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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百三十三章矛盾(为盟主mercury11加更!)

    与西军一起离开的,还有李朝宗室与战犯。

    以及这次战争的赔偿。

    李越王室四代搜刮,交趾的好东西那可是不少。

    在大宋值钱的东西,在这里就是土产。

    比如象牙,大宋如今一贯一斤,一支就是五十贯到七十贯。

    玳瑁,一斤五百贯。

    还有乌木,紫檀,花梨,在大宋可是一等一的上等木料。

    还有苏木,可以制作红色的染料,椰子,宋朝光一串椰子壳蒂打磨的念珠,价值在百贯左右。

    各种各样的香料——沉香,安息香,苏合香,风脂香,龙蕊香,金颜香……

    食物用的香料——桂香,黑胡椒,白胡椒。

    其余如珊瑚,珍珠,鳄鱼,犀牛,琥珀,各种宝石……

    当然最大宗的,黄金,白银。

    李宪和王中正在王宫里边转了一圈,给很多东西贴上了封条,这些东西通通逾制了,必须搬走给陛下用!

    苏油当然不干,搬走可以,不过必须也算是交趾给大宋的赔偿,折价!

    最后将王宫里的奇珍异宝打包,作价七百万贯。

    还剩下的一千三百万贯,用各地库藏的金,银,香料支付。

    如今大宋,下等香料每斤五贯,中等香料一两五贯,高等香料一两百贯!

    很幸运的是,交趾有两种香料,就列在大宋高等香料里边,一种叫黑督缛,一种叫白督缛。

    黑督缛一两三十贯,白督缛一两一百贯。

    王室里还发现了十斤龙涎香!这玩意儿一两也在百贯以上!

    王中正和李宪可是见惯了好东西的,也被交趾的库藏给吓着了,李越在各地的库藏,光香料的价值就不下七百万贯!

    还有近百处金穴产出的两千来斤黄金,数万斤白银,又抵消了三百万贯左右。

    剩下三百万贯,用珍珠玳瑁象牙犀角椰蒂珊瑚做赔偿,交趾愣是将两千万贯赔偿给付清了!

    就这样还有无数的好东西积压着——比如一种上等的纸张,蜜香树纸。

    蜜香树纸是用蜜香树纤维制成,纸上有鱼子纹,自带特殊香味不说,还水浸不烂。

    当年苏油在程舍人书坊见过,程文应有一匣子,那是有大客户上门时拿出来收获牛牛牛用的镇店之宝。

    比如翡翠鸟,别的地方的翠鸟,都是翠绿色,而交趾的翠鸟,还有一种是翡色的!

    还有木头,四通商号也是香料业金字塔尖顶上的大擘,苏油在杭州的时候,钱和曾经拿出过钱家珍藏的香印,也就是制作香丸的模具,一套乌木的,一套花梨的,价值分别是五十贯。

    就算有雕刻工艺的加成在里边,木头的本钱也堪称丧心病狂。

    最痛苦的莫过于王中正和李宪了,好东西太多了。

    苏油摸着下巴,要不你们多带一些,我给你们打个七折?

    王中正和李宪齐齐翻着白眼——谢谢!我们没那么多船!

    同样感到庆幸的,还有李道成与黎文盛。

    大宋从来没有把交趾列入贸易对象,这种状态,有点类似后世的经济制裁。

    不管是哪个市舶司,都有明文规定:“大食、古逻、阇婆、占城、勃泥、麻逸、三佛齐、宾童龙、沙里亭、丹流眉,并通货易。”

    而近在咫尺的交趾,并未被列入市舶贸易国家之中。

    交趾的朝贡道路,按规定是由广西入境,再由广西入荆湖赴京。

    走陆路,就带不了多少东西。

    大中祥符九年,宋朝对入贡国家的人数做出过详细规定:“每国使副、判官各一人。其防援官,大食、注辇、三佛齐、阇婆等国勿过二十人;占城、丹流眉、勃泥、古逻、摩逸等国勿过十人。”

    仍然没有交趾。

    琉球,日本,朝鲜,西夏,大理,大宋册封的都是国王,而交趾,仅仅是郡王。

    不管外交辞令多么的冠冕堂皇,大宋对其实从来都不认为交趾是国土以外的一部分,而是迟早要纳入版图的地方,只是整整一百年没有腾出手来而已。

    所以交趾的物产虽然很多,但是无法大规模贸易,在其国内价值偏低。

    当听说苏油将战争赔偿的定额,规定在两千万贯的时候,李道成差点就晕厥了过去,以为自己被那一脸温煦好脾气的苏少保给骗了。

    可是当他听说苏少保在两名中官面前据理力争,为交趾谋取价值公平的时候,又感动得热泪盈眶。

    这些东西的价值,按照交趾当地价格计算,也就是一千万贯出头。

    这就是苏油敢开口给王中正和李宪打七折的原因。

    当黎文盛扶着李道成,来到苏油这里向他道谢的时候,苏油将李道成搀扶起来,还在一脸的郁闷:“本来想打个大广告,结果俩中官没见过世面,不是做大生意的格局啊……”

    直到四月,西军撤离完毕,军事才算告一段落,苏油终于有时间回过头来料理交趾政务。

    现在他手底下,就剩八艘战舰,一千五百衣锦军,还有夔州义勇,以及一堆的仆从军和降军了。

    首先要料理的,就是仆从军的问题。

    这里又牵扯到以前的烂账。

    整个中南半岛,就是被红河,长山山脉,湄公河切割为几片大区域的火药桶。

    长山山脉如今称为富良山,贴着半岛东部的海岸线一路向南,直达南部海滨,与半岛东部海岸线,构成了一条狭长的通道。

    通道中央,有一座山峰分隔南北,那里中南半岛著名的咽喉要地——海云岭。

    海云岭的关口叫横山关,关下山南就是占城国旧都宾童龙。

    宾童龙是一座依靠海运兴起的城市,在航海技术还不发达的唐代,这里是南方海上丝绸之路的重要港口。

    随着海船和航海技术的升级,船只的航行线路越来越取直,如今的海船,已经可以绕过琼崖岛,直接抵达宾童龙更南边的地方。

    海商们在那里和当地人一起,新建起了一个繁华的海港,叫因陀罗补罗。

    在宋代航海家的笔记里,宾童龙被称为旧州,因陀罗补罗被称为新州。

    李朝交趾崛起之后,向南占领了海云岭以北地区,将以前属于占城的地哩、麻令、布政三州纳入自己的版图。

    占城迫于交趾的军事压力,迁都到了因陀罗补罗以南百里的王城——毗阇耶。

    而富良山的西面,则是湄公河流域,因为有九条出海口,如今被称作九龙江。

    流域又分为上游的大高原和下游的大平原。

    湄公河有九条出海口,因此如今被称作九龙江。

    上游地区是一个国家,被称作陆真腊。

    而下游地区,则被占城和另一个国家平分——那个国家人口和民族习惯与陆真腊相似,因此被称作水真腊。

    除了这几个大国家,半岛上还有无数的小城邦,部落,诸国之间常年累月的征战杀伐,给这片地区带来了深刻的苦难。

    听闻交趾被灭,这些国家城邦纷纷前来升龙,要求见大宋官员,不是从属国的要认宗主,本是从属国的要哭诉冤屈要大宋裁决公断,成天吵吵嚷嚷不可开交。

    根据理学关于矛盾的阐述,先要解决主要矛盾,然后才是次要矛盾。

    如今最大的问题,就是占城的三州历史遗留问题。

    光这个问题就非常复杂,李常杰在三州采用的政策,和苏油在富良江北干的差不多,打压社老豪强,解放奴隶,让耕者得其田,仅仅这一招,就极大地解放了生产力,收获了大部分的人心。

    而占城国王律陀罗跋摩三世,宋人称他为制矩,是曾经被交趾俘虏过的,其后签署了割让三州给交趾的协议后才被释放,其号召力和威望,在关北三州中极低。

    此次占城出兵,是宾童龙的酋首,如今大宋册封的旧州刺史王珍发起的,和占城国王一文钱关系没有。

    而这个王珍根本不愿意被占城统治,出兵这么积极,原因是看好大宋赌一把,指望着背靠大树好乘凉。

    如果把三州之地还给占城,旧州就会被占城包围,王珍当然不愿意。



    第八百三十四章公平的方案

    宾童龙就是后世的岘港,地理位置的重要性可想而知。

    苏油早就对此地垂涎欲滴,于是给出了一个貌似“公平”的方案——三州之地乃占城故土,被交趾无故占领,大宋如今设立交趾郡,出于维护地区稳定的,承担大国责任,致力地区和平为目的,同意将三州之地交还给占城。

    但是占城国王制矩,应当尊重三州人民对生活的选择,他们已经适应了在新土地上生活,如果强行让他们翻山越岭重回故地,显然是不仁的。

    因此大宋本着对属国负责任的原则,在将土地归还给占城的同时,要求占城国王尊重三州人民的意愿,要求占城统治阶层,认真考察三州的优良制度,做出一些合理的改变。

    同时,为了打消旧州刺史王珍的担心,大宋决定派遣两艘战舰,驻守旧州会安江入海口,建立军港和城镇,为王珍和宾童龙城提供保护。

    鉴于王珍对此次战争做出的贡献,大宋同意在旧州设立市舶务,组织商业运输,归海宁市舶司直辖。

    而王珍可以分享部分商业利益。

    这是一个几方都接受的方案,至少在今天,每一个人都觉得自己划算。

    而苏油实际上还给了占城一个即将爆炸的火药桶,换来了一处重要殖民地。

    对于占城和真腊之间的矛盾,苏油也采用同样的方法处理。

    真腊和占城的交战区域,主要在九龙江平原,于是苏油用铅笔在地图上划了一个圈,说大宋在这片沼泽上也建一座城吧,将之作为军港。

    以后也南洋水师会在这里驻扎,设立安抚司,调解南海诸国的矛盾,保护过往海商的利益,有事情,大家可以找安抚司斡旋。

    今后的西方贡舶,都会在那里暂时驻泊,取“西方来贡”之意,就叫做西贡城好了。

    两国大使面面相觑,真腊大使对占城大使挤眼,少保这是糊涂了吧?那里可是一片沼泽。

    占城大使对真腊大使挤眼,这不正好,那地方鸟不生蛋,总不是占我们的土地,多好?!

