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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 ]百七十三章出发

    苏油笑得吭哧吭哧的:“你老兄可也是福建人,当年拿邓文约这老乡笑话我,现在可怎么说?”

    章惇手扶脑门:“报应啊……”

    “哈哈哈哈……”苏油终于痛快地笑了出来:“整人那是真厉害,但我就问政绩出了啥?就一个手实法,还想在我东南试行,结果还不是给老哥你怼得灰头土脸?”

    章惇说道:“那也不可不防,这次郊祭大典后,推举你为殿学士,什么意思你不知道?”

    “哈?”苏油乐了:“我有苏湖开发大局在手里,二十万顷良田打底,整到我头上,其实是不智之举。吉甫公不是不聪明,这完全是被权力的欲望蒙蔽了心智。”

    章惇笑了:“我也是如此与韩相公说的,陛辞之时还提醒了陛下注意身边人才凋零的情况,没想到一转身他就跳出来应景。哈哈哈哈,何其快哉!”

    苏油拱手:“是,子厚兄大才,所以接下来就有事拜托了。”

    章惇吓得跳了来:“少来!曾子宣和吕望之,被搞得跟你家佃户似的,你少来编排我,我就是来湖州享福的。”

    苏油贼笑:“可龙里的佃户,日子怕是都比他们好过多了。别闹说正事儿,一州之地,怎能显得兄长的才能呢?所以嘛,我打算让你将杭州事务也一肩膀挑了,接下来我另有大事,交给你们怕是做不好……”

    章惇傲气又起来了:“帮你挑起杭州事务没问题,不过话先说清楚,什么叫交给我们做不好,非得你苏明润才行?”

    苏油掰着手指头:“钟山天文台,皇宋银行两浙路经济规模前景预测,三酸两碱工业体系,棉花油菜种植,新法织造,丝织和棉纺产业提振,新法捕鱼,海洋渔业产业升级,海图绘制,洋流季风分析,军工产业部署,枪支弹药,军品制造……那要不我们换?”

    章惇听得一个头两个大:“走开!不换!先说好,只帮你再管一个杭州!”

    “行!”苏油起身:“那一会你去找蔡京拿印信,然后他就要全心投入水利司事务了……对了提醒你一条,《潮报》是与民发声的喉舌,你只能在《两浙新报》上以理服人,不能以官府之势压人。”

    章惇傻了:“喂等下,怎么说走就走?你要去哪里?”

    苏油说道:“我啊,剿匪!先还两浙路百姓一个安定和谐的发展环境!”

    ……

    长兴镇牛头山麓,两浙路转运司神泉监铸币厂外,一支在如今宋人看来非常古怪的部队正在集结。

    黒呢裤,灰呢服,红杠杠,黄铜肩章,帽徽,钢盔上高高的红缨。

    皮靴,武装带,皮质铜按扣的弹药匣,身后五枚手抛型震天雷。

    背上硬皮包,里边是毛毯,单兵口粮,侧面是多用工具夹层,背后还有一柄控鹤囤安两军传统的工兵铲。

    身前有两个炒面袋,是长长的腊肠形。

    队伍站得笔直,身侧是一支两浙路自行生产的熙宁七年型神机铳,和之前的神机铳最大的区别就是枪管变成了圆管,重量减了不少,枪管下还多了折叠式三棱刺刀。

    真家伙,六个月训练七十步十发八中老规矩。

    上四军的操典结合新军新法,被狄咏和王中正练到了极致,现在的两浙路衣锦新军,从上到下从里到外,焕然一新。

    苏油穿着没有军衔标志的军服,在王中正和狄咏的陪伴下,来到队伍面前。

    王中正背着手,冷冷的目光扫视着每一个人,似乎在挑剔谁军容不整,谁军姿不肃。

    狄咏抽出佩刀,正步走到队列前,舞出一个标准动作:“全体都有,立正,敬礼!”

    所有军人昂首挺胸,左手控枪,右手平举捶胸,发出一声整齐的闷响。

    狄咏原地转身,将佩刀正立胸前,然后一个斜撇:“衣锦新军,应到一千一百人,实到一千一百人,集合完毕,请少保训话!”

    “稍息!”苏油同样敬了一个标准的捶胸礼,然后将手放下。

    队伍又发出一声整齐的闷响,集体换了一个姿势。

    苏油对部队非常满意:“当兵吃粮,报效皇宋,保卫疆土和百姓,是每一个大宋军人,天生的义务与责任!”

    “各位都是层层选拔的军中精英,粗识文字,应当知道《武德歌》中的内容,应当知道,一个军人,应有的素质和品性!”

    “精忠报国,至高荣誉!”

    “忠烈祠里的万千英魂,没有人问他们的出身来历。全体大宋人,只知道他们曾经为这个国家,为华夏丕裔,为纲纪伦常,流尽了自己最后一滴鲜血!”

    “所以他们成了神,终年香火,绵延不断。”

    “只要大宋国纪长存,他们就永垂不朽!”

    “但是我不希望你们像他们那样,他们的牺牲,成就了今天的我们,我们要继承他们的遗志,将皇宋的军旗,插到大宋每一个敌人的坟墓之上!”

    “所以你们要保护好自己,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因为你们是重振大宋军威的种子,之后还有无数强敌等待着你们去征服。我们的万里征程,才刚刚踏出了第一步!”

    “两浙路,随着经济形势的好转,随着可耕种土地面积的增加,随着商业流通的加速,已经初步形成民生安定,欣欣向荣的局面。”

    “因此两浙匪患,相较年前,已经得到极大程度的缓解。”

    “但是,还有那么一小撮沾满血腥的暴徒,冥顽不化,抗拒天威,霸占着山头水路,对两浙路人民,犯下滔天的罪行,造成两浙路安定繁荣的隐患。”

    “今年三月,鄱阳湖水匪刘三苗,劫了永平监一船铜料,残忍杀害了随船的转运司随员,舟子,共计十二人。”

    “七月,饶州玉山口,一支商队被匪首刘横虎截杀,三十七人无一幸免。”

    “九月,歙州大障山匪首叫天齐,纠结几路盗匪,进攻歙县常平仓,企图抢夺秋粮。”

    “形势依然严峻,各地州府在清理流民的过程中,遭遇极大阻力。各路豪强和匪首纠合,企图阻扰穷苦百姓移民,不愿意让他们过上更好的生活,而是继续做他们永远压榨的奴隶!”

    “各路州府纷纷上报,请求两浙路转运司给予有力支援。我能依靠谁?只有你们!”

    “善视黔黎,恢慕君上。残驱枭猄,力捍家邦!”

    “要永远记住,你们是皇宋的军人,是陛下的军人,是天下百姓可以依赖的军人!”

    “凡是与皇宋为敌,与陛下为敌,与天下百姓为敌的人,就是我们的敌人!”

    “所以我要求你们,以泰山压顶之势,荡灭强梁,震慑宵小,还我两浙路百姓,一个朗朗的乾坤!”

    “该怎么做?!”

    军士们被苏油鼓动得热血沸腾:“杀!杀!杀!”

    苏油取过王中正递来的转轮铳和背包背上:“登车,先去歙州!”

    上百辆四轮轻便马车,已经等待在谷口,除了空车,还有部分运送给养弹药。

    军士们以极其迅速的动作登车,然后沿着杭州通往歙州的官道驶去。

    王中正坐在苏油的对面,一边被颠簸得身子直摇,一边啧啧连声:“少保这行军前的说道厉害,看看兵娃子们这劲头……这是又学到一招。”

    苏油也被颠得摇头晃脑:“你那大胖子宝贝呢?”

    王中正说道:“后边,和炮队一处,这次不让带霹雳炮,怪没意思的。”

    苏油笑道:“杀鸡焉用牛刀,悍匪们一般盘踞山林,霹雳炮弹道太平直,又沉,对付土匪,还不如伏虏炮好用。再说那东西本来就是以备不时之需,用不用得上还两说呢。”



    第七百七十四章山寨

    王中正直摇头:“要我说大宋除了河北,陕西,各地军力多不堪用,空占名额,立国之初的上四军那股子劲,早特娘的没了!”

    苏油说道:“如今河北八十年不言兵,又灾害连连,一样不顶用。我的眼里,也就西军十几万人和你们这些新军。”

    “不过兵是练出来的,将是杀出来的,军是钱堆出来的。主要还是承平太久了。如今的西军,与夏人厮杀了三十年,战力就还是不错的嘛。”

    王中正笑道:“听闻夏人在重建铁鹞子?换成了一种亮闪闪的全钢板甲,我的个乖乖,那得多少钱一副?啥时候再出萧关,咱也弄一套板甲回来玩玩?”

    苏油说道:“之所以要将新军抽得远远的来编练,就是怕夏人知晓机密。那玩意儿遇到神机铳,霹雳炮,屁用都没有。先让他们得意着,有朝一日……也不是一定要出萧关啦,青唐,横山,到处都可以出去,哪儿开打不是打。”

    王中正竖起大拇指:“少保你这脾性我就服气,别看平日里一副温吞吞的模样,每咬一口必须得咬到骨头,狠!”

