建一批万货集那样的小市集。”

    “然后招纳商户入驻,方便监督贸易,也让市民得到便利。”

    “陛下的封桩钱,就由这些市场的租金来充实。至于那些提汤瓶,卖炊饼的小商小贩,生活不易,就由他们去吧。”

    “总之一句话,无论商农,都要抓大放小,对大商贾,大土地拥有者,必须严格管理,对小农小商,则要大力扶持。”

    “他们能缴纳的赋税,不过占了大宋所有赋税的两成,人口却占了大宋的八成,耗用大宋胥吏人力的五成。”

    “我觉得还不如将他们轻轻放掉,腾出人手来管好那能缴纳八成赋税的两成人户,会节约不少的管理成本。”

    王安石有些犹豫:“那些市场,明润如何知道,商贾们就愿意进驻,心甘情愿的缴纳租金?”

    苏油笑得就跟贼一样:“如果相公你不放心,那我就鼓动蜀中商贾,让他们联合两浙大商家,先期进驻!助相公成事如何?”

    ……

    青唐,河州外围的山谷中,王韶和李宪正在行军。

    几日前,李宪抓到一队从兰州逃奔过来的西夏人,叫李宏。

    然后抓起来拷问,竟然是西夏人里边的技术能手,善做弩,被称为神臂弓!

    李宏先将神臂弓献于家梁,不过如今西夏已经秘密重启了铁鹞子大计,于是不得重用。

    家梁甚至秘密建议梁乙埋,不如将李宏逼给宋人。

    梁乙埋觉得有道理,西夏的弓弩大匠也不止李宏一个,于是借口李宏是叛党,实施抓捕。

    在西夏内部活动的李文钊叛党探知消息后,认为李宏是他们急需的人才,将李宏和他的亲人营救了出来,一路牺牲了不少同志,才将他们送到青唐。

    结果青唐如今各路人马群魔乱舞,李宏一行还没到天都山,就被李宪逮了个正着。

    李宪是神机班出来的人,过来陕西不能带上自己的炮队和枪械,早就一肚皮气,得知李宏善弩,认为这娃除了脑袋能换赏钱外毫无价值,准备砍掉完事儿。

    就在准备开刀的时候,王韶玩了一出狂奔百里,高呼刀下留人的好戏,将李宏营救了出来,送到秦凤路的弓箭作坊,李宏感恩戴德,将神臂弓制法献给了大宋。

    神臂弓,其实就是一种厥张弩,和一代无滑轮的鹤胫弩相似,虽然是冷兵器时代,除骆驼弩炮之外的单兵远程武器巅峰之作,然而与第二代鹤胫弩相比,还是存在代差的。

    不过鹤胫弩弩臂所用的钢料,全部出自嶲州南边的渡口,目前大宋其它州县的钢铁暂时还无法替代。

    对于王韶来说,他也用不起鹤胫弩,李宏的到来,刚刚好。

    他目前要对付的是青唐,而不是夏国。

    西夏人也不笨,这手其实是苏油计谋的翻版,有了连鹤胫弩都不怕的铠甲,人家就开始给大宋输送弓弩人才,希望将大宋的军器研发之路带的更偏。



    第六百五十七章木征的逆袭

    然而对苏油来说,这就是一份准确的军事情报——家梁在告诉自己,西夏人上套了,他们已经开始了铁鹞子重建计划。

    所以他写信给王韶,让他配合演一出戏,大用李宏,给西夏人传达宋廷已经被带歪的假象。

    王韶接到信后哭笑不得,你真当人人都是你苏明润!这简直就是“何不食肉糜”的翻版!

    完全百分之百的投入,假戏真做了。

    三月的河州,草已经颇深了,王韶和李宪并行,队伍里边,骑兵四成,步兵六成。

    虽然是文臣,但是王韶对李宪的表现还是很满意的。

    这个太监,军事素质相当高,对校尉要求也很严格,可对大头兵们,却关怀备至,和蔼可亲。

    絮叨得过了,又没胡子,因此在军中得了个“李婆婆”的绰号。

    不过李宪也不生气。

    李宪还带来了陛下的旨意,秦凤路用茶,由蜀中商号专供,出川时在剑门核验重量,打上专供的印章封条,其余诸路不得干涉。

    不过各路要严查走私,蜀中不得利用专供的路子,用大量茶叶冲击各地市场。

    剩下的茶叶要出川,与大理,吐蕃的贸易,大宋不予干涉,但是出夔州,铁门关,必须加征关税,以弥补朝廷专榷的损失。

    即便如此,还是有利可图,所以大量的蜀茶,开始攻陷沿江各路的市场。

    那些王韶管不到,不过茶叶的到来,让熙河局面重新稳定下来。

    但是最佳时机还是错过了,因为季节变了。

    河州虽然已经占领,但是木征未除,还在游击。

    各处部落也就不会死心搭地地倒向大宋。

    而且王韶在河州发展过于顺利,短时间就占据了多座城寨,有限的宋军被迫分散于各城据守,导致兵力一下子就被摊薄,后续军事行动开始吃力。

    今天两人出兵,就是去对付复叛的绰罗川蛮。

    李宪看着满地的翠绿,以及点缀在前面的小黄花:“这些要都是麦地多好?”

    王韶笑道:“那就得是羌人进攻我们防守了。”

    ……

    香子城外三十里一处山谷里,一位中年蕃人正在帐中等待消息。

    帐外是数千部落,这几日,还不断有部落前来。

    汉子就是木征。

    如今的木征,痛恨宋人,比夏人更甚。

    河州被夺,盐田丧失,木征在蕃部中的地位一下就直落千丈。

    王韶太嚣张了,他准备给他点颜色看看。

    宋军这几年军力提升极快,如今的吐蕃勇士,在野战中都不是对手,只能凭借对地形的熟悉东躲西藏的捞便宜。

    网撒得太开,漏洞就越大,有蕃人送来消息,王韶占据香子城后,将其作为补给基地,城内囤积了大量的粮食辎重。

    只要打掉香子城,王韶就得收兵。

    谷外又来了一彪人马,首领进了大帐:“哥哥,何时发动?”

