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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人者晨夕相对,咿唔不少辍。”

    “亭中海棠及牡丹盛开时,往年游人接踵,是岁皆从园外望,不敢叩扉,恐扰书帷也。”

    “时或设席花底执书卷偃卧读,时或移案临池摹古本法书。”

    苏子籍读完,站在窗前若有所思看去,这时黄昏,古代的县城,没有苏子籍想的简陋,远远能看见城墙并不算高,就两丈,规模不大,但行人极多,算得上人烟稠密,街巷店铺林立,小贩、货郎叫卖不绝,雪都被踩得积实,店铺的雪都扫了,有的店铺甚至堆垛成雪狮、雪象招徕顾客,一派生气。

    可惜是这繁华再盛,都不属于自己,让苏子籍心生黯然,盯着自己手中一卷书经,苦笑不语,良久叹着:“独在异乡为异客啊!”

    苏子籍原名苏籍。

    21世纪的中国人,公务员考试考取了,多喝了酒,又熬了个通宵,不知道怎么就挂了。

    接着又稀里糊涂投胎到这世界,胎中之迷,浑浑噩噩成长、学习,苏家据说本是一个大族,到了父亲这代已破落,勉强考了个秀才,前阵父亲死了,本来薄棺一副还承担的起,但街坊野道人上门,说厚葬才是孝子,硬是哄骗了借了15两。

    “这是高利贷啊!”

    月息3分,利滚利,三月期限到期,就变成了33两,这真是白痴,借高利贷还有好下场?

    虽这样想,一股不甘,哪怕现在觉醒了,仍残留在心理,苏子籍默默体会,控制住它的影响,用醒后视角继续梳理记忆。

    “重生没有带来外挂,但这半片紫檀木钿,投入了我的心相,却带来了外挂,这际遇真神奇!”

    苏子籍被债主逼迫,一不小心摔了交,把祖传的半片紫檀木钿染上了血,结果自己就苏醒了。

    一梦十五年,真的恍惚一梦。

    重生三天吸取了记忆,对这个世界也有基本了解,前朝魏朝国祚484年,远超300年,不过再鼎盛,还是天命有终,其时因科举几次失败,在县里当巡检的姬子诚抓住机会,提三尺剑,横扫天下。

    并且以祖先曾是郑国之君为名,建立郑朝,年号庆武。

    郑太祖在位十一年,太子继位,年号承寿,在位十七年,开恩科,此时已是繁华似锦的盛世。

    “太平盛世,重文轻武,只有我一贫如洗,幸我还有外挂。”外面“啪”一声,打断了苏子籍追忆,他看了看家中,乱七八糟堆着杂物,还有一捆竹篾,还有几只风筝,这正是以前父亲挣点钱的来源,更感觉到腹中饥饿,不由苦笑,对着手中的书抚摩一下,只听“嗡”一声,半片紫檀木钿就在手稿上飘起来。

    半片紫檀木钿本是实体,但投入了心相,就变成了虚体,有点像是炼化的本命法宝,一开始并不是这个形态,经过了磨和,才根据自己认为最科学的方式,变成了这资料框。

    “有些像系统,但根本没有任务,其实就是我心念所化的外相。”

    “每个人心相都不同,我还是最喜欢简单明了的报表——或者说资料框。”

    苏子籍目光垂下,就看见这半片紫檀木钿,就是虚影,和手稿几乎重叠,带着淡淡青光在视野中漂浮,一行青字在手稿上窜起:“发现‘仪礼’,是否汲取本技能?”

    “是。”

    “仪礼已习得,十三经都已具备,是否合并?”

    “是!”

    “十三经合并成四书五经,获得经意领悟!”

    “四书五经3级,2583/3000”

    苏子籍苏醒其实有三天了,依靠这莫名其妙的外挂,学会了《大学》、《中庸》、《论语》、《孟子》,还获得了一个“基本小楷”的技能,并且把以前所学融会贯通,竟有了3级!

    3级,能不能童子试?

    心有点悬啊!

    不过,这技能只能汲取手写稿,并且所有权必须是自己所有,幸亏家里无钱,学习资料都是父亲一笔笔抄出来,又按照父产子继的规则,故有此收获。

    才想着,就见门开了,一个小姑娘进来,她有着钥匙,还抱着一件厚外袍,手里提着一个油纸包,小跑绕过庭院,口中就大叫:“苏子籍,你在哪?”

