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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百八十三章紫砂壶

    捶丸需要场地有数百步,而且与后世高尔夫球场一般,也分出了各种地形,在大宋正在风靡。

    有了赛露络包裹的石膏球,苏油还弄出来了一种好玩而优雅的游戏——台球,一整套下来售价也不菲,不过总比象牙做的台球便宜,是继麻将,长牌,钢琴之后,四通商号对大宋娱乐业或者说赌博业,做出的巨大贡献。

    如今的樊楼,方知味,都有台球室,京中纨绔们在包厢里面豪赌,极大地刺激了台球活动的发展。

    让苏油哭笑不得的是,大宋人赌瘾太大,嫌弃苏油制定的规矩麻烦太慢,很快麻将被简化了打法,台球被减小了球桌,球数,加大了球体,球洞,从士大夫们优雅的玩具,变成了市井之中的赌具。

    苏油估计,捶丸要不了多久,也要被大宋人再次简化,然后与现在大宋玩法相融合,最后走入民间。

    能留下来的,可能就只有球和杆子了。

    卫国公主笑道:“好啊,记得把小妹叫上,打麻将字牌打不过她,就只有打球射箭了。”

    石薇笑道:“你今天过来不仅仅是看弼儿和漏勺的吧?”

    卫国公主挽住石薇的胳膊:“你要带孩子,探花郎给你的那些新款团香小兽应该用不着了吧?”

    石薇笑道:“我本来就不爱那东西,你要喜欢就都给你好了。”

    卫国公主嗔道:“哎呀你倒还真大方!怕是不知道有多精贵是吧?”

    石薇不以为意:“本来对我就没用,看诊的时候还要影响观察,这些东西都是药,是药三分毒。”

    卫国公主说道:“跟你就说不到一处去,探花郎的俏媚眼,可算是全做给瞎子看了。”

    石薇有扁罐漏勺傍身,现在更是妻纲大振:“就是他自己瞎忙,还不如跟我送点药材过来呢,比如这次的海螵蛸和海龙,还有郁金,白芍,百合,白菊,都是上品。”

    卫国公主听得两眼冒圈圈:“听不明白你说这些有啥好,既然你觉得没用,便将那些小兽都给我。”

    石薇进到内室,拿了两个长方形的盒子出来。

    卫国公主将一个盒子打开,里边是并排六个小盒,再将小盒子打开,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兔子形状的药饼来凑到鼻子前闻了闻,陶醉地闭上眼睛:“真真的极品啊……”

    这是苏油根据黄庭坚给的香谱调弄出来的东西,还是老三样,精细纯。

    每一种香料,都通过精萃和提浓,然后按比例与鲸油混合,重新揉入引燃用的粉料当中而得,比大宋寻常的制法精致纯净了很多。

    十二种香型,是根据十二个月的气候,适宜的浓淡,甚至与应时的花季相结合,再做成十二生肖的形状,形象比较卡通,显得憨态可掬。

    小心翼翼将香药小兔子放回盒子里,卫国公主笑道:“可真是谢谢了,你夫君这妙手巧思,活该家中娘子有享不完的福,难怪你看得这么紧!”

    石薇一般能动手就不动嘴:“刚得了东西嘴就开始放肆,好久没挠你痒痒了是吧……”

    ……

    两宫之间的花园里,春意融融。

    除了两株红梅开得正好,还有几丛低矮的春鹃,一株瑞香。

    花都不是什么名贵的花,但是红梅是当年苏油从刘秀庙后边寻来的老桩,经过盘剪,配上假山,草坪,在水塘边显得非常好看。

    春鹃低矮,但是同样精心的料理,如今花团锦簇遮住了叶子,如同两团火焰。

    瑞香是一种很神奇的植物,枝条柔韧,可以任意盘成结子。

    这株瑞香是养在大陶缸里的,草坪上有几个土坑,刚好能放下一个这样的大花盆。这些大盆栽平日都养在暖房里,有专人照顾,花开之后再搬到这里来放入坑中,就好像一直长在这里一样。

    这盆花被苏油指挥花匠盘结成错落有致的四级,每一级顶部都非常平整周正,还专门有个名字,全称叫做“瑞香四季正太平”。

    在这春风和煦的日子里,赵顼问候两宫太后起居后,难得地给自己放了个假,为她们表演新式的茶道。

    茶道并不复杂,主要是茶器比较好玩。

    一个银铛,用银炭热着泉水,赵顼从一个竹筒里用铜匕铲出一些绿色带细绒的扁针状茶叶,放入一个古怪的陶壶里,冲上水,片刻之后,给两位太后冲上。

    茶汤嫩绿清透,高滔滔端起小陶杯一闻:“这茶可真香,原来仅凭茶香本味,都如此涤人心脾。”

    曹太后品了一口:“当真是好茶,咦,这茶壶颜色好像变了……”

    赵顼将剩下的茶水倒出浇淋在茶壶之上,盈盈一握的小茶壶,显得更加好看。

    高滔滔笑道:“探花郎还真是雅致,小小一个陶壶都能搞出这么多意趣,这线条看着真舒服。”

    赵顼笑道:“苏明润很奇怪,你说他是雅人吧,他平日仪状又大大咧咧,也不好彩衣锦绣,连丝绸裘皮似乎也不喜欢,就图一个素净。”

    “与人相处也没架子,听晏几道说第一次见到他是,他正与村中一群孩童蹲在屋檐下吃饭,毫无士大夫的样子。”

    “你说他是粗人吧,看他进入宫中吃蟹用的蟹八件,弄出来的文士折刀,琉璃宫灯,细瓷,菖蒲石,精美饮食,钢琴,那有真真是名士风范。以晏小山的富贵习气,在他面前都抬不起头来。”

    曹太后笑道:“蜀中不是盛传他仓舒转世?那是天生带出来的富贵气儿,然后又投胎到了乡下人家。看这茶壶,倒是搞成山林隐逸了。”

    赵顼说道:“今日茶水如此甘永,除了茶叶,壶本身也有说道。”

    “苏明润说喝清茶用瓷杯瓷壶,本身就失了下乘。茶是山林之物,餐风饮露,得天地之灵气,正需毫无匠气,大巧若拙,浑然天成的茶具。”

    “见土人[ fo]以泥为缸,即澄其泥以为壶,讲究的是一个古秀可爱,栗色暗暗,如古今之铁,敦庞周正。”

    “刚刚泡茶的这个壶,用泥称为大红袍,平日里是绛朱色,与五品官员服色相似。待到滚水入腹,便转为猪肝色,也是天然妙绝。”

    说完让内侍取来另外十二种器型,皆是古拙庄重,质朴浑厚。

    “据苏明润说,宜兴丁山下有岩层,将岩石碾成细沙沉淀后,可以得到朱,紫,黄三色淘泥。根据炉温不同,又能烧造出蟹壳青、粟色、紫铜、海棠红、朱砂,葵黄、梨皮、香灰、铜绿等诸般颜色。”

    “泥越老越好,他说这是第一批,让宫中先将就用着。”

    “这猴子!”曹太后拿起一个松皮树纹的黄色小壶:“哥儿你看这个才有趣,便如一棵老松,连树疙瘩都有,哟,还有款识呢。”

    壶盖里边,果然有一个印章,上边是“浙贡”二字篆文。

    高滔滔拿起一个朱砂紫的端详起来:“这个形状很熟悉。”

    赵顼说道:“刘奉世他们收集上古先秦金铜器物,如今的《熙宁金石图录》,已经出到了第三卷,这是根据始皇帝权制作的器型,称为‘秦权壶’。”

    “娘娘你看,连秦权的铭文都原封不动地复制在了上头:廿六年,皇帝尽并兼天下诸侯,黔首大安,立号为皇帝,乃诏丞相状、绾,法度量,则不壹,歉疑者,皆明壹之。”

    高滔滔不禁哭笑不得:“一个陶壶,楞给整出雅气儿来了,这还是泡茶用的东西吗?”

    见到赵顼又在往大红袍小壶上浇茶水,曹太后好奇:“哥儿你怎么老往壶上浇茶水?这又是什么说道?”

    赵顼说道:“苏明润说这壶一个壶只能泡一种茶,还需要在饮茶时用茶汤浇养,养到光华内敛,色泽温润,壶带茶香,才算真正的好壶。”

    高曹二太后面面相觑,天家都不知道泡个茶还有这份讲究!



    第七百八十四章模式的胜利

    二月一过,江南大地上就忙碌开了。

    农人们开始收拾畜栏,沟渠,从猪粪坑里挑出粪肥,整固田坎,翻耕田土,追肥……

    蜀中移民虽然地里种着油菜,却也不能闲着,也得去边上圩田帮短工,没办法,地太多了,仅仅靠当地移民,实在是种不过来。

    同时蜀中移民还要给他们带去优良的种植习惯,先进的种植工具,有了地窗秧房这玩意儿,沟垄里的秧苗可以提前下播,长得比往年更加茁壮。

    十个蜀中移民的圩田,和十个两浙路移民的圩田,整整四万亩地,是苏油搞出来的试验田。

    其中三分之一种小麦,四月收获前在麦垄间作棉苗,等到麦子收获后,麦田变成棉田,实现一年两收。

    三分之一种油菜,四月收获后种中稻,同样实现一年两收。

    剩下三分之一,还是老模式种早稻,但是育秧时间提前,同样能调配两季。

    要实现肥力充足,就必须堆肥,好在淘泥本来就是这几年的工程任务,将溇港内的淤泥淘出来就已经很肥了,加上青草,粪肥,可以堆出不错的农家肥来。

    至少十几年内,土地肥力都轮不到上化肥的地步。

    每种一年后,还可以换种苜蓿或者豆子,也是积累氮肥的途径。

    不过这些是后话了,现在光挖泥堆肥,都是苦活。

    但是人的心气儿足了。

    苏少保给了咱一片旱涝保收的肥田,不卖了命的种上,那就是失了德性。

    人离乡贱,加入到移民队伍里来的人,首先都是有各种各样无奈的原因;

    其次都不是懒人,都是有想法敢干的人。

    通过后世的经验,苏油知道,这种人,只要给他一片能够自主的土地,他们就能发挥出最大的能动性。

    这是移民们第一次觉得这日子有奔头,第一次堂堂正正为了自己活!