    来人正是木征的弟弟巴毡角。

    木征起身与兄弟拥抱,拉着他坐下,一边给他倒上酥油茶一边说道:“郭厮敦已经进了香子城,瞎吴叱与结彪在约束部众,就等你了。”

    巴毡角将皮袍取下来,咕嘟咕嘟喝了一杯,用手一抹:“哥哥你是不知,如今河州各寨,都有宋军把守,我给你调过来这三千人,瞒过他们可不容易!”

    木征狞笑道:“能来就好,香子城中的钱粮,兄弟们也分不完!”

    ……

    香子城守何遵,正被无数的后勤需求搅得心烦意乱。

    大军发动,香子城成了辎重中心,每天无数汉蕃进出,在他的眼里,这就是一处漏成了筛子的地方。

    他本来就不是干这个的,现在纯属赶鸭子上架,听说陕西现在军中都充斥了会计,专督后勤辎重,将士只要在大帅带领下奋勇拼杀就是,肉饭管吃管饱,那日子过得……

    门口晃过一熟面孔,何遵大喜:“郭巡检,过来过来!”

    郭厮敦一看何遵也开心:“正要给城守问好,这次部落给香子城带来五百牛两千羊,你是不是派军士先给我们收了啊?”

    何遵拉住郭厮敦:“你这次带了多少人来?”

    郭厮敦说道:“这次商队,有五十伴当。”

    何遵说道:“那正好,你们去西北角哨楼找肖四郎,那边要运一批粮秣去牛精谷,你们押运一趟。”

    郭厮敦说道:“那不行,弟兄们辛苦来一趟,怎么也得休息几天。”

    何遵唰地一鞭子抽在郭厮敦肩上:“这是军令!你们这帮子野人就是散漫惯喽!敢不听号令耽误了大帅的事体,那就是砍头!”

    郭厮敦脖子一缩:“是是……但你得先把五百牛羊收了!”

    何遵笑道:“瞧你这小气样,这次换啥?”

    郭厮敦搓着手赔笑:“酒!当然是五谷烧最好!”

    何遵写了一张字条:“拿这个条子去找书记。”

    “诶诶!”郭厮敦立刻眉开眼笑:“那运粮的差事,小人一准给城守办好!”

    “滚!”何遵指着郭厮敦的酒糟鼻子:“你老小子早晚有一天得醉死!”

    郭厮敦转身正要出帐,就听身后何遵喊了一声:“等等!”

    郭厮敦身形一颤,却听何遵继续说道:“羌人重贵种,听说木征在河州外围,又招揽了不少部族过去,你不会吧?”

    郭厮敦转身,干笑道:“那怎么能,跟着大宋好处更多。”

    何遵说道:“明白就好,劝你看清楚:跟着他和大宋打仗,吃亏的是你们;跟着大宋打了他,得便宜的,还是你们!”

    郭厮敦腰弯的更低:“是是。”

    何遵这才笑了:“你帽子忘桌上了,拿上滚!”

    ……

    当夜,何遵还在熬夜核验那什么“科目”,香子城西边突然骚动起来。

    何遵抓起几案上的骑刀,迈出营帐:“怎么回事儿?!”

    城西火光跃起,紧跟着传来了喊杀之声。

    参军奔了过来:“指挥,蕃人反了!”

    何遵蹡踉一声将刀拔出来:“随我去军器仓,粮秣,军马通通别管,军器不能有失,尤其是震天雷!”

    知道这个的军士也是颇多,一路上不少红衣宋军,携裹着熟蕃,朝城东狂奔。

    东城军器仓外,已经点起了无数火把松明,一位老军额头上裹着白布,背上背着鹤胫弩,手里举着刀:“汉军进内,蕃军守外,军仓重地,敢突犯者——就一个字——死!”

    “死!”矮木墙上,弩兵们举着强弩,瞄准下方乱军。

    何遵排众而前:“城上都头,休要放箭,我乃城守何遵!”

    老军见是何遵到来,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指挥到了,老夫这就交卸。”

    何遵奔上寨墙:“老都头处置得妥当,有劳了。”

    老军摆手:“老夫不是都头,乃渭州通判郭隆。”

    何遵吓了一大跳,这位可是大名鼎鼎的西军老将,虽然退休了,但威信那是没的说。

    立马将印信旗号交给他:“敌情暂时不明,这里便请老将军镇守,我入城收拢军士,让他们先向军器仓集结!”

    郭隆白胡子飘扬:“告诉他们不要在意辎重,先全部收拢保住军器仓再说!还有,传送消息出去,让王经略回军。”

    说完转头:“渭州强弩义勇,跟上!保护城守。”

    城中各处都在抵抗,火光大起。

    木征大军已然进城,骡马市,粮库,被服仓,几处地方,还在惨烈厮杀。

    何遵每到一处,便招呼宋军撤退,有些宋军指挥还舍不得辎重,被何遵一顿痛骂,这是郭隆郭老将军的命令,军器仓才是至重,其它能舍则舍。

    ps:推书,毒士贾诩,深谙自保,却在天子东归时抛妻弃子。长子贾穆挂着毒士子的名头,面憨似忠。被迫出仕,开始汉末波澜壮阔的天下征途。《三国毒士子》。



    第六百五十八章河州复失

    就在这时,一队蕃兵追着数十宋兵杀了过来,强弩义勇们都不待招呼,迎上前去一顿狂射,蕃兵攻势受阻,宋军总算和蕃军脱离接触,退了下来。

    各处几乎都是这般情况,等何遵带着宋军撤退到城东时,郭隆已经组织军士,拆解房屋阻断了街口,搭建起临时的阵地。

    阵地前方百步,点起了不少的火堆。

    强弩,弓箭,长矛,已经发放到军士们手里,严阵以待。

    何遵最后压阵,监督军士们进入临时寨栅,却见无数的弩箭已经搬了出来,不少军士在寨栅后方开弩上箭。

    一队蕃人赶了过来,被郭隆射住阵脚。

    蕃人里一汉子叫道:“指挥……何指挥是我啊……”

    何遵讶异:“郭巡检……你不是该押送粮草去了吗?”

    郭隆低声问何遵:“这人你很熟?”

    何遵说道:“不太熟,牛精谷那边的部落头人……”

    郭隆立刻挥手:“放箭!”