    看见了苏子籍就把厚外袍在桌上一放,叉腰大叫:“哼,爹说了,过几日就是童子秋试了,又要我送你衣服和肉饼,你的病好些了没有,能考试吗?”

    “这两日翻看了经义,都已熟悉,没有问题……”苏子籍含着笑,对她的声气不以为意。

    叶苏两家来往密切,父亲死后,许多事都是叶家帮忙,甚至为了补贴自己,还让自己去叶氏书肆看店,其实就是免费给自己一份粮米,前几天昏迷,还每天送来食物。

    老板叶维翰身体不好,都是这小丫头每次送来。

    苏子籍想到这里看了一眼,这是小丫头,才十四岁,小小的身子,巴掌大的小脸,月牙眼,脸颊上有两个梨涡,长发挽个发髻,两缕从耳侧垂下,是个美人胎子,但神态却凶巴巴,说着一双小手一推,油纸包塞进苏子籍手里,侧过脸,垫着脚看书桌上一个包裹。

    这是叶不悔,就算垫着脚,胸脯也只齐到书桌,天可怜见,她胸脯已够平了,苏子籍目测和桌面形成直角关系。

    “看什么!”叶不悔语气有点暴躁,瞪了苏子籍一眼,抢去桌上布包,解开看见三份棋谱,这才神色稍霁:“谢谢了,这是你父亲遗物,本不该求你借出来的,算欠你个人情。”

    “客气什么?”苏子籍心知肚明,这些棋谱是大路货,叶家哪能没有,所谓的借书,只是有来有往,让自己安心接受赠给,这心意让着不由一阵恍惚。

    恍惚间,叶不悔才抬起眼看他,还唠叨着:“快点好,现在你不去店里,登徒子都来了。”

    “登徒子是谁?”

    “还有谁,谭家的,新当了公差,就天天跑店里。”

    “我赶走他!”苏子籍抬起首,认真说着。

    “你还能赶走他?等你考了秀才再说吧!”叶不悔白了一眼,脸和耳朵微微烧了起来,眼睫毛也是轻颤,看起来,竟然有些小妩媚,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打断了谈话。

    “谁?”

    “贤侄,是我!”

    听起来有点熟的样子,叶不悔开了门,“嘎”一声,木门打开,一个中年道人,但袖子和袍领间没有正式纹录,手里提了个油包,似乎是礼物。

    野道人随意地扫了叶不悔一眼,口中喊着:“苏贤侄,我本和你父亲是世交,前阵子我有事,来不及赶来,现在来看望看望。”

    “哎,可惜你父亲满腹才情,却未中举而英年早逝,实在让人惋惜。”野道人说着,进了步,把油包放在桌上,抖开桑皮纸,里面是块肥油油卤肉,笑呵呵说:“来,吃块肉补补身子,你爹以前经常来买,唉!”

    苏子籍感谢,笑容和煦:“虽我没见过您几次,但既是父亲的好友,还请坐,我这里虽清冷,但比外面的雪天好多了。”

    野道人听了一笑,目光打量着,见桌靠南窗,堆着砚纸笔,又放着剪刀、浆糊,可所谓屋内空空,就叹着:“想不到一贫至此,难怪,祖上风水被破,不但祸及你父,也牵连于你。”

    “家势就急转而下了。”

    苏子籍听了这话,笑容不变,眼神一怔,眉一蹙,莫非来了个骗子?

    才想着,一边的叶不悔却将信将疑,她眯起了月牙眼,插口问着:“这又是怎么说,你见过苏家祖墓?”

    野道人看了她一眼,转身对苏子籍说着:“我和你父相交多年,这自然看过,你家祖墓沿河而垒,山水聚汇,已是福荫之地,白气笼罩,中吐微红,虽不是大富大贵之地,却也福泽绵长,可以多出秀才、举人!”

    说到这里,野道人感慨不己。

    “因此我闻到你父去世消息,很是震惊,不应该啊,今天特地前去查看,发觉祖墓已破,不但福泽没有,还化成恶煞,你霉气罩体,别说考取秀才,就是血光之灾,怕也难免啊!”

    野道人摇头晃脑,缓缓言着:“而且,我听说,县里的公差,还想让你去服今年的徭役,去修河道。”

    一直听着叶不悔,这时觉得胡说八道,发出抗议声,似乎是一只保护幼仔的小老虎:“这不可能,苏子籍是读书人,正要赶考,怎么去服徭役!何况是修河道,他一个书生体弱,冷水害病了怎么办?”