    不仅仅壮劳力的男丁,就连妇女,老妪,老翁,都加入到这场波澜壮阔的大建设中来,烧水做饭后还得下田。

    家中大些的娃子,他们还要负责养鸡,赶鸭下塘,还要领着弟弟妹妹们煮猪草喂猪。

    苏油直接下令给各地军队,两浙路的军人,必须心系百姓精忠报国,因此农忙时节帮助百姓抢收抢种,是军人们应尽的义务!此次新军扩编,就从支农模范当中选拔!

    有了军队的加入,太湖周边的大建设,更加热火朝天。

    不过苏油也没有薄待他们,每人每天三百食料钱,和开荒的民工们同工同酬。

    当兵的也需要未来,苏油对王中正大言不惭地宣称,这叫做劳动改造,易经伐髓,接受劳动人民再教育。

    丑话先说在前头,今后的两浙路,肯定不需要这么多的军人,教育不过来的,那他们面临的就是专业淘汰!

    淘汰下来的军人干什么?还不是种地?所以现在学习种植技术,也是为自己将来转业打好基础做好准备。

    最开心的是章惇和蔡京,思想工作做到位了,大家的未来都有了希望了,这俩货的工作一下子就轻松了下来。

    加上报纸把控舆论宣传,两浙路,就如同苏油曾经履任过的每一个地方一样,陷入了一种狂热建设的情绪当中。

    所以当晁补之拿着汴京漏勺出生的来信奔至的时候,苏油真挽着裤腿和张麒一起拉犁呢。

    这也是江南特色,水田松软,即使没有牛,靠人力翻耕拉着尖角曲辕犁,两人一天也能翻耕两亩地。

    一户人家,四十亩地翻完也得小一个月,这还是苏油给他们配备了最先进的坚犁的情况下。

    苏油已经看到了收获季节时的麻烦。

    然后幸灾乐祸地想象以后人力资源更加紧张后,那些守着几百亩良田雇不到人的豪强们的哭声。

    看来江南的水牛要涨价了,得通知四通组织提前着手畜牧业……

    三月插秧也是苦活,万幸的是蜀中早就发明出了一种“秧马”

    秧马就像是一艘小独木舟,上面有筐子装秧苗,人可以坐在上面进行插秧工作,无需弯腰站在水田里插秧了。

    饶是如此,等到两浙移民的地耕完,蜀中移民的油菜又该收获了。

    苏油看着满眼丰硕饱满,已经三分之二转黄的油菜荚,感觉全身上下没有一个细胞不在喊痛,痛哭一场的心都有了:“老子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李老栓赶过来给苏油定性:“少爷你就不该是种地的人,何必逞这个强嘛。”

    刘万春领着安和圩的乡亲们也过来了:“少保,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你白日里务工,夜里还要批阅公文,太操劳了。如今永安圩帮我们栽种好了水稻,该轮到我们来给给永安圩乡亲们收菜籽了!”

    苏油也觉得自己最近的确有些过劳:“是逞不了强了……那我换个工种,给大家管理后勤还是没问题的。”

    指挥村里支起几口大锅,有苏少保指导的大锅菜,让乡亲们一致竖起了大拇指,少保他早就该干这个!这才是他的正经活!

    大锅菜也有大锅菜的做法,炒菜做大锅是香不了的,必须是炖菜,红烧菜,黄焖菜才地道。

    油水要丰足,滋味要浓郁,一斗碗米饭浇淋上一大勺浇头,那滋味……啧啧啧……

    苏少保做菜那是指定浪费不了一丁点的,比如一头猪,除了鬃毛牙齿蹄壳骨头,剩下的只要是肉,他就能给你料理成美食!

    四月,菜籽收完,永安圩里开始蓄水翻耕,中稻的种植又开始了。

    村头的水车大油坊开始运转了起来。

    类似后世爆米花筒,不过放大了很多倍的大炒缸,将油菜籽放在里边转动炒制,节省了大量的人工。

    炒制好的油菜籽,需要冷却,磨粉。

    磨粉之后的菜籽沙,还要上大锅,蒸制大半个时辰,才能提高出油率。

    之后放入圆柱形的铁桶当中,铁桶下方侧面有细密的小孔,用来出油。

    然后就是初榨了。

    如今有了液压设备,通过压强原理,一个水车坊也能得到足够大的压力。

    这套装置,第一次榨油,就能榨出百分之七十的油料,然后将菜籽饼取出重新粉碎,再次蒸制进行复榨,才能将油料完全榨取出来。

    出油率比传统手工榨油坊高出太多,而且不费人工。

    剩下的就是纯菜籽饼,这是绝佳的饲料添加剂,鱼,禽,畜都用得。

    第一锅菜籽油榨出来,整个永安圩上都飘满了菜油的清香!

    “哈哈哈哈哈……”

    苏油得意至极的笑声,传遍了整个村落,用李老栓的话说,少爷这是乐颠了!

    这可不光光是一点油料的问题,这解决了太湖流域开发模式最大的瓶颈——满足各方利益的问题!

    浙江移民没油菜不用管,以蜀中移民的永安圩来举例,两千亩地,丁均四十亩,户均两丁,就是二十五户人家。

    两千亩地围出来,成本往高了算,按一贯一亩计,需要投资两千贯。

    加上户均十贯的农具种子房屋之类的补贴,永安圩要达到让移民拎包入住的标准,共计需要两千二百五十贯。

    四通商号将这些通通承揽了下来,其实成本比这个要低得多。

    然后以土地上第一季油菜作为收益,按一亩地出油百斤计算,就是二十万斤菜油。

    就算菜油价值只有香油,茶油的一半,五十文一斤,这里也是一万贯的收益!

    刨去前期投入,四通将获得七千七百五十贯的利润!

    这才特娘的又得面子又得里子!

    当然实际收益率不可能做得到这么高,还有诸如管理成本等各项支出。

    但是利润空间就在那里摆着,四通并没有赔本赚吆喝,有足够的动力刺激商贾们投入到苏湖土地开发中来。

    这就是模式的胜利,两浙路转运司,真的能够做到不花朝廷一文钱,仅仅利用民间力量,将太湖开发这事情给办下来!



    第七百八十五章黄鱼季

    大宋对油类的需求量那是毋庸置疑的,更何况,现在有了化工这头老虎。

    比如肥皂,光这东西对油脂的需求量,就足以吃下大部分供给。

    所以四通的利益,不光光是第一期收回成本获取利润,更加重要的,是获得了一个油料基地!

    这才是真正的多赢模式。

    一个油坊,一天能榨出八百斤油料,二百五十天才能榨完。

    如果采用三班倒昼夜不停,那也得一百二十天。

    所以永安圩上,人人都是笑脸,四通商号那就是本家,油料肯定要先留足自家所用,苏油给每户人家留下了一百斤,其余全部拉走。

    这边收完油菜,安和圩那边,又该收麦了。

    两个圩田上的移民们感觉充实惨了,这日子,这过法,这也太美了哟……

    有了油,有了面粉,那还差什么?

    当然是差小鱼!

    正好太湖的鱼季又到了。

    苏油很痛苦,四月也是舟山鱼季,自己到底该留在这里呢,还是去昌国呢?

    最后还是为了两浙路的大局,痛苦地放弃了软炸刀鱼,豆豉凤尾鱼,踏上了昌国之旅。

    不过出发之前,特意交代了章惇,现在油料不缺了,赶紧在湖州开了几个罐头厂,主打产品就是凤尾鱼罐头,熏鱼,蟹粉。

    昌国外的海面上,大黄鱼聚集成群,那场面让后世穿越而来,见惯了平静海面的苏油,感觉不再是壮观,而是——恐怖。

    太多了……

    晚上,一艘小船上嘭嘭嘭亮起了几盏大型白金汽灯,呼呼的燃油蒸汽,喷得白金灯丝发出雪亮的光芒,照明范围覆盖了近百米的海面。

    海中星星点点,那是海鱼们被灯光引诱过来,鱼鳞反射出的光线。

    夔州型三千料的土豪版打渔船,船侧长长的横臂打开,围绕着灯光,下下了巨大的围网。

    围网完成了巨大的圆圈后,船上老渔头,龙浪生等渔民,开始收紧绞盘,将缆绳拉上来,将围网底部收拢。

    围网收好之后,包围圈中心的小船关闭了汽灯,从里边行驶了出来。

    “收网——吹号——”老渔头大声地对着船楼上招呼。

    为了这个号声能够传得更远更长久,苏油特意将锅炉都用上了,在气门口上安装了一个金属哨,现在锅炉真通过压力阀呼呼往外冒气。

    听到招呼,苏油打开了汽笛开关,蒸汽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从汽笛通道喷涌出来。

    “呜——”一声尖锐,悠长,难听到了极致的汽笛声,从夔州型上远远地传了出去。

    这声难听到极点的汽笛声,对周围的小渔船来说,却不啻天上降下的福音。

    很快,海面上出现了很多星星,可以移动的星星,从四面八方朝着夔州型高高的桅杆顶上点亮的汽灯围拢了过来。

    大围网越收越浅,无数大黄鱼,在水面跳跃。

    水面下,鱼群中间,还夹杂着不计其数的墨斗鱼。

    这是一场昌国群岛渔民的盛宴。

    无数的小渔船便围拢在浮球构成的圆圈周围,渔夫们拿着巨大的抄网,一网网地往自家鱼舱中疯狂的抡动起胳膊。

    很快第一批小渔船便满载了,渔民们带着极大的满足与不甘,扯起竹席苇席的风帆,向昌国诸岛驶去。

    第二批小渔船又再次围拢了过来。

    三岛巡检王德甲,让兵士划着小艇,一脑门子汗,来回招呼捕鱼的秩序。

    一条大海狼鱼从海面上跃起,大尾巴扫得王德甲一屁股墩坐在了甲板上。

    “直娘贼的……”王德甲扶着被打歪的斗笠,坐在那里两腿哆嗦,激动得起不来。

    常年被海风吹得黝黑的脸上又是眼泪又是笑容:“这个年,直娘贼的好肥啊……”

    昌国诸岛,有了两浙路最高行政长官的批示,年前可足了劲的存盐,苏油的批示是,淘汰浪费资源的生产方式,淘汰口味不佳的海产品,今年昌国必须生产尽量多的黄鲞,满足大宋人民餐桌上的需要。

    什么海水洗黄鱼,少来!