    郭厮敦也是精明,一见郭隆抬手,顿时一个翻滚后撤,跳到火光阴影里边,逃避了追射。

    果然,火光外,无数蕃人杀了过来。

    这就明白了,郭厮敦就是内应。

    郭隆冷笑道:“一身血污,偏内衣那么干净,骗得了谁?!”

    郭隆手底下虽然是义勇,但是弩法精湛,寨栅外百步距离,很快堆满了蕃人的尸体。

    蕃人开始抢着去扑灭火堆,减少光亮,很快寨栅后方高高抛起一些瓷瓶,落地碎裂,紧跟着变成烈火,将企图扑火的蕃人们烧得鬼哭狼嚎。

    ……

    牛精谷,积庆寺。

    山下七百快马一路狂奔,马上骑手红色的战衣,如同炽火。

    寺内牛角号的呜咽响起,牛精谷内伏兵四起。

    前方出现了巴毡角的大纛,领队的侍禁田琼拔出骑刀,从马蹬上站立起来,摆成冲锋姿态:“为国尽忠,只在今日,杀!”

    其子田永吉就在他身侧,同样拔出骑刀:“杀!”

    父子二人,与身后七百骑军,向巴毡角的大营杀去。

    ……

    牛精谷外一处高地,王韶和李宪,正拿着望远镜观察积庆寺内的情形。

    李宪在一旁观察军事地图。

    王韶看了一阵,摇头道:“木征在河州依然势大,子范,这把我们栽了。”

    李宪研究了好一阵地图,也找不到破局良策:“失了补给,那我军只能急速退回熙州,重整旗鼓。”

    王韶往地上狠狠一捶:“李师中,韩绛,误我军机!”

    李宪收起地图:“苏探花说过,出兵之前没有考虑到被文官拖后腿,就是将帅失职。马上进入三月,本就非我军出而争胜之时。田琼这次死定了,不过不能让他白死,经略,找路绕过牛精谷,撤吧。”

    王韶苦笑:“田琼是内班侍禁,与你交情匪浅,子范可真是铁石心肠。”

    李宪将地图装进皮筒里边:“自打进宫第一天起,这命就不是自己的了,田琼自当有此觉悟。这次能将将士们全须全尾带回熙州,就是小亏大赚。”

    王韶对李宪的油盐不进有些无语,也有些感激:“监军……多谢信任。”

    李宪收拾停当:“不知道陛下与枢密使怎么想的,明明有厉害军器……唉……”

    两人起身下山,走到马前,王韶突然一把将李宪抓住:“不对!”

    李宪讶异:“什么不对?”

    王韶又听了一阵:“怎么没有听见绊雷的声音?如果香子城失陷,那些东西,难道蕃人一点都得不到?”

    李宪顿时醒悟:“难道香子城还在我手?”

    王韶翻身上马:“走!田琼还有救!”

    ……

    七百骑兵,已然所剩无几。

    如火的战旗已经残破,肩甲已然碎烈,腰上还插着一支弩箭。

    父亲田琼已然中途坠马,田永吉知道他凶多吉少了。

    七百骑军,身边还剩下十数骑,蕃人武器不行,但骑术精良,要实现大帅拖住敌人的战术目的,只有冲击中军敌阵,吸引敌军集中军力拦截。

    这就是一项送命的任务,李叔却好像送父亲郊游一样轻描淡写。

    父亲也只是施了个军礼,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身侧一个蕃人骑马迎了上来,几乎是出于本能,田永吉骑刀轻微地调整了一个角度。

    一支握着藏刀的胳膊便被锋刃切下,轻松地抛向半空。

    蕃人的惨叫在马后传出,然后戛然而止。

    田永吉知道,那人被身后的同袍料理了。

    战场变得诡异无比,五识有些似乎变得越发敏锐,有些则完全消失。

    比如痛觉,一点感受不到,蹄声和马匹奔行的震颤,也很轻微。

    天地间,似乎只留下了视觉,身体似乎也消失了,只有一匹马,一柄刀,在勇往直前。

    父亲说过,这就是骑军的滋味,一旦体会过这种感觉,这一辈子都离不开马背了。

    一柄长枪从右前方刺了过来。

    田永吉顺着枪势躺下,不过右手却没有完全收回,只在马侧将刀刃翻转向前。

    这是一个老军教他的招式,紧跟着骑刀划过对方的马脖子,缰绳,骑手的腰部,最后划出一个完美的圆弧,从蕃人的马后闪现了出来。

    然后,田永吉重新起身,而对手连人带马轰然倒地。

    紧跟着,肩部一震,田永吉知道自己又中了一箭。

    中箭,意味着敌方最后拦截的骑军已经被凿穿,按照操典,这时就该回马了,或者从敌方中军大营旁边掠过。

    不过那些都是正规的战法,今天,用不着了。

    田永吉将骑刀丢下,伸手到马臀上,一一抽下身后震天雷木柄上的拉绳,疯狂地夹打马腹,朝巴毡角的中军大营冲了过去:“蕃狗!受死吧——”

    随着一声巨大的爆炸,巴毡角的大营寨门轰然倒塌。

    紧跟着,一骑又一骑的宋军冲入大营,不少军士为了控制战马到最后一刻,根本没有下马,而是直接纵马扎进了营中敌人最密集的地方。

    数万大军,竟然被十几骑宋军的自杀式袭击冲动了阵脚,巴毡角的大纛,开始疯狂向后移动。

    就在蕃军开始混乱的时候,漫山遍野的宋军杀了过来。

    秦凤路诸将的旗号,在阵营中飘扬——苗授、景思立、王君万、秦凤路经略安抚使,王韶!

    最可怕的一面大旗,是明黄色,上面写着七个大字,乃赵顼亲笔——“用命破贼者倍赏。”

    天子黄旗!

    这一仗杀得天昏地暗,巴毡角本来只想打埋伏捡便宜,如今变成硬仗,最后实在是扛不住了,抛下三千多尸体,撤军。

    紧跟着,王韶重新进攻香子城,和城内稳守军器仓的郭隆何遵一起反击,将围攻香子城的吐蕃族众五千余人干掉,并夺回部分被劫走的物资。

    然而没有发现木征的踪影。

    就在宋军将注意力都集中在香子城周边时,木征却趁机率兵,复夺了河州城!