    “有了功名才是读书人。”

    野道士似乎很是感慨这世道炎凉,眼睛却盯着苏子籍:“你现在连童生都不是吧,有钱交免徭钱吗?没有的话,四月河道就必须去——这就是风水坏了的结果,恶煞不断袭来,可所谓祸不单行!”

    “……”苏子籍脸上已经没有笑容,倒不是害怕,而是这口气很熟悉,社会人的门道,要换一个少年真就信了,但苏子籍不是真·少年!

    才要发作,又忍了,随口问着:“那,要怎么办?”

    “换墓地,快把这墓地卖掉。”野道人见着少年害怕,连忙说:“你家墓地坏了风水,但没有人知道。”

    “我听说你为了葬父,向曹进财借了高利贷,这可是利滚利,再难抽身,赶快卖了这墓地,至少可以卖出三十五两银子!”

    “不但可以还清债,还可以多获得三两银子,让你去进学,这是一举数得啊!”

    苏子籍听了,沉着脸,一下站起来,少年身材高大,眉目俊朗间一股暴躁:“滚,给我滚,我再怎么都不会卖祖墓!”

    野道人眼角抽搐一下,不过这还不出预料,说到卖墓地,十个有八个这样反应,连忙说:“我是一片诚心,你祖先坟墓坏了,才落魄至此,若想考取秀才,快快卖了祖坟,以免拖累!否则就有血光之灾!”

    “再说,你的债,还有十天就要到期了,你怎么还?”

    “人总得先活着,才能安慰祖先之灵。”

    “滚,滚!”苏子籍拿着扫帚,赶了出去,心中震怒,父母双亡,债主徘徊门口,和这野道士串通,要夺最后的家族墓地,是可忍孰不可忍!

    “墓地不能卖,这是我家三代的墓地,姑且不说价值,卖了,就是大不孝,有这名声,别说考取功名,就是不吃官司都算好了。”

    “叶家也会第一时间和我翻脸,谁这样处心积虑,要置我于死地?”

    也许以前的苏子籍会被哄骗上当,结果身败名裂,现在的苏子籍一眼就看出了不对,当下毫不迟疑,喊着:“滚!”

    野道士虽早有准备,但受到这待遇,脸色立刻就阴了下来,心情恶劣了起来,说实际,他其实对苏子籍有点怜悯,可惜是为了许诺的道决,不得不这样,但现在,却摇首。

    “这样不识时务,活该去死。”想着,野道士狠狠盯了一眼,转身离去。

    出了这事,苏子籍立刻警觉起来,瞥眼前面路上有几个人影,不管是不是草木皆兵,立刻趁着天还亮,把叶不悔送回去。

    店在大街街尾,步行过去要一段时间,路上也没甚心思多看古代风光……满城都是雪,少妇姑娘都棉衣臃肿,也看不出什么花来。

    不过县城终不大,很快,前面出现一株柳树,门面张了一个布篷,进入店中,看得出这是三间组成的书店,一个中年人正在看店,不时在咳嗽着。

    “叶叔!”

    这老板就是叶维翰,是中年人,身材微胖,才叫了一声,叶不悔就把事叽叽喳喳说了,叶维翰开始时,听了还带着笑,渐渐沉了下去,不知道在想什么,有些失魂落魄,半晌才说:“子籍。”

    “在。”

    “要去考的话,明天就不必来了,多在家里读书吧……切记墓田不能卖,会被认为不孝,对你考取功名有很大妨碍。”叶维翰深深看了苏子籍一眼,给了忠实的建议。

    “明白,我不卖。”苏子籍答应,又对野道人上门说风水的事:“叶叔,我觉得这是一路人,串起来想骗我。”

    叶维翰皱眉沉思不说话,苏子籍就问:“不对么?”

    “没有听说你父亲和此人来往,是有些蹊跷,不过是不是和借债的人一路,我要查一查,但这野道人并不简单,曾经点过凌家的风水之地,是有点真本事的相士。”叶维翰说的话让人惊讶。

    苏子籍听了怔怔:“是那个本县阎凌两家大户,为了一块风水宝地,好处没有见到,人死了七口的事?”

    “你也知道这事?对,这就是这事。”叶维翰意外的看了一眼,凌阎两家,为了争一块风水地,相互火拼,死了七口,这是轰动郡县的大事。

    “阎凌两家都不是普通人家,能让两家下死力相争,肯定有门道,你有空还去看看你家祖坟,以免真的出了意外。”

    说到这里,叶维翰露出了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还有,你要厚葬父亲,虽有点迂腐,但这是一片孝心,为什么不和我商量?”