    苏油翻着白眼,我就当你在夸我好了:“这车减震还是差……说那么多都是枉然,要是几个水匪山盗都打不过,那可就闹大笑话了……”

    王中正也跟着翻着白眼:“临阵之前也没点忌讳……”

    杭州往西过了昌化县百丈山,就算是出了钱塘江河谷平原,进入了山区。

    百丈山,只是一座更大的连绵山脉,大障山的东部起点。

    这里处于杭,睦,歙,宣四州交界,《寰宇记》云:“古吴越于此分界,故名。秦立鄣郡取此。”

    所谓“蟠踞徽饶数百里,平分吴楚两源头。”

    鄣峰,大鄣山的主峰,以石门、断崖、云海、虬松四胜著称。奇花异木、珍禽异兽层出不穷。

    南侧悬崖陡壁,直落千米。北出清凉溪,有十八龙潭,溪岸奇峰比列,巉岩巍石,夺人心目。

    山里有天子墓,太子尖,湖田山,周围有龙须山,凤凰山包裹,易守难攻。

    这几个名字和风水格局,让苏油怀疑可能有古代春秋时期诸侯的墓葬在其中。

    不过这里的匪首可不这样想,估计认为自己是王命所钟,因此选择了这里作为的老巢,建立营寨,还给自己立了个称号——叫天齐。

    这是两浙路最大一股悍匪,叫天齐本名叫做王齐,曾经是歙县县尉,在西边同夏人厮杀过,剿灭南蛮时也曾立过不小的功劳,除了武艺高强,带兵也是一把好手。

    因县里长官欺凌,王齐一时不忿,杀了县令,扯旗造反,横掠州县无人可抗。

    于是历任州县花钱买平安,周边几个县城,竟然出现了匪徒大摇大摆入城嫖妓招饮,地方官员还要请客买单,备足钱粮恭迎恭送的古怪场景。

    不过苏油的到来,以及新移民政策的推行,让这种状况发生了彻底改变。

    盗匪的底层也是穷苦人出身,如今有了重新做人的机会,无不蠢蠢欲动。

    官员们为了政绩和实质奖励,同样蠢蠢欲动。

    数月下来,偷逃下山,投奔官府的盗匪,竟然越来越多。

    这让叫天齐有些坐不住了。

    平天寨有一个大寨,两个小寨,一共三位当家。

    如今三人就聚在一处,长吁短叹。

    二当家是个道人,道号洪孟公,生得身形长大,还有一副美髯。

    洪孟公的小寨叫羽化观,相传当年障峰有一劳姓道人在观内羽化成仙,因而得名。

    此人武功比叫天齐还高,叫天齐刚立山头之时,曾得过洪孟公周济,后来两人干脆歃血为盟成为好兄弟,一起为非作歹。

    就听洪孟公粗声粗气地说道:“大当家的,如此下去可不是办法,儿郎们受官府蛊惑,都动了去太湖的心思。”

    “今天溜几个,明天溜几个,再这样下去,偌大的家业可就得散了。老三,平日里就你鬼点子多,你给出出主意!”

    三当家是个秀才,叫魏崇,做生意亏蚀了本金,却偏偏叫天齐下山绑票的时候,将他绑上山来,结果拿不出赎金,差点被叫天齐撕票。

    秀才巧舌如簧,一番言语下来竟然大得叫天齐的青睐,于是留在身边当了个军师的角色,叫天齐队伍壮大之后,便分出一个山头让他打理,与洪孟公互为犄角,拱卫中峰。

    魏崇生得干瘦,冬月里山上寒冷,却还把玩着一柄折扇:“二哥说得是,不过要让儿郎们心齐,那就得肚子吃饱,还要没有退路。”

    “今秋打歙县常平仓失了手,山寨眼看资储不济。明公,道长,要再不下山干一票,只怕人心还要散。”

    洪孟公怒道:“今秋失手,乃是歙县有备,杨元素杨老儿太厉害,料定我们毕定下山一般。”

    魏崇摇头:“其实也是咱自家舍不得山寨这点家当,出动的人数太少。”

    “成大事者,必得粮草丰足之地为根基,三国曹魏割占中原,马超起兵西凉,勇力不啻天壤,而结果如何?”

    “天险固不足恃,钱粮才是根本。东汉黄巾能短短数月,横行七州二十八郡,何等声势?就是舍得家业,打破州县,分配粮秣,携裹丁壮冲击下一个州县,如此势力才越发壮大。”

    “像如今我们这般,困守孤峰,坐看官府招诱蛊惑儿郎,要我看这就是温吞水煮蛤蟆,迟早是个死,还不如放手一搏!”

    洪孟公大手一拍大腿:“我看行!大当家的,干吧!”

    叫天齐目光闪烁:“咱兄弟守住大鄣山口,就是守住一注财源,这里是歙州到余杭的必经之地,要弃了这份家业,哪里有更好的安家之处?”

    魏崇拱手道:“明公,自咱们扯旗造反的那天起,天下早就没有安家之处了,要是抱着做富家翁的想法守山寨,等官兵腾出空来,迟早会对我们下手。”

    “明公可别忘了,如今的两浙路转运安抚使,可是大宋少保,杀尽三千铁鹞子,十万夏人精锐的狠人。”

    叫天齐不以为意:“夏人骑战为主,苏少保如今手里就上四军百人而已,至于两浙路那些烂泥,你我兄弟何惧?”

    “就算上四军,也非西军可比,当年我在陕西,对他们的战法熟悉得很!就算他铁打的英雄,没有手下相帮,能奈我何?”

    魏崇拱手:“明公虎威,自是威震两浙,但是明公别忘了,苏少保起家的那支部队,可是让横山步跋子都损失惨重的。”

    说到步跋子,叫天齐脸色终于变了:“囤安军!”

    “正是!还有泸州蛮!夔州蛮!”魏崇说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如不在苏少保反应过来之前,扩大咱们山寨的实力,等到他调用几处善战之兵来两浙,明公你再想想,会是什么局面?”

    叫天齐想了一阵:“他是两浙路转运使,调不动吧?”

    魏崇说道:“是调不动,但是要是他行文蜀地,征集退伍老兵呢?以他的声望,蛮子们可真是不用给钱都愿意卖命的。”

    叫天齐终于动摇了:“秀才这算是有见识……那当如何?”

    魏崇一咬牙:“如今之际,唯有先发制人!”



    第七百七十五章溪口战役

    “全师下山,占据大鄣山关隘,隔断杭歙通道,小股队伍大张旗鼓,向杭州境内昌化,于潜佯动,逼迫苏少保收缩于临安,富阳,余杭一线,死保杭州不失。”

    “而真正的大军,则向西攻击,一举打下歙州,获得粮秣后,焚烧州城,携裹丁壮,然后一部继续西进,稳守祁门。”

    “而大军再次折返,或攻击睦州的青溪,绥安;或攻击杭州的昌化,于潜。”

    “如此至少可得歙州全境。向西可以威胁大宋金铜根本之地永平监,银山场;向东威胁大宋最繁华的杭州,钱塘。”

    “要是能翻越天目山,甚至可以直下湖州,长兴!此举虽然冒险,但是真要成功,两浙路的天,就都是明公的了!”

    “这就是孙策,钱镠的立国之资!”

    “就算不成,我们也可以东守大鄣山,西守祁门,将歙州稳稳拿在手里,再与朝廷讲和。”

    “‘要做官,杀人放火受招安。’这样也有身价和本钱。”

    “明公,如今歙州新太守尚未到达,正是我们的机会!无论如何,也比坐以待毙,束手就擒强得多啊!”

    叫天齐也是老于行伍之人,对歙州的地形了然于胸,魏崇一边说,他便一边拿毛笔在黄草纸上涂抹勾画,待到魏崇说完,一幅完美的短期战略规划已然跃然纸上。

    将笔往几案上一拍:“好!秀才你简直就是他娘的张子房!早两年你怎么不说?!”

    魏崇讪讪地笑道:“这不是兔子逼急了也咬人嘛。早两年周围的官儿们多乖?咱在山上享福收孝敬不好吗?”

    叫天齐哈哈大笑:“那就叫齐弟兄们,咱这回砸锅卖铁,下山玩一把大的!”

    歙县,县令刘世光担忧地看着先期赶来的百人小队:“使臣,小县卑陋,战具不修,数月前才遭过一次攻伐,多赖杨公集合乡兵,死守溪口,仓廪方得保全。”

    “如今杨公已去,新太守未至,歙州没有主官,大家各行其是,盗匪又如此猖獗,区区百人,怕难以敌手啊……”

    为首之人正是张麒和石鍮,张麒笑道:“少保说了,歙县只负责当面防守,只要守稳溪口,便是有功,我们也不劳县令组织战力,只带民夫按我们的要求,挖出壕沟,将积土装入麻袋搭建到壕沟之前,便无事了。”

    县令急得直跺脚:“一道低矮泥墙,怎么挡得住叫天齐的人?他们可有八百多人!”

    张麒拿这县令没办法:“你要这样想,有我们在前面抵挡,总比连抵挡都没有好不是?就几天时间,少保大军就到了!”

    县令都要哭了:“你们是少年人不知天高地厚!叫天齐精于行伍,手下一文一武,都不是等闲,与普通打家劫舍的盗匪不一样!”

    石鍮说道:“那这样,县令你要是觉得不把稳,自己再去组织乡弓手,义勇,仓曹,做我们的后盾预备,好不好?”

    县令心一横:“是祸躲不过!不过事后要是侥幸得活,我要上书朝廷,弹劾少保处置失当,在歙州主官未至的情况下,激怒盗匪下山劫掠之罪!”