    河州丢失,香子城、积庆寺就变成了孤军深入首尾不相及,王韶担心陷入木征诸部的重围,“乃止解香子城,破积庆寺诸羌而还”。

    第一次河州攻略,以失败告终。

    回到熙州的王韶,感觉河州很难一蹴而就拿下,于是改变了策略。暂缓进攻,继续招降河州周边的吐蕃部落。

    青唐局面陷入僵持。

    而田永吉竟然奇迹般地活了下来,马匹越过鹿砦的时候,将他抛在了寨前的壕沟里,战后清理战场的时候,竟然又从泥浆里被刨了出来。

    李宪闻之,终于装不下去了,冲到伤兵营里抱着他嚎啕痛哭。

    然后上奏朝廷请功,请赵顼激励宋军士气。

    赵顼召准了请功,并给出了“每获首一级赐绢五匹”的赏格。

    三月,己酉,诏赠熙河死事将领,赐田琼礼宾使,录其子三人,孙一人。

    召田永吉回京,继承其父的职位,统带新成立的神机三班。



    第六百五十九章天文历法

    河州的得而复失,以及日食的即将到来,让王安石终于下定了决心,不顾吕惠卿等人的反对,上奏赵顼,要求对新法进行调整。

    三月丙辰,司天监言四月朔,日当食九分。

    诏自丁巳避殿减膳,降天下囚罪一等,流以下释之。

    免天下无田户所欠青苗贷本息钱,免役钱。

    吕嘉问奏立市易抵当所,以追缴各户所欠市易司借贷本息。

    苏油奏请缓行,并请分割市易司事权。

    薛向弹劾市易司举措失当,导致汴京酒户亏损巨大,二十七户酒户濒临破产倒闭,酒坊和酒榷两边损失加起来,合计百万贯;今年汴京城将面临无人榷扑酒坊,酒坊无酒可出,汴京无酒可饮的局面。

    正好明堂礼成,有司误迁薛向为右谏议大夫,赵顼处罚了官吏,而没有夺老头的升迁,让王安石另找三司使的人选。

    王安石推荐曾布为三司使,并让市易司暂停业务,让曾布调查情况。

    吕嘉问认为三司使该是他来做才对,大不平。

    ……

    开封府衙前,牢狱大开,几百名被抓到这里的欠贷户,被苏油全部释放。

    在关押期间,苏油让推官沈忱组织罪人打扫卫生,清理监狱环境,消毒杀虫,洗澡煮衣服,然后有病的予以救治,不得亡丧一人。

    百姓们感恩戴德,在校场跪了一地,要见府尹一面。

    苏油只好出来软语安慰,让他们各自回家营生,很快朝廷应当就会对市易司事务进行调整,请大家相信政府。

    牢狱一空,开封府小苏青天的名声,响彻城中。

    小妹从宫里出来,说两宫太后对他宣德门案,市易司欠息百姓的处理方式,很是欣慰。

    苏油看着小妹的肚子:“你就少操这些心了,景润在郑州忙得不行,我调他回来做少监。要不你辞去山长职务?”

    小妹说道:“太后说换别人她们也不放心。毕竟我是女子,不会入仕。”

    苏油急了:“那我去跟太后说。”

    小妹拉着苏油的袖子:“不用,太后准了我一年的假,让宗佑暂代。”

    苏油有些无语:“赵宗佑,他都还是孩子……”

    小妹笑道:“十七了,也不算孩子。哥哥你给我找点事情做吧,我都快要闷死了。”

    苏油琢磨道:“还真有事儿,司天监的日官们,早都没了祖宗们的本事儿,皆市井庸贩。法象、图器,浑仪、景表、五壶浮漏,一无所知。”

    “靠他们,哥哥觉得这脑袋迟早要被陛下收去做了标本。”

    小妹噗嗤一笑:“那你是想怎么着?”

    苏油摸着下巴:“我要那帮人将家传的典籍都交出来,然后找人用理工的写法翻译成工具书。不说别的,根据精确算出的岁差,然后倒推华夏三千年日月食记录,五星行迹,这就是大事儿。”

    “之后还要制作全国地图,制作星图,精准量具,改造天文观测仪器,列出精准的历法……最重要的,哥哥要造出一件用机械计量时间的神器。”

    小妹说道:“昭明应该能帮得上忙。”

    苏油说道:“对,我准备奏请陛下,招募天下太史占书,杂用士人,分立五科,不过与以往不同,合历法,天文,地理,数算,仪表五类。”

    “我本想请族叔回来主持此事,不过王相公拒绝了。因此只能我来主事,然后请景润,存中,还有石老,卫老,秋官皇甫愈,族兄推荐的仪表高手韩公廉,共同攻关。”

    “还有就是天师府,你,俩天方老外,也一同也参与进来。”

    小妹点头:“嗯,要是我们这群人都能不出来,天底下就没人能弄得出来了。”

    ……

    司天监,掌察天文祥异,钟鼓漏刻,写造历书,供诸坛祀祭告神名版位画日。

    中国是农耕文明,节气对于这个国家,尤其重要。

    因此司天监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准确报时,确认节气,推算可能发生的天变。

    由于岁差的关系,也就是实际的太阳年,和历法上的年会存在误差,因此每过一段时间后,旧历误差积累过大,就需要重修。

    其实只要把这个误差精准的计算出来,加上精准的观测,是可以通过调整解决问题的。

    但是问题就在于,历法制定之后,统治者会认为是国家的巨大成就,一般不能轻易修改。

    加上计算量非常庞大,以前都是用算筹,书写记录方式也烦难,缺少统计列表,会产生巨大的工作量和计算错误。

    因此一般司天监,推算和核验是分列两科,占总人力的五分之二。

    所谓的岁差,是指地球自转轴长期进动,引起春分点沿黄道西移,致使回归年短于恒星年的现象。

    其原因是地球是一椭球体,赤道部分隆起;赤道面与黄道面不相重合。

    日月和其它行星对其赤道隆起部分施以附加引力,引起赤道面倾向的变化,即地轴进动。

    其结果,造成春分点沿黄道每年西移约五十分两秒,约两万六千年移动一周。

    因为它使回归年略短于恒星年,所以中国古代称之为“岁差”。

    由日月的作用引起春分点西移并不改变黄赤交角,称为“日月岁差”;由其它行星作用则同时改变黄赤交角,称为“行星岁差”。二者的合量称为“总岁差”。

    不过行星岁差影响很小,主要考虑日月岁差就行了。

    公元四世纪,中国晋代天文学家虞喜,在分析古星图和星空时,就发现晋代星星的位置,比古代略有偏移,进而发现岁差,并留下了冬至点每五十年后退一度的记录。

    《宋史·律历志》记载:“虞喜云:‘尧时冬至日短星昴,今二千七百余年,乃东壁中,则知每岁渐差之所至。’”