    “为什么隐瞒了我们去借了十五两,三个月就变成三十三两的高利贷?”难道不知道,这种高利贷借不得,一借上,就再也丢不掉?

    这样冲动,自己怎么安心?

    “叶叔,我一时糊涂,知道错了。”苏子籍立刻躬身说着。

    叶维翰也许有些家底,但最近几年多病,每年花很多钱治病,连带着家底江河日下……就算这样,自己父亲去世,叶家提供了许多帮助,许多情谊是很难用物质来衡量。

    别看叶不悔板着脸,其实每次送饼送肉都是她。

    原本苏子籍矫情,觉得欠叶家太多了,不肯向叶家借钱,现在的苏子籍自然不会中二,立刻认错。

    “哎,事已至此,三月到期后,我来想想办法,现在离县试只有几天了,你专心准备考试,不要多想。”

    “还有,借债的人,是本县的黑巾会的头目张大措,虽此人不过是一个地痞,但手下有十几号人,据说手上还有过人命,你父亲在时,他不敢对你作什么,现在,你得小心。”

    “叶叔,我明白。”

    这一片关心,苏子籍心中明白,不过对着最后一句话,却不以为意,目光一转,突有了主意,唤出了半片紫檀木钿。

    “四书五经3级(1237/3000)”

    “苏式拳术2级(1758/2000)”

    苏子籍不动声色,看着叶维翰,虽知道这仅仅是自己心相所化,以自己最认可的形态出现,但事到临头,还得检查下,到底别人,看不看得见!

    叶维翰见着苏子籍似乎没有听进去,苦口婆心:“你别小看地痞,大郑开国,郡县扫荡,这人手上有人命,还能混到现在,固是目标小,也有原因是在县里关系不浅,等闲得罪不得。”

    “我知道了。”苏子籍应着,盯着叶维翰的反应……并无所觉!

    这验证了之前担心一件事,只有自己看见,就不怕泄露秘密,可以在各场合里放心使用。

    “这样很好。”

    眼中闪过一丝冷意,苏子籍微微冷笑,如果说这世遗产是半片紫檀木钿,上世遗产就是苏式拳术。

    这不知明的拳术,来源也朴素,祖上曾经是戚家军一员,战场上杀过贼,回乡后就当上了副百户,算是世袭,代代相传,百年来,可以说是吸取多家精华,精益求精。

    进入清朝以后,虽没有武职,但祖传功夫还是没有丢下,只是由于清朝禁武,所以由兵器转化成拳术,但本质还是杀敌功夫。

    这代就自己算是认真习了,虽不知道为什么才是2级,也许是这身体拖累了,但几个地痞,却也不怕。

    告辞了叶维翰回去,转回了自己的家,正房原本是父亲的房间,现在变成了书房,虽家具陈旧,但布置得有点文雅,靠着南窗有一小排书架,一张木榻占了半间,齐整叠着两床青布被,木案上摆着墨砚纸笔。

    苏子籍在榻下一张墩子上坐下,怔怔出神,怀顾四周。

    “苏家虽落魄,以前也是大户,真要追债,要我这套民房,不是更好?总也值个三五十两银子。”

    “单是追着墓田要,居心莫测啊!”

    怔了会神,看天色渐晚,想了想,直接塞了两个冷肉馒头,想走,又拿了些纸铂黄裱,就向墓地方向奔去。

    墓地在城外。

    这时城门已关了,所幸这种所谓县城的人口不多,在工业时代来说其实是小城镇,人口少,鸡鸣狗盗的破事就少,城墙在太平年月也疏于防备。

    苏子籍从小熟悉地形,转身抵达一处城墙,就看见了一颗树,本来按照朝廷法度,这些临墙之树得全部砍光,但却无人问津,当下爬上了树,跳上了墙,就奔了过去。

    苏家墓地在县城东一小块临河的小林地,二月雪还没有化尽,满是枯草,苏子籍高一脚低一脚穿行着,越过一段田,就看见了几株树。

    苏子籍抵达,见着几座坟墓隆起,可以看见,旧的周围还有一圈石筑,新的就只有一块简单的石碑。

    “这就是苏家的祖墓了。”苏子籍对风水持着大体不信的态度,不过看着一排斑驳的石碑也不言声,蹲下身子拿出了纸铂黄裱点燃了,算是子孙孝敬——不管怎么样,是在苏家血脉上重生,这基本态度应该有。