    为了将事情敲得铁板钉钉,苏油甚至还用了西军撤离后留下的五千个罐头,外加一部分西军撤退后留下的成药,作价两千五百贯给两个国家平分,“买下”这处两千平方公里的“土地”。

    同时许两国组织船只来宁海市舶司进行贸易,这让两国非常高兴。

    大宋成药效果非常明显,拿回去孝敬两国王室,绝对优秀。

    卖东西给宁海市舶司,赚的钱肯定没有卖给杭州市舶司挣钱,甚至不如卖给广州市舶司,但是,架不住路途短了很多啊!

    诸事敲定,协议签好,苏油立刻将占城和真腊的属从军通通从交趾赶了出去。

    和小高相爷就好谈了,大家是好朋友,那还有啥好说的,茶马古道上的关卡通通拆除,人头堆这种提醒交趾和大理之间曾经有过不友好历史的东西通通挖坑掩埋,大理的商品尽管通过南方丝绸之路运过来,做生意嘛,必须你好我好大家好才行!

    小高相爷乐得都不行了,我就知道明润不会亏了咱!对了听说你在两浙路搞出个湿法炼铜术?这个这个……

    苏油拍着胸脯打保票,给!这还能不给?谁叫咱们是铁哥们呢?

    小高相爷不知道的是,交趾人民和海外蕃商可是不认纸钞的,交趾产金银比铜铁多,光整大面值的金银币可带不来交趾的全面繁荣,用大理铜铸造舶来钱,才能将经济触角深入到交趾的方方面面!

    又是几份协议,不过就是苏辐代表四通商号和小高相爷签署了。

    苏油忙外交的同时,李道成和黎文盛在忙内政。

    苏油并不担心刺客暗杀之类的事情,先不说石薇和平正盛两大保镖,就说民族观念和国家观念,别说现在的交趾人了,就连大宋人都不是特别强。

    陕西西军里,大部分骑军都是吐蕃人,跟自己的同族西夏吐蕃和青唐吐蕃干仗的时候,照样狠。

    就算还有残余的反对势力和既得利益受损者,李道成和黎文盛也会料理干净。

    没有别的原因,那些人对他俩的仇恨,远比对苏油的仇恨来得强烈得多。

    名义上苏油是来挽救交趾人民的,不是参战一方,而且一直表现得非常克制和忍让。

    一切脏事,都是郭逵郭老贼干的。

    苏少保仁性天生,保住了交趾王室,解救了太后和小郡王,解救了被宋军围困的二十万军民,敢为了交趾人民和中官叫板,横搅蛮缠地将交趾的赔偿折价了一半……

    入城之后,严厉打击了占城和真腊军队,以及那些所谓“勤王军”气焰,制止了他们的抢掠,救升龙城百姓于水火,救治城中受难的居民,开仓放粮,并且命令诸州差官检视内外老病贫乏不能自存者,在官府备案,人日给米豆各一升,小儿半之,三日一给。

    郡君心那就更好了,慈济院,举子仓,幼育院纷纷建立了起来。

    将升龙城里和周边的十岁以下的孤儿,全部收养,不但养活他们,还要教读书认字,锻炼体魄!要让他们以后能够自食其力!

    至于炮打升龙城这样的事情,那是因为要结束战争,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情。

    苏油当然知道舆论带节奏和面子工程的重要性,处理完外交事务之后,第一件事就是修复被炮火炸毁的寺庙,宫殿,城墙。

    当然宫殿逾制的部分还是得拆除,正好,用拆除的那些补上炸毁的那些,刚刚好。

    然后就是修缮文庙,扩建学宫,搜罗士子,他要传道,授业,解惑!

    好吧其实就是洗脑。

    熙宁十年四月朔日,苏油带领着交趾郡各州县送来的士子们,来到新修缮完毕的文庙祭拜。

    升龙府文庙建立于宋熙宁三年,李朝神武二年八月,也就是说这根本不是苏油强制人家搞的,而是自发自愿,七年前就已经有了的东西。

    庙中塑孔子、周公像,并以颜回、曾参、孔伋、孟轲为陪祀,以及七十二贤等像。

    同时规定四季祭祀。

    不过儒家文化在交趾还是相当高大上的东西,也就是说,还没有普及,没有深入人心,没有形成真正的文化向心力。

    所以此次来到升龙府的士子,基本上都是各地官员们的子弟。

    如今的文庙经过扩建,和中土文庙格局相同,完全仿造大宋的规制,文庙,学宫,泮池,魁星阁等等等等,全都建造起来。

    为了推广和普及,苏油还增设了校书阁和书局,准备印刷书籍之用。

    苏油可以算是学宫里的超级老油条,整个童年基本上都在这样的地方度过,现在装起逼来,那简直堪称雅步风神,观行修整,法度尊严,仪范崇伟。

    就连堪称交趾持律之宗的李道成,都不由得既是感愧,又是激动。

    潜心儒学几十年,今日交趾,终于迎来了儒学正宗!

    听闻小苏太保自幼聪灵,其后师从西南大儒龙昌期,《春秋》名家唐淹,文豪苏洵。

    明心发慧,早取科名,又吸收了关学精髓,创制理学一门。

    修身,齐家,治国;立德,立功,立言,皆有建树。

    平日里与之相处,分明是温润君子,如子侄晚辈一般体贴,今日见到另一面,又如此的端凝稳重。

    听闻西夏重臣梁屹多埋,恨不能师从之;大理国小高相爷,称他忘年师友;青唐董毡之辈,都不敢直表其名,恭敬地称他“益西威舍”。

    这是一个让敌人都不由自主地尊敬的人。



    第八百三十五章杨曙

    苏油给交趾学者带来了一份厚礼,是石膏倒模,水泥浇铸出来的复制品——后蜀成都学宫石室十三经翻版石碑!

    其中的《孟子》一经,是苏油增补的,王安石详注,苏轼抄录。

    能请得动这俩人合作,估计连赵顼都够呛有这面子,全大宋大概也就只有苏油一个人可以做到。

    大苏去年中秋一首《水调歌头》,彻底凝聚了神格,现在是当之无愧的大宋文豪,至于还能飞多高,只有云知道。

    所有经碑文字,近二十万言,每一句都有规范注释,书法秀美,堪称石刻杰作。

    当苏油亲手推开经室大门,让所有交趾学子,学者见到庄严矗立其中的一百九十多块整齐碑石的时候,李道成不由得老泪纵横,黎文盛激动得嘴唇颤抖。

    虽然是复制品,也足以让交趾儒生们惊喜若狂。

    这样的碑文,连大宋都只有三处,成都,洛阳,汴京。

    李道成带着交趾士子跪了下来,恭恭敬敬叩头膜拜:“交趾德牧王化,知礼明伦,盖自今日始。南海万民,叩谢皇宋圣恩!”

    苏油将他扶起:“李老,开启民智,你是先行者。高丽儒家,自号称‘海东孔子’的崔冲所起,至今其国繁华安定,人民儒雅尚义,有小中华之号。”

    “先生乃南海儒宗,之前受制于逆恶,难伸抱负,如今,正其时也。”

    李道成白须颤抖:“道成名节已污,岂敢比续先贤,惟竭力尽心,为一方百姓谋福尔。”

    苏油笑道:“有此一心,青史会给你公正评价的。”

    祭祀完毕,学子们移步明伦堂,李道成请苏油开讲第一堂课。

    鉴于交趾特殊的情况,苏油选择了《礼运·大同篇》。

    《礼运·大同篇》是论述礼之源,礼之实,以及礼之变的专论。

    以《礼运》为篇名,正表明它的中心内容,是在记录时代的礼乐因革。

    不过,《礼运篇》脍炙人口的,倒不在于它的主题和主要内容,而是由于冠于篇首的“大同小康”思想。

    它为世人描绘了一个华夏民族理想世界的蓝本,故后世有“礼运大同”之说。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

    选贤举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

    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

    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

    今大道既隐,天下为家。各亲其亲,各子其子,货力为己。

    大人世及以为礼,城郭沟池以为固,礼义以为纪。

    以正君臣,以笃父子,以睦兄弟,以和夫妇。

    以设制度,以立田里,以贤勇知,以功为己。

    故谋用是作,而兵由此起。禹、汤、文、武、成王、周公,由此其选也。

    此六君子者,未有不谨于礼者也。

    以著其义,以考其信,著有过,刑仁讲让,示民有常。

    如有不由此者,在埶者去,众以为殃,是谓小康。

    文中其实是将大同置于小康之上,从表面上看,似乎也的确很有道理。

    而理学思潮,却第一次提出了一个问题,大同,真的可以在今世重现吗?