    说完拂袖而去。

    石鍮对张麒说道:“七哥看到没?这就是大宋的官,自己守土不力,反倒怪别人对盗匪不够好。屁股该坐那边都搞不清。”

    张麒摇头:“没办法,文恬武嬉太久了,这种风气要纠转,还得慢慢来。说到底这还是个成本问题,地方武装养起来,对县里也是很大的负担。”

    “剿匪这种事情,本来就该是军方的职责,而军方俸禄低下,缺额严重,了无战心,打起来根本就不是悍匪的对手,才会出现十八名匪徒就能穿州过府的奇事。走,再去看看阵地。”

    ……

    再说叫天齐的队伍,他与洪孟公魏崇下得山来,让魏崇带着一百多老弱,分兵去了大障关,准备出关造出声势,逼迫杭州收缩兵力。

    而自己与洪孟公,带领着手下六百多精锐,趁此时间,朝歙县扑来,准备一举夺下这里。

    歙县两面临水,位于绩溪与浙江上游河段,被称为新安江的河段的交接处。

    从新安江渡河是不大可能的,水面较窄的绩溪渡口,才是首选。

    两人带兵顺着大路一路向西,沿途村子的人早就跑光了,不过给养不缺。

    这里有养鱼的传统,稻田里水产丰富,不少人家还有带不走的存粮。

    不过和以往不同的是,以往每次下山,都能挟裹一些丁壮入伙,壮大声势,而这次,丁壮们却全都跑了。

    好在几乎没有遭遇什么像样的抵抗,抢了几户大户的粮仓后,队伍饱餐了一顿,乌泱泱地朝着绩溪杀来。

    绩溪上本来有一座木桥,如今木桥已然拆毁了一半。

    溪口对面静悄悄的,看来大军行动迅速,歙县方面只来得及拆掉半座桥,压根没有来得及别的动作。

    叫天齐和洪孟公对视一眼,眼神里都是欣喜,看来这轮进攻,把握很大。

    很快,十来条竹筏修造起来,叫天齐让百人上筏,先过去占住渡口,然后接应后续大部队。

    应该说叫天齐还是有章法的,然而就在竹筏快要接近对面堤岸的时候,渡口上方,几处堆放着桥梁木料的地点,突然冒起了一些淡淡的白烟,紧跟着几十声鞭炮一样的脆响传过,在溪谷中回荡,惊起无数鸟儿。

    竹筏前头,举着临时拆卸下来的门板,用作盾挡在前边的匪徒,一个接一个地栽倒在水里,将竹筏上惊慌失措的其他人,完全暴露在渡口上方守卫者的视线范围之下。

    这下就热闹了,对岸的爆响陡然变得密集起来,竹筏上的人如同下饺子一般跌落溪中。

    叫天齐冲到岸边狂喊:“冲过去!到了对岸找地方躲避才得活!”

    然而竹筏上的匪徒们已经被这法术一般的阵仗吓懵了,在竹筏上狂呼哭喊,几艘竹筏疯狂地往回划,几艘甚至都忘了控制,在溪中打起转来。

    会水的,疯狂地跳进冬日里冰冷的溪水,疯狂地往回游。

    对面又是一阵爆响,又一批匪徒跌入水中。

    洪孟公眼力尖,瞅见对面一个隐约的人头晃动,拿着一个什么东西对准了这边,冲上前去将叫天齐扑倒,然后倒拖回来。

    叫天齐刚刚站立的地方周围,咻咻地溅起几点土花。

    一名匪徒好不容易游回,刚刚在水里站起半个身子,胸前就开出几朵血花,然后一头栽倒在溪中。

    叫天齐吓得两腿连蹬疯狂后退:“妖术!妖术!”

    对岸的爆响开始放慢,但是明显有了节奏,收割竹筏上慌乱的人命,效率却更高了。

    没多大功夫,十艘竹筏上除了趴着不动的匪徒,其余都落入水中。

    只有水性和运气较好的二三十人回到了岸上,剩下的都变成了尸体,在溪中弥散着鲜血,缓缓向下游漂去。

    对岸的官兵心肠很毒,爆响声再次响起,将竹筏又清扫了一遍,才任由竹筏向下游漂去。

    这一次岸上的人都看得清了,除了竹筏上噗噗的声音,竹筏周围还溅起一些小小的水花。

    叫天齐一把抓过一名受伤的匪徒,拔出尖刀在手下的惨叫声中,从他肩膀伤口里剜出一颗变形弹丸:“不是妖术,是器械!”

    洪孟公将弹丸接过,抽了抽嘴角:“什么器械,这等厉害?”



    第七百七十六章夜战

    叫天齐毕竟是枭雄之性,心中还在还在突突乱跳,却已经有了计较:“哥哥,这等物事,料来对面也不会太多,夜里从上游选水性精熟的人马摸过去,将那些东西抢到手里,天下之大,你我兄弟哪里去不得?!”

    洪孟公点头:“那我亲自带队去上游,等天黑之后摸过去,器械再精良,那也得看什么人用!就正军乡勇那帮德性,刚好给咱哥俩送菜!”

    叫天齐盯着对岸的木料堆积场:“不知道老三那里,能唬住苏少保多久,哥哥,咱们得抓紧。”

    洪孟公拎起长剑:“我这就去点兵!”

    张麒放下看向对岸的望远镜,有看了看天色:“小石头,他们分出一队去上游了。有三四十人,领头的是个大胡子道人。估计是想趁夜里摸过来,别人能跑,他可不能跑了。”

    石鍮拎起神机铳:“那我去把弦挂上,一二三队,跟我来!”

    阵地上撤下了三十号人,跟着石鍮去了。

    县令这才偷摸着上来:“半渡而击,这一阵小郎君杀得精彩!城里百姓送来一筐面饼,一头烤羊,慰劳各位军爷。”

    张麒回头对看着烤羊流口水的军士们招呼:“少保的军令,新军谁敢对百姓胡乱伸手,定斩不饶。”

    军士们都是点头,眼睛还看着烤羊。

    张麒想了下,从怀里掏出一枚银币交给县令:“这个拿去,算是咱们买的,兄弟们,吃!”

    县令还想推脱:“这个……郎君就不用了吧,这也是城中百姓一番心意。”

    张麒摇头:“军令如山,别的还好说,这条规矩,雷打都不能动!”

    将银币塞到县令手里:“你也别闲着,赶紧带衙役们去下游,将盗匪尸体打捞上来,那些可都是军功。”

    “要是还有没死的漏网的,都要捆扎了送去牢里,等大军到来后处置。怎样?不准备弹劾少保了吧?”

    县令上手就扇了自己一耳光:“早知道有小郎君这样的神兵,我还担心啥?”

    说完嘿嘿赧笑:“那小郎君我就不耽误你料阵了,这就下去组织乡勇。咱对阵不行,这种便宜可还是会捡的!一会儿我让县尉过来,有啥需要的,尽管开口!”

    ……

    半夜,码头上来了一队民夫,在滩涂上一阵忙活,点起了十来堆篝火,将整个溪口照的通明。

    叫天齐恨得牙痒痒,不过隔着绩溪,也那人家没有办法,只得看向上游,希望洪孟公能够得手。

    为了增加袭击成功的可能性,他又给洪孟公补充了一批人手,将会游水的手下全都派了过去。

    同样的,张麒也料定叫天齐不敢从码头过来,又分出三个小队队支援石鍮。

    三更时分,约有两百名盗匪渡过绩溪,摸到了对岸。

    洪孟公带领着他们,悄无声息朝下游渡口杀了过去。

    前头有一处村子,村头是几幢黑洞洞的茅草房子,看样子是一处鸡毛店。

    洪孟公没有换下水靠,一身漆黑:“杀过这里,官军远射的器械就没用了,兄弟们记得拿出一身的狠劲,贴近身肉搏。是吃肉是吃土,就看这把,记得了没?”

    跟从过来的都是猛人,闻言皆狠狠点头。

    洪孟公一挥手:“上!”

    几十条人影窜起,向着黑黢黢的村落扑去。

    一名叫张五的匪徒,进了水的鞋底不得劲,在奔跑过程中一个打滑,狠狠地摔倒在地上。

    就在他倒地之前,前方地面突然爆起数团恐怖的火光,紧跟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将大地都震得抖动起来。

    让他心胆俱碎的,是前方兄弟们的身影,在火光里一个个高高抛起,四分五裂。

    不知道谁身上的一条大腿,打着旋,横飞到他的身前,“啪”地一声落到地上。

    “啊——”张五被这恐怖的一幕,吓得魂飞魄散,要了命一样大声嘶喊出来,丢下手里的刀子,手忙脚乱就要往后爬。

    白天在河边那种令人心惊胆颤的鞭炮声再次响了起来,火光里就见往回狂奔的兄弟们,被一些带着嗖嗖呼啸的东西追上,然后惨叫着栽倒在地。

    该死的鞋子再次拖累了他,刚爬起来又跌倒了。

    屋子后边掠出了几队人,灰色的身影如同鬼魅,在行进中很快成为三行队列,然后举起了手中的家伙。

    一声尖锐的金属口哨声响起,紧跟着,一排火光闪过,张五身边又倒下了十来人。

    然后第二排越众而出,一声哨响后,又是一排火光亮了起来。

    耳边砰砰的声音响成一片,张五忘了自己是在战场之上,感觉陷入了一场好像永远醒不过来的梦魇,侧躺在地上缩成一团,抱着头屎尿齐流:“别打了!别打了!”

    每一排铳响过,张五就会狂抖一下,直到一双小腿裹着绑腿,蹬着古怪皮靴的大脚站在他的脑袋旁边,张五才吓得又是“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一支古怪的尖刺对准了他的眼睛,就听一个声音说道:“别管这些,将盗匪压回溪边,震天雷招呼!”

    古怪的尖刺收了回去,张五还在地上失神地呢喃:“别……杀……别杀……”

    皮靴很快从他身上跨了过去,张五听见了前方兄弟们怒吼的反扑声,二当家洪亮的骂声,噼噼啪啪的爆竹声,“风紧——”“扯呼——”的切口声,二当家“拼了!”的狂怒呼喊声,噼噼啪啪朝水边狂奔的脚步声……

    最后,溪边传来一串“轰隆!”“轰隆!”的爆炸声,然后,世界终于安静了下来。

    噩梦结束了。

    过了好久,张五才抬起头,只见在他周围,全是倒地的兄弟,从村口到大路,除了他一个活人,躺下了一地的尸体。

    然后那支鬼魅一样的灰衣服队伍又回来了,两人一组,一个警戒,一个将手里古怪的尖刺,狠狠扎进地上躺着那些尸体的胸膛。

    有些兄弟明显是还没死透,刺枪入胸后,还发出一声惨叫。

    几个装死的跳了起来准备逃跑,转眼就被啪啪放倒,然后被灰衣军士赶上去,狠狠地补上一尖刺。

    张五突然福至心灵,高举双手:“降!我降了!我投降了!”