    只是火才燃起,烧着了枯草,苏子籍突站起身,眼死死的盯着最早一圈石筑的祖墓——这是临化县这一支的曾祖,当年大魏将终,曾祖迁移到此,娶妻生子,接下来就是爷爷、父亲。

    当年据说曾经阔过,故有石筑相围,但是现在下面,黑幽幽挖了洞,给草和雪掩盖,一时没有发觉,直到烧了纸才发觉,甚至仔细看,还有散落的一小块骨骼。

    “真有人坏我祖墓风水!”苏子籍乍看见,实话说,他刚觉醒,对早已逝去的亲人并不是很有感情,但此时一阵眩晕,未觉醒前的回忆和情绪在心中涌动,汇聚成的只有一片难以描述的愤怒,以及怒到极致之后的冷静……

    苏子籍的神情突变的冷漠。

    本来,虽有来历不明的人盯上自己,但自己力量不够,就算考中童生都只能自保,复仇至少要到秀才!

    按照苏子籍的打算,是要忍辱负重,但现在,挖祖坟这事,在古代是打破底线的行为,意味着对方不准备善了,必会有后手谋财害命,谁还放心留着一个年轻的死敌成长起来?

    这是不准备给自己活路!

    无论是旧苏子籍,还是新苏子籍,都不可忍,当下沉着脸,伸手摸了摸:“泥土还新鲜!”

    目光立刻盯上了足迹,感谢天气,这几天一直小雪,加上这里是墓田,除了苏家人,没有人过来:“这足迹也新鲜,挖的人才离开没有多久。”

    要拼了!

    苏子籍查看着雪迹,不言声,就直接追了上去。

    这也许是今年最后一场雪,雪下的越来越大,不过足迹还算清晰,跟着过去,就远远看见了一座神祠,墙都已倾塌一块,正门还算完整,上面有一块破匾,看不清是什么字。

    不过里面有红光,以及袅袅烟雾,还带着扑鼻的肉香,苏子籍闭住了呼吸,静悄悄从倾塌处爬了进去。

    这神祠不算大,院子里枯草荆棘,中间是一座香炉,周围围着铁栏,苏子籍隔门向殿中窥望,只见里面是个神龛,因为暗,看不清,但有神幔垂下,似乎供着的是一尊女神,却也不见香火了。

    地上一片狼藉,篝火舔着红焰,吊锅里似乎煮着猪肘子,散发出肉香,两人大咧咧的围坐着,喝酒吃肉,好不快活,边上丢着一个骷髅。

    “严二哥,你说我们为什么要挖这墓,还把死了几十年的骨头拿出来,多霉气,回去得多烧点香。”一个人看起来瘦小,咬着肉,含糊不清的说着。

    “嘿,你我都是干着刀上舔血的活,沉塘的也有二条命,怕啥?”严二哥就相对体魄强壮,也撕咬着骨头:“再说,吩咐我们的虽是张大哥,可真干事的人是桐山观的道长,要用这骷髅作法——真有怨魂,轮不到我们,就被道长治了。”

    “桐山观的道长?乖乖,苏家的小子怎么得罪了,要这样针对?”瘦子又问:“再说,作法为什么不拿他爹,用他曾爷爷。”

    “听说是风水的原因,他曾爷爷风水最好,至于怎么得罪了,谁知道?也不关我们的事。”

    “说的是,十两银子的活,可不好找。”

    苏子籍听着里面大口吃肉喝酒,不再讨论,寻思:“桐山观的道长?这是正经的道人,有朝廷的碟符,怎么针对我了?”

    “张大哥?听说是县城的地痞,不想却是这人在搅和。”

    “不管怎么样,夜深雪大,又是城外,先拿你们两人开刀罢!”苏子籍想着,他是明白人,知道杀人不仅仅在武功,更在于手黑不黑,心狠不狠,真心狠手黑,筷子都可杀人——这时目光已盯见了外面香炉的铁栏。

    磨几下,就是个锋利的短矛!

    苏家拳,本就是长矛演化而来的杀人术!

    神祠外面,夜风呼啸,似有野狼在嚎叫。

    “啧,这种破地方,遇狼都有可能,不过这里有过神祠吗?”虽知道不太可能有狼,但瘦子还是忍不住担心,伸着脖子往外看:“我怎么不觉得有?难道是我记错了?”

    口中说着,就看见一道黑影在外面一闪,顿时惊叫:“严二哥,有人!”