    苏油如今也算是思想家,在他的启发和带领下,如今的理学一宗认为,“大同”,是一个数学里“绝对”的概念,可以无限趋近,但永远不能达到。

    而使社会无限趋近“大同”的,是“小康”所论的制度和方法。

    是以“大同”为理念,制定出来的人类应当共同遵守的礼法和典章;

    是以“大同”为理念,从启蒙到成人的一套伦理教育过程;

    是以“大同”为理念,从乡野到朝堂,构建起来的一套社会结构模式。

    “大同”,其实就是“内圣”,是宗旨,是追求,是一个人对于自身品质修养的最高标准,是一个儒家思想继承者最高远的志向。

    “小康”,其实就是“外王”,是一个人对外与人相处,行为做事应当遵循的方式和方法,是一个儒家思想继承者,在实践中践行大同理念的体现。

    两者是一种内部的矛盾统一,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内圣者一样会用兵,立法,以外王为手段,去推行政治制度。

    原因就在于“大道既隐”,大同的产生条件,已经不存在了。

    一个以儒家思想武装自己的人,他的内心应该是具备“大同之心”的,而他的行为,则体现为“小康之行”。

    或者反过来说,不以血裔民族为标准,能这样践行的人,才是真正的儒家。

    这就从理论上解释了李常杰和苏油的区别,也解释了两者在战争中的正义性和非正义性,解决了交趾学子们思想上的矛盾和苦闷,给了他们武装头脑的思想武器。

    这是理学成熟的思想体系在交趾的牛刀小试,苏油引经据典,声情并茂,让一干学子听得如痴如醉。

    苏油没有将儒家说得多么高大,而是给学子们指出了一条道路,一套方法论,而且是一条切实可行,能够一步步达到的方法论。

    学子们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如此接近过大道深旨,苏油告诉他们不需要崇拜古人,只要和他们一样不断地修为和实践,一样可以无限接近于古代的那些圣人和大贤。

    每一个人,都可以“内圣外王”,不在于能不能达到和趋近,而在于那个人自己,选不选择走上这条道路而已。

    就这么简单。

    当然这只是解决了思想选择上的问题,具体到学习上,无论心还是行,要汇通圆融,还是非常艰难复杂的。

    仅仅最表面的君子六艺,要全面掌握,那都一辈子学不完。

    仅仅一个“慎独”,多少人在艰苦与诱惑之前,选择了放弃。

    不过这些却是下一节课的内容了。

    一堂课讲完,苏油相当于将在交趾的执政纲领交代了一遍,李道成和黎文盛恍如醍醐灌顶,不但对苏油的学养气度佩服万分,更是对他之前的种种作为有了进一步深刻的理解。

    同时,也对他今后的施政完全放心。

    的确,一切都解释得通了,这和李常杰那样的穷兵黩武,完全是境界与档次上的差别。

    课程结束,学子们各回学舍,今天同时也是开学典礼,下午还有分班考试。

    趁中午的时间,苏油举行了一场小型宴会,招待新聘用的学宫直讲们。

    这一堂课,收获最大的其实是他们,很多学子还是懵懵懂懂,真正能听明白道理的,主要还是这一帮人。

    交趾人最爱的一道菜,是用牛骨,鹿骨,羊骨,鸡鸭骨,加上香料,熬制成浓郁鲜美的汤汁。

    然后他们还喜欢吃水牛肉。

    为了办好这次招待会,苏油特意聘请了王室的大厨,买了一头牛,给直讲和学子们打牙祭。

    直讲们的学问也要经过考核的,苏油按照眉山学宫的考试方式出了诗,赋,策问各一道。

    其中一份,苏油认为去大宋拿个进士功名都没有问题,印象很深刻,这时便开口问道:“谁是杨曙?”

    就听“当啷”一声,有人摔碎了盘子。

    一个文士抖抖索索地过来:“后学杨曙,见过大学士,罪大于天,不敢请死。”

    苏油见杨曙这幅模样不由得有些纳闷,对李道成问道:“李公,这怎么回事儿?”

    李道成苦笑了一下:“杨曙是我交趾难得的文才,李常杰北侵之前,逼迫他作了那篇《伐宋露布》。”



    第八百三十六章章法

    苏油这才明白杨曙为何如此害怕,笑道:“平心而论,那篇文章写得不错,懂得抓舆论,造声势,还对大宋政治格局有一定的研究。能够让王相公激怒,亲自手披《讨交趾檄》的文章,是一篇好文章。”

    杨曙抖得更厉害了:“学生为太保,啊不,李逆威势煎逼,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耳。”

    这是在用三国杨琳的典故为自己开脱,苏油更加觉得这人可用,嘴上却问道:“听说李常杰得此文章大喜,言道:‘吾师出有名也!’是吧?得了多少润笔啊?”

    杨曙一脸冷汗:“不敢,李逆给米十石……”

    “你这买卖亏大了也!”苏油哈哈大笑:“不要害怕,国朝不以文字罪人,朝中声讨王相公新法的文章,骂得比你厉害的多了去了。”

    “是个人才,看来直讲之外,还得给你加加担子。今后有无数的政令,需要通过文章宣讲,这《南海时报》总编一职,我觉得非你莫属。我一个月给你十石!”

    杨曙顿时如同将死之人得遇甘露,长躬一揖:“不敢领学士厚赐,但有所命,在所不辞。”

    苏油说道:“别着急,试过才行,过几日要办一场**会,超度此战中殒没的将士百姓,这篇祭文交给你来写,写得好才算。”

    杨曙躬身:“后学领命。”

    三日之后,升龙府在城外元江畔,举行了一场盛大的超度法会。

    交趾人信佛教,苏油需要这样一场法会来安定人心。

    杨曙的祭文写得非常漂亮,还是一贯的精通政治,善造舆论。

    文章将这场战争的罪魁祸首导向了交趾的后党和阉党,对交趾与广南的无辜民众和将士们的伤亡进行了沉痛的哀悼,对挑动战争,屠杀无辜民众的暴行进行了强烈谴责,对少保的容忍与克制表示感激,对李道成和黎文盛的冷静和理智进行了葆扬。

    文章最后希望通过这次祭祀,让全体人民以此次战争为鉴,把重心转移到建设上来,抛弃过去一味破坏影响地区安定的做法,努力过好自己的日子。

    得知这篇文章出自杨曙之手后,交趾的民心彻底安定了下来。

    老子们罪过再大,那也不过是多缴纳了些军粮而已,杨曙他都能没事儿,咱就安心活吧!

    这次祭祀之后,交趾的政治开始走向了正轨。

    苏油还是一贯的作风,放权,将农业丢给黎文盛,自己抓工业与商业,行政由李道成作为定海神针。

    交趾比两浙路,荆湖南路的资源可就好太多了。

    这里种植的稻谷叫安南稻,分两种,一种是白谷,就是大米,五月种,十月登。一种是赤谷,是一种糯米,十二月种,四月登。

    这就没天理了,听说占城还要更厉害,一百天一季,一年三季不断。

    这就让苏油想起了后世的蜀中,只要不是人为的瞎搞,一年家家有余粮,两年户户养鸡鸭,三年就该肥猪满圈了。

    而在交趾,时间还能缩短一半。

    为了切实减轻农人负担,苏油还让李道成行文各州,一丁二两丝那只是一种说法,还可以是价值等同于二两丝的粮食,葛布,蕉布。

    交趾产一种芭蕉,果实个大甜美不说,蕉杆经过处理取得纤维,能够织布。

    而且交趾人的纺织水平不低,“麻蕉二物,可绩而为布,细如罗纨,尤宜暑服。”

    苏油特意让黎文盛找人给自己和石薇裁缝了几套,感觉的确舒服。

    而在交趾人的眼里,这又成了小苏少保亲民简朴的表现之一。

    四月,赤谷丰登。

    如今中南各地,赋税重得可怕,有些国家,酋首,“给一斛种,岁收百斛。”

    这样的剥削程度,老百姓根本就不是封建农民,而是完全的农奴。

    也就是一岁三收,所以还扛得住,换到大宋,早就遍地揭竿而起了。

    于是交趾人觉得,从来没有过过归宋后这么好的日子。

    王宫虽然已经修好,可人家苏少保却一天都没进去过,而是住在学宫。

    于是学宫外,不少被解放的农奴,都将自己地里收获的第一束水稻,送来摆放到学宫门前。

    苏油命杨曙收了,作为学生的部分口粮,同时命他写了篇感谢信张贴在学宫门口,并提醒学子们记住百姓们的恩义。

    人心都是肉长的,结果送来的稻米,更多了。

    苏油发现交趾的鸡蛋和鸭蛋很便宜,鸡蛋三枚才一文钱,鸭蛋一枚一文钱。

    这价格太不合理了,所以苏油哄抬了一下物价,让黎文盛给他收购了六千枚鸡蛋。

    一个月后,苏油又把鸡苗交给了李道成,送到蚕市上,以十五文一只半价处理,作为政府补贴,卖给升龙府周围的农户饲养。

    一天时间就哄抢一空。

    这些资金交给石薇,成为慈济院和举子仓的运作启动资金。

    黎文盛对苏油点石成金的本事儿简直叹为观止,没见苏少保买母鸡孵化啊……

    倒是石薇觉得很温馨,当年小油哥哥带着可龙里致富,人工孵化鸡鸭也是一项收益,又拿出两贯钱交给黎文盛,托他继续收购鸡蛋。

    但是苏辐认为苏油这是不务正业,交趾遍地是黄金,小幺叔你忙着给婶婶孵小鸡卖钱,解决了交趾路四府十三州几百个孤儿的生计问题?

    你可真是太了不起了,我就问你一百口金穴那该是多少钱?!多少钱?!

    苏油敲着桌子,小盐老鼠你可不要犯错误,黄金乃是绝对禁榷的物品,民间禁止买卖,现在交趾也是一方宋土,一切都要依宋制。

    苏辐翻出赵顼的诏书,陛下的金口,交趾三年行羁縻州法,什么叫羁縻州法?就是自治。

    广源州还是羁縻州的时候,朝廷一年只收他们四两黄金,交趾四个府,十三个州,满打满算在加三个寨,再加上已经改名叫顺州的广源,一共不过才八十四两,那剩下的那些……

    苏油哈哈大笑,账可不是这么算法,有一句老话,叫你在吃饼饼,别人在给你数个个!

    一口金穴一年出金三百两,现在只上交四两,这就是找死,应景了这就是天大的罪名!

    你这是犯了当年江卿世家准备把控盐井的错误。

    可现在你再看呢?蜀中盐井,其实还是江卿在把控,但是因为利润合理,因此就没有原罪,几十年发展下来,不但富裕了自己,还带动了整个地区的腾飞。

    所以这些金矿你就别打主意了,不但不能打主意,还要主动帮助官府扩大产能。

    苏辐就傻了:“四通被你这么玩,这么些年还能挣钱?”