    所以岛上的妇女儿童都动员了起来,杀鱼!腌鱼!晾晒!

    鱼类还有一种重要副产品——鱼鳔。

    石首鱼胶,是如今大宋最顶级的粘合剂。

    所以这是一门大生意,必须依靠四通成熟的商业模式。

    所有参与打鱼的渔船,钉牌,登记册籍,由四通商号统一安排生产,运输,销售。

    渔农们组成渔业社,在商号指导下进行生产作业,实现人力和资源产品的最大化利用。

    商号组织给渔农们运来粮食,油料,食盐,几乎管理到了方方面面,包括家中的菜刀,铁锅,都当做福利奖励发放。

    相对以前打到鱼吃鱼,打到虾吃虾,没鱼没虾吃蛤蜊的日子,现在家中有米有面,院子里有鸡鸭,只靠打鱼都能过上正常的生活,海上作业辛苦,甚至商社没月还要发放一斤药酒祛湿驱寒,有个头痛脑热还有医生上门诊治。

    这样的日子对渔民们来说,相比以前,简直就是到了天堂。

    同样的道理,苏油指示舟山附近水师,都是渔家子弟,现在不出力什么时候出力?农忙时节,军方必须出动帮助地方百姓生产。

    以后的大宋水师,将是组织最严密,训练最苛刻,技能要求最复杂,知识储备最高深,眼界最开阔,战力最强悍的精锐中的精锐,战舰,将是大宋漂流在海上的国土。

    这支部队如何打造?远航万里如何控制?必须从思想上找到根源。

    根源就是这里,即使漂流万里之外,这里有你们的父老,你们的兄妹,你们的家!

    你们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们!为了皇宋!

    苏油都发话了,又是自家人,那还有啥好说的,所以当金悌和平正盛来到昌国的时候,从港口向岛上看过去,整个岛屿都飘扬着一串串的黄鱼鲞。

    苏油在今年进行了大量的体力劳动,肌肉重新变得结实,不过明润是明润不起来了,黑里透亮倒是真的。

    金悌是来辞行的。

    苏油将高丽使臣转达的国王善意传报给赵顼,赵顼很给面子。

    许高丽大僧统义天入朝觐见,赐紫衣,紫金钵盂,禅杖,檀香。

    答应义天的请求,让他在杭州跟从净源大师修习佛法。

    义天求请赵顼,希望能够将本宗的佛教经典复刻翻印,除了自己学习之外,学成之后,还要带去高丽传法。

    这是要做高丽唐三藏,赵顼很感动,大手一挥同意了,将这事情丢给苏油办理。

    南风起来,金悌此次回高丽,顺便带来义天给苏油的书信。

    苏油看过信件:“陛下亲自召见,这么高的规格,大使回去不但无过,反而有功了吧?”

    金悌拜谢:“多谢少保周全。”

    苏油笑道:“跟我有什么关系,早与你说过,两国君王仁德,不会过多计较的。对了,王相公正在筹划废弛铜禁,就从舶来钱开始。”

    “回去与你们国王商量,高丽需要多少铜钱才够流通之用,报上个数字来,两浙路神泉监给你们铸钱,以后不用偷偷摸摸走私了!”

    金悌大喜过望:“当真?这实在是天朝莫大的荣宠,小国举国上下,莫不铭感上国之恩。”

    苏油摸了摸鼻子,感觉很惭愧,还有哭着喊着求你进行货币侵略的,真是没地方说理去了。

    见平正盛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苏油,苏油只好放下手来:“日本也照此办理。谁叫我们是一衣带水的亲戚呢?”

    这真的是大恩德,如今两国和大宋走私贸易铜钱,其中的差价是非常恐怖的。



    第七百八十六章沈括的外交

    大宋官府,肯定不会比刀头舔血的走私商人更加心黑,因此两国在交换中,必然会得到比以往更加巨大的经济利益。

    但是同样的,大宋官府能够组织的贸易规模,那就不是走私商人们那点小打小闹了。

    所以说白了这就是**裸的经济侵略,不过鉴于两国如今还非常落后,这种侵略,给两国带去的,竟然是不小的好处。

    而大宋将在这样的贸易里边,极大地加强对两国的控制力,使之成为商品倾销地,还要小心的控制顺差,先得把两个小国扶持起来,增加其国民的幸福感归属感,增加他们的消费能力,不然想剥削都无从剥削起。

    这就是事情的本质,也是两国感恩戴德的原因。

    苏油就是这么苦,不但要操心国内,还得操心海外,要做生意,先还得要把贸易伙伴培养出来,简直是见了鬼了。

    平正盛没打算回家,他就是闲得无聊跑来送信的,递上了邵伯温的信件:“小邵先生说,琉球也有这样的要求。”

    平正盛如今是邵伯温的脑残粉,邵伯温是什么人?没有理工的臂助,都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人物,后世街上算命的,十个里有五个都打着他的招牌!

    忽悠一个梦想如桃太郎那样建功立业的单纯日本少年,那是连嘴都不用张几回。

    桃太郎……苏油有感觉自己鼻子有点发痒了,平家的家纹,到底变成了一只蝴蝶停在了桃子上。

    打开信,还是两个月前从麻留甲发出来的,观象科考队与商船队在这里分道,招募了当地的土著,顺着群岛向西南驶去。

    科考船上装载了大批给养,药品,武器弹药,渔网,绳索,建筑工具,各种精密仪器,包括六分仪,罗盘,巨大的望远镜,甚至还有一架最先进的航海钟。

    此外还配备了大量和当地土著搞好关系用的货品。

    船队配备了五十人,包括水师军人,炭笔画家,天文学家,矿物学家,经验丰富的老农,医生,财会人员,统计人才,……分别来自司天监,四通商社,翰林院,太常寺。

    甚至还有《潮报》和《两浙新报》的两名记者。

    要求很高,每人都必须是一专多能的好手,才有登船的资格。

    邵伯温年纪虽然小,但是却是这次航行的首脑,因为这娃是苏颂,陈昭明,苏油调教出来的多面手。

    动手不行,脑子灵。

    信中邵伯温对此次航行充满信心,说是已经发现了当地人用作粮食的作物里,除了薯蓣跟芋头,还有一种好玩的东西,是从一种棕榈作物的树心里提取出来的淀粉,已经寄了一大包回来。

    还有就是椰子,按照老师教导的方法,能够方便地提取出一种漂亮的油脂——椰子油。

    椰子油的土法制取,是苏油从后世一本巴蜀当地企业家传记里看到的,那娃和女朋友曾经在荒岛上玩了五十天,最后硬是演绎了半部华夏文明史。

    苏油觉得要是那个山沟里的李二皮穿越过来,干得可能不会比自己差。

    可惜自己已经穿越了,遇这等高人交臂而失之,遗憾啊……

    总之能够从当地获取淀粉和油脂,加上鱼类蛋白质,日子基本上能够可持续发展了,这就是邵伯温信心的由来。

    信中还说听向导说当地有食人族,猎头族,稍微有些头痛,其余的,目前看来还行。

    星空明显与北半球不一样,不过船队在移动,没有固定观测,只划分出了大体的星座,也随信附上最新的星图。

    信件到此就结束了,平正盛问道:“小邵先生说了几时回来吗?”

    苏油砸着嘴:“西米露,好东西啊……啊?不知道,将在外,君命都有所不受,我的话他更不一定会听了。”

    平正盛傻了:“那我们什么时候回日本抓鬼?”

    苏油拍了拍他的肩膀:“平娃,鬼这东西,都是长在人心里的,要抓鬼,就得把它们从人的心里驱除出来。再等等吧,不差这年把年。”

    平正盛:“……”

    汴京,沈括终于回来了。

    这娃本来是赵顼派去河北视察的,结果辽国遣萧禧来谈判河东黄嵬之地的归属,赵顼命韩缜负责接待,双方常常争执到深夜。

    萧禧坚持以黄嵬山分水岭为两国边界,赖在使馆不肯辞行,告诉赵顼:“必须满足我们的要求,我们才回去。”

    赵顼不得已,只好将沈括叫回来,你是大宋数一数二的地图专家,你加入到谈判代表团里去。

    沈括没有从地图入手,反而去枢密院查阅故牍,将历年来大宋与辽国谈判疆地的文书集中起来,最后发现宋辽边境,历来就是以古长城为分界!

    而今两国所争的黄嵬山,在长城以南三十多里,这完全没有道理。

    赵顼大喜,称赞沈括道:“大臣殊不究本末,几误国事。”

    于是命沈括画图展示给萧禧看,萧禧终于无话可说了。

    赵顼见事情有了进展,干脆一事不烦二主,赐沈括白金千两,让他出使辽国,与辽国高层表明大宋的意见。

    沈括抵达辽国后,辽国枢密副使杨遵勖负责和他接触,之前沈括就做足了充分的准备,将历年地讼之籍数十篇,让随从们每人背诵了几篇。

    这时杨遵勖但有所问,沈括只需要一个眼神,便有随员出来举文书应答。

    指望辽国如大宋一样妥善保管文书那是想多了,杨遵勖回枢密院后火冒三丈,留在自己国家的这份文书,找不到了!

    于是只能反复抽查,结果大宋答案都前后一致。杨遵勖无以应对,只好跟萧禧一样耍赖皮:“数里之地都如此珍惜,舍不得给我们,却愿意轻弃两国盟好吗?怕是反而会对贵国造成不利哟……”

    沈括回答:“师直为壮,曲为老。今辽国抛弃贵国先君之大信,而以威势利用自己的国民,这恐怕不会对我朝不利,只会对贵国不利。”

    会谈前后进行了六次,沈括每次都有理有据,辽国竟不可夺理,最后只得放弃了黄嵬山,而请以更北面的天池为国界,沈括于是带着辽国的意思返还。

    这娃继承了苏颂族兄的优良传统,一路上竟然明目张胆的在人家辽国测量地理,绘制山川险易迂直图形,辽国人竟然不管!