    ……

    上游几声闷雷般的巨响,紧跟着那恐怖的鞭炮声再次响成一片,在静夜里听着非常清晰。

    一直紧张等待的叫天齐心中猛然咯噔一声,糟了。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没过多久,对岸又重新安静了下来。

    浓烈的硝烟味道,顺着溪谷传了下来,即使这么远,依旧刺鼻。

    很快,上游还未过溪的手下奔了回来:“大当家的,官家厉害,扯呼吧……”

    叫天齐骂道:“二当家呢?!”

    “没了!”手下跪倒在叫天齐身前:“二当家没了!我们看着弟兄们被官军逼回到溪边,然后……然后坡上丢下几个瓶子,轰隆几声,对岸的兄弟全放倒了!二当家……也倒了!”

    叫天齐一跺脚,积年的老匪也是机警异常:“妈的,这把又蚀了,扯呼,回山!”

    来回奔波了十日,什么好处都没有捞着,叫天齐一路风声鹤唳,直到重新见到障峰山头,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一侧山峰上响起了激烈的号角声,前头涌出一支灰衣红缨的队伍,打着一面旗帜——两浙路转运安抚使苏!

    第七百七十七章秋风扫落叶

    一个灰色军服的官员站在旗下,头盔上和其他人有些不一样,没有黄色的装饰。

    身边正是平天寨的三当家魏崇,指着这支疲惫的队伍中间一人:“少保,那个就是叫天齐!”

    叫天齐拔剑怒骂:“你狗日的魏老三,出卖山寨,活当千刀万剐!”

    魏崇拱手:“魏某乃大宋读书人,岂能与你等猪狗不如的反贼为伍,等这一天多日了!”

    叫天齐挥舞长剑:“弟兄们跟他们拼了!砍下魏三狗头,为洪二当家报仇!拿下朝廷命官,咱今天绑一回朝廷的票!”

    数百人挥舞兵器,呐喊着冲了上来,狄咏嘴里的哨子一响,宋军前方顿时一阵硝烟一阵爆响。

    叫天齐不顾身边飞舞的子弹和倒下的同伴,眼里只有魏崇那挂着冷笑的脸。

    突然额头上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叫天齐一个踉跄,跪倒在了草地上。

    倒地前最后的视线,停留在宋军阵营的后方,苏少保的旁边,还有一个面净无须,粉头花色娘们儿样的中年人。

    那人张开了单闭着的左眼,确认目标已经被击中,这才放下了手里的古怪玩意儿。

    懒得再多看自己一眼,那人低头掰动古怪军器后边一个铁栓,用手指从镗内抠出什么东西来弹飞,又从腰间的皮袋里摸出一枚什么东西填了进去。

    妈蛋,那个人应该是监军,老子英雄一世,最后死在了一个没卵子的手里?

    叫天齐死了,剩下的顽匪见走投无路,只好投降。

    苏油对王中正笑道:“监军好铳法。”

    王中正爱不释手地翻看这神机铳:“这一款比老款灵,重心更加合理,管子长了寸许,感觉又精准了不少。”

    让狄咏去清理战场,苏油对魏崇说道:“你以后是要从军还是回乡继续读书?”

    魏崇拱手:“家中还有老娘,拙荆也等了在下好几年,先得回去看看。”

    苏油说道:“要不还是去苏湖吧,或者去荆南,给你换个身份,再给你四十亩地,还有此次剿匪的奖掖。”

    “一个选官是跑不了的,以后好好过日子,也可以继续读书也可以做进士。”

    “出卖了这么多人,难免没有会寻仇的,这也是为你好。”

    魏崇眼光闪烁:“他们都是顽匪,其实可以……”

    苏油呵呵笑道:“你想多了,朝廷自有法度,新军也不杀俘虏。当然刚刚说的那些都是建议,你要是不怕,我也可以给你寻个差遣,先在市舶司做个巡检,也是没问题的。”

    魏崇到底还是心热:“那待我回乡探视老娘,便来杭州听从少保教诲。”

    苏油笑道:“那行,那你先陪同歙县县尉,将俘虏押入大牢。我们还要继续剿匪。”

    魏崇去了,王中正在后面呸了一口:“出卖袍泽,读书人心就是黑。”

    苏油笑了:“喂!这话骂的人多了啊……魏崇两个月前派人联络我,这次调虎离山之计得行,也是他的首功。”

    王中正看着苏油:“说动叫天齐那番言语,是你教的吧?”

    见苏油不说话,王中正当他默认了,一跺脚:“就还是心黑!”

    整个熙宁七年末的剿匪行动,从歙州开始,睦州,婺州,衢州,信州,一路剿灭了大小盗匪巢穴三十三处,处置匪首七十六人,俘虏释放三千四百人,入狱四百六十二人。

    还处置了养匪为患的县令三人,巡检押司一下二十五人,勾结土匪阻碍移民的豪强七家,两浙路两大匪患,叫天齐和刘横虎,被一举荡平。

    叫天齐好歹留了个全尸,刘横虎躲在险峰绝地抵抗,最后新军动用了伏虏炮,在大宝贝郭淮的精准打击下,将倚险据守的刘横虎和其手下炸得血肉模糊。

    之后利用鄱阳湖水位最低之际,在饶州对鼓山,完成了对两浙路最后一支水匪刘三苗的包围。

    刘三苗劫的是铜纲,一千多斤铜料,价值上万贯,那就没说的了,送汴京明正典刑。

    苏油完成了对两浙路人民的承诺,新年之前,最后一件大事完成!

    这次严打,新军无损一人,也就轻伤了十来个,还多是行军途中造成的。

    堪称秋风扫落叶!

    以武装到牙齿,军纪严明的近代化职业军队,对付如今的山匪水盗,本来就是胜之不武。

    暴露的问题也很多,比如石鍮和张麒,明明给这俩货的军令是稳守歙州,结果两人冒险设了个陷阱,放了叫天齐两百多号人过溪,然后用六十多人的新军将之歼灭。

    事后被苏油切责,出发之前就说过,新军来之不易,都是未来的种子,容不得如此行险。

    歙州百人队,功劳照样登记,不过临时指挥石鍮和张麒,被苏油行军令押送杭州,关七天禁闭。

    这次行动与其说是剿匪,不如说是行军拉练,除了布置军事任务,苏油还有一件大事,就是巡视浙西诸州,了解当地民情政情,考察浙西移民准备工作。

    当地豪强们也就是当当土皇帝,欺负欺负没实力的外官而已,连叫天齐这样的土匪都敢对他们敲诈勒索。

    如今天军一到,一个个比见到猫的老鼠还老实,处置几家后,谁也不敢再在这事情上阻挠。

    这次行军,还让苏油发现了一个与各路知州们搞好关系的途径——道路交通。

    如今的道路太糟糕了,以军用大车的质量,一个月高强度行军下来,都给颠坏了不少。

    两浙路转运司如今可不是没钱,于是苏油和知州们商量,你们不是想要拿补贴吗?光卖竹木才几个盈利,干脆这样,咱们修路吧!

    第一步就是州与州之间的官道干线,由四通营造基建司为第三方监督单位,州府与转运司为工程发起方和承包方,转运司按照道路施工标准划出每里路程的造价,然后大家造预算打报告给我,大家来赚这个修路钱!

    不过丑话说在前头,首先是工程达标,其次是造价合理,其三是照顾民生。

    每一次工程都有第三方监理,如果出现虚报瞒报,偷工减料,压榨劳工这些情形,那可就好事儿变坏事儿了。

    地方官们都兴奋坏了,苏少保给流民隐户找地,对浙西诸州真没啥好处,这下不一样了,这工程款拿得那叫一个合理又合法!

    戎马倥惚间,事情也没法说得太细,苏油将浙西官员们的心思勾引得难熬难奈之后,却不负责任地走了,只说年后齐聚杭州再行商议。

    部队仅仅用了一个月时间就扫荡了浙西,最后在鄱阳登船,经过南康军,江州入长江,中间在江宁府过的新年,与赵顼的新年奏表和剿匪事宜的奏报,也是在江宁府,与王安石的奏报一道递上去的。

    之后一路顺流而下,在润州转入运河,经润州,常州,苏州,秀州,一路接见官员,宣讲政策,终于在熙宁八年元月初八,回到了杭州。

    章惇,蔡京,晏几道,秦观,郏亶等人,带领杭州城父老,一起到城门迎接。

    退休官员张先上前:“太守答应替浙中父老完成十件大事,老夫只当轻佻大言,故而一直不来拜见。”

    “少保此次出兵,如秋风之扫庭庑,大洪之过纤渠。荡涤污秽,摧灭妖氛,两浙百姓,皆铭感恩德。”

    “最可贵者,大军过郡,不扰地方,诸县竟然有兵去而未知曾来者。”

    “自古行兵,未有谁能至此。纵然孙吴复生,韩李再世,也做不到。”

    “这才是我皇宋天军,威武义师的气象,少保当受老夫一拜。”

    说完郑重地施了一礼。

    老头不光光是文坛宿老,婉约派领袖人物,还是天圣八年进士入官,治平元年苏油才十七岁,人家就已经退休的宿老。

    虽然仕途不太通达,只以尚书都官郎中致仕,但是在两浙的号召力,那也是一等一的。

    只看钱家二号人物钱和,都要在旁边搀扶着他,就可见老头在杭州的威望。

    一树梨花压海棠的老杀才,苏油哪里敢怠慢,赶紧扶起:“不敢不敢,此次行军,苏油其实并没有管多少军事,都是狄殿帅训练有功,王都管监军得力。杭州事务,辛苦子厚兄和元长料理,说起来,倒该惭愧才是。”



    第七百七十八章见老乡

    张先此次出城相迎,具有重大意义,代表着两浙路对苏油最持怀疑的那帮人,都对苏油改变了观感。

    不过看不起武臣和内官的毛病还是难改,虽然苏油对狄咏和王中正颇为推许,张先却一样不会搭理两人。

    有点小尴尬,好在话题多的是,苏油换了个方向:“如今浙江《潮报》《新报》颇为活泼,也有了些影响力。先生你可是我两浙路文坛风标,有什么佳作,大可以刊载,给我们的报纸拉拉人气嘛。”

    这个还真不是瞎吹捧,如今的报纸和以后的不一样,如大苏之辈,人家同意你刊登他们的诗词,那是给你面子,而且给报社带来的发行量,那是不能忽略的。

    张先取出一首词作:“要不就登这个吧,算是还债。”

    苏油接过,却是一首《望江南》:“青楼宴,靓女荐瑶杯。一曲白云江月满,际天拖练夜潮来。人物误瑶台。醺醺酒,拂拂上双腮。媚脸已非朱淡粉,香红全胜雪笼梅。标格外尘埃。”

    这是标准的婉约派词作,蔡京笑道:“安陆先生来往苏杭,多为官妓作词,却独独漏掉了一名叫龙靓的美人儿。于是龙靓姑娘写了首诗寄给先生:‘天与群芳千样葩,独无颜色不堪夸。牡丹芍药人题遍,自分身如鼓子花。’先生此举,还真是还债。”

    苏油抽了抽嘴角,果然是色中饿鬼的本色。听说去年老头那小妾给他添了个儿子,今年又怀上了,算起来,老头第一个儿子和如今这个,年龄上相差了一甲子!