    苏油说道:“听我说完啊,交趾路转运司,可以给你银矿和铜矿的开采权,作为帮助政府扩大黄金产能的奖励。”

    “交趾的银和铜其实不少,但是因为技术落后,常常因煎炼不成而废止。”

    “然而我们不存在这问题啊,所以咯,这是一次完美的利益交换。”

    苏辐还是有些不开心,总觉得有些亏得慌。

    也是,本来弯腰就能捡钱,现在变成了将钱捡起来,还得辛辛苦苦全部交给官府,让官府给你换成另一种钱。

    苏辐毕竟年轻,不知道什么叫洗白,和苏油程文应史洞修这种老奸巨猾的油条没法比。

    苏油继续给他加码:“还有这个,洞喜县的大铅矿,因其是黑色,故而在内地被称为‘交趾黑铅’,其实就是锡。”

    “武礼县的硝,土人将它用作肥料,这也实在是太奢侈了。”

    “勾漏县的丹砂,当年葛洪听闻交趾丹砂精良,特意跟唐廷请求为勾漏县令。”

    “而这些依然不是大生意,这些只是用来笼络峒蛮酋首豪强们的枝节而已。”



    第八百三十七章理政

    “真正的大生意,是掌握交趾民生百业的生意,远比黄金开采利润大得多。”

    苏辐眼睛亮了:“那是什么?”

    苏油说道:“我已经托人从蜀中利州路运甘蔗种过来了,你说,我们在交趾种甘蔗制糖,种金合欢树生产天方胶,或者加上咖啡,如何?”

    苏辐有些明白了:“听说这些东西在天气越热的地方生长得越快……西贡城!你想在西贡种这些是不是?!”

    苏油笑了:“还有半年,先做好准备吧,再收一季稻米,咱们把仓储搞满再说。”

    五月,海宁港粗具规模,第一批两浙海船,来到了宁海。

    这批海船,带来的是成套的机械加工设备,技术人员,大宋派遣的选官,当然,还有不少犯官。

    让苏油哭笑不得的,朝廷给交趾路配了一个经略使,主管军事,老熟人——王韶!

    本来已经混到了枢密副使,现在却被贬官了!

    王韶的本事是有的,他的问题,在于进拔过速,导致朝中侧目,最后引来反噬。

    王韶虽然曾经得到过苏油很多帮助,但是在那十年里他相当于停薪留职,最后是苏油推荐给王安石,算是王安石一手提拔起来的。

    王安石手底下提拔起来的人都有个大毛病,就是进擢过速,根基不稳,还有,良莠不齐。

    新党在熙宁九年那场闹剧,让他们的名声彻底毁了。

    王韶本来还算好,因为他到了枢密副使的位置上后,与王安石的军事主张其实是不同的。

    于是王韶数以母老乞归,而赵顼让王安石勉留。

    安南之役,王韶从军事力量对比上判断,认为这仗不好打,认为当初朝廷建广源州就是失策,乃“贪虚名而忘实祸”。

    因为交趾之乱,名义上是打着纠正新法乱宋的旗号,王安石对王韶这种论调极为反感。

    当朝廷决定从西方调兵之后,王韶再次上书,认为靡费太过,因小失大,力争极论,要求宽民力而省财用。

    御史台攻击王韶,你开熙河的时候怎么没听说你闹什么靡费太过呢?

    王韶争辩,说我的本意就是不费朝廷而可以至西域伊吾卢甘,所以当初朝廷要求熙河作路,河岷作州的时候,我就明确提出过反对,认为根本不到时候。

    这下不但得罪了王安石,连赵顼,高家一起得罪了。

    于是朝廷认为王韶本靠凿空开边,才骤跻执政之地,如今却用勤兵费财为由,归曲朝廷,这不是好同志该有的觉悟,以观文殿学士、户部侍郎贬知洪州。

    好死不死,官员出京到地新任,都是要上表的,王韶在洪州上谢表,有怨慢之词,群臣交攻,赵顼更加生气,落职。

    你说安南之役会劳民伤财,会师老兵疲,会半死路途,现在呢?

    中书、枢密院具行营兵马数上陈,兵五万九千五百零六人,马八千六百九十匹,除病及事故,见存五万三千四百人,马八千一百七十四匹。

    以这么微小的代价,让交趾灭国,两千万贯金银珠宝已经在路上了,王中正和李宪开船开得胆战心惊,真怕沉了一艘掉了脑袋都赔不起,大宋这把赚大发了!

    所以你之前不全是胡说八道吗?去交趾跟苏明润好好学学吧!

    一道诏书,王韶成了交趾郡经略使。

    从十年潜心西北,到一举拓地千里大展宏图,火速提升为枢密副使,又一路到底发配边疆,王韶的郁闷可想而知,当时就急火攻心,身上长了一个大毒疮。

    王韶的弟弟王夏向朝廷哭诉哥哥有病,不能去交趾那样湿热的地方,结果王韶性子也倔强无比,不待朝廷反应便启程了。

    一路颠簸来到交州,已经昏迷不醒了。

    苏油哭笑不得,这一君一臣完全是在赌气,一边招呼石薇给王韶悉心诊治,一边给赵顼写密折,严厉批评他这种行为。

    王韶从小就是孤儿,难免心性偏激,为国家扩地三千里,招纳人口五十余万,无论如何功劳都在臣之上。

    臣来交趾是自觉自愿,就这样还蒙朝廷恩遇,给了个枢密副使的头衔。

    王韶倒好,撸得一干二净光给一个差遣,这是对待功臣的道理?

    现在王韶病了,肚子上生了个大毒疮,几乎就要烂见肺腑,一路海船颠簸过来,已经陷入昏迷,气若游丝。

    陛下,你在这方面真该学学仁宗皇帝的气量,王韶要真死了,陛下你让史官以后想下曲笔都为难啊!

    将密折发了出去,苏油打开朝廷邸报,好歹看到两条好消息。

    族兄苏颂,再次回到了中枢,原因是赵顼下诏修仁宗、英宗两朝正史,命吴充提举。

    吴充向赵顼推举龙图阁直学士宋敏求为修史,集贤院学士苏颂同修史,集贤校理王存、黄履、林希并为编修官。

    赵顼同意了。

    族兄离任后,朝廷又提拔知越州、资政殿大学士赵抃知杭州。

    原因是自然是老头知越州时抗旱时的一系列骚操作。

    之前种种准备就不说了,及时提醒苏油也不说了,当两浙路米价踊贵的时候,诸州皆榜衢路,立告赏,禁人增米价。

    而赵抃反其道而行之,独榜衢路,令有米者任意增价,说官府不准备管!

    于是当苏油焦头烂额地搞以工代赈,搞太湖大开发帮诸州度过旱灾的时候,唯独越州米商辐辏,米价比苏油亲抓的杭州还贱,老百姓安安稳稳地度过了灾年。

    现在两浙路转运使空缺,赵顼第一时间便想到老头。

    这两道任命,对苏油来说当然是好事。

    自己,族兄,赵老头,三任两浙路转运使当过,太湖开发和两浙路经济可持续发展的思路和政策,那就稳稳当当了。

    而且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信号,就好像大宋灭交趾一样,对苏油个人来说,同样是转折点级别的。

    虽然苏油如今远在交趾,但是苏颂和赵抃的连续两次任命,说明他在朝中已经获得了足够的重视。

    任命能够保持他施政纲要的官员作为继任,这在苏油以前的履历中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入仕到现在苟了十几年,苟到所有人都不能不对他青眼有加,不能不对他倍加重视,再到不能不任用他那一派的人。

    政治版图,就是这样一点点苟出来的,到今天终于开始有点水到渠成,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意思了。

    选官们素质堪忧,反而是那些犯官,一般能力都在水准之上。

    犯官犯错的原因多种多样,有些完全是啼笑皆非。

    比如闹水灾决堤的,辖内出现大悖逆案子的,出现盗匪的,或者胡乱弹劾上司的……

    这些人敢申请到交趾来,本身就已经算是所有路都堵死了,过来最后一搏。

    同样,交趾本地官员的水平和素质也成问题,他们的问题,是作威作福惯了。

    苏油要重新构架领导班子,直接把这些人放下去不放心,和李道成商议了一回,干脆搞一个“干部培训班”。

    培训班为期十五天,分理论和实务两部分,主要是告诉官员们自己的职务职责有哪些,该怎么做,怎么发展经济,发展民生,怎么宣传大宋仁德,怎么转换治下百姓的思路。

    同时也是各地官员来苏油这里述职,苏油之前就发下去过一个调查表,对人口,田地,特产,民情,风俗……方方面面,都有一本详细的问卷调查。

    很多官员本身就是当地豪强,这是交趾特有的政治生态。



    第八百三十八章会飞的货物

    苏油的行文里写得很清楚,土地和人口,必须统计全面,不要想着隐瞒。

    今后的交趾,在满足粮食需求之后,要向经济作物模式转变,统计搞得好的州,转运司会重点扶持,当地豪强以后的收益不是来自土地和人口,而是来自作坊和商贸。

    反过来说,土地越多隐户越多,今后豪强们的负担反而会越重。

    豪强们开始都不信,等到苏油给几家知趣的豪强予以扶持,教会他们用树枝树叶提取香料,教会他们将黑督缛提纯成白督缛之后,豪强们的态度立马转变了。

    香料植物是大树,那是砍一棵少一棵,现在不一样了,以后那些树可以传给子孙后代,通过枝叶就能得到香料!