    “哈?”严二哥也一惊,刚才说的话,若被人听到,怕不是要惹来祸事,正要丢下手里的肉骨头出去查探时,就听到外面传来野猫叫声。

    “瞧你怂样!被只野猫吓成这样!”严二哥一口气顿时松了下来,啐了一口,瞪眼骂着瘦子。

    瘦子也有些讪讪:“我……我这不是听错了吗?”

    又过了一会,瘦子又忍不住站起来,见严二哥瞪向自己,局促的说:“那个……我去外面解个手。”

    惹来严二哥皱眉:“速去,滚远点,老子在吃肉,别给我闻到味!”

    心里嘀咕:这小子怎么事这样多?

    瘦子心情也有些不佳,向外去,想着:“有什么了不起,一样都是跟着张大哥混的人,我还怕你不成?”

    手上还加快了速度,解着腰带,没打算走太远,在稍稍远一点地点,就对着墙放起水来。

    二月,寒风往人骨缝里钻,瘦子匆匆放完水,正要提裤子系腰带时,乌黑的天色中,突因月亮稍在云缝中倾洒下一片光,恍惚看见,正对着这面墙上,出现了两道影子。

    “啊,这是……”

    没等惊骇转身,一阵剧痛伴随着透心凉,就在胸口慢半拍传了过来。

    低头看去,就见一截尖锐的铁尖,上面鲜血淋漓,这……这是自己的血?自己要死在这里了?

    随着铁刺拔出,不甘与怨恨只发出一声闷喊,就无声倒下。

    “这瘦子倒好对付,里面还剩一个了。”苏子籍拖着死尸扔到墙角,看向了神祠的门。

    没有刻意掩饰脚步,提着铁刺就走了过去。

    严二哥头也没抬,以为是瘦子在外面,磨磨蹭蹭的不进来,顿时喊着:“风寒,还不快进来关门!”

    随后就是不满的咒骂,显在二人中,瘦子是被压迫的一个。

    苏子籍也不出声,直接提着铁刺进去。

    “懒驴上磨屎尿多,你这样,要不是运气好,张大哥怎可能让你跟着,活该胆小被饿死……”严二哥皱眉说,突觉得有些奇怪。

    这小子,平时好歹还会辩解讨好,怎么现在一点动静都没有?

    才抬首,只看到尖锐的铁刺,明晃晃朝着自己胸口戳来。

    “啊!”严二哥一惊,连忙翻身就躲,但地面上堆着不少东西,就有一些碎石木料,虽反应及时,还没有完全躲开,只听“噗”一声,刺入一侧,剧烈疼痛让严二哥惨叫一声。

    拔出凶器,一蓬血噗喷洒出来。

    “你,你是谁?”严二哥借着火光,看到站在自己面前是个少年,论身形远不如自己魁梧,心中稍定,随后见对方一击未中,似有惊慌之色,握着凶器的手都在微微发抖,以为自己已猜到了真相。

    当下靠近,凶悍骂着:“打劫打到老子身上了,知道我是谁?我可是张老大的手下,你……啊!”

    苏子籍根本不搭话,只看着严二哥,见他慢慢靠近,就要暴起夺自己武器时,一个俯冲,只是一刺。

    “噗”铁刺又刺入,这下自胸贯入,在背后透出。

    严二哥睁大眼,根本不愿相信自己竟死在了一个少年手里,死死盯着少年,颇有死不瞑目之感。

    前世打伤过人,但杀人还是第一次,杀第一个人时还不觉得,此时将严二哥杀死,苏子籍这才觉出一点后怕,手心冒汗,后背也湿透了。

    神祠内一阵阴风吹过,仿佛有人哀嚎不甘。

    苏子籍闭上眼:“这世上哪有鬼神?就算有,我也不过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罢了,我不杀,他们必会杀我。”

    这样默念,睁眼时,已无惧。

    “这里虽偏僻,不能让死尸就这样放着。”

    “方才听说,这些地痞手里有人命,都是沉塘,可见这方法可行,不如让尸体也沉入河中。”

    这样想着,苏子籍就要去拖尸体离开,又止住了动作:“看看身上有无银子,人都杀了,财不走空。”

    一搜,搜出一块银饼,有五两重,还有零星的碎银和铜钱,大概也有二三两。

    “意外之喜,这就是桐山观的道长付的钱?怎么只有五两?”苏子籍转眼又明白了:“桐山观的道长付十两,张老大抽一半,天经地义。”