    将词作交给秦观,命他刊载,又与钱和章惇等人叙完礼数,说道:“还有几日假期,今年列位都辛苦,大家就好好放个假,我还得接人去安和圩那边拜见蜀中长辈呢。”

    相约上元节返回杭州城,苏油匆匆赶往府衙,将被关过禁闭的张麒,石鍮叫上,顺便拉上蔡京和平正盛,众人骑上快马,朝湖州安和圩奔去。

    安和圩边上,就是苏油安排的蜀中移民聚居区,一共十个大圩,共计两万亩。

    按一户两丁,一丁四十亩计,这里就是两百三户人家。

    后世香港有一个说法,就是工作岗位,家庭收入来源,都是来自几个大家族,几个大家族给众人发工资,然后又通过吃喝玩乐将大家的工资收回。

    这种说法未免有些夸张,但是用在四通商号之于蜀中,差不多算是恰如其分。

    因此第一批来自蜀地的移民,大多都是二十年间,跟随四通的成长殷实起来的户族庶支,也是蜀中最有眼光,有远见,具备资金实力和知识储备的家庭。

    当苏油将目光投向大海的时候,他们也将目光投向了苏湖,荆南。

    四通商号对占据苏湖继续发展相当重视,派出了苏油认识的人里,对土地最有执念的人——李老栓带队。

    让李老栓大为惊讶的是,苏油事先已经将十个大圩雇人开垦了出来,而且还统统种上了油菜,还给大圩划好了宅基地,造好了简易房屋,配备了简易的家具,农具,日常器用。

    每个溇港边,还有一家综合性水车坊。

    全部算下来,一户家庭,相当于得到了十贯的补贴。

    但是这并不是债务,因为这些钱,将由这些人家土地上的油菜冲抵。

    这些油料的价值,不但可以将四通商号前期所有投入全部捞回来,还能获取大量的利润!

    这份钱只能给四通商号来赚,因为就算到了现在,旁边安和圩的人都还不太相信,一季油菜能当五季稻米的收成。

    苏油也不能逼着他们种,油菜这玩意儿好种难收,辛苦着呢。

    永安圩,李老栓站在村口:“是今天吧?怎么还没见人?这初八的星星都看得到了。”

    初八占谷,顺星节。民间传说这一天是诸星下界的日子,天空星斗出得最全。

    安和圩的刘万春也在这里,蜀中移民初至的时候,人家这边可是没少帮忙。

    因此刘万春跟李老栓现在混得也很熟:“老爷子你放心吧,少保说带着大军回杭州城安顿好就来。”

    李老栓有些怅然:“过家门都不停一脚,非得来回倒……”

    刘万春说道:“将在外,君命都可以不受,带兵打战,那是有一大套规矩的。”

    “兵者凶器,将兵出外,就再不能顾家了。”

    “当年袁绍手下大将朱灵,征讨叛将季雍的时候,季雍把朱灵在城里居住的母亲和兄弟绑在了城墙上,逼其退兵。朱灵说‘大丈夫为人效力,如何能只顾家室呢?’”

    “不仅没有停止,反而下令全力攻城。最终虽然抓住了叛将季雍,但是他的家人却全部被杀了。”

    李老栓脸上肉抖了两抖,给了刘万春一下:“新年里说这个也不忌讳!”

    刘万春大喊冤枉:“少保行兵都不忌讳,我还以为你们蜀中人都不忌讳这个呢!诶?来了!怎么是骑马来的?”

    几匹马奔行了过来,一起甩鞍下马:“苏油,张麒,石鍮,拜见伯爷。”

    李老栓哈哈大笑:“可算是到了!赶紧的通知庄子上,开灯!”

    初八祭星,相应的仪式就是点灯。

    很快,庄子上星星点点的火光亮了起来,从安和圩永安圩开始,沿着溇港,星星点点的火光沿着太湖沿岸传了下去。

    巨大的弧形湖湾,每隔两里,就点起一处巨大的火堆,在一口大锅里燃了松柴,这个风俗叫“点钱粮盆”。

    李老栓拉着苏油,在火光下抓起一把地上的泥土:“油娃,这是夜潮土,你摸摸,又细又润。你给咱蜀中人找了块好地界,真是好地界啊!”

    好地界苏油当然知道,不过太专业的也有些不明白:“啥意思?什么叫夜潮土?”

    李老栓笑得眼里含泪:“这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好土!比汉中的地还要好!种出的萝卜青菜那叫一个好吃,还有油菜,一会儿你去看看那长势……”

    刘万春笑道:“李太爷这天都黑了,要看那也得明日赶早,先领少保庄里去吧,每次一说起地来那就没个完……”

    李老栓这才回过神来:“对对对,好在万春他们给咱匀了些肥猪,不然这年都过得不得劲。”

    刘万春说道:“这还是托了少保的福,蜀中过来的两头乌和狮子头长得就是快。不过要不是《西南农书》,真不知道养个猪这么多的道道,谁知道蜀中给猪还吃熟食!”

    李老栓说道:“是啊,所以还得特意给它们种菜,苜蓿,厚皮菜,得轮着来。”

    刘万春又有些懵:“厚皮菜是啥?”

    苏油笑道:“就是莙荙菜,这东西还是当年你们这边的商人带去蜀中的。蜀中人给另取了一个好叫的诨名。”

    刘万春也笑了:“嗐!这东西听说是回回们从海上带过来的。不过没想到你们蜀中人给种到了这么大!”

    来到庄子上,乡亲们都围了过来,乡音一上,别说平正盛,就连刘万春,蔡京都得懵逼。



    第七百七十九章大案

    于是就在火光下开席,经典的川味九斗碗,腊味香肠,其中血皮菜炒猪肝,鸡汤冒豌豆尖,红嘴芋粉条,这几样独特的家乡农家菜,吃得苏油眼泪都快下来了。

    李老栓见苏油吃得不停嘴,非常开心:“粉条的做法,还是当年少爷传下的,还有红嘴芋跟血皮菜,那是蜀中人家常年累月种在院子周围的度荒菜粮,所以我们也带来了。对了还种上了高笋与百合。”

    高笋就是茭白,这玩意儿在太湖周围种那是高产,百合,就属于两浙路的传统作物了。

    李老栓继续说道:“跟万春他们都商量好了,今年要收油菜,稻秧就下得比他们晚点,收得也比他们晚点,到时候请他们过来帮帮忙,好家伙一人四十亩地,蜀中可没有这样的好事儿!”

    刘万春对李老栓拱手:“说起这个还得请教李太爷,往年两浙路春播,最担心的就是倒春寒,为何老丈却说不用担心?”

    李老栓笑道:“这个得靠地垄和地窗做出秧室来。”

    地窗说起来简单,实际上是挤出成型的最新工艺,生产出来的较大面积的照明透光设备。

    玻璃如今成本有点高,不过硝棉工艺的成熟,让赛露络已经便宜了下来,这玩意儿一样透明。

    将目数很低的赛露络丝网,通过挤出机,就涂抹上了一层赛露络融化挤出料,再通过压光辊、冷却辊筒,由工人们在一边操作截取,就可以得到一片片面积较大的薄薄的透明板材。

    这套设备加工难度最高的就是那个压光辊,必须打磨到镜面级。

    生产出来的板子,当然不能与玻璃相比,最多只能用三五年,不过胜在产量大易加工,加上木框进行加固,可以用作透光的大窗户。

    苏油让四通搞出这个东西的目的,其实不是最初不是为了农业,而是用来保护家里边的字画的。

    家中如今的字画太多了,而且有些字画必须挂出来,既是面子也是里子。

    真正的晋人密本想都不用想,苏油只负责让程家书坊用双钩法制版,然后往宫里送,不留这份是非。

    但是比如仁宗皇帝赏赐的“克慎精勤”,那必须得是玻璃檀木框装裱了。

    次一等比如欧阳修亲书的《醉翁亭记》,司马光亲书的《布衾铭》,王安石亲书的《明妃曲二首》等,那也得是赛露络压面,加枣木,樱桃木做框。

    再次一等,比如大苏,黄庭坚,蔡京,还有赵顼奶妈的儿子,如今的含光县尉米芾,他们的书法和诗文苏油收集了很多,这些就只配用赛露络加松木,榆木的框子了。

    这东西现在已经渐渐流行起来,士大夫家中大堂,如今要是没有一副名家所作的赛露络紫檀框架的高雅楹联,都不好意思请文友来家坐坐。

    皇室的手笔当然更大,赵顼大手一挥,中牟汤泉庄子那一百亩菜地花圃,直接用这玩意儿搞成温室大棚!

    蜀中人比较实在,皇家那用法太奢侈了,俺们弄点小号的,能保住春秧就行。

    好歹比丝绢喷玻璃水便宜耐用多了好不好!