    如今交趾人的取香手法还很粗糙,一般都是来自树心和树根,因为这两处香料成分最浓。

    比如沉香,交趾人将树木砍下来,放置让它自然糟朽,然后剩下的那部分,就是精华。

    再将它们丢到水里,浮在水上的称为鸡舌,沉下去的称为沉香。

    这种原始落后的方法当然要被苏油抛弃,早在二十年前,可龙里就能通过设备从树叶树枝里提取龙脑香了。

    第一批大理铜过来之后,苏油便让苏辐打造铜皮蒸锅,建立香料厂,主要业务就是利用日常收集的树叶和树枝提取香精油。

    椰子油是最好的制作香皂的材料,再加上苏油搜集多年的香方,很快就试制出了几款椰子皂。

    香方不是秘方,真正的秘方是油脂还添加了交趾随处可见的蓖麻油,制出的香皂如淡琥珀一般透明,仅仅这一项就能俘获大多数女性的喜爱。

    这是一头吞香料的猛虎,除此之外,还有各种香露,香油,香丸……

    当四通商号的香皂厂建立起来之后,几个收购大单,让那些听话的豪强们欣喜若狂。

    小苏太保说要带你发财,那就是当年见效不来虚的!

    结果这次统计出来的人口数量,连李道成都吃了一惊!

    交趾丁口,在李朝的统计不过六十万,按照两丁五口计算,交趾在李朝户部的注籍数量,也就一百五十万人。

    而小苏太保统计上来的数量,交趾丁口就有两百二十万!人口五百多万!

    农奴没被算在人口里!

    苏油看着统计数字,对惭愧不已的李道成说道:“李公,你们之前,还真是无为而治啊……”

    李道成只好苦笑:“实在是没有少保以大利诱之的能耐……”

    培训班的课程很多很杂,不少都是地方官员们没有接触过的业务。

    比如防疫,比如农林牧渔细化分类,比如居民收入统计,比如商税征收,比如工矿管理,比如梯田开拓,比如学校建立,比如财政预算……

    好在苏油都准备了册子,培训班讲的只是大纲,具体的东西还需要自己回去慢慢看。

    山高皇帝远,苏油不如在两浙路那样战战兢兢,完全可以用大刀阔斧来形容。

    州府的主官还是当地人,选官主要充任通判,负责监督,而地方财政转运则由转运司派驻财会人员负责协助,帮助建立州县财政制度。

    苏油心好累,交趾的行政管理,比两汉都不如,到处都缺人。

    不过好处就是可以安插大量的选官,在组建政府架构的过程中把控交趾政局。

    五月还有一件大好事儿,张散的远洋舰队,总算是回来了!

    苏油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跟石薇请了假,亲自赶到旧州去迎接。

    说心里话,升龙府一战,苏油其实打得胆战心惊的,因为他对新船员和衣锦军的炮术有些信不过。

    张散来了,就是苏油的定心丸。

    旧州城,会安江口,福建海商们在这里修建了一座镇子——会安镇。

    这是一座纯中土风貌的城镇,还是一座有钱人的城镇,比昌国县的建筑华美多了。

    镇子里青砖铺地,两边都是砖石结构的院子,当街一面是店铺,生意人讲究一个门面头脸,一家家鳞次栉比,繁华不亚眉山。

    大宋没有殖民地政策,但是被利益驱使的商人们,其实早早就在海外建立了很多这样的地方,会安镇不算大的。

    但是有很多地方并不被大宋承认,因为那些人都是“流人”,“亡命”,“法外之徒”。

    说白了就是逃犯,或者逃犯的后代。

    苏油已经给过往海商发了传单,凡华夏余裔,不追前罪,不论代世,皆可谒海宁市舶司,填写籍贯,换取大宋身份。

    大宋允许其贸易,或者为宋船向导,成为大宋与其它势力之间的沟通桥梁。

    如果谈成一笔生意,市舶司会奖励这些人一笔钱财,功劳大的,甚至不惜给告身,让他们成为海外的官员代表。

    不过现在还没有见到什么效果,苏油也根本不急。

    会安江还停不了张散和苏油的大海船,当地海商将自己的海船贡献出来做了趸船,才勉强让船队驻泊。

    苏油在这里见到了久别的朋友,张散,钱可久,艾尔普,蒲蠡,董非。

    其他人还好,要不是豪富的海商,要不是身份崇高视金钱如粪土的学者教宗,要不是大宋侯爷,只有董非这土包子,五千件琉璃器赚大发了,见到苏油就好比见到再生的爹娘。

    所有船只都危险地满载,犀角,象牙,**,青金,压箱用的金锭,银锭,宝石……

    钱财对苏油来说只是一个数字,他更重视的是物产——马匹,禽畜,种子,橡胶草!

    还有书籍和技术。

    张散见到苏油是又惊又喜,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少爷?!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待到听说苏油灭了交趾,如今是交趾路转运安抚使,而会安镇已经成了交趾郡的市舶务的时候,张散不由得有些恍惚:“这戏法可是怎么变的……”

    苏油哈哈大笑:“还是先让我看看你们变的戏法吧!”

    艾尔普与蒲蠡上前:“尊贵的帝国副统帅大人……”

    苏油摆摆手:“已经不是了。”

    艾尔普都傻了:“大宋帝国的官职任免可真快……”

    苏油乐了:“先别说这个,我要的东西都找到了吗?”

    艾尔普摆着手:“那些东西不重要,这次我带来了大量的智慧宫著作,半年来努力翻译了拉齐斯的《曼苏尔医书》,《医学集成》以及《形而上学》,花拉子密的《代数学》,《历史》,《还原与对象的科学》。”

    “等到抵达杭州,我就去钟山,和赵王子一起翻译记录天文景象的三角表与天文表汇编文献——《积尺》,还有以阿拉伯制图术为基础的著作《地球景象书》……”

    苏油赶紧叫停:“老艾你想等等,你除了书就没带别的?”

    “有啊,还有星表,正弦平方尺,好多天文仪器,还有关于如何使用这些天文仪器的专著……光文献就装了八个大舱室……”

    苏油傻了:“你怎么搞到这么多东西的?”

    董非哭丧着脸:“他把我最好的琉璃器偷去献给了蛮子王爷……”

    众人纷纷控诉:“还有我的玉瓷大盘……”

    “还有我的红罗锦……”

    苏油太感动了,握着艾尔普满是皱纹的双手:“真是难为你了……为了真理,老人家你这是偷了同道们多少东西啊?”

    艾尔普跟几位豪商一样,说到这里心疼得眼泪都快下来了:“好些书籍都流落到了各个城邦之中,我这还是因为曾经担任智慧宫教授的关系,才得到城主们的人情……”

    苏油安慰道:“来到东方就好,至于你用于交换的那些东西,到了杭州我会让市舶司全部还给他们。”

    豪商们都彻底傻了,什么意思?等于我们那些最好的货物,辛辛苦苦从杭州拉到巴格达,一文钱没来得及赚,它们就自己飞回去了?



    第八百三十九章宝马

    苏油才懒得理他们怎么理解,对张散笑道:“三哥指定靠谱。”

    张散笑道:“这次得到了三十匹少爷说的那种骏马,当真是开眼了。就是一路海船颠簸死了小半,好在在丹流眉候风的时候调养了两个月,如今重新健壮起来,还剩下公马十一匹,母马五匹。”

    苏油听得就肉痛,这马在那边想来也是天价,一下死了一半,这损失大了去了。

    见到苏油一副善财难舍的样子,张散将苏油拉到一边,对苏油低声说道:“少爷,这些马没人愿意卖,是我带一支小队袭击了一个部落,抢的!可惜这东西实在是不好带,不然还能多一些。”

    苏油脸色这才好看了起来,拍了拍张散的肩膀,大声说道:“原来是捡的啊,看来大食国的宝贝真多,这都能捡得到,马呢?”

    张散说道:“在岸上散蹄呢,太精贵了,比人都照料得好。”

    苏油还是觉得惋惜:“太可惜了,被逼得走海路运种马,我大宋就是这么惨。”

    张散笑道:“不过多得亏了蒲蠡,在寻找胶草的时候,我们搞到了另外一种波斯种的马,那马我们觉得不错,也搞了三十匹,花了整整三十斤黄金。”

    听起来好吓人,其实就是一斤黄金一匹马,大宋如今一两黄金三十贯,一斤不过四十八贯而已,简直便宜得丧心病狂,难的是伺候的那些功夫。

    见苏油连连点头,张散说道:“这种马比少爷要找的那种好伺候多了,耐粗饲,性子温顺得多,一路过来只损失了五匹。”

    苏油觉得不可思议,以他极其有限的马匹知识,不敢相信这世界上还有比阿拉伯马更好的马存在。

    不一会儿马儿回来了,十几个大食打扮的汉子负责放牧。

    蒲蠡用家乡话招呼了几句,这些人纷纷过来对苏油行礼。

    苏油见到那些马就拔不出眼睛来了。

    《周礼》有记载:“马八尺以上为龙,七尺以上为騋,六尺为马。”

    如今的《熙宁金石图录》里,已经搞到了周代的尺度,司马光和刘奉世经过研究,确定了周代的一尺为二十三厘米。

    换成龙马的高度,需要在一米八以上。

    不过这个数据不科学,如今宋马不是按照身高来计算,而是按体高来计算的,也就是从地面量到肩胛最高位置。

    因为决定马速的是腿和身体。

    五尺,是良马的标准,五尺半,是顶级的标准,现在只有二林部和狼渡原有一些,全都是极度珍贵的种马。

    在苏油从二林部和青唐,谅祚那里搞到几匹五尺半体高的马之前,大宋最高的马就是皇室骐骥院的一匹凤头骢,五尺四寸。

    苏油对养马一窍不通,他精通的是养猪。

    好在后世看过不少西部片,大体知道现代的马棚马场是怎么一回事儿,也知道精饲料里微量元素矿物质蛋白质之类的重要性。

    从在可龙里搞鸡鸭饲料猪鱼饲料开始,再将方法传授给二林部之后,摸索了这么多年,加上干料和青储的制备工艺,二林部对大宋马匹精养也算是摸索出了一套方法。

    但是虽然有了技术,却极度缺乏良好的种马,至今狼渡马场还是靠好不容易搞到的那几匹祁连骢飒露紫照夜白等种马在繁殖谱系。

    在大宋,只有一个人,能够奢侈到用五匹纯白色的五尺半骏马给自己拉车,相当于后世一个人同时开五辆限量款法拉利上路,那就是赵顼。

    而这一群马,每匹都在五尺半以上。

    两种马的区别还是很大的,苏油一眼就能认出自己想要的那种,因为那种马有个最显著的特点,也是苏油知道的唯一特点——马尾巴根部是朝上翘的。

    “这个就是大食龙种!”