    将银子揣到怀里,苏子籍将两具死尸放在一块破旧木板上,连血迹也不清理,拖着木板,直接拉到河岸,绑了块石头,噗通两声,两具尸体扔了进去,转眼就沉了下去。

    “雪还在下,很快掩盖了痕迹,再说就算发现了,也死无对证。”

    “这样的人,本就是灰色地带,手里也有着人命,便是人没了,也不会敢去报官,当然,报复肯定有。”

    “但有个时间差,说来说去,考取功名才是目前最大的保障。”

    雪很大,苏子籍身上满是汗,要是出去就容易变成风寒,在古代这可是非常危险的疾病,当下回转神祠,虽杀了二人,但篝火噼啪作响,架子上吊煮的肉,依旧散发出令人馋涎欲滴的浓香。

    苏子籍没有动,只是摆了个姿式,闭目以平息刚才杀人的不适感,回忆刚才的情景。

    “第一次暗杀时还算可以,但第二次其实有点手忙脚乱,所以才给第二人机会,果然,杀过人和从没有杀人,完全不一样。”

    “倒不是技能上的问题,是心态,以及经验。”

    “特别是经验,这一刺偏差了一厘,就有完全不同的结果。”

    刚才时间很短暂,苏子籍若有所思,稍调整了下角度,顿时,一阵得心应手的感觉袭上去。

    “苏式拳术3级(58/2000)”铁刺上突然之间冒出一个提示,吓了苏子籍一跳,过了会才发觉是这个。

    “升级了?”苏子籍仔细打量,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它似乎亮了一点点,但又不能明显分辨。

    “不管怎么样,先吃肉。”

    这时定神去看,见正殿里面神龛有神幔垂下,是一尊女神,附近有一些虾兵蟹将拱卫,这应该是水神吧?

    供桌上空空,别说是供物,连香炉里都只有一些陈旧香灰,显已经很久无人来供奉了。

    这样的景象,让苏子籍也忍不住摇了摇首,向着神龛中女神打了一躬:“到底借了这位水神的地界来歇息,哪怕没有鬼神,也该尽一份心,权当是客人对主人的谢意了。”

    这样想着,苏子籍拿起香,用火折子点着,上了三炷香,想了想,又从怀里油纸包拿出一只冷馒头,供在桌上……这出于同情。

    当然,要是神明不吃馒头,有个吃不上饭的孩子偷吃了,也是好的。

    “骷髅是祖先遗骨,现在坟墓不安全,等事情解决了,再安葬不迟。”外面已越是阴沉,苏子籍用布包了骷髅,抵达篝火一侧,大口吃肉,并且借着火光,拿出了书就读。

    说实际,这等杀人读书,外人看了必震惊,其实苏子籍也觉得自己性格有点特殊,所以前世在一次打伤人后,有人劝说:“你这性格,又怀有武功,很容易出事,不如考公务员——人在公门好修行。”

    苏子籍觉得有理,故一年时间,就复习了功课,一举考中,可惜才通过面试就挂了。

    现在既解决了一个问题,又埋下了隐患,苏子籍更要借公门修行了——不过读书,不仅仅是临时抱佛脚,而是有着用意。

    “故君子和而不流,强哉矫。中立而不倚,强哉矫。国有道,不变塞焉,强哉矫,国无道,至死不变;强哉矫。”

    才读完一章,【经验+1】一行字在书上飘起来,转瞬消失,苏子籍不动声色,继续朗读。

    “伐柯伐柯,其则不远。执柯以伐柯,睨而视之,犹以为远。故君子以人治人,改而止。忠恕违道不远。施诸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

    又是【经验+1】一行字在书上飘起来。

    “果然是这样!”

    根据测试,经验其实就是增加自己理解,每读一章,就有一点强迫性的经验,虽这样下去,半宿也未必能积攒下多少经验,可积少成多,已经比正常的读书人快多了。

    自己四书五经只有3级,按照理解的心相表示,自己理解越透,经验就越多,并且,教材越好也一样。

    可是教材的问题,在这时代,好的教材都是各家的秘藏,没有点交情,想手抄都抄不到,更加不要说印刷普及了。

    有些缺钱的人会出点时文,可这些时文,不止是繁体字无标点、句式语意复杂,内容也多弯绕,就算其中有真意,也和砂砾藏金一样。

    而且作者本身还有学派的跟脚,缺乏这些学派认识,对后学者来说上进门槛太高,这是士族阶层的惯用手段,粗暴而有效,苏子籍对此没有反抗余地。

    能明确的是,如果无法快速攫取知识形成体系,这次考试不中,不仅仅杀人的祸端会爆发,而且父亲死后,忍饥挨饿、朝不保夕的恐惧,作一个自尊心强烈的少年,却被青梅竹马的邻家女孩资助的复杂滋味,还残留在心底。

    苏醒后,成熟的心性能控制住这一切,却也知道,一味强压不是办法。

    堵不如疏,念头要通达!