    好吧其实也不是不管,中间检查过几次,沈括将记录图册打开,全是些奇怪的数字,特么实在是看不懂!

    不是不管,是没法管!

    那就更爽,沈括越发肆无忌惮,最后甚至直接派出随从,一路察访民风民俗,人情向背,地方经济规模,最后连驻军数目都搞到手了。

    队伍越走越慢,辽国人实在受不了了,派了两支骑兵将大宋使团夹住,“礼送出境”。

    回到大宋后,沈括立刻跑到司天监,绘制了《使契丹图》,并用木灰陶土,仿照沙盘制法,做出了辽国山川地形图。

    赵顼下诏,拜沈括翰林学士、权三司使。

    苏油收到消息,乐得都不行了,对章惇说道:“要是大宋所有外交使节,都像沈存中这么无耻,那我也就放心了。”

    三月,桂州知州沈起谋划取交趾,自称受赵顼密旨,遣官入溪峒点集土丁,作为保伍,授以阵图,使岁时肄习。

    接着命人以督运海盐为借口,聚集舟师,寓教水战。交人与州县贸易,一切禁止。

    张方平以宣徽北院使出知青州,临行前,帝问方平以祖宗御戎之策,张方平回答:“近岁边臣建开拓之议,皆行险徼幸之人,欲以天下安危试之一掷。事成则身蒙其利,不成则陛下任其患,不可听也。”

    指出沈起那种搞法,是虚张声势打草惊蛇,可能要出问题。



    第七百八十七章文会

    四月,赵顼终于受够了陈升之这枢密使,改让副使吴充当任。

    张方平刚刚走到半路上,朝廷的新命就下来了,改判永兴军。

    张方平到达永兴军后,分秦凤兵为四将,环庆兵为四将。

    这是自大宋先前置京畿七将、河北十七将、京东十将、京西三将之后,又一重要举措。

    其中种诂,折克行,皆独当一面,苏油当年的老战友如姚兕,举荐过的西军将领如高永能,刘昌祚,林广等,纷纷获得提拔。

    很快,泾原路也将置将,据小道消息,将有五位。

    至于王厚和种谊两个小辈儿,他们跟的是王韶和高遵裕这样的帅臣,等级比将还高,更是前途无量。

    ……

    等苏油将昌国渔业组织理顺,一切忙完,已经是五月。

    今年两浙路老天爷非常给面子,眼看着第一季的大丰收就要到来。

    这总算是忙碌当中的一个短暂休息,苏油回到杭州后,召集浙中文士在西湖举办文会,算是补上士大夫交游这一课。

    西湖如今已经治理过半年,移来了眉山藕虽然还没有到达“接天莲叶”的程度,却也颇具规模。

    堤岸边广植杨柳桃李,唐代白居易修建的白沙堤,被蔡京利用淘起来的湖泥进行了加宽和整固,形成了一条能够通两列马车的通道。

    白沙堤通向西湖中一座占地三百亩的小岛,那里即是杭州著名的文化地标之一——孤山。

    从白居易的“孤山寺北贾亭西”,到几十年前林和靖的“梅妻鹤子”,孤山,是江南无数文人寄情诗兴的地方。

    《两浙新报》报址,以及西湖印书院所在地,就在孤山寺下。

    白沙堤是通往孤山的唯一陆路通道,因此又叫孤山路,将西湖分作了里湖和外湖。

    岛峙湖中,形如黛簇,四处里云水漫漫。

    湖山动静,恬淡相宜。

    还有不少的小渔船在湖中打鱼,这里也有一千多亩的水面,水产自是丰富。

    碧波环绕着一座近四十米高的山岛,山间古木繁茂,鸟语啁啾。

    亭台楼阁错落别致,于绿树掩映中露出一角白墙青瓦。

    水边树上落满了白鹭,沙苇间鱼鸥翻翔。

    “蓬莱宫在水中央……白乐天诗句不虚。”苏油乘着马车沿着道路一路前行,看着整饬一新的西湖美景,一边对晁补之感叹:“秦少游与贺方回,倒是挑得好地方。”

    因为是文会,苏油选择了一身宽松的直裰、外披薄纱道衣,手持一柄折扇,衣服倒是文气儿十足,就是脸黑得有些不似士大夫。

    张麒早早就发现了这个问题,认为可以用匀粉的方式来弥补,以他的手法,绝对能让人看不出来。

    然后被苏油一脚怼一边去了。

    下得车来,一干文化精英皆在等候。

    主要分了三拨,一拨以张先为首的文人,一拨以净源为首的僧侣,一拨,便是官妓了。

    苏油一边与众人见礼一边道歉:“自履任以来,苏油事务繁多席不暇暖,与浙中文萃精英们,可是失了亲近了。”

    众人都是谦逊,说少保让两浙十六州军安居乐业,民生兴旺,自是操劳。浙中人只有感怀漕帅恩德,不会以为轻慢的。

    苏油请众人进入书院,然后开始交谈。

    首先当然是引荐,张先和净源充当起介绍人,介绍儒生与出家人。

    儒生倒也罢了,苏油大多知晓,孙洙,王存,李巨山,李颀,算是其中的佼佼者。

    出家人倒是听大苏说过不少,如清顺,惠勤,惠思,参寥等,不过都对不上号。

    当然后世人最熟悉的佛印,也在其中。

    苏油对佛印说道:“睡就认真睡,吃就认真吃,什么时候交流一下厨艺。”

    佛印高挂免战牌:“少保说笑了,文章义理不足论,饮食一道,天下无人敢于少保比肩。”

    苏油不干:“我就是想后人说子瞻吃佛印烧猪的时候,也顺便提我一嘴。”

    众人都是大乐。

    大苏今年一首“十年生死两茫茫”,震动文坛,文化大擘的神格已然开始凝聚,苏油这话真不算瞎吹。

    周南如今已然脱籍,在创作王昭君的过程中竟然和贺方回这丑男看对了眼,如今成了贺方回的内室,让杭州城的人民懊丧不已。

    真真是一朵鲜花插到了牛粪上。

    贺方回春风得意,佳作频传,戏剧《王昭君》已经基本完成,今日一项重大节目,便是欣赏新剧。

    不过《王昭君》这名字贺铸嫌弃不够委婉,将之改成了《明妃怨》。

    五月里瓜果熟了,桃子,甜瓜,樱桃,杨梅……还有各色餐点布上,教坊司将乐器奏响。

    贺方回清亮的旁白响起:“汉帝中宫稀丽色,椒房阆苑犹空缺。四门奔骑出长安,使者南来巫山北……”

    以苏油的诗起首,将故事引到了昭君入宫闲置待选的时候。

    音乐与填词极度优美,贺铸,周南,张麒,绿箬,在作曲定调上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而辞藻,则主要由贺铸秦观两大才子完成。

    别说一群没见过这种表演方式的宋人,就连苏油自己,都听得如痴如醉。

    一场戏演到昭君行出雁门关,在胡儿簇拥下回首汉乡,弹起琵琶泣别故土的时候,座中尽皆潸然泪下。

    待到邵南饰演的王昭君一曲终了,琵琶断弦,众人的心头猛然一颤,良久之后,才高声喝采!

    这是一场听觉盛宴,苏油将邵南为首的表演者们召至身前,表扬道:“不错,声情并茂。接下来要继续排练,我会拨款给你们置装,重现汉代时期的场景,然后送你们进京,给陛下表演,给大宋汴京的百姓们表演。”

    教坊司的伎人们都是又惊又喜,连连拜谢。

    苏油叫人给她们别赐一席,没有让她们如以往那般陪伴文人士大夫们身侧,端起酒杯来:“各位,听过此剧之后,苏油如此安排,都觉得应该当得吧?”

    众人都感觉心灵受到了一场洗礼,赶紧举杯:“自当如此。”

    饮过之后,苏油又举起一杯:“这一杯要敬我大宋两位大才子,是他们将大宋的戏曲带上了一个新台阶。”

    “现在我们可以说,大宋戏剧已经不亚唐玄宗梨园之曲,堪称登峰造极的艺术,入得大雅之堂了。”

    两人连忙起身,连称不敢,说都是遵从少保的思路,才有了这部作品。

    但是所有人都知道,这不但是一部戏曲,还是一部词集。两人灌注其中的才气和灵性,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大宋文坛,两颗新星已经冉冉升起。

    于是众人又起哄给两人道喜,场面顿时热闹了起来。

    之后文会就变得随意了,苏油拍手,酒水美食都端了上来,直到最后,每人案前,还添上了一盏玻璃盏。

    其中有一些透明的小圆珠,与水果一起加入椰奶中,还有几块小冰块,既美观又新奇,在这样的日子里能吃到这样一道冰凉的甜品,众人都不由得叫绝。

    苏油笑道:“这料理可不容易,来自数千里外的远海异邦,是远洋船队从麻留甲托来杭州市舶司的外邦商船寄回的,名为西米露。”

    张先赞道:“原来蛮邦尚有这等美食,倒是小看他们了。”

    苏油说道:“那也怕是想多了,他们当地的吃法,大约就是蒸熟成糍糕,放树叶上用手抓着吃,再说那里常年酷热,怕是一辈子都不知道什么是冰。”

    说到这个张先想起来了:“对呀,杭州气候也温和,明润这碗里的冰从何而来?”

    苏油说道:“火硝溶于水就会吸收热量,可以用于制冰,还有氨水循环也能带走大量热量,不断鼓风散热也能用于冷却,只要愿意想办法,办法总还是有的。”

    张先就笑了:“听闻你发明了一个机械,拿去给陛下运送海鱼,被申斥了?”