    张散笑了:“少爷好眼力。”

    阿拉伯马比起另一种马来,的确漂亮得多,主要是头部较短,脖子较长,马腿更细,整体充满了美感和秀气。

    而另一种马,看上去要健壮一些,显得更加质朴。

    但是秀气的却更加敏感难伺候,粗狂的反而温顺不易激动。

    平心而论,两种马都让苏油满意得不能更加满意。

    张散继续介绍:“物产方面,我们找到了波斯枣,还有一堆各种各样的芥菜,少爷说的那种胶草是在波斯马产区找到的,还在勿斯里找到一种出油的棕榈,另有一种出油的橄榄……”

    苏油问道:“你们在那里找到那个……大石陵没有?”

    张散笑道:“少爷当真是见多识广,那里有一条河流,水色青碧莫知所出,当地旱季诸河皆涸,唯此河如常。”

    “那里的居民说跟老艾他们一样的话,我们在那条河的附近,真的找到了你说的大石陵,真的是太大了……还有各种巨大的雕像。”

    “那里的人只种麦,吃肉,听说有的人都七八十岁了,都还没见过下雨,只要一下雨,那地方就算遭灾,少爷你说好笑不好笑?”

    “哈哈哈哈……”苏油笑得异常舒畅。

    这就没问题了,苏油在杭州市舶司收集海外各国的信息时,根据蕃商所言,推测勿斯里就在埃及,但是却不知道到底对不对,有了金字塔这么个大地标,苏油知道张散这次航行,已经抵达了非洲。

    苏油笑道:“等到邵子文回来,和三哥你可以合写一本《海国诸藩志》了,再配上蜡刻插图,还有各国的经纬标示,想想都美得慌啊……”

    张散却感到非常担忧:“希望他们已经出发了,要是再拖两个月,就算我们的纵帆船具有切风的本事儿,怕也得再等一年了……”

    这么一说苏油也有些担心了起来,嘴上却说道:“邵子文在年轻一代里是难得的稳重,我相信他不会盲目冒险。”

    接下来的几天里,船队在紧张忙碌的准备。

    接下来的航程是大顺风,从这里到杭州,普通帆船需要一个月,纵帆船只需要十五天。

    这几乎是一条直线,也是对宝马们最后一次考验,的确需要做好准备才行。

    苏油则在给石薇挑拣好玩的东西。

    好东西太多了,南毗国,也就是后世孟加拉一代,珍珠产地,此次船队带回的珍珠,跟麦子一样论斛,两千六百斛!

    象牙来自非洲,现在叫麻林地的地方,苏油也不知道是哪里,但是看那牙齿的长度和直径,明显是非洲象无疑了。

    而且是超级大的非洲象,苏油估计都是自己快要老死的那种。

    想想也是,如果是生猛的非洲大公象,如今的小黑人们怕是干不过。

    张散说他们最喜欢的就是亮闪闪的铜钱,黄铜被他们当做了黄金,白铜被他们当做了白银,汉字被他们当做神奇的符文,认为是有法力的东西。

    好心的宋人用了好困难的手语,才让他们明白这些东西跟黄金白银不是一回事儿。

    无奈架不住人家就好这一口,舶来钱真是好使。

    还有琉璃珠子饰品,也是他们的最爱。

    那里不知道有多大,反正张散也没敢继续沿着海岸线往南。

    老艾的故乡还在乱,匈奴血统的统治者们对老艾那些学问好像也不怎么感兴趣,他们感兴趣的是丝绸,茶叶,瓷器和香料。

    很神奇,他们对香料的酷爱,甚至远远超过宋人。

    可以这么说,除了走路的时候不烧香,其余基本上任何时候都在烧香。

    所以他们的香料虽然不少,但是不妨碍他们对张散带过去的香料的欢迎。

    因为张散的香料是经过复杂的配方秘制的成品,每一种都是刷新他们三观的东西。

    可惜带得不多,真正管够的,那是瓷器。

    老艾用那个巨大的写着他们圣经的手抓饭盘子,换了一座仓库的书籍和天文仪器。



    第八百四十章断刑

    巨大的武装商船也宣示了大宋海上实力的强大,整个世界除了新州之外,竟然只有老艾家乡一个叫士拉夫的港口能够直接停泊巨大的杭州型纵帆船,其余的港口,必须全部依靠当地小船和眉山型转运!

    这给宋船打下了巨大的口碑,沿途无数海商,最希望的就是搭乘安全高速宽敞的宋船进行贸易,可惜自家带的货太多了,下次可不能再这样傻。

    远洋贸易,根本就不是如高丽日本那种短程那般一根肠子开到底,而是应该沿途转运,一路转运过去一路转运回来,通过这种方式赚到的财富,远比将中国瓷器一古脑运到勿斯里赚得多得多。

    讲道理,抵达勿斯里时,要是船队只剩下一件瓷器,卖出去的价钱可能比十件瓷器还高!

    见苏油还是有些蒙圈,张散给出了终极解释——少爷真不是我瞎说啊,你就当在大宋买吴道子的名画来理解就对了,十张一样的名画和一张孤品,哪边值钱?!

    靠,还真是这个道理!

    苏油挑来挑去,都没找到石薇可能会喜欢的东西。

    家里有个喜欢药材跟兵器的老婆,这上哪儿讲理去?

    其实每一种香料都是药材,但是那些东西石薇基本上都有了。

    终于在一处犄角旮旯里发现了几把弯刀,据说是一种称为“天烽铁”的钢材制作的。

    钢刀装饰十分华丽,护手成十字型,银质镏金、握把是白色的象牙。

    刀鞘为硬木外层包裹牛皮后以金线缝合,部分地方用彩色绒布包裹,刀鞘的鞘头和鞘口都是金银刻制而成。

    刀柄和刀鞘上,还镶有红珊瑚、绿松石、红蓝宝石作为装饰。

    刀身上布满了无序的流水纹,刀柄较短,仅供手握,但是刀身拉出一个极长的弧度,超过了一米,还以错金工艺錾有一句阿拉伯文的谚语,怎么看怎么别扭。

    这大概率就是真正的大马士革刀了,苏油觉得薇儿不一定会喜欢这个稀奇古怪的兵器,但是也就只有这个最接近了她的爱好了。

    就它吧。

    艾尔普过来看了看铭文:“这刀很适合大人,上面的铭文是真神的教诲——热爱祖国,是信仰的一部分。”

    “啊?”苏油乐了:“这句话不错,可惜我不会用兵器。”

    “这是给我夫人挑的礼物。出来几天了,可不敢空着手回去。”

    艾尔普取过一个软皮卷子,打开后里边固定着一堆精钢小工具:“如果是送给城主夫人的话,这套东西她应该能喜欢。”

    苏油抽出上面一把造型奇特的小刀:“这是……外科器械?”

    艾尔普笑着摇头感慨:“城督大人知识的广博,直如天上的星辰。这正是我族伟大的医学家拉齐斯的发明。”

    苏油在这几天里看了艾尔普翻译的著作,拉齐斯的确是一位伟大的医学家,比自己穿越过来早一百多年,就用动物肠子制线,缝合伤口后,让肠线能被身体吸收。

    也是他第一个明确叙述天花与麻疹的症状及两者的区别;第一个发现地理的经纬度不同,同一药物对病人的治疗效果不同;第一个注意到疾病的遗传。

    关于他有个有趣的故事,当时拉齐斯要寻找一处地方开立医院,于是将鲜肉条挂在城中各处观察它们,最后将肉条腐坏最慢那处地点,确定为最佳医院开设地。

    苏油对艾尔普笑道:“拉齐斯的确很伟大,但是外科手术并不稀奇,要是我告诉你当年我和夫人一个六岁,一个五岁,就已经在村子里对家禽和小猪施行过外科手术了,你信不信?”

    艾尔普眼神一亮:“东西方的医术原来是可以相通的,拉齐斯也主张用新药前先进行动物实验……”

    咳咳咳……其实我们说的并不是一件事情好不好?!

    于是话题又换到了另一位科学家花拉子密上。

    花拉子密发现提出地球概念,和苏油引导宋人的方法如出一辙。

    他也在制作地图的过程中发现了曲率,并且开始计算地球的周长,不够算出来的数据结果是个笑话。

    误差实在是大得有些拿不出手。

    不过先行者的功绩毋庸置疑,而且他厉害的不光是这一样,和宋代数学家一样,也是天文地理数学全方位人才。

    他的杰出贡献,是代数理论。

    最好玩的是他的遗嘱,竟然成了他留给世人的一道代数题:如果妻子帮我生了个儿子,儿子将继承三分之二的财产,妻子得到三分之一;如果是女儿,妻子将继承三分之二的财产,女儿继承三分之一。

    结果花拉子密死后,妻子给他生下的是一对龙凤胎。

    这问题可把当时的法官给难坏了。

    然而用代数学来分析这道题就很简单了:儿子比妻子为二比一,妻子比女儿为二比一,因此儿子比妻子比女儿为四比二比一,由此可知,妻子当得财产七分之二,儿子七分之四,女儿七分之一。

    数学著作的翻译工作其实很复杂,艾尔普只是将之翻译成了汉字,具体还要等到去了两浙路之后,还要由赵宗佑,贾宪,朱吉,刘益用理工学的描述方法翻译成教材讲义。

    船队在旧州修养了三日,然后重新启程。

    不过那帮技术人员,都被苏油给截留了。

    ……

    在张散的大船队抵达杭州的时候,王中正李宪他们也抵达了汴京。

    赵顼下旨,在宣德门御街之上,摆放此次运送到京的交趾战利品,供百姓游赏。

    召李乾德陛见,安慰有加,赐第。许其入皇家理工学院就读,师从陈昭明。

    其余交趾宗室,安置有差。

    李常杰,后阉两党,并大汉奸徐伯祥,及部分内应叛贼,下审刑院,刑部,大理寺推究。

    当然这些都是过场,法司很快就定刑:李常杰,斩;徐伯祥,剐;内应叛匪,斩;后党阉党,绞!