    岁差这个名词即由此而来。

    而大天文学家祖冲之,于公元四六三年所制定的《大明历》中,首次将岁差引入历法计算。

    此前的一些天文学家认为,太阳在黄道上每经过一个回归年的运行,又回到上一年的起点上。

    而祖冲之经过周密的观测,认为冬至点每四十五年十一个月后退一度。

    这就使得大明历比其余历法更加周密。

    但是这个值与实际岁差误差还是不小,加上后人不明白根本原理,导致《大明历》很久以后,也因为积累误差过大而被摒弃。

    中国历法,是太阳历和太阴历的结合体,因此几个关键数据,决定着历法是否精确。

    在苏油的眼中,既然祖大大的大明历中,已经用岁差解决历法精度问题;能够还提出了三百九十一年一百四十四个闰月的新闰周,比十九年七闰的闰周更为精密;他还计算出一个回归年的长度应当为三百六十五点二四二八日,精确到小数点后四位数;那今人理当更胜古人。

    同样的道理,解决了一年时长的问题,还有冬至日的精准测量,这关系到纪年起点。

    以往的测量,都是使用圭表。

    古人利用圭表做每天中午表影长度测量,可以直接决定冬至的日期,因为一年之内中午影子最长的一天就是冬至所在日。

    但是这东西存在极大的误差,大到一二天左右,所以必须通过长期观测资料的积累和平均,使该误差的影响大大降低。

    中国在战国时期产生的四分历,就是用平均积累计算来解决这个问题。



    第六百六十章天数

    《后汉书·律历志》说:“历数之生也,乃立仪表,以校日景,景长则日远,天度之端也。

    日发其端,周而为岁,然其景不复。

    四周,千四百六十一日而景复初,是则日行之终。

    以周除日,得三百六十五日四分度之一,为岁之日数。”

    翻译过来的意思就是,如果第一年的冬至发生在正午,第二年的冬至就要发生在正午过后的四分之一日。

    第三年的冬至则要发生在正午过后的二分之一日,即在夜半。

    第四年的冬至则发生在正午过后的四分之三日。

    直到第五年,冬至发生时刻才又重新回到正午。

    如果用圭表来测定,则会发现第一年表影最长,第二年稍短,第三年最短,第四年表影与第二年相等,第五年才又重新与第一年表影相同。

    由于阴雨,日影变化微小等原因,测量误差还是很大。

    还是祖大大,提出了一种新的具有比较严格数学意义的测定冬至时刻的方法。

    他运用对称思想,分别在冬至前若干天和冬至后若干天测量圭表影子长度,然后弄出一套算法,根据日影的抵减递增规律,由之推算出冬至的准确发生时刻。

    祖大大的方法,已经领先了世界七百多年,但是仍然是有误差的。

    这个误差来自祖大大的两条天文学假设:一,冬至前后影长变化是对称的。二,影长的变化在一天之内是均匀的。

    不过这也不能怪他,受汉代的测量技术所限,能做到这一步,已经是几千年不世出的大牛人了。

    但是天师府,拥有了远比祖大大更加精密的度量衡,更加强大的天文观测网络,更加便捷的表述方式,更加合理的统计表格,十几年下来,张天师已经掌握了回归年的准确数值——三百六十五日五小时四十八分四十六秒。

    365.242199074日,小数点后九位。

    三月,庚戌,王安石请置经义局,修《诗》、《书》、《周礼》三经义。

    王安石亲任提举,吕惠卿、王雱同修撰。帝欲召程颢预其事,安石不可,乃止。

    就在同一日,张天师抵京,献上天师府在化学,天文、地理和医学上的成就。

    苏油请改革司天监,以天师府观测计算成果和方法,制定新历;

    同时使用更加精密的度量衡,改造天文仪器;

    以更加科学的黄经赤纬体系,标注一年二十四节气。

    两件事情,赵顼欣然同意。

    同一日,三件东西摆在了司天监——天师府提供的日月五星经行平仪,嵩阳书院提供的钟摆计时器,太史局提供的太平浑仪。

    太平浑仪,是大宋太平兴国四年司天监官员张思训创造的水运浑象仪,后因机绳断坏,苦于不知其制法,导致无法维修。

    苏油给司天监众人提出了一个大目标和一个小目标。

    大目标,就是将浑仪、浑象和报时装置三组器件合为一体,使之具有观测天体运行,演示天象变化,精确报时的能力。

    这个东西可能会很大,因此被称为——仪象台。

    小目标,则是得到一个精确的计时工具,每逢整点自动敲响钟声,因此被称为——时钟。

    一大一小两个目标,其实都是一个巨大的工程,得从祖冲之,张衡、梁令瓒、张思训等人的仪器法式著述翻译开始。

    还要涉及大量的设计,改造,机械发明,以理工图纸的绘制方法将其设计定型,然后制作模型。

    苏油的要求是必须著述成书,让所有喜欢研究的人,从理论原理到基础设计,从推算到校验,必须能够让后人看懂,不要再如祖大大的《缀术》那般,断绝数百年,最后只得到一个残本。

    至于陛下要求的那些钟鼓漏刻,新历法,天文观测仪器等,反而成了简单的东西。

    而这一切的基础,则是度量衡。

    经过当今全世界最顶尖的科学家们在司天监的激烈讨论,最后拿出了一套让所有人都亮瞎了眼的新式计量方案。

    以陈昭明提出的理论为基础,众人计算出了天球离地面的高度,然后以天赤道到北极的距离取万分之一,作为标准长度。

    等这个数值推算出来之后,所有科学家立刻如同看妖孽一般看着苏油,给个解释先!