    老不修哪壶不开提哪壶,苏油只好说道:“那也是好东西啊,如今司天监搞出了压力表后,锅炉压力可控。军器监制造出了可靠的蒸汽机,用于给矿洞排水,很节省人工,如今松江船坞也用上了那东西。”

    张先还在打趣:“所以陛下英明,申斥得也对。东西没有对错,只分是用在正道上,还是歪门邪道上。”

    苏油向汴京方向拱了拱手,表示对赵顼的尊重,心里想的是这样的功劳不要也罢。

    他现在的问题,不是功劳太小,而是功劳太大,要什么不要什么,其实都挺伤脑筋的。

    将小功劳装点成小过失,然后由陛下开心地拨乱反正。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老头你压根就不明白这些道道,难怪一辈子仕途坎坷。



    第七百八十八章王安石的局面

    既然是文会,作诗那是少不了的,苏油让大家自由发挥,题材便是这江南湖光山色,全都匿名,约好一个时辰之后交稿,一起品评高下。

    如今的苏油,在文坛也有了自己的地位,奏章策论,也就是议论文,那没说的,一鞭一条血,赵顼屡次下诏点赞,乃如今政坛样板,文坛一绝;

    诗歌也不少,尤其史论诗,更是苏油的强项;

    词作虽然罕见,但是传出去的那两首,水平也都不差。

    所以如今的苏油,在信件中陪和一下大佬,心有所感动动笔杆子,那是可以的。

    在这样的场合还作诗,那是不顾及身份欺负文坛后辈了。

    正好藏拙,任两浙文化精英们发挥,自己一首诗都没写,和张先一起当任评判。

    魁首最后还是归了贺方回,这丑鬼现在新娶花魁,文思泉涌,连秦观都只能暂避一时。

    文会一直持续到月亮升起在孤山之上,大家才尽兴而归。

    直到回程的小船驶入荷花荡里,苏油心有所感,才为这次文会留下了一首自己的作品。

    拳荷可意拟绢裁,柳艇无痕荡叶开。

    离树清啼终寂去,扰人新月总跟来。

    ……

    苏油在杭州惬意一时,王安石在汴京,却感觉如陷入了泥潭。

    虽然在他的强势引领下,国家的运转再次有了一些效率,然而王安石发现,仅仅十个月,新党的裂痕,已经大到难以弥合。

    吕惠卿和自己,意见常常不合,以前那个言听计从,只要指出一个方向,便能在方方面面建立制度,完善举措的好帮手,不见了。

    韩绛也有问题,他认为王安石继续倚仗吕惠卿,是一种玩弄政治平衡的手段,是对自己的不公平。

    王安石倒是想用他,可韩绛的能力就那样,而且从首辅位置退了下来,有了这经历后,理论上资序已经与王安石平等。

    所以现在王安石手下,有能力的私心太重,还不怎么听话;勉强听话的,又没有什么能力。

    再往下,就是青黄不接。

    一个巨大的断层出现在上下之间,本来年富力强,朝气蓬勃,王安石着力培养了好久的阶梯队伍,如今被人拆得七零八落,丢到四面八方。

    王安国的下场,让王安石几次在书房中潸然泪下,如果说那都能容忍,那被吕惠卿毁去新党根基,就很让王安石有意见了。

    即使是这样,他还不得不用,毕竟新党二号人物,在朝中已经形成了势力,虽然更多是私人新势力,但好歹打着的是新党的大旗。

    唯一一个堪任的,就是沈括。

    沈括的资历其实也还有些弱,不过好歹功劳不少,王安石力排众议,将他安排到权三司使的位置上,算是完成对苏油的承诺。

    即使帮不上你,但是有沈括这明白人主持三司事务,至少能保证不给两浙路添乱。

    两浙路开发,要真论起来,还是沈括起的头,苏油要是成事,沈括一个首倡之功也铁定跑不掉,因此配合得也很积极。

    然后呢……然后,就没人了……

    还有赵顼的态度,也让王安石产生了一些无力感。

    王安石变法之初,在与赵顼的奏章里就明确提到过,事业的成功与失败,全在于“人主之心”。

    如果没有皇帝的坚决支持,这事情干不了。

    赵顼也曾经给予过他最大的支持,仅青苗法,赵顼前后两次调配了两千四百多万贯,通通归王安石支配。

    要知道那个时候,赵顼手里也几乎没钱,朝廷岁入盈余,也不过七百万贯。

    可是如今的赵顼,已经是年近三十,思想成熟的青年君主了。

    他对王安石,渐渐从尊敬的的师长,降到普通的师长,降到国家重臣,如今降到平衡朝局的工具。

    对王安石来说,这样的待遇落差是很难受的。

    苏油在这方面就做得很好,他和赵顼初次见面,没有什么深谈,之后在金明池一起钓鱼,帮赵顼解决圆五等分的问题,给赵顼的印象也就是一个聪明一些的同伴。

    直到如今,两人的关系基本上还是那样,因为发现了苏油越来越多的优点和好处,反而对他越来越尊重。

    而苏油自己,却好像不怎么看重这份尊重,成绩是有,更多的是时常犯点小糊涂。

    比如堪称祥瑞至宝的天梯纹剑就当普通东西送进宫啊……

    比如本该有大用的蒸汽机被他拿去运送鲜鱼啊……

    比如使泼耍赖哭着喊着叫天家买他咸鱼臭乌贼啊……

    只要赵顼随手给他一点小帮助,他就兴高采烈回信拜谢皇恩,给他来两句申斥,他也诚惶诚恐地谢罪,不过笔墨一转就聊起两浙路的趣事。

    很明显,苏油压根也没将那些申斥当做一回事儿,还一副“我知道你是好意加上你又是皇帝所以你不得不这样做我也只好正儿八经配合你”的样子,让赵顼每次看到这样的信件都有些哭笑不得,但是心中却总会升起一丝温暖。

    细论起来,这属于轻慢君上。

    但是苏油从来不在大事上,从来不在公开场合上如此。

    这娃只在小事上糊里糊涂,在私信里啰里啰嗦。

    赵顼偏偏觉得很好,很舒服,很珍惜这份“轻慢”。

    人都是群居动物,这是基因决定的,没有人真正愿意成为“孤家寡人”。

    四月,己酉,王安石进所撰《诗、书、周礼义》。

    这是赵顼心心念念“一道德”的重要文化工程,经义完成后,赵顼对王安石说道:“如今演讲经义的人,每个人的说法都不一样。卿所撰经义,其以颁行,使学者归一。”

    于是将之颁发于所有学官,号曰《三经新义》。

    同时,加安石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吕惠卿给事中,王雱龙图阁直学士。

    《三经新义》的颁行,让无数读书人感到不忿,邵雍的评价一针见血。

    “王氏之患,在好使人同己,理学之利,在喜有人辩异;”

    “使人同几者,人多伪藏以希进;喜人辩异者,人多据实而求真;”

    “是故王学虽据明堂而日黜,理学虽起市井而日瞻,无殊怪焉。”

    按照惯例,王雱要上表推辞新命,来回几次才算完。

    结果第一道谢表刚上去,吕惠卿便对赵顼说道:“王元泽必不就任。”

    赵顼问为何,吕惠卿答道:“陛下刚刚才追夺了王平甫的文字,黜叔而进侄,即便王相公也不敢答应。”

    “何况王元泽虽然有文行,但能够超过苏轼?《时报》创刊号,王元泽词作虽在大苏之上,但天下文士莫不以为是笑话。”

    “幼时的聪颖之行,也不能说明问题,于今汴京城中五岁孩童,谁还不知道如何辨别獐鹿?”

    “《三经新义》,虽然传言有王元泽襄助之力,但是具体是什么情况,谁也不知道。”

    “如今外间已有传闻,说王相公爱子心切,慈父为儿子捉刀。陛下,为了相公清名,还是准了王元泽的辞表为好。”

    赵顼还在犹疑,结果当晚汴京城里就有人将大宗正被谋反案牵连一事,与此事合成一副对联传扬开来——“叔随侄受过,父替子捉刀。”

    次日,王安石以王雱在生病为由,替儿子辞谢了任命。

    王雱真的病了,不过不是病在前头,而是被这事情气病在了后头。

    同样,吕惠卿在安排上也出现了小失误,君臣讨论是话赶话说到那里,吕惠卿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然而赵顼已经不是当年的愣头青,下来命皇城司一调查,捉刀的传言,竟然在吕惠卿说法之后。

    赵顼认为这就是吕惠卿传出去的,特意下诏,让吕惠卿好好配合王安石工作,其实意在敲打他。

    但是吕惠卿对赵顼回复:“陛下命臣为参知政事,乃参知陛下的政事,非参知安石的政事。”

    这话要在熙宁元年里说,像苏油与王安石同船进京,辩论三日依旧坚持己见那样,那绝对会给吕惠卿加分。

    然而如今赵顼对吕惠卿已经有了成见,愈发鄙薄其为人。

    于是赵顼亲书给他:“安石事即朕事。”

    通过这几件事,赵顼对吕惠卿有了“忌能、好胜、不公”的印象,认为但凡才能超越他的人,吕惠卿便会生嫉妒之心。

    赵顼甚至还提醒王安石:“吕惠卿难济事,非能够辅助你之人。”

    这是明确表示将吕惠卿排除在王安石继任者名单以外。



    第七百八十九章李士宁

    不提朝里的勾心斗角,安和永安二十处溇港圩田,在苏油和西南农业技术人员的指导下,精耕细作,收获时间,竟然比以往提前了近二十天。

    早稻是本就是播收时间最短的品种,有了秧房保温抗寒,育秧时间能够提前十五天,从四月初提前到了三月中。

    经过一百天的精细管理,两浙路移民的早稻,在六月末七月初,便已经完全成熟了。

    对于刘万春这样的两浙路土著来说,这简直就是神迹!

    这就意味着可以再播种一季稻谷,在十月便能收获,之后还能跟上一季油菜!然后次年转种中稻或者棉花!

    而到时候蜀中移民又能和两浙移民进行一轮交换,收获中稻之后,该轮到他们改种麦子或者油菜了。

    所以如今的刘万春对苏油和蜀中移民感激莫名,这样的玩法,祖祖辈辈都不敢想啊……

    成绩一出来,两浙路的知州们都吓坏了,啥?苏少保将早稻提前了一个月?做到了两年五收?

    一时间,章惇,吕嘉问以下,各路州,府,县,纷纷派人前来学习观摩。

    最远的一帮来自广东路,他们那里气候条件更好!