    从量刑来看,法司对内奸的惩罚,比外敌要高一等。

    不少大臣劝谏,一次性处置六十多人,实在是大干天和,要求除了首犯之外,其余从犯减刑。

    但是赵顼不为所动,苏明润的密折里说得很清楚,要摆宽慈的样子,一个李乾德足够了,至于其余人等,怎么处置都不够填我大宋三十万人命。

    叛国罪都能宽慈,那还要忠烈祠做什么呢?

    吴充是当过枢密使的宰相,一句话将所有议论堵死:根据宋刑统与相关司法解释,就连君王大赦,都加恩不到谋反,大逆,弃城三罪之上。所以应当维持原判。

    经此一事,赵顼也不敢再等秋后了,到时候不知道还会出什么幺蛾子,干脆下旨立即执行。

    这下好了,汴京城人民喜大普奔,剐刑!老辈儿的人都没见过!

    观刑地点定在宜秋门外,那里是使馆区,示威意味十足。

    李常杰要挑起交趾人敌忾之心的意图完全落空了,压根没有什么慷慨激昂的励志故事发生。

    千年之后,网络上出现了很多古怪的论调,侬智高,李元昊,李常杰,秦桧……这些人都能被洗成英雄斗士。

    但是他们在洗李常杰的时候,遇到了一个绕不过去的问题。

    从熙宁十年法司记录的供词来看,李常杰在最后的审判中,完全成了一个卑鄙猥琐的人,摇尾乞怜,对自己的罪过痛加忏悔,主动要求明正典刑以谢天下,为后来者戒。

    洗地党们深刻考究了每一条记录,找出了其中一些矛盾之处,认为这完全是宋朝法司刻意伪造出来的东西,目的是给伟光正的英雄形象泼污水,是为了讨好狗皇帝而炮制出来的造谣文章。

    历史就是一个任人装点的小姑娘,搞笑的是这一次,他们竟然蒙对了。



    第八百四十一章改革

    杀人其实没什么看头,宋朝是一个温和的王朝,杀完了,也就完了,没有什么高挂人头晾晒皮革之类的乱七八糟。

    李常杰其实就是个没胡子的老头,六十了还一身筋肉,这就是妖孽下凡作祸人间的。

    嘴里勒着一根棍儿也没法喊什么“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颇让汴京老百姓失望。

    枭首开刀的是开封府刑房刽头王三爷,老爷子也同样六十了,早已退休。

    这次行刑比较特殊郑重,开封府特意请老公人重新出山,喊一声“来生休作孽,幡悔早投胎。”那大片刀就如同过风一般,李常杰转眼便人头落地。

    倒是大叛贼徐伯祥,宜秋门外割了一百二十刀,算是大快人心。

    汴京人民觉得不太过瘾,好在宣德门大街上还有“交趾文化展”,那边也很有看头。

    两千斤金锭,数万斤银锭,人头拳头大大小小的天然金块,成堆成堆的象牙,犀牛角,成箱成箱的珍珠,琥珀,宝石……就这样简单,粗鲁,暴发户一样展示在汴京城老百姓面前。

    这玩意儿是啥?哦原来这就是玳瑁啊!只见过官人们腰上的玳瑁片,原来一整个是龟壳的样子……等下,这么个壳壳能磨出多少块片片?我的天,这盾牌大小一个该是多少钱……

    这根大犀牛角少见,中间一根白芯子,懂,这就叫通天犀,听说当年宫里有两根这样的,仁宗皇帝给汴京城百姓做了温药。

    咦?旁边还有介绍……原来通天犀就是犀牛长老了,角里才能出现白筋,呵呵呵,又学到一次说道。

    蕉布,芭蕉杆子做的布?这玩意儿就是个稀奇而已,看着和麻布没啥区别嘛……

    疏竹布?嘿这更稀奇!交人三月采一种叫簟竹的柔嫩竹子锤击,然后织布?活久见啊……

    这就是蜜香纸?在我们外行看来,也没啥了不得嘛……

    我的个去——这也是竹子?云邱竹?这一节就是两丈,合围一丈,一节竹子就可以做一艘船!

    这东西该送给大相国寺做成梆子,只有金刚才能敲得动!哈哈哈……

    接下来没啥意思了,白米,红米,不过听说一季两熟,这倒有些让人羡慕。

    丝绢也没多少意思,明显不如俺们的漂亮……等等我刚刚看见了什么?回去再看一眼那介绍……

    一年八收?!八收!!你说说你们……守着这么好个地方,咋就不好好过日子呢?

    这些锦缎倒是真不错,跟我大宋都可以一拼了都……嗨!这就是宋锦!当年大宋赏赐给交趾王室的,这回好了,全又给拿回来了!

    香啊……进入香料区了,各种味道太浓郁,得靠近了闻才品得出各种香料的区别。

    嗯,这是沉香,真好闻啊,还有一丝药味……你品,你细细品……

    这是安息香,除了香气外还有一股奶味……你品,你细细品……

    这是风脂,苏合,降香,乳香,各有不同……你品,你细细品……

    这是龙涎香,这可是顶顶了不起的好东西,得好好闻一下……你品……啊呀我去这什么味道?!

    哦,原来龙涎香是发香用的,天颜香是合香用的,本身的味道并不咋样,精贵在能调和众香,散发远处!又长见识了。

    香料太多了,不光品种多,数量也多。

    再往下,就是王室珍藏区。

    印玺,国书……

    象座,妈蛋这象座这么多金珠宝贝!逾制了!

    乌木大床!花梨镂雕贴金王座!逾制了!

    王冠这么大的珍珠这么多道梁!逾制了!

    仪仗,逾制了!

    车辇,珍珠帐,大珊瑚树,逾制了逾制了!

    这帮欺天悖逆的玩意儿……呃,不过话说回来,好像逾制的东西……都是好东西哈?

    这里不光是交趾王室自身的宝贝,还有不少历次战争里从真腊,占城,各个小邦小国席卷的珍宝。

    当年交趾曾经攻占过占城的首都,因此这不仅仅是一场交趾文化展,而是两个王室的珍宝展,更是一场南蕃文化展。

    很多器物珍玩,连大宋翰林院里边的学士们都弄不清楚是什么玩意儿,空白着注释留在那里。

    很多普通的汴京百姓,第一次见到了碧玺,猫儿睛,翡翠,红蓝宝石,黄水晶,紫石,青金,玛瑙,蜜蜡,琥珀……

    最后一片区域,是最珍贵的区域,文物区。

    秦代的青铜剑,爵;汉带的权,印;马援骆越新法石碑拓片;唐都护府铜钟;还有历代王朝给交趾的国书,诏喻,朝贡典章,赐物……

    交趾自古属于华夏的铁证!

    当然还有很多是交趾本土的文物,铜鼓,铜戈,精美的赤土凤头,龙砖,占婆教稀奇古怪的雕像。

    一圈看完下来,明明没有一样东西是老子的,可看得怎么就这么开心呢?

    对哦,这些东西,现在全都是俺们大宋的了!

    这次展览带来了绝佳的效果,让汴京人民爱国热情高涨,上到朝野,下到庶民,对那片地方开始神往,对其文化,经济,历史,风俗,资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趁这股东风,群臣开始狂上贺表,内藏开始扩建封桩库,报纸上兴起了一种新文体叫连载,登的《海国诸藩志》,四通商号开始狂卖椰子油香皂,各种香精,老百姓开始哄抢买买买,赵顼开始……论功行赏。

    苏油以灭国善后的大功,封特进,上柱国,观文殿学士,以太子少保知交州,充交趾路转运安抚使,宁海军节度留后,提举宁海市舶司事。

    郭逵以灭敌十数万响当当的战绩,再次以一个大头兵身份站到了让文官们翻白眼的位置——佥书枢密院事。

    王中正,李宪,成了赵顼手里最能打的招牌。

    李宪任两浙路静海军节度留后,准备组建新型水师,其实就是东海舰队。

    王中正和狄咏提举三衙,王中正为侍卫亲军马军司都指挥使,狄咏任侍卫亲军步军司都指挥使,开始着手全面改造上四军。

    其余南征武将文臣,一应赉赏有差。

    军士赏给三倍!

    同时,根据权御史中丞邓润甫,侍御史知杂事蔡确,奉诏同制置解盐使皮公弼所请,废除旧盐引,给盐商们一年的时间,将旧引替换成新引。

    新引只承担提货凭证的功能,不再具备类似信用货币的作用。

    宋朝出昏招将解盐作为淮南六路发运司仓本数年之后,终于扛不住了。

    同提举成都府等路茶场公事蒲宗闵也赶紧上书,如果盐法扛不住,那蜀中的茶法更加扛不住,同样必须改。

    发运副使卢秉上书,太好了,去年淮浙蝗灾,陛下你让发运司出本界上供之米,损市价粜,以活饥民。

    然臣经过仔细考虑,觉得就算将米价降下来,贫者终不得米,所以请先清偿籴本,尽以其余赈恤流民。

    臣以前的发运司主官入奏,每每多献羡余以希恩,成了替陛下赚差价的工具,欠了三司七十万缗旧负长期不还不说,一门心思捞钱,根本不顾老百姓死活。

    发运司的职责应该是监督六路财赋,本来就不该参与做生意,不该有“羡余”这个概念。

    这次正好,本钱也没有了,库存也没有了。

    要不,咱将这机构撤了吧?