    精耕细作是蜀中习惯,都是人多地少给逼出来的,只要有一分法子,花十分力气都要给用上!

    当然要是外地人弄这个种粮,怕是得亏本,得是种花,培养观赏鱼,那才有赚头。

    蜀中人这就是背靠油娃好乘凉了。

    首先是科研基地用上了这个,然后浙江长绒棉收成下来之后,就能有更多的赛露络支持更多地方。

    移民工作是当前的重点,因此苏油以扶持地方产业为由,给永安圩也分配了不少。

    因为育秧的时间是错开的,所以苏油给的地窗板子,够二十个圩田村落使用,四百顷。

    一盘炒油菜端了上来,这东西不但是油料作物,嫩尖在这个时点可是一道好菜蔬。

    李老栓将菜放到中间:“尝尝,我觉得挺不错的。”

    苏油夹了一筷子:“再过几个月,就有素油炒菜了,万春来尝尝。告诉你你们村不种这个,亏大了都。”

    刘万春嘿嘿赧笑:“我们不急,先看看李太爷的能耐,再跟上不晚,我们还是种豆子,蚕豆眼看要熟了,明日里给少保送点嫩蚕豆过来。”

    “好!一定要送来,教你一个乖啊,蚕豆养草鱼,养出来的鱼肉是脆的,叫脆鲩!好吃着呢!”

    刘万春拱手:“少保可饶了我吧,人畜都不够吃,还拿去喂鱼。”

    苏油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这还是给穷怕了……”

    节气里说这个又显得有些不吉利,李老栓赶紧打岔:“少爷,你看这家家户户,春联还没贴呢……”

    苏油一指闷头吃得吭哧吭哧的蔡京:“他!这娃那手字,比子瞻还厉害!”

    说完端起酒来:“来,伯爷我敬你,也不知道,汴京城里小妹他们,这年是怎么过的……”

    李老栓和苏油走了一个:“你也别操心这么多,有八公在,那还不料理得明明白白。”

    苏油唏嘘:“能不担心吗,我家小漏勺,也快要生了,就不知道是儿是女……”

    “漏……漏勺……”李老栓端着酒杯都傻了:“还能不能起得再好听点……”

    ……

    汴京新年里,朝局气象看似和缓,其实很紧张。

    因为吕惠卿在年前又有了动作,朝中出了一起大案。

    沂州百姓朱唐,状告前馀姚县主簿李逢有逆谋,提点刑狱王庭筠等言,经查,尚无结构之迹,但李逢毁谤朝政,有指斥之语及妄说休咎等事实。

    赵顼有些怀疑,别遣周辅往治。

    结果揪出来一个宗室,太祖的后裔,秦王赵德芳曾孙,南阳侯赵从贽第三子,右羽林军大将军、秀州团练使赵世居。

    然后这娃又牵连出一个来自蜀中的妖人,叫李世宁。

    赵世居颇好文学,结交士大夫,有名称。

    李世宁则是个道士,善于导气养生,自称已经三百岁,用一些神神鬼鬼的东西,言人休咎,以此出入贵家。

    赵世居邀请李士宁去他家,披命算八字。

    士宁以为天下是太祖肇造,宗室子孙当享其祚。

    仁宗当年有赐英宗母亲仙游县君的挽歌,里边有传后之意。

    于是李士宁便窃取其中间四句,易其首尾,偷偷告诉赵世居当受天命,将诗歌赠给他。

    同时还送了赵世居一口宝刀,且曰:“非公不可当此。”

    宝刀纹理斑斓,上有四个字“惟上可留”,传闻出自蜀中大匠石富之手。

    于是赵世居的党羽们纷纷捧场,曰:“李士宁,神仙也。”解释其诗,又将这口刀以为至宝之祥,天命所归。

    赵世居这傻缺果然大喜,“赂遗甚厚。”

    赵顼听闻之后当然大怒,命御史中丞邓绾、知谏院范百禄、御史里行徐禧杂治之。

    所以李士宁也被逮捕入狱。

    吕惠卿指示邓绾,大兴此狱,尽量牵连。

    目的很简单,李士宁是王安石的好朋友,而且又是蜀中人,宝刀传闻还是石富所铸,此等机会岂容错过。

    不过千算万算,却忽略了赵顼的态度,这娃下朝后第一件事就是给苏油写信,问石公是不是铸造过一口宝刀,上边有天意赋予的文字?

    苏油在密奏中回信,说那种民间传得神神鬼鬼的宝刀,陛下理工所谓宝刀,那就是坚硬度,柔韧性,保持度,最多还加个抗锈性能,就这几个参数而已。

    所以你听个稀奇就罢了,不要太认真。估计你说这刀啊,是石公用一种特殊锻造工艺打造出来的,和羽毛纹类似,称为“天梯纹”。

    其纹路的特点,就是刀纹是由很多大大小小的层层方格和纵横纹路构成,因此很容易从刀纹上解读出类似主,上,可,任,王,圖,宫,髙之类横竖加框的字来。

    宫中也收藏有好几口石公的天梯纹刀剑,陛下要是不信,取来和李士宁献给赵世居的宝刀一比对,应该就清楚了。

    这些东西,包括李士宁的种种障眼手法,全部就是些牵强附会,以及戏法和化学的小伎俩。

    这些小人自抬身价的东西,如今都骗不了蜀中少年。陛下让天师来给你解释,再找石公一问,自然便可知晓真相。

    赵顼收到信后隐隐产生了一种期待感,赶紧命李宪将宫中内藏的几口刀剑取来对比。

    果然,宫里的几口天梯纹刀剑,解读出来的“文字”,比李士宁那口还多。

    其中一口剑上边,赫然解读出了四个字——“中土聖主”!



    第七百八十章打鱼摸虾甲天下

    赵顼当时就飘了,立刻赏了石富五十两黄金,石公不带你这样的啊,此等祥瑞送入宫中,怎么都能不言语一声呢?

    然后转身就拿着这剑跑去找宰执们,各位,李士宁那口刀没什么好特别的,看看,看看俺这口剑,看看俺多谦虚?放宫里头这么久了,我什么时候拿出来显摆过没?

    宰执们面面相觑,心道陛下你这逼装得,我们不得不给你打个满分。

    一起躬身大呼祥瑞,于是石家轻轻松松就从案子里摘了出来,加上小天师将李士宁装神弄鬼那一套一一揭穿,罪行坐实。

    赵世居赐死,子孙贷死除名、落属籍,隶开封府官舍监鏁,给衣食;

    妻女、子妇、孙女,并度为禁寺尼;兄弟并追两官勒停,伯叔兄弟之子,追一官,停参。

    知大宗正事赵宗旦,同知大宗正事赵宗惠,落官。

    惩罚可以说是非常严酷的,然而轮到给“神仙”李士宁定罪的时候,事情却变了。

    范百禄谓士宁以妖妄惑世居致不轨,罪当死;

    而徐禧偏袒“神仙”,以为无罪。

    于是吕惠卿上奏,请赵顼派御史知杂事、枢密承旨参于进去,一同给李士宁定罪。

    韩绛眼看事情要攀扯到王安石,秘密求见赵顼。

    ……

    迩英阁便殿,韩绛声泪俱下:“陛下,吕惠卿执政以来,与臣每多抵牾,臣虽为首相,然惠卿每与下边商议完毕,才移文过来,臣仅得署名而已。”

    “短短半年,陛下你看看朝堂之上,还有多少可用之臣?冯京等人不说了,力推新法者如曾布,章惇,吕嘉问,沈括,此皆一时干能之士,奈何连遭外放?”

    “再看朝中所余,邓绾,徐禧之流。”

    “此辈希附惠卿,迭兴大狱,搜求唯恨不广,勾连唯恨不深。”

    “之前郑侠之狱,便攀扯上王安国;其后郊祀,欲引赦免复官之例;如今又深追李士宁。其所欲者,非王相公其谁?”

    “再看他们这些时日来都做了什么?政事上可有获得民心的举措?新法推行可有任何进展?国家大计可有任何安排?”

    “成日里除了呼朋引伴,连奸结党,舞弊营私,可有一分为陛下分忧之意?”

    “陛下,新法成果来之不易,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难道要眼看这帮小人,将君臣百姓七年辛苦,一朝败坏殆尽吗?!”

    赵顼也感觉这一年下来,朝政实在是没有什么进展,唯一能看的,只有两浙路,沉吟道:“韩相公,去年中书,的确被地方比下去了啊……”

    韩绛躬身:“臣愚昧请罪。”

    赵顼摆摆手:“那相公有何建议?”

    韩绛后退一步,再次施礼:“请陛下召王相公回朝,臣甘愿其后!”

    “王相公?他一任未满……”

    韩绛不服:“那吕惠卿熙宁二年还是区区一集贤殿校勘,到熙宁七年五月参知政事,中间还为丁父忧,守孝两年。”

    “敢问陛下,要论资序,他又行满了几任?”

    赵顼轻轻敲着椅子扶手:“相公有理……现在看来,吕惠卿果然还是进拔太速。”

    韩绛说道:“进拔太速,并非不可,然需德能相称,天下悦服。”

    “吕惠卿无论资望,政绩,行事,德性……如今看来,还是作为良臣佐弼更合适。群臣中,惟安石能横身为国家当事耳,臣请陛下召回王相公,以定大局!”

    赵顼点头:“那我明日便遣中使赍诏,召回相公。”

    韩绛从宫中出来,上马奔回家中,刷刷刷写了一封信,叫来儿子韩宗师:“传道,你连夜出发,这封信,快马兼程,一定要在中使之前,交到王相公手里!”