    早稻与晚稻是同一种籼稻稻种,它还有个好处,就是比中稻品种耐存储,保存期能达到三到五年。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好处,只有苏油才认为是好处的好处,就是它酿酒,酿醋,做米线,要远远好于中稻。

    刘万春如今腰杆子是硬了,每天让人泡发蚕豆:“少保说了,这玩意儿养出来的草鱼肉是脆的!咱弄一塘试试!”

    最可悲的是占地的豪强,如安和圩永安圩这样的种法,他们玩不起!因为——人不够!

    只能眼看着人家将两年的收成集中到一年,想到里边还藏着一个巨大的好处,哭的心都有了!

    这特么还相当于减了一年的税!

    因为新的种植方式,还是用的老税法,只收粮赋,不收经济作物带来的红利!

    大宋的赋税是相当沉重的,多一年的粮,免一年的税,这样的好事情还敢不敢再多点!

    这是苏油将朝廷现有的政策利用到了极致,给两浙路百姓带来的实实在在的好处。

    利益,是最大的原动力,何况这样的倍利,几乎能让所有人为之疯狂。

    无农不稳,无工不富,无商不活。

    就在两浙路农业新模式探索成功,大家全都欣喜若狂的时候,苏油却将事务丢给蔡京,和赵宗佑跑钟山上去了。

    钟山观象台下,两浙路理工学院刚刚落成,是一处集天文观测,气象,水文,地理,数学,物理,化学为主要研究课题的科研院所。

    与设立在杭州的两浙路海事学院,是苏油主抓的两个人才培养基地。

    两所院校的研究方向其实有些重合,不过理工学院更加偏向理论性研究和前瞻性研究,而海事学院更加偏重与实践和应用,还涵盖了金融与商科。

    还是那句话,利益是最大的推动力,两浙路本来就崇商,加上如今苏油在两浙路的影响力,引导建立两所这样的学院,一点问题都没有。

    这娃就是一个披着文科皮的理工狗,更关键的是,他的文科皮,比无数以文科狗自命的文科狗,毛色还要来得油滑光亮!

    圣人经典诗词歌赋,正宗的文科狗都不一定干得过他。

    而且现在的他还有一大堆的枪手——义理上有司马光张载邵雍吹捧,政事上有文彦博张方平赵抃暗助,文辞上有大苏小苏秦观贺铸晏几道郏亶润饰……

    还有没有说理的地方了?!

    ……

    李士宁如今就觉得自己没有讲理的地方。

    大宋君民眼中的神仙,纵然是挑唆谋反,竟然都能从轻发落。可他打看到苏油的第一眼起,就知道苏油要置他于死地。

    子不语乱力怪神,在这一点上,苏油比如今所有的士大夫,都执行得要好。

    别人不敢处置,他真敢,因此赵顼将李士宁发落到江宁府编管。

    李士宁是蜀中人,以为凭自己能摇动帝王的三寸不烂之舌,肯定可以哄得苏油一愣一愣的,结果看到笑眯眯的苏油进门那一刻,他的心凉了。

    别的官员,即使面上说得再是斩钉截铁,但是心底下却还是对他忌惮非常的。

    只有这个人,从他身上,看不到对自己的一丝敬畏。

    整理了一下道衣,李士宁对苏油打了个稽首:“方外清修李士宁,见过大宋少保。”

    苏油笑了:“哦?你不是宋人?”

    李士宁右手拂尘一打:“道人乃生唐末,历衰败丧乱,而至于今。说起来,还真不是宋人。”

    苏油点头:“谢谢,这样我就没什么心理负担了。”

    说完对李士宁问道:“道长既然清修,为何又要历人间事?蛊惑人心追求它们不该追求的东西,这难道不是罪过?”

    李士宁淡淡一笑:“何为该?何为不该?放到青史当中,连一点小小的浪花都算不上。”

    苏油又被说服了:“你说的有道理,再次谢谢你,更加减轻了我的心理压力。”

    就在李士宁不知所谓的时候,苏油又发问了:“那道长你知道雷电的道理吗?”

    装逼的时刻到了,李士宁决心抓住这次机会,微笑道:“略懂,在赵世居府上,道人也行过一道雷法,怎么,少保也有兴趣?那东西需要开坛布法……”

    苏油摇手:“不用不用,我呀,就是想让道长得个大名声。”

    说完招手,手下们推进来一个大木头笼子,除了栏杆是木头的,顶部和底部都是黄铜。

    黄铜顶部,还垂下了三根长长的铜钉。

    李士宁没见过这东西:“少保,你这是要作甚?!”

    苏油笑道:“这里是即将落成的观象所,是窥探天机的地方,听说对妖魔鬼怪是很有吸引力的。”

    “夏日多雷雨,这眼看雷雨就要到了,我想让道长招引天雷,震慑震慑这钟山周围的妖魔鬼怪。”

    李士宁大惊:“需要斋谯沐浴,仓促间行不得……”

    苏油哈哈大笑:“哪里有那么多讲究,来呀,给神仙沐浴!”

    几个衙役拎着水桶上前,将李士宁泼了个上下焦湿。

    李士宁一下子变得狼狈非常,怒道:“少保你敢对我如此无礼……这什么……盐水?”

    苏油收了笑容,冷冷地道:“将这道人收入笼子,送他去观象台请雷!”

    说完对李士宁躬身行礼:“请雷之后,道长你就真的飞升了,只会留下残蜕,上面多半还会留下青紫的天书雷文。”

    “苏油会在《麈尘录》里详细记录此事,告诉大家莫要轻视雷电的为害,即便是神仙都逃不过,高大建筑,还是尽早安装上避雷针的好。”

    众人抓住李士宁,将他关入笼中,李士宁这回是真慌了,说起装神弄鬼,面前这少年更加莫测高深。

    面对未知的事物,心中的恐怖会无限扩大,如今李士宁体会到了别人在他面前的那种感受,大呼道:“少保……少保留我一命,我善说休疚,能使少保趋利避害……少保你听贫道一言……我对你有用啊……”

    苏油根本不理他,衙役们将笼子抬到天文台上,赵宗佑早拿着把大扳手等在这里了:“赶紧赶紧,雷雨前操作,好吓人的……”

    两人将引雷线套到笼子顶上的螺栓上,用螺母车紧,赵宗佑招呼众人:“快走,这里危险,去远处看。”

    苏油对笼子中的李士宁说道:“道长,劝你注意下仪容,这样还能留下一个神仙的名声,否则最多和张颠道人一路了。”

    李士宁抓着栏杆:“少保饶命啊……我不要做张颠道人……我不要做神仙了,我,我说实话,我户籍就在青神,查得到的……我是宋人,我就是大宋人啊……”

    苏油叹气:“剧本都演到了这里,几人因你送命,几十人因你被永远囚禁,出家为尼,现在你要罢演叫停,那是对他们不公平……”

    赵宗佑一拉苏油的袖子就往外走:“与这等猪狗说人话,先生这是失智了!”

    苏油赶紧和赵宗佑一起往天文台下跑:“听过一个段子,说这种人要离他远一点,因为老天爷劈他的时候,可能会连累到你……”

    赵宗佑也跟着赶紧跑,嘴里还不停:“谁说的?汴京城里说书的?老尹还是小尹?”



    第七百九十章交通规划

    远处滚雷声已经渐渐靠近,苏油说道:“这些都不是重点,现在赶紧远离此地!”

    一声炸雷之后,大宋的活神仙变成了死神仙。

    整个江宁府的人都能看到,一道矫龙一样的的巨大闪电,击向了钟山山顶。

    如果第一道没看清楚,之后还有第二道,第三道。

    无数的文人墨客,将此次事件记录到了自己的小本本上。

    众说纷纭,有说是天罚的,有说是雷劫的。

    两浙路掌书记晁补之是当事人,他的记录比较详尽,说是事后大家检查了现场,雷场周围的铁器,比如赵宗佑扔地上那扳手,出现了磁化现象。

    李士宁的法坛下方,一些沙子也玻璃化了。

    李士宁的尸体,衣服炸裂,头发直立,身上有焚烧的痕迹。

    部分皮肤上,还残留着古怪的红绿符文。

    苏少保说这是电流经过人体,人体内的盐分成为电流的通路,然后电解形成的痕迹,李士宁妄图招惹天威,这是被活活电死了。

    这个说法大家将信将疑,不过神仙也干不过雷电,算是在大宋形成了共识。

    李士宁的死,就是个茶余饭后的话题,给钟山天文台增加了一丝神秘色彩。

    将避雷针重新恢复,各项天文仪器搬到山顶后,苏油开始了第二次巡视。

    无农不稳,无工不富。两浙路的农已经稳了,现在的第二件事情,就是爆产能。

    首先就是皂化工业,主打两个系列——肥皂,香皂,药皂,各种香型的润肤油。

    然后就是硝化甘油,硝化棉,稻壳碳粉油性炸药。

    有了大量的烈性炸药,就可以开大矿了。

    炸药对丝织品的要求也很高,养蚕并不难,难在处理蚕茧。

    这个直接与江南纯碱产量挂钩。

    纯碱处理的蚕茧,生丝的质量高出很多,蜀中早就研发出了的水力缫丝设备,其实是给麻料用的,丝纤维,那可比麻好加工多了。

    纯碱的产量,又与盐产量与三酸产量挂钩,好在何执中的执行力与蔡京有一拼,两个历史上著名的奸臣,一个已经主持开出了五万顷的圩田,一个主持改造了秀明两州,青墩到昌国十个大盐场,今年的考绩,那是妥妥的全国前茅。