    大宋经过实践之后,证明了苏油和张方平以金融论为指导的前瞻性目光是正确的,预言转运司卖大米,解盐官榷,蜀茶官榷统统行不通,也是正确的。

    有了两浙盐和蜀盐蜀茶的成功示范和失败对比,赵顼终于下定决心,将川峡四路的茶政,重新交还给市场,并且在陕西禁榷解盐!

    借着这两千万贯的飞来横财,大宋终于开始了进一步的财政改革。

    现在的大宋专榷的大宗,就剩下全国范围内的贵金属,以及河北盐,与福建茶了。

    河北盐专榷,主要是出于军事目的,不是经济目的。

    也就是说,大宋币值,与盐,正式脱钩了。

    商品经济繁荣发展,纸币的流行,解决了钱荒,冲破了专榷的封锁,这当然是值得祝贺的好事情。

    政府和皇室终于开始渐渐转换思路,用另一种方式思考经济问题,苏油感到无比的庆幸。

    真的,你们要是再不快点,全大宋的钱都快被老子挣完了!

    币制改革和经济改革,三司当然是排头兵。

    权三司使沈括在定策时一力支持皮公弼,认为盐政的确到了不改不行的时候了,这次改革对国家的好处,将是难以估量的。

    赵顼同意了。



    第八百四十二章王韶醒了

    就在沈括准备大展拳脚的时候,却被蔡确来了当头一棒。

    沈存中什么都不错,就是对升官太热中。

    他偷偷跑去找吴充,现在形势一片大好,免役法的弊端很多,我已经给丞相你准备好了资料,趁此东风加以改良,首相地位必然巩固。

    吴充觉得沈括的主张其实是很不错的,于是公事公办,将沈括的意见转给司农寺,让他们讨论。

    侍御史知杂事蔡确其实也是新党,和沈括本来该是一路的,现在同样在筹谋自己的进身之阶,得知此事后立刻上书弹劾沈括。

    陛下,沈括拿着白贴子跑吴充那里陈说免役事,认为可变法令,让轻役依旧轮差。

    我们不说这方法对错,臣只想问沈括,身为侍从近臣,既见朝廷法令有所未便,为何不明上章疏,却跑去执政那里阴献其说呢?

    王安石当政的时候,沈括数次奉使察访,那时候他的职责就是措置役法,为何当时他只上书认为应当裁减下户钱,却没说复差徭呢?

    如今他已经不在其职了,却又遽请变法,而且前后所持,反覆不一,是什么原因呢?

    如果当时他就知道免役法有问题,为何当时不说,现在才说呢?

    “括之意岂在朝廷法度,但欲依附大臣,巧为身谋而已。伏望陛下断在不疑,正括之罪。”

    沈括这头猪算是自己把自己坑了,丁巳,翰林学士、权三司使沈括为集贤院学士、知宣州。

    而蔡确却因为坚持一贯主张,坚持新法,得到了赵顼的青睐。

    至于免役法到底该不该改良,谁管它?!

    苏油得知消息后不由得叹气,沈存中啊沈存中,跟人家福建人玩心眼,一百个你加起来也搞不过一个蔡持正啊!

    不过现在他是外臣,管不了这些。

    而且他自己还有麻烦。

    这次任命,是赵顼对他的绝对信任,让他将交趾路的军政财大权一把抓。

    但这是纯属乱来,苏油当然要给赵顼浇凉水,坚决抵制。

    先踏踏实实的感谢了赵顼一通,一顿马屁拍得赵顼晕晕乎乎的——陛下啊,你可真是太信任我了,叫臣感激莫名啊。

    然后话锋一转,陛下,咱们能不能别闹?安史之乱怎么来的?唐末藩镇怎么来的?

    臣在陕西辛辛苦苦搞军政分离,搞后勤分离,现在因为陛下信任我,就让我一肩膀全挑?

    对不起陛下,这样的任命臣不能接受,因为臣可不愿意后世有人在记录历史的时候,戳着臣脊梁骨骂,说大宋的藩镇,自太祖杯酒释兵权后,重新由臣这里开始了。

    交趾路自有经略使,宁海军的事情,请让王韶来;

    市舶司的事,也请陛下赶紧派信得过的人来接手。

    臣的军事能力,其实真的一般般,精力也要放在内政的转运和安抚上。

    你不能给我压这么多担子,我忙不过来。

    如果你一意孤行,那我就将市舶司暂时转包给四通商号!

    还有,皇宋银行该在交趾开分号了,整个南海的商贸那是金山银海,舶来钱的冲印,压个钱文上去金银就升值,得赶紧跟上呀……

    赵顼将吴充和王珪找来,苏明润的奏报你们都看了吧?军政财只愿意管一样,怎么办?

    王珪其实有些郁闷,他就是天生看不惯眉山的,姓苏的。

    论资排辈,吴充过了就该是他了。

    论资排辈,苏油干完这届也该进中枢了。

    再不进,朝臣们该蜂拥上章,这是谁都压不住的。

    那到时候会是什么局面?以苏油的能力,德行,自己不得被挂墙上当画看?

    那就剩下比文采……跟苏油单挑文采,自己真不怕。

    可问题是,这娃从来都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身后的那堆枪手……太特么可怕了!

    拱手对赵顼说道:“苏明润这是什么意思?怠政还是认为陛下会忌惮他?是真心谦逊还是心思险狭啊?”

    这话说得很诛心,还不需要任何证据,也指不出什么毛病,污水泼得相当高级。

    不过赵顼好歹是水准之上的君王:“苏明润和石郡君,将两个孩子丢在蜀国那里为国奔劳,可怜小漏勺才足岁……哎呀你们说苏明润学识不差,可给孩子们取的都是些啥乳名……”

    同样话里有话,就是苏油信任皇室,皇室也同样信任苏油。

    吴充却抓到了一个关键问题:“苏明润的意思……王韶身体好转了?”

    赵顼松了口气:“苏油说交趾北面下龙湾,适合疗养,海风与阳光,对病体恢复很有好处,加上交趾盛产药材,有犀角凉血,郁金行气解郁,龙花膏疗血毒,加上……青霉素,如今王韶恶疮已然开始痊愈。”

    吴充和王珪也松了口气,王韶真要是就这样死了,赵顼和中书怕是都要背上非议。

    吴充见赵顼也是一脸侥幸的样子,小心劝道:“腹痈见内都能治好,王子纯也算是鬼门关上走了一遭……”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陛下,交趾路周围夷情复杂,正需要王子纯这样的折冲干臣,要不……复其观文殿学士,命他提举宁海军事务?”

    赵顼点头:“如此也好,那就还有市舶司……听说交趾人喜欢受闽人管理,苏明润和而不同的本事,在朝中也着实了得……你们觉得吕惠卿如何?”

    吴充和王珪都吓了一大跳,陛下你这主意也太馊了点吧?!

    吕惠卿,还是哪儿凉快让他哪儿呆着比较好,交趾那地方……嗯,太热了。

    王珪转了转眼珠子,决定两害相权取其轻:“要不……陛下内降指挥?”

    赵顼本来也是吓唬他们两人的,见王珪如此知情识趣,立刻说道:“李舜举一向老成,便让他去吧。”

    两人心里偷偷翻白眼,面上恭恭敬敬:“陛下圣明。”

    ……

    交州,王韶终于睁开了眼睛。

    见到身前端着药碗的苏油:“明润……我,还没死?”

    “祸害活千年。”苏油笑道:“你要是死了,不是坏了我家夫人的名声?”

    王韶的伤口在小腹,感觉极不好意思:“这如何是好?生受郡君了。”

    苏油说道:“她是医家,放心,你在她眼里不过就是一块烂肉,无需不好意思。”

    王韶想笑,结果腹部扯得一阵剧痛,皱了皱眉头:“你这张毒嘴……欠老子回锅肉十几年,上回眼看都要动筷了,却又被木征打断……”

    “看来肉不进嘴怨气冲天,阎王老爷都不敢收啊……”

    苏油翻着白眼:“少说两句吧,要不是怕你死了处道要回来守孝,断了家梁那边的消息联络,老子才懒得救你!”

    王韶呵呵轻笑:“惭愧,多年军旅,养气功夫抛到九霄云外了……”

    苏油笑道:“如今想通了?”

    “想通了。”王韶在苏油面前也没啥好绷着的:“这样死法,直娘贼的太划不来了。”

    “想通了就好。”苏油点头:“来把药喝了,喝完给你讲讲交趾周围的局势,告诉你不比青唐简单。”

    王韶瞪眼:“老子还是病人!”

    苏油说道:“陛下恢复你的观文殿学士了,不过承你的先例,我也得了一个,现在咱们平起平坐。”

    说完又得意洋洋地道:“但是你那个就是个寡名儿,我的就不一样了——这回得了俩枢密院功臣号,现在老子是崇仁保顺佐运宣德功臣,观文殿学士,特进,太子少保,知交州军州事,充交趾路转运安抚使,上柱国,苍梧县开国公。”

    “嫉妒不嫉妒,害怕不害怕?”

    王韶乐了:“一堆虚头巴脑的称谓,实任就一个转运使,这还高兴上了。”

    苏油对着北边拱手:“开国县公爵位啊!皇曾祖府君,曾祖妣,皇祖府君,祖妣,皇考,皇妣三代追封……龙恩浩荡,光宗耀祖!”

    “这倒也是。”王韶努力抬起手来拱了拱:“恭喜明润了。”

    “所以知道嫉妒就要多努力,交趾周围十几个国家,就凭你搅屎棍的本事,积累军功很快的……”苏油好言相劝。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