    ……

    苏油这几天过得美了,天天走村串圩,这娃还发明了一种虾笼,拿竹圈绷着的一个长长的麻绳编织的筒网,筒网两侧开着入口,外大内小,鱼虾游进去就出不来。

    太湖如今的水产太丰富了,都不需要往笼子里丢砸碎的田螺做饵,虾自己就会进去,聚集之后就会招小鱼,然后小鱼又会招来大鱼。

    这东西现在抓鲶鱼,鳗鱼,那是一等一的神器。

    还有就是鱼籇,鱼卡,正好村里有一帮巧匠安装水车坊,苏油便指挥他们做了个超级大的鱼籇。

    最大一圈直径近三米,分了七层,逐渐收缩,成一个长长的圆锥形。

    这个收获的可全是大鱼,二三十斤的青鱼进去都跑不掉。

    但是如今的太湖里,上百斤的青鱼都有。大江,鄱阳湖,还有上千斤的大鲟。那些属于暂时还惹不起也没必要去惹的家伙。

    每天早晚,苏油就穿着一身短打,带着张麒,石鍮,平正盛,还有村里一些半大不小娃子,支着竹篙舢板去搜刮各处下笼子的地方,都不用渔网,一样的每每鱼虾满舱。

    张麒和石鍮也很快乐,感觉就如同回到了童年时光。

    今晨又是早早出去,回来的时候不过辰末,溇港边的石阶上,却已经有大娘们在搥洗衣服了。

    大娘们和苏油他们也混熟了,见到苏油的样子就不由得好笑:“探花郎当真跟龙王是老旧的交情,回回都是满舱!”

    苏油打发娃子们回村取箩筐,自己蹲下身抽水舱的板子:“虾笼里今天取了两条好乌鳢,听说你家媳妇要生产了?盆子给我,拿回去丢水缸里养着,等新妇生产了,这可是补身子的上品。”

    大娘高兴坏了,站起身来拿手在围裙上擦拭:“这可生受探花郎了,怎么好意思……”

    苏油将盆子接过,从舱里将乌鳢抓出来放盆子里,看了看,又添了几条鲫鱼:“寒鲫暑鲤,这个拿油煎一下,炖出白汤来发奶也不错。”

    大娘赶紧接过:“谢谢探花郎,谢谢探花郎。”

    苏油笑道:“应该的,这可是新圩上头添的第一个小人儿,到时候官府还会给你家送酒送粮!”

    大娘欢天喜地地去了,娃子们又来了,带来了专门装鱼的箩筐。

    苏油将鱼抓进带有倒须盖子的箩筐,先将四五十斤鱼送上岸,然后又将舱里的草虾小鱼全捞进一个背篓,一起回村。

    村中打谷场上这几天已经架起了不少的竹竿子,上面挂着腌制过的鱼,拿竹片撑成鱼板,正在那里风干。

    李老栓过来接着:“怎么又弄了这么多,这几天下来,怕不有两百来斤了。”

    苏油说道:“这才哪儿到哪儿,这就是没趁手的网子,太湖里边最多的,是刀鱼跟梅鲚,不过现在也过了鱼季,不急,等到麦收,我们好好捞一把!”

    这两样都是上层鱼,苏油如今也只有干眼馋,用虾笼鱼籇是抓不到的。

    历史上关于太湖水产的记载很多,“太湖梅鲚甲天下”,“太湖刀鲚甲天下”,“太湖鲫鱼甲天下”,“太湖白鱼甲天下”,“太湖银鱼甲天下”,“太湖白虾甲天下”……

    这些甲天下,遇到了“打鱼摸虾甲天下”,那就算是倒了霉了。

    小鱼通通挑出来,鲫,鲤,青,草,鲢,鳙,这些苗子都拿去丢到圩田中心洼地的鱼塘里去养着。

    大鱼从背上剖开码盐,放到大瓮里等到滋味吃透。

    小些的鲫鱼之类同样用盆子码味,然后放到垫着稻草的石板上炙成鱼干。

    虾用滚水烫熟,放到簸箕里晾晒。

    忙完这些日常,才有时间喝两碗鱼片粥,又去水口检视水车坊的工程进度。

    说是休假,其实还是在忙个不停,不过这种忙和平日里那种费脑子的忙不同,这种忙是苏油最喜欢最想要的。

    要不是害怕被抓到极北去放羊,他真希望自己就像这样忙一辈子。



    第七百八十一章劝说

    到晚上这顿,可就不能马虎了。

    银鱼一般就是软炸银鱼,银鱼蒸蛋,银鱼煎蛋,换着来。

    太湖里的鳗鲡好多,几乎每天都要抓到。

    太湖鳗鲡分两种,乌鳗和粉鳗,那返潮土上种出的萝卜去皮切丝打底,鱼身上加上火腿香菇冬笋片,蒙上猪网油清蒸出来,那是天下间极品的美味。

    要是抓到有鳜鱼,那就松鼠鳜鱼;没有鳜鱼有鲤鱼,那就糖醋鲤鱼;草鱼一般做豆瓣鱼,水煮鱼;青鱼一般做鱼丸,顺便汆烫豌豆尖叶子……

    苜蓿嫩芽,也就是草头,可以烹虾,炒河蚌;还有田螺,卤味辣田螺,乃少保打小就拿手的好菜……

    所以当王安石的急信送到永安圩,要求苏油立即前往江宁府有要事相商的时候,蔡京一脸不舍地摸着自己的肚子:“怎么就要走了呢……”

    苏油折好信件:“朝中有变,王相公要复相了!”

    湖州去江宁府,最快的方法就是坐船到宜兴,沿着阳羡溪至潥阳改骑马,两日可至。

    于是苏油和蔡京匆匆上船,赶往江宁。

    途中还在宜兴停留了一阵,到当地的四通大龙窑那里取了一堆蒙着锦缎的盒子。

    两人风尘仆仆进入王安石宅邸的时候,王安石尚未收拾行装。

    苏油拱手:“相公,请立即启程!”

    王安石放下手中的公文:“明润来了,元长好像胖了些……”

    苏油说道:“我与元长一路商议,相公你须得立即赶往汴京。”

    王安石还有些犹豫:“一召即起……”

    蔡京拱手道:“相公,倾巢之祸迫在眉睫,现在可不是顾惜羽毛的时候。”

    王安石说道:“你们是说李士宁?当不至于此。”

    苏油和蔡京对视一眼,蔡京继续说道:“平甫先生追夺文字,放归乡里,这样的惩处,不能说不过;朝中众人,皆是扼腕而叹啊……”

    “就连郑侠自己,都没有被如此重处,受他牵连之人,为何反而遭此待遇?相公,不是我挑拨你与吕吉甫的交谊,这事情要说背后没有手段,那也不合情理啊。”

    “还有,郊祀之后,吕吉甫推举相公为节度使,少保为殿学士,是什么居心?就连子厚都看不下去,韩相公也心生警惕。”

    “如今又深究李士宁,这些吕吉甫可都没有和韩相公商议过,直接自行其是。”

    “李士宁是什么罪名?教唆谋反!这也就是相公还简在帝心,陛下屡次阻止了吕吉甫之议的缘故。”

    “可是日销日烁啊相公,现在朝中,可还剩下多少当年提拔奖掖的人才?几乎都没有能与相公在陛下前辩白的人了啊!”

    见王安石脸色有些不悦,苏油赶紧制止了蔡京:“相公,就算不为了这些,你也该去汴京。”

    王安石看着他:“哦?明润又是什么说法?”

    苏油说道:“苏湖熟,天下足。现在朝中好像将此视作笑话。”

    “如此国家大事,哪里有一文钱都不拨给两浙路的道理?”

    “如今看来,朝中还少了一个了解这件大事,能主持这个大局,能向陛下解释其重要性的人。”

    “相公,国家能够每年多出一亿两千万石粮食,这是什么概念?有了这么多存粮,河北问题,它还是问题吗?国库还会乏用吗?士卒还能不练吗?国家还用因为畏惧奖赏发不下去,而压制边将不要轻启战端吗?保守派们‘先固邦本,再虑进取’的主张,与相公的矛盾,它还是矛盾吗?”

    “相公,因此苏湖开发,是当今大宋起死回生的一剂良药,而且很快就能见效!”

    “只要再给我五年,不,两年,两年时间,苏湖就算开发一半,也能纠转朝野众人的偏见,国情就会发生根本性的变化!”

    “相公……苏油什么都不怕,怕的是……朝中有人,连两年的时间都不愿意给我啊……”

    “陛下当年亲口赞许相公,称群臣中,惟安石能横身为国家当事耳。这个时候你不扛起这份职责,放眼天下,还能有谁?!”

    “这不仅仅是陛下需要,还是朝廷需要,两浙路需要,天下需要。”

    说完后退两步,深施一礼:“苏油,恳请相公,立即入朝复相!”

    王安石眼含泪光:“新法七年,群议汹汹,老夫以不肖之身,任天下怨诽。”

    “朝野上下,视如洪水猛兽;亲朋故旧,翻成陌路仇雠。”

    说完自失一笑:“明润,你应该时常笑话老夫无能吧?”

    “呃?”苏油楞了一下:“司马学士德才之论,苏油是不取的;相公的许多做法,苏油还是不取的;算是……各自有各自的坚持吧。”

    “不过就一点来说,忧国忧民之心,大家应该还是一致的。”

    “但是别人,要不一时资历不足,要不我就不太信任。因此我认为相公入朝秉持大政,苏油在两浙路上积极响应配合,现在正当其时。”

    “只要苏湖开发大局一成,相公之前那些激进的增加国入的政策,是不是就可以缓一缓了?与朝野众人的冲突,是不是也可以缓一缓了?国家财政,是不是可以松一口气?于公于私,相公身上的怨诽,是否也能消减几分了?”

    王安石站起身来:“明润,当年你与我同船入京,为何不说起你后来的桩桩件件?”

    苏油苦笑:“相公,事情从来都是一步步做出来的。成绩和能力,也是一点点积累起来的。”

    “你说的桩桩件件,每一桩每一件,都是在上一桩上一件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

    “所以,它们从来不是空谈出来的。而是根据现阶段的成果,计虑下一步的方向。有些局面,苏油事前也考虑不到。”

    “相公,如果那个时候我就算告诉你说,其实夏人不足畏,陕西不足忧,横山可抚,青唐可取,黄河可治,荆湖可开,告诉相公太湖周边有二十万顷良田等着我们开发,四海之外还有无尽的土地……你会相信吗?对我会是什么应象??”