    苏油给两浙路定下的规矩,商路只收行坐两税,发行了一种印花税票,称之为“通票”。

    通票的意思,就是沿途不得卡要增税,地方政府要增收,一是发展商业,二是改善道路交通。

    两浙路本来就是经济最发达地区,水网密布也是其重要原因之一。

    不过水路受限于自然环境,所以一些打通州与州之间的陆路干线,也必须修造起来。

    陆路交通网,规划了一条环线和几条干线。

    环线就是环太湖各军州治所间的线路,连通杭,秀,苏,湖,常,润,江宁,广德。

    这条算外环,内环则是在太湖里画圈。

    一内一外,成为整个浙北的经济大循环体。

    这一带是最肥的,除了汴京,可以说是天下首治之区,苏油理政一年多,本地强大的经济人口基础,加上强劲的动力,一下子又把发展了二十年的蜀中再次抛在了后头。

    川峡四路万年老二,觉得好憋屈。

    除此之外,是几条东西向的干线。

    第一条是江宁,太平,池,江,南康,

    这是两浙路最重要的铜铁煤工业干线,南康到江宁,主要是水路,而江宁到南康逆流而上,则需要靠陆路了。

    第二条是杭,歙,饶干线,虽然只有三个州,但是线路却比第一条还长,连通了钱塘江和鄱阳湖。

    这条线上,有永平监,银山监,景德镇,浮梁,歙县。是金,银,铜,瓷器和茶叶之路。

    第三条是杭,越,婺,衢,信。

    这条线路是第二长的干线,连通的是宝丰监,永丰监,铅山场,丁溪场,常山,昌化,龙游,江山,义乌,诸暨,会稽。

    这条路上有大宋最大的产银区,重要金矿区,铜矿区,还有大量的茶,丝,还有航海必不可少的柑橘。

    最后一条线,是杭,越,明,台,温。这条线路不用多说,都是沿海地区,那就是——盐,海产。

    还有如今大宋最优良的海港——明州象山港。

    蔡京将各路奏报收集到一处,苏油看了都傻了:“这还怎么弄?这条条路都那么肥,哪条不修都觉得亏得荒啊……”

    虽然这几条道路其实本来就已经存在,只是一些截弯取直,加宽路基,加固平整路面,修造桥梁等工程,但是平均下来,三尺宽的道路,一里也是五十贯的费用。

    三尺肯定是不符合苏油跑大车的要求的,起码得一寻,也就是八尺,这就是一百五十贯一里。

    需要改造的地方,不下三千里,加上桥梁,开山,那得五百万贯。

    蔡京笑了:“明公,当局者迷了。”

    “哦?元长有何说道?”

    蔡京说道:“别忘了有四通商号监理啊,以往修路,被官员胥吏们拿去中饱私囊的,我预估有五分之一,不为过分吧?”

    “啊?”苏油一下子明白过来了,还真是如此。

    “加上统一规划调度,炸药,水泥,煤沥青的应用,各种工具的引进,我预计再省五分之一,不为过吧?”

    “哈!”

    “要是把膳食,工装,给民工的服务也搞上,我们能赚点回来不?”

    “靠!”

    蔡京待要再说,苏油一抬手制止:“不用多说了,如今吕嘉问也已经可以上手水利,这个事情交给你,四百万贯,五年,能不能拿下?”

    “你要是能拿下,朝中三司度支判官的一职,非你莫属!”

    蔡京一躬到地:“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苏油一挥手:“此事你与四通商号配合,我每年从曾子宣那里调拨十万斤铜给你,够不够?”

    蔡京站起身来:“明公大才,省出了开太湖的资金,拿钱办差这种事情,交给蔡京,尽管放心。”

    这话说得反而让苏油有些担心了,这娃能力强到不拿钱也能办差,不过苦的就是老百姓:“你也别只顾着给我省钱,就照着预算来。”

    “对官员胥吏当然要严格考核,不过对工人可以适当宽松一点,让他们有点家底,才利于今后两浙路的发展。”

    蔡京笑道:“跟着明公干了这么久,还看不懂明公的治政之妙,那元长可就白辛苦了。”

    苏油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办事,我放心。我非常看好你。”

    这时候晁补之过来了:“少保,中书下文,以都官员外郎刘师旦之请,言《九域图》自大中祥符六年修定,至今六十馀年,州县有废置,名号有改易,等第有升降,乞选有地理学者重修。”

    “既而又言旧书不绘地形,难以称图,更赐名《九域志》。”

    苏油都气笑了:“这么傻?把地图补上不就完了?”

    晁补之也笑:“是,陛下也是这么说,因此改命各路献上地图,嘉奖了忠勤的官员,少保猜猜,哪些路都得到了赞许?”

    苏油手扶脑门,有些哭笑不得:“那跑不了蜀中,陕西,河北,两浙。”

    晁补之拱手:“恭喜少保,正是少保宦迹所至。”

    苏油摆手:“这个纯属欺负人,算不得什么政绩。”

    晁补之说道:“那我就去替少保写谢表了,对了,朝中尚让地方推举人才主持此事,少保你看?”

    苏油说道:“那还能有谁?族兄,沈括,小辈里边王处道算一个,苏无咎算一个,可惜邵子文跑远了,不然他也适合。”

    “这样,你写沈括和苏元贞吧。当年陛下定下无咎六年不得转迁,如今还有半年,能搭上这茬正好。”



    第七百九十一章吕惠卿贬官

    七月,朝中掀起了一场巨大的“倒吕风潮”。

    风潮之初,是吕惠卿的弟弟吕升卿试国子监,这娃本来就不学无术,一直受到知识分子的鄙夷,而偏偏吕惠卿妻弟方通也在此次考试里,名次在高等,顿时惹来朝野不满。

    其实方通的学问还行,但是御史蔡承禧上书弹劾,吕惠卿只好请假待罪。

    赵顼虽然已经对吕惠卿有所不满,但是觉得还是需要就事论事,于是遣冯宗道抚问,并召吕惠卿赴中书上班。

    吕惠卿不起,王安石又亲诣住所,跟他说明赵顼的意思。

    吕惠卿仍然上表求外放,赵顼皆遣中使封还,复令王安石同王珪同去安抚。

    吕惠卿入见后,赵顼问他:“这事情跟你没有什么关系?而你数次求去,是因为与王相公在人事任命上意见不合吗?”

    吕惠卿说道:“我跟王相公是有意见不合,但这也不系臣的去就。前此王相公为陛下建立庶政,不辞劳苦。”

    “如今千里复来,却京城托疾,不问朝事。”

    “我不知道他为何与以前不一样了,也不知他到底想将朝政交给谁来处理。”

    赵顼问道:“王相公何以至此?”

    吕惠卿说道:“这说明王相公不安其位,我想应该是因为臣的缘故。既然如此,不若逐臣使去,一听安石,则天下之治可成。”

    赵顼想了想:“终不令卿去,你们还是要一起将中书政务料理起来。”

    吕惠卿顿首:“臣不敢奉诏。”

    吕惠卿回家后,赵顼再次遣中使晓谕,吕惠卿只好入见,重新就职。

    其实吕惠卿是聪明人,从弟弟事大那一刻就真的知道山雨欲来,但是赵顼这样做,他也不得不从。

    蔡承禧当然不会放过他,立刻上奏:“惠卿弄权自恣,朋比欺国。如章惇、李定、徐禧之徒,皆为死党;曾旼、刘泾、叶唐懿、周常、徐申之徒,又为奔走。此奸恶之尤大者。”

    出来混,始终是要还的,平时早就不满吕惠卿所作所为的官员们纷纷响应。

    老对手韩绛借机推波助澜,愤然上奏弹劾“惠卿奸巧,路人皆知。执政两载,党羽已成”,整个朝政难以上通下达,皆因吕惠卿布局严密,风雨不泄。

    关键时刻,京中爆出一件比国子监考试更加严重的丑闻。

    御史中丞邓绾,王安石去相之后吕惠卿的忠狗,反水弹劾吕惠卿兄弟!

    说吕惠卿兄弟丁忧之时,利用与华亭县知县张若济与之相熟的关系,托他遣县吏王利用,借富民朱庠等六户四千多贯,在华亭购买土地,并委托王利用催缴租赋。

    华亭在松江,那些田是四通商号托郏亶开出来的试验田,然后转手给了移民。

    苏油在太湖搞了一大圈的事情,偏偏今年没有再松江继续开发。

    结果这些土地,竟然莫名其妙地变成了吕惠卿名下的土地。

    四千多贯,按照苏油的定价,就是近两千亩,整整一个溇港圩田的面积!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件事情,吕惠卿放贷给京中商贾,出借七百贯,收回一千贯后还不满足,继续索要,最后逼得商贾上吊自尽!

    这是王雱的绝命反击!

    吕惠卿立刻上书请求辞职,并且说明逼死人命纯属子虚乌有,买地的事情有,不过不是拿了商人的钱去买地,而是借,事后已经归还。

    而且这事情是他弟弟操作的,他自己当时在扶送父亲灵位去泉州的路上,并不知情。

    这事情洗不白,因为有苏油的光辉形象在那里摆着,这事情就洗不白。

    是不是借钱,归还没归还,不重要。

    人家两浙路转运安抚使苏明润,到现在前前后后改造了太湖旧地七万顷,开拓了新田五万顷,甚至加上之前昆山华亭试验田的五千顷,人家可曾占有了一亩?!

    就连四通商号,都是随开发随脱手,干干净净。

    而远在汴京城的参知政事,竟然将手伸那么长,给自家在那里弄出了两千多亩田?!

    这就叫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赵顼下令徐禧和内侍冯宗道调查此事。

    让朝臣们感觉到神奇的,是苏油态度。

    苏油可以算是被吕惠卿和王雱整过的,但是这娃上奏里一点看不出他对吕惠卿有什么意见,完全是实事求是,甚至有点回护的意思在里头。

    华亭在臣的治下,出了这样的事情,臣不得不进行调查。

    经查实,吕惠卿兄弟虽然的确在华亭购地一千七百二十亩,但是这是纯粹的商业行为。

    合同卷宗清晰,借贷手续完备,银钱也归还即时。

    吕参政在购地问题上,没有瑕疵。

    但是朝臣们不这么想,没有瑕疵比有瑕疵更可怕,没有瑕疵其实更容易引发联想。

    首先,吕惠卿任参政仅仅两年,之前就是个苦逼京官,家里还遭遇了丧事,他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其次,新党口口声声抑兼并,结果第二号人物却在两年时间里膨胀成了大地主,这不是说一套做一套吗?

    购地,本身就是瑕疵好不好?!