    苏油只好摸着鼻子赧笑:“巧合,纯属巧合……”

    现在的人不知道恒星离自己无限远这个概念,认为它们是在一个球面上运行,然后现在的人都是站在地面上观测星空,因此在计算的过程中,把自己当成一个点,把星空当成一个球面。

    结果就是把自己变成了地心,把地球表面到球心的距离当成了天球到地面的距离。

    所以计算出来的这个数字,就成了地球的赤道到北极点的距离除以一万。

    宋代一尺合后世三十一点六八厘米,苏油当年将三尺作为一米,搞出了百分尺和千分尺,结果得到的数值,与如今的天文学数值极其接近。

    不知道这事儿传到以后,会不会又是探花郎星宿下凡的实锤铁证。

    有了长度度量衡,便有了容积度量衡,进而可以通过单位体积纯净水的重量,得到重量度量衡。

    苏油将这个方案奏报朝堂,立刻引来轩然大波。

    有支持的,有反对的。

    但是反对的拿不出什么可靠的理由,要说度量衡不可改,王安石,司马光,刘攽等经学,历史,金石名家,都能拿出证据,证明度量衡这玩意儿,从先秦到汉唐,再到宋代,变化一直都很大。

    要说重量标准从十六进制改十进制不合理,苏油就说现在的秤,不是弹簧原理就是杠杆原理,正比关系还是十进制比较方便计算。

    十六进制,在于度量衡制作简单,却导致了计量麻烦,以大宋现在的技术,完全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司马光还提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黄钟正吕,到现在都还没有一个准确的定音,成了大宋恢复礼制的巨大的拦路虎。

    要是古人也能得到天数,以天数制度量,那如今哪里还需要这么麻烦?

    所以大宋的司天监,能搞出这样一个万世不移的度量衡,这可以说是开天辟地的伟大成就。

    秦始皇统一六国,首先干的第一件事,就是统一文字和度量。

    赵顼立即将赵宗佑从郑州抓了回来,给他讲解这个“米”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不敢找小妹,在赵顼封建迷信的心目中,小妹的肚子里,孕育的可是大宋最高智商的结晶,肯定是宝贝,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于是赵宗佑花了三天时间,将赵顼的脑子绞成了一团浆糊,还是没有让他明白这个长度是怎么算出来的。

    不过大意是清楚的,总之就是——这个尺度,应运而生上宗天数,取昊冥之万一,为人世之准衡。

    这个能够万世不移的度量衡,的确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天命所归,联想到王朝的千秋万代。

    甚至有大臣以此为贺,请上尊号绍天宪古文武仁孝皇帝。

    赵顼笑呵呵地推辞这样不好,要不得。

    虽然大宋在我一代得到了天数,但这是上苍为了鼓励我继续体天行道而已,该谦虚的还是要谦虚。

    这个逼装得,实在是太大发了。

    于是熙宁六年三月末,赵顼下旨,着司天监制作新器,除传统长度,体积,重量三类度量衡,新增了温度,浓度,以为万世准式,颁行天下。

    新器前三套,以铂金和玻璃打造,分别供奉与太庙,司天监,翰林院。

    鉴于自己学问堪忧,诏太子少保苏油,每五日进讲《原理》。



    第六百六十一章苏油是好同志

    熙宁六年三月,辛亥,试明经诸科。

    壬戌,御集英殿,赐奏名进士、明经诸科余中以下及第、出身、同出身、同学究出身,总五百九十六人。

    赐及第进士钱三千缗,诸科七百缗,为期集费。

    这次科举,浙江仅龙泉一县十一人得中进士,东南几路科考的优势,体现得淋漓尽致。

    还有就是一个叫张耒的士子也在今年得中,这娃后来成了大苏的铁粉,苏门四子之一。

    苏油作为大学士,自然也要随赵顼参加金明池赐宴等相关活动,最可笑自己才二十多岁,还要对着一帮三四十的新科进士大叔们送温暖送关怀,这幸好是留起了一点胡子,不然就更夸张了。

    三月末是大日子,开封府衙两边,张贴出两张巨大的榜文,上边写着府衙评选出来的开封市民最关心的十件大事。

    第一件,就是城中饮水的问题。

    这个问题其实很好办,黄河的海拔还在开封地平线之上,因此只需要在城中打井就可以了。

    苏油将工程进行了招标,不拘官私,将三十五口新井的工程,以及旧井改造,包给了四通营造,胄案,还有皇室内工坊。

    不过打井也不能随便打,宋代法律规定,京中所有水井,除了自家的,街道上的的公用井,旅店中的水井,一律必须设置栏杆。否则让人掉进去造成伤亡,“杖一百。”

    就算设置了提醒标识都不行,仅能“罪减一等。”

    所以苏油干脆对城中所有水井进行了重新设计。

    有了螺旋取土设备,钻井不难,不管新旧,一律封闭,在其上安装压水设备,醉鬼们撞到井桩子上最多一个包,总比掉井里强。

    第二件,方便市民的菜篮子工程。

    苏油奏请,在城里开设万货集分店,汴京增设八个销售点,类似后世的小商品市场和菜市场,方便市民购物。

    同时要求这部分都是小商贩,免交市易牙钱,以鼓励表彰他们给开封市民带来的方便。

    然后交上营业规模报表,赵顼一看这些小户的牙钱一年还收不到两万贯,大手一挥,免了就免了!

    开封小贩们顿时奔走相告——开封城里可算有我们卖东西的地方了,那黑了心的吕嘉问,这下管不着我们了!