    王安石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要是那时得闻,老夫会以为及冠狂生,欲盗欺天之名耳!”

    说完又摇了摇头,将手放在他的肩膀上:“而今再看,天生明润于大宋,乃我皇宋的大幸!”

    苏油躬身:“当不得相公此赞,江口已经备下四通商号的快银船,沿汴渠而上,七日可抵汴京。”

    王安石迈步就走:“那还等什么,老夫这就走!”

    苏油张了张嘴,想说你行囊都还没收拾,然后还是乖乖地闭嘴。

    看你后脖子下那么黑的衣领,跟这邋遢鬼好像也说不着这个。

    ……

    二月,小朝会,两府官员奏事。

    吕惠卿手里已经拿到了李士宁的供状,让邓绾在昨夜写好了弹章,准备今天发难。

    群臣来到殿上,赵顼出来坐下,然后开始奏事。

    事情很不少,首先是去年十二月一件朝中大事的后续。

    苏油的老战友,枢密副使蔡挺,在殿中奏事的时候,突发风眩病扑倒在地。内侍扶他去西厢,神宗亲临赐药,从殿中肩舆归府。

    之后蔡挺卧床不起,屡次请求罢官,诏给优假,让他安心治病。

    蔡挺有个出息的儿子,如今又是刘嗣的好战友——太常寺丞、直集贤院、权发遣荆湖南路转运副使蔡烨。

    之前在荆南立了不少军功,不过蔡挺因为自己是枢密副使,都替自家儿子辞谢了。

    蔡烨出继给了兄长蔡抗,蔡挺如今上言:蔡抗已有子蔡潜钦,请求令蔡烨罢官,复归本宗。

    赵顼非常可怜蔡挺,于是今日便下召要求蔡烨归宗,并不追回官职。

    同时同意蔡挺枢密副使的辞呈,罢为资政殿学士、判南京留司御史台。



    第七百八十二章漏勺

    第二件事情,是中书提出的的行政区划管理问题。鉴于灾情严重,将京东路为东、西两路。让江南东路今年停止上供米,均给江东京西两路,用于救治灾伤州军。

    第三件事情,诏出使廷臣,考察吏治,检核各路官员能否以闻。

    第四件事情,权永兴军等路转运使皮公弼言:“宝钞之法,以方寸之纸,飞钱致远;然不积钱为本,亦不能以空文行。”

    如今商州、虢州两处铁冶,所收极广,因此申请朝廷,让永兴军,陕西等处,以这两地的铸铁为本,增加百万缗的宝钞发行量,以刺激经济。

    这事是好事,如果苏油在此,一定会抚额庆幸——大宋可算是有官员开窍了。

    赵顼也表示了同意,从皮公弼所请,下诏让他按照两浙路折二,折五之法,增陕西钱监改铸大钱。

    第五件事,也与两浙路有关系,不过主要是针对遭遇了水旱的河北。赵顼下诏,命“所在流民归业者,州县资遣之。”

    这就有点无厘头了,两浙路倒是有钱有地可以这样折腾,但是河北路荒地不少,可不一定有钱干这事儿,不过诏书下达,那也活该文彦博去头痛。

    第六件事,洮西安抚司上报以岁旱,请为粥以食羌户饥者。

    打着幌子偷人家西夏边民,这是当年苏油在陕西路上首创,全是如今大宋干老干熟了的手段。

    能给西夏添堵,赵顼当然欣然同意。

    第七件事,诏以太常寺太祝王安上为右赞善大夫、权发遣度支判官。

    吕惠卿正拿着朝笏听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心中算计一会儿邓绾发难之后如何措辞,听到这里心中大惊,猛然抬头。

    另一边,韩绛也同样抬头,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一脸嘲讽地看着他。

    王安上,是王安石最小的弟弟。

    糟了!吕惠卿心如乱麻中,就听得殿中臣继续公布:“诏!观文殿大学士、吏部尚书、知江宁府王安石,复以本官同平章事——”

    朝堂上顿时掀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这消息来的太突然太震撼,一时间所有人都失了应对。

    紧接着,又听殿中臣继续布诏:“宣——观文殿大学士、吏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王安石,觐见——”

    已经来了!就在殿外!

    吕惠卿惊慌失措,邓绾同样衣袖发抖,如此大事,他们竟然一点都不知情!

    而且,怎么这么快?!新年里书信来往,初八日,王安石都还在江宁!

    陛下下召,最快也要六日,那王安石从江宁出发到汴京,路途上花了几天?!

    这一刻说什么都晚了,大殿门口已经出现了那个有些倔强,有些坚韧,还有一些肮脏的身影。

    王安石缓缓走进大殿:“臣,王安石,拜见陛下。”

    赵顼伸手虚扶:“王爱卿来了,不用多礼,路上可还好?”

    王安石躬身:“今陛下复召用臣,臣所以不敢推辞,七日而至阙下者,乃为报答陛下知遇之恩,希望能为陛下的盛德大业,再尽一点绵薄之力。”

    “臣年老力衰,恐怕不能久事陛下左右,然听闻朝中事多稽留不决,人才多流散外放,因此不敢不至,不能不为。”

    赵顼点头:“相公辛苦,要不先回府修养数日,待调理好精神,再来上朝?”

    王安石再次躬身:“臣不敢以劳顿自苦,实有大政需要报之陛下。陛下,我们耽误的时间太多了,臣王安石,有奏。”

    赵顼有些无奈:“准。”

    王安石第三次躬身:“臣请密奏。”

    满朝官员给雷得人仰马翻,跑不了,王相公,你还是原来那个王相公!

    ……

    于是赵顼散朝,单独留下了王安石。

    从朝堂出来,吕惠卿看着湛蓝的天空,吐出了胸中的一口浊气。

    邓绾从后边跟了上来,目光里有些闪烁。

    吕惠卿像在跟他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刚刚,为何不发?”

    邓绾犹豫了片刻:“发与不发,还有意义吗?”

    吕惠卿叹了一口气:“是啊,好像没意义了。”

    ……

    王安石复相数日之后,几道朝命迅速下达。

    丙寅,命枢密副都承旨张诚一、入内押班李宪,行视宽广处,领殿前司马步军二千八百人,教李靖营阵法,编阅新军。

    同时,下诏奖掖两浙路转运安抚使苏油,入内押班王中正,殿前检点狄咏剿匪之功,命三人将新军编制扩大到衣锦全军,总计三千人。

    诏秦凤路观察使高遵裕,编练新军千人。

    乙酉,察访使曾孝宽言:“庆历八年,尝诏河北州军,坊郭第三等,乡村第二等,每户养被甲马一匹,以备非时官买,乞检令施行。”

    从之。召行户马法,由西苑拨给狼渡种骏马与河北路。

    丁酉,诏除水利,道路,城墙外,停京畿土功七年。

    戊戌,命湖州发米,赈润州饥。知河州鲜于师中乞置蕃学,教蕃酋子弟,赐田十顷,岁给钱千缗,增解进士二人;从之。

    王安石一到,朝廷的政令似乎一下子重新通畅了起来,效率立竿见影地提高。

    ……

    二月,苏家又有一个小生命,小漏勺降生了,苏油早早就给取好了名字,叫苏轭。

    八公憋着嘴:“小名乱起就算了,张驸马说俩孩子的大名去掉偏旁,一个是失,一个是厄,真是……真是……”

    石薇给小漏勺换尿布:“小油哥哥说苏家人不忌讳这些,迎难而上方是真男子。”

    “再说苏家人丁也不少,恶名儿给自己,好名儿留给有忌讳讲究的兄嫂们好了。”

    八公不由得翻白眼:“你们俩爹妈,都是心大的。宫中的赏赐怎么也辞谢了?”

    石薇逗弄着小漏勺:“赏赐是收下了的,不过恩荫给辞了,小油哥哥说以后孩子们各凭自己的本事儿,靠恩荫得来的官职,拿着都心里惭愧。”

    这么一说八公倒是赞同:“也对,不能白吃朝廷的俸禄。”

    然后就听身后一个声音说道:“八公你这是背后长了眼睛,特意说这话羞臊我对不?”

    八公转身:“哎哟,驸马爷可不是说你……”

    卫国公主白了张敦礼一眼,对石薇说道:“姐姐,我来给你道喜,又给苏家添了一丁。”

    石薇用手指头逗着小漏勺:“小油哥哥说女儿才是当娘的小棉袄。这个呀,以后又指望不上。”

    张敦礼不以为然:“他这也是说一套做一套,在两浙路鼓励生产,男孩女孩的奖励还是不一样……”

    这是真的,苏油也提议过生育平等,结果遭到了从上到下的反对,说是打春秋起就没有这规矩,最后苏油也只好妥协投降。

    卫国公主看了一眼张敦礼,又转头问石薇:“扁罐和弼儿呢……我说你们家的取的这小名……”

    张敦礼在一边嘀咕:“其实对得还是颇工整……”见卫国公主又看了过来:“……呃,但是没多好听……”

    不过这些影响不了石薇这样的脑残粉:“扁罐和弼儿去看孵小鸡去了。”

    卫国公主拉着石薇的手:“弼儿大好,真感谢姐姐了。”

    石薇说道:“没什么,对了,家里开了个场子,什么时候叫蜀国妹妹一起过来,我们几个玩捶丸吧。小油哥哥弄了一套新式的棒和球具,还有玩法,我觉得很有趣。”

    捶丸是现在刚刚流行起来的活动,有些类似后世的高尔夫,不过主要是推杆,五个洞。

    苏油干脆便弄出了一套精致的球杆,让推打更加方便,然后用赛露络包裹石膏做成球,颜色鲜艳,方便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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