    群情激奋,赵顼于是“被迫”下诏,将吕惠卿贬出京城:“朕不次拔擢,俾预政机,而乃不能以公灭私,为国司直。阿蔽所与,屈挠典刑,言者交攻,深骇朕听。可守本官知陈州。”

    同时贬吕升卿太常寺太祝、监无为军酒税。

    徐禧经过调查后,认为邓绾和蔡承禧弹劾不实。

    但是朝臣们立刻指出,徐禧靠不住,他是吕惠卿提拔的,由白衣而得贵官,吕惠卿是他的大恩人!

    于是赵顼换人,派蹇周辅继续推究此事。

    七月是多事之秋,朝廷风波未熄,相州传来一道更奏表。

    司徒兼侍中、太师、魏国公、判相州韩琦卒。

    传闻韩琦死前的一晚,有大星殒,枥马皆惊。

    赵顼收到告表,发哀苑中,大哭了一场。发两河士卒为韩琦治冢,并亲书碑文,碑首用篆文写下“两朝顾命定策元勋之碑”,定性极高。

    追赠尚书令,谥忠献,配享英宗庙廷,令其子孙一人,永在相州做官,朝廷给俸禄,以护韩琦丘墓。

    韩琦对苏油并不好,苏油从刚入仕就给老头打压得不要不要的,到后来强行出头,更是搞得老头又尴尬又狼狈。

    不过韩琦在大宋政坛名声相当不错,嘉佑、治平两次大决策,有人劝告他“公所为诚善,万一蹉跌,岂惟身不自保,恐家无处所。”

    韩琦叹气:“这是什么话。人臣尽力事君,死生一之。至于成败,天也。”

    “岂可豫忧其不济,遂辍不为哉!”

    最让苏油欣赏他的,是他被污去相,之后赵顼又被委以河北之重,却又不避嫌疑,毫无怨言,可谓公是公私是私。

    所以时人评价他“识量英伟,喜愠不见于色,天姿朴忠,家无留资。

    厚重比周勃,政事比姚崇。”

    与富弼齐名,号称贤相,时谓之“富韩”。

    苏油觉得这样的评价夸张了一些,但是也算是公允。

    后世主要喜欢拿他在陕西抗击西夏的作为就全盘否定他,其实同样也是有失偏颇了。

    老头的功绩,更大是在“嘉佑、治平间,再决大策以安社稷,处危疑之际,知无不为。”

    还有个优点,是“以奖拔人材为急,公论所与,虽意所不悦,亦收用之。”

    这个和苏油一样,不过苏油说得更直白,就算我一千一万个不喜欢你,只要你干得好,我照样提拔。

    因此当韩琦的死讯传到杭州,苏油第一时间写了一篇祭文,连同两百缗宝钞一起送去相州,作为助韩忠彦替老头举行葬礼之用。



    第七百九十二章枪榴弹

    秋,七月,太白昼见。

    天变,加上重臣去世,让赵顼心里有有些发毛了,命天章阁待制韩缜去河东,尽早结束与辽国的疆界谈判。

    辽国再次推出了一个新的谈判代表,此次争议的发起人耶律普锡,命他“往正疆界”。

    这娃一到,推翻了之前所有谈判结果。

    赵顼问于王安石该怎么办,安石沉吟良久,说道:“将欲取之,必姑与之。”

    于是答应了萧禧的要求,以黄嵬山分水岭为界,萧禧这才离开了汴京。

    等到韩缜前去签署条约的时候,辽人再次翻脸,要求整个黄嵬山都必须给辽国。

    谈判再次陷入僵持

    八月,庚寅朔,日有食之。

    赵顼更慌了,要韩缜尽快终结谈判。

    于是“尽举与之,东西弃地七百里。”

    辽国因此擢耶律普锡为南院宣徽使。

    而参与谈判的大宋监察御史里行黄廉感叹道:“分水画境,失中国险矣。”

    其后辽人将两国商定的“两不耕地”也收入版图,更是将国境线直接推进到雁门一带。

    苏油收到邸报的时候,正在衣锦军试验新式枪弹,气得将靶子打了个稀烂。

    远洋船队第一批三艘返程船只已经回来了,这把赚得有点凶。

    在琉球和麻留甲卖掉了一批货物与舶来钱后,换得的物资就已经堆积如山。

    于是张散命令其它船只继续航行,留下部分人员招募当地人修建仓储存放物资,然后腾空的三艘船塞满香料,贵重木材,宝石,矿料,种子等好东西,先期返回。

    就这样一趟还拉不完,得来回倒腾几次。

    其中就有一样好东西——天方胶。

    因为苏油非常重视胶类植物的收集,船队发现这东西后,第一时间便送了回来,而且还搜集了部分种子。

    但是很遗憾,这东西还是无法作为橡胶使用。

    但是作为玩胶漆的祖宗,四通商号的研究队伍很快就发现了这是一种极其良好的水溶性胶体。

    用处非常广泛,最关键的,可以替代蛋清。

    铳药的颗粒化,苏油还是小朋友的时候就在搞了,最早的工艺,是将黑火药三种粉末过筛得到均匀的细粉,再按照试验比例,用鸡蛋清调和,放入制造最细笔芯的唧筒内,挤出成一条条细条,待半干的时候,切成小颗粒。

    送到干净环境中阴凉处放置,待蛋清干燥之后,成为火药颗粒。

    如今的铳药,成分配比更加精细,合理,还用硝酸铵进行了部分替代。

    今天试验的,就是用天方胶替代蛋清之后的效果。

    还有一项新武器,也要在今天测试。

    剿灭刘横虎的时候,部队发现用伏虏炮对付躲避在山崖上的匪徒,对炮手的技术要求太高了。这就是郭淮在军中,换成别的炮手,可能真得耽误不少时候。

    发现问题,那就要解决问题。

    苏油指示兵工厂,要研制出一种单兵可以使用的,通过神机铳可以发射,有效距离远超手抛的小型震天雷。

    其实就是尾管式枪榴弹,伏虏炮的弹药小型化后的产物。

    使用空包弹产生的气体作为弹体推力,将带有尾翼的小号震天雷发射出去,通过弹体头部的撞针撞击目标触发爆炸。

    王中正对苏油的恼怒不以为意,一发一发有条不紊地尝试:“少保不必如此,你不是说过吗?真理只在大炮射程以内,我觉得让辽国人明白这道理的那一天,不会太久的。”

    苏油翻着白眼:“穷则搁置争议,达则自古以来,对吧?”

    王中正乐了:“啧啧啧……少保不愧腹黑到家的读书人,这句我喜欢!”

    说完,枪口略微向上一扣扳机,“呯!”的一声,铳口上一个纺锤形带尾管尾翼的榴弹飞了出去,以肉眼能看到的速度飞向前方十几丈外一面土墙,“轰隆”一声,将土墙和墙体前后几个标靶炸得东倒西歪。

    “好!这玩意儿够歹毒!太适合我这种不会操炮的了!”王中正对苏少保,嘴巴里从来都不乏恶毒的溢美之词。

    苏油嘴巴也缺德:“虽然你是内使,不会操炮那也同样该多学习!你在干啥?一会儿还要记录碎片数量和杀伤范围,这东西不是给你平射瞎爽的……”

    王中正摇头:“不不不,我觉得完全可以三段式列队平射……”

    “不能这么丧心病狂。”苏油摇头:“这东西工艺比硝化棉药包复杂多了,相同的成本不同的威力,现在两浙路人工费好贵的,一枚出去几百钱没了……”

    “如今两浙棉花即将成熟,接下来有用不完的硝化棉,炮军日常科目训练可以大搞起来,注意危险,安全操作,还要继续总结和完善操典。”

    王中正说道:“我要马!我要马拉炮车!”

    “可以”苏油点头:“我优先给你两百匹河渡马,配给专人,属于衣锦军后勤管理,就养在牛头山。”

    王中正喜出望外:“哎哟这感情好了!我还以为是矮小的南马呢!”

    苏油笑道:“想什么呢,一尊霹雳炮一千五百斤,南马怎么拉?现在四通在婺州金华开辟了畜牧基地,主要养马和养水牛,今年朝廷有政策,得好好利用起来。”

    这是八月稻熟之后,朝廷又发过来的几道善政,首先是官户,也就是租用国家土地的丁户,役钱减半。

    其次是行文发运司,淮南、江东今年有小灾,两浙路丰收,命两浙路供米过百万石的州县,减直予民,课额完成,许民自售。

    四通商号便组织运力,将浙江米拉到淮南、江东赚差价,最远一趟,走海路拉到了信州!卖给了周围五军!

    这是大宋第一次“以海代漕”的尝试,如今的夔州型大舶,满载足足两百吨,舟子却只有十六人,以纵帆船的高速,一月可至。

    不管是时间,人力成本,沿途克扣,都减少了很多很多。

    今年太湖的粮价,已经降到了五十文一斗,再降,就得伤农了。

    后世很多人说起盛唐气象,就喜欢拿斗米五钱来说事儿。

    但是他们就选择性的遗忘了,或者说有人选择性的引导,导致很多人并不知道,宋朝立国之初,大中祥符元年九月,京西,京东,河北,河东,江淮,两浙,荆湖,福建,广南,同样几乎全国范围内斗米七到八文。

    考虑到唐朝年余几十万贯和宋朝年余几百万贯的经济体量,和由经济体量必然带来的货币贬值,大宋的斗米七文,比盛唐的斗米五文,都便宜了不知道多少!

    只能说,以前的历史学家不是经济学家,考虑问题并不周全,直到后世学术研究进入多学科联动之后,大家才开始关注到这些问题。

    其实粮价低,并不一定就是好事情。

    经济规律就是个通过缓慢通货膨胀刺激消费生产,轻度剥削,用温水煮老百姓青蛙的过程,收益当然归货币发行者。

    所以一个国家的货币,随着国运的延长,必将有一个货币贬值,老百姓口中“钱不值钱了”的过程。

    就用唐代来说,除了立国初期开元盛世四十年粮价不涨,然后再短短时期内暴涨至百多文一斗,就充分说明之前的低价,有人为干预的因素在内。

    一百二十年后,唐朝的粮价就涨到了八十三文一斗,还是“尚贱”,一百文一斗的价格,不绝于史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