    不过摊位租金还是要收的,而且这里摊位怪密集,算下来一个小市场,愣是挤下了五百多小贩。

    相比于后世当然不算什么,不过在现在这种全是木结构棚子的地方,就有些吓人了。

    于是苏油只好坚决禁止用火,一旦发现就赶出去。

    第三件,汴京卫生工程。

    这个简单,苏油直接引入了垃圾桶模式,汴京城街道,每隔百步一个垃圾桶,宣导市民望里边丢垃圾,每天负责垃圾回收。

    不过垃圾是真少,如今可是萝卜缨子都要做成腌菜,小布头都要做成鞋垫的年代。

    自从沤肥这个技能点被苏油点开后,开封府的马桶一天都能给家里挣上一两文钱,真正的垃圾,不过就是些落叶,煤灰之类。

    往沟渠倒灰导致堵塞,是要打一百板子的重罪,所以制度早就立在那里了,只少了垃圾桶和环卫车而已。

    主要还是家庭卫生和个人卫生,还有就是积水街道,贫民区,下水道。

    汴京城的下水道,是个非常恐怖的所在。所谓“京师沟渠极深广,亡命多匿其中,自名为‘无忧洞’,甚者盗匿妇人,又谓之‘鬼樊楼’。”

    这些苏油暂时还没精力弄,还是走后世的老路子,先把形象工程弄好再说。

    第四件,交通问题。

    这个也简单,苏油在京中道路画上了中轴线,车辆行人,一律靠右行走,一下子就解决了一半的拥堵问题。

    第五件,墙,每日的邸报,苏油会圈出一部分,还有四通商号收集的情报,京中杂事趣事,或者士子投递到他这里的行卷,苏油也会找出一部分出来,交给书办们抄录,然后粘贴到府衙和通衢,供大家观看,满足汴京人民的八卦心理,自有喜欢显摆的士子诵读。

    这就轻轻松松完成了一半,至于其它的事情,不是简单举措能够解决的,因此只能慢慢来。

    不过小苏太保在短短一个月里,就解决了十件大事里边的五件,能吏的名声,那是实实在在的了。

    三月里还有一件重大外交事件,知桂州沈起上书请求,广南本路如有边事,希望只通过经略司专委处置,从之。

    这其实是一个很危险的信号。

    自从王安石上台后,苏油,王韶,章惇,以开边为事,全都获得高位,这就让邕州知州萧注有点坐不住了。

    萧注是谁?当年苏油游历大理,第一次见到老高相爷,身边有个宋朝使节,就是萧注派去解释杨文广追击侬智高,误入大理这事情的。

    十几年过去了,当年的小屁孩如今已经成了当朝二品,太子少保;大理老高相爷,换成了小高相爷;王韶成了经略使;章惇成了知制诰。

    而萧注,还是那个萧注。

    所以萧注上书朝廷:“交趾虽奉朝贡,实包祸心久矣,今不取,必为后忧。”

    正好交趾人为占城所败,度支判官沈起上书其剩下的士兵不满万人,可以轻松占领,于是赵顼下诏,以萧注知桂州,随时关注交趾动态。

    萧注入朝,赵顼问交趾是否能够攻取的时候,萧注却回答时机已然过去,如今要攻取,难度不小。

    这就惹到了沈起。

    于是沈起言南交小丑,无不可取之理。

    沈起是得范仲淹传授过兵法的人,打得一嘴的好仗,所以王安石觉得沈起更可信,以沈起取代了萧注。

    沈起到达桂州后,开始招兵,训练,拉拢蛮人,断绝与交趾的榷市,两国局势开始变得紧张。

    为了迷惑交趾人,三月庚午,赵顼下旨,封李乾德为交趾郡王。

    不过这些和苏油也没啥关系,他现在已经忙得一塌糊涂了。

    除了日常事务,市民关心十件事儿要继续推进,河道要疏通,天文观测要进行,历法要调整,还要去给赵顼讲课,给武将讲课,关心刻书进度,配合王安石进行新法调整,不是一般的繁忙。

    夏,四月,甲戌朔,日食如期而至。

    这一天开封是阴天,因此看不到太阳。

    王安石带着群臣进贺,以为圣德所感,乞御殿复膳;赵顼从之。

    然后苏油上奏,虽然开封府看不见,但是司天监委托天师府,在各道观进行了实事监控,其实日食还是日食了的,我们没有必要在这种事情上遮掩,我们要向司天监的科学家们学习,掌握事件的推演进程,推断在未发之前,才能做好及时的应对。

    比如京中的酒市。

    所以臣请陛下令各地官员给中书建言献策,臣以身作则,收集整理了《熙宁六年开封诸县按察闻录》,已经上呈中书。

    王安石上奏赵顼,苏油同志觉悟是很高的,智虑是深远的,手续是合乎流程的,态度是端正的。

    每一条问题,都附加了可行性建议,这一点上,充分说明了苏油同志的高风亮节,踏实任事,不是那种只知道为反对而反对的嘴炮。

    收到他的报告后,中书高度重视,组织了专案组,对《闻录》里边反应的大多数问题,已经进行了相应的调整,对其中的改进建议,也采纳了许多,准备先在京中试行。

    如今,开封下等户们的负担的确得到了大大减轻,老百姓对新法也有了更多的理解和支持。中书准备继续加强宣传工作,与学士院,通进银台司,太学一起,主办《皇宋时报》,及时宣讲朝廷政策,轶事义行,善善恶恶,让百姓们理解政府,支持政府,提高道德修养,不被贪官污吏们蒙蔽。

    此外,各地方田均税工作已经告一段落,请陛下明确规定在职地方官职田的具体数量,地方官员,不得再侵占公田盈利,如有发现,严惩不贷。



    第六百六十二章职田

    宋神宗表示同意,最后诏书下达:

    外官职田,根据所任州州格,以及官员职务,从最高藩府州知州,如益州、太原府、江宁府等,职田十顷,军事长官总管,十五顷;一直到最下等各县主簿县尉的两顷不等。

    除此外,不得再占用公田份额,否则一经查出,严惩不贷!

    拿着这道诏书,苏油立即对开封十六县的狗大户们下手,谁也别拿自己手里是官员职田说事儿,开封府除了圣旨上的人等,没有职田一说。

    有子弟在外为官的,职田都在他的任所,所以再别拿家中有子弟为官来搪塞,该交的赋税都得交。

    不过敲一棒子的同时,也要给一甜枣,那就是桑林,骡马,鸡鸭牛羊等固定资产,通通不算财产,赋税只按十年土地的平均产量进行核定。除此之外,只在买卖过程中收税。

    也就是说,只要你缴足了地税,家里就算粮食堆成山,猪羊养了满山满谷,只要你不卖,统统不用交税!

    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前提是你忍得住!

    这项政策,引来了朝臣们的大肆攻击,舍丁税地,朝廷的收入必定大减!

    其余地方还罢了,开封可是赋税重地,苏油在乱来!

    于是苏油只好拿出赵顼上台以来的统计报表,然后将商税和农税分开,再将农税部分做了个平均——要不这样,我们以这些年的农税平均数为准,来个保底怎么样?多出部分,算我的功劳,如果不足那个数,拿我问罪如何?

    接着又有人弹劾苏油这是给世家大族唱戏,其目的就是为了助长兼并。

    原因很简单,大户们有钱有粮了,自然就会买地。

    苏油反驳道十六县本来就兼并剧烈,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刺激农桑,让兼并之家雇佣更多的人手进行精耕细作,这就解决了很大程度的无地户就食问题。

    然后说到兼并,如果每亩该收的田赋都能够收上来,兼并的行为就影响不了国家的岁入,在这个前提下,通过别的办法慢慢改良就好。

    比如等无地户们有了点积蓄,再告诉他们荆南一带的淤田只需要一贯五六百文便可以购得一亩,而且一年两熟,一季产米三百斤以上,万一有人就动心了呢……

    开封府尹的责任,是让治下所有人先都有饭吃,抑兼并这么高大上的事情,离饿肚皮的老百姓还太远。

    赵顼被说得动容了,最后决定试试。

    消息一出,吕惠卿的司农寺和曾布的三司突然发现,开封十六县大户们举贷青苗钱的积极性顿时大涨,以前需要摊派的青苗贷,现在变成了主动借贷。

    不少大户为了拉拢佃户,甚至宁愿替客户们偿还贷款!

    接着就是农器,牲畜的市场需求突然变得旺盛起来,尤其是苏油发明的新式耧机,更是供不应求。

    这些东西不算成纳税的成本后,整个开封府的采购需求立即倍增!

    原本半死不活的农村,突然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狗大户们不是没钱,而是他们一直在装穷!

    现在不一样了,地里出产的粮食越多,而上缴的钱粮却不变,多出来的都是自己的!

    王安石立即奏报赵顼,请求将这一政策扩大到京东西两路!

    反倒是苏油上书制止,认为先试行一年再说,毕竟粮食问题关系到国家的根本,乱来不得。

    不过鉴于农机和牲畜交易规模扩大,奏请赵顼与成交设立骡马市和农机种子市场,既然国家鼓励农耕和繁殖牲畜,这市易钱,就别收了吧?

    赵顼还不放心,特意派了内侍出去打探消息,内侍回来报告说开封农夫们欢天喜地,编着歌儿称颂官家的仁德呢。

    赵顼终于下定决心,农桑天下之本,难得开封百姓们积极性这么高,准奏!

    苏油趁机再次上书,永济渠,汴渠,以及唐代温造所修的灌渠,已经年久失修,请求朝廷同意修复。

    曾布被苏油的大手笔吓着了,自打这娃进京,简直可以用花钱如流水来形容,赶忙上书朝廷说几年积累不易,陛下的封桩钱,那是为了打天下用的,经不起这等糟蹋。

    苏油继续扭着闹——如果朝廷不拨款,那就请将开封府斥卤之地交给为臣处理,用于发卖当做雇佣民夫的本钱,这个要求不过分了吧?

    的确不过分,真宗皇帝造永定陵,占了人家十八顷地,也不过估价七十万钱,仁宗皇帝另外奖励了三十万,凑够了百万钱。

    平均起来,也就四百来文一亩而已。

    斥卤之地,比造陵的山地还不如,平均一两百文一亩,平日里就能收点芦苇之类,地倒是不少,城北黄河堤和汴京城之间,封丘县南边整整五万顷,说起来虽然价值五十万贯,却是一亩都没有卖出去过。

    因为黄河大堤是不能动的!不能从黄河引水,盐碱地就永远是盐碱地!

    于是赵顼大手一挥,交给你去搞吧!

    ……

    四月入夏,文彦博的辞呈终于获得通过,老头力抵市易法未果后,开始玩起了非暴力不合作,拒绝上班,坚求补外。

    赵顼几次遣中使将老头召入宫中,然后让内班押赴枢密院上班。

    之前排挤文彦博,韩绛是主力,“每议事,韩绛多面沮之,又置审官四院以夺其权。”

    结果韩绛在陕西犯了那么大的错误,才贬官没多久,王安石就启用他判大名府。

    文彦博怒不可遏,这回坚决不干了,皇帝绑架都不干。

    赵顼最后没有办法,只好给了老臣司徒兼侍中的待遇,以河东节度使身份判阳河。

    于情于理,苏油都要去给文老头送行。

    送行的酒席,还是办在城北曾家园子里边。

    杯盘交错,文彦博无语地看着苏油抱着扁罐,在他脖子上系上小兜兜,然后喂他蔬菜肉粥。

    好一通忙活。

    文彦博看着壮实的苏扁罐,不由得稀罕:“这孩子,怎么养的……”

    转眼又发怒:“你这到底是给我送行还是找借口休息?”

    苏油将一碗奶制品推到文彦博身前:“这个适合老人,姜撞奶,新菜式。”

    文彦博将小碗拿起来,用小金属勺子舀着品尝:“你这些小道啊……你给他们擦了那么多屁股,他们能念你的好?”

    扁罐抓住勺子不松手,直叫:“要要”,苏油只好放手,将勺子给他玩,自己换一个勺子继续喂饭:“不是给他们擦屁股,而是为了百姓日子好过一些。家国一体,百姓好过了,国家才好得起来,要说擦,也是给天下擦。”

    文彦博这话,是针对王安石的保马法说的。

    今年五月,王安石奏请于开封府范围内行保马法,允许愿意喂养官马的保甲养马,同时命令开封府提点刑狱司,于陕西路狼渡原买入官马,除良马而外,其余的均可由保甲喂养。

    开封府一共发马三千匹给保甲饲养,每户可养一匹,家产多者可喂养两匹,马匹或由官府牧马监配给,或由官府出钱由养马户自买。

    保甲可以骑所养马追捕盗贼,但乘骑不得超过三百里。开封府范围内养马户免纳二百五十束粮草,官府还预付一定钱给养马户作为酬金。

    保户独力养马,官马死后由保户负责赔偿。

    社户所养官马死后,则由同社各户共同赔偿,但只赔偿原来所定价格的一半。

    官府每年检查一次,检查养马户所养马匹的肥瘦。

    苏油于是上奏,如果要在开封府行保甲法,那就还得附加几条措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