    不就是科举么?

    且来看看,这古代的登天梯有多难!

    至少有着这外挂,我每读一遍,就自动理解一点,一遍不行,拼了命我读千遍万遍,看谁能阻我?

    必能考中秀才、举人!

    火在祠内微微摇晃,这是窗缝门缝间吹入的冷风导致,即便可以烤火,苏子籍仍要时不时搓一下手,活动一下,不然仍很寒冷。

    就在活动了下,再次坐下捧着书卷念诵,路上一队马车缓缓驶来。

    话说,春雪融化时最冷,现在半夜越发冷了,就算在运动,快冻僵的仆人看到前方有神祠,立刻就对马车报告:“太太,小姐,前面有座神祠,是不是在这里歇歇脚?距离临化县已经不远了,现在还不到开城门时,赶过去也得在城门口等着。”

    “那去看看神祠里有无主人,若有,询问是否可入内歇息。”马车内响起女声,虽刻意平淡,仍让管事心中一荡。

    他忙低头,看都不敢去看挑起布幔的玉手,应声:“是,太太。”

    “慢,让星竹去问。”不知里面的人为何突然改变想法,随后马车上就下来一个丫鬟,虽是丫鬟,并且年纪尚小,但眉目如画,特别是一双明眸,无端带着些媚意,被主家赐姓胡,正是太太的大丫鬟胡星竹。

    管事也是不久前才提拔上来,虽不懂胡家二房的太太,为何敢用这样漂亮的丫鬟,毕竟凡是女主人,一般都不会喜欢这种颜色,可自己是下人,又不如对方与太太更亲近,不敢露出分毫,还要陪着笑脸。

    胡星竹做事利索,直接过去扣门,苏子籍在里面听见了,问:“谁?”

    胡星竹看见篝火侧读书的少年转过来,英气逼人,她的脸就蓦的红一下,做了个屈膝礼节:“我们是胡家亲眷,赶路至此,城门未开,又有风雪,不知可否进来歇脚避雪?”

    连夜赶路的还很少见,苏子籍多打量了几眼,丫鬟脸更红了。

    “进来吧,本就是神祠,我也是借住。”苏子籍答着。

    胡星竹回去禀报太太,马车再次传来声音:“那过去歇息吧。”

    马车慢慢赶了过去,在神祠门口空地上围了一圈,少数入神祠正堂,多数在厢房暂避风雪,有个女护卫警惕盯着苏子籍,年轻、英俊、书生——高度危险!

    接着是女人们下车,她们最中间的少妇和少女都蒙着面纱,被几个丫鬟婆子簇拥着,避嫌远远坐在对面角落,也生起火堆,拿出食物烘烤,路过时,他识礼,低头不看,能闻到一股淡淡的幽香。

    “虽不知二女容颜,但一瞥,能看出气质颇佳,出身颇好,不过,这与我无关,不如继续读书,经验值方是自己所有。”

    这样想着,苏子籍再次朗朗读书起来,没有注意到少妇和少女都突然一皱眉,鼻子动了动。

    “使天下之人,齐明盛服,以承祭祀。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

    “舜其大孝也与!德为圣人,尊为天子,富有四海之内。宗神祠飨之,子孙保之。”

    少妇和少女听了,目光一扫,盯着一处血迹,别人都看见了煮的野鸡,以为是鸡血,她们却相互看了一眼,顿时有了异色。

    不久,胡星竹就托着一盘糕点过来:“我家太太为表感谢,送些糕点过来,还请不要推辞。”

    她脸上笑着,心里却有点惊疑,自家夫人和小姐,不会这样啊,看向了苏子籍,难道是他的魅力?

    苏子籍却不知道她的想法,推辞一番,见对方执意要送,只好收下道谢,继续念书。

    一时无话,少妇满意的闭目休息,能还了这点因果就可以了,她不想和这少年有任何关系。

    而少女静静拿出一个木块雕刻着,苏子籍目光留意了一下,似乎是一辆马车,在精益求精。

    似乎觉察到苏子籍的目光,少女侧转身子,小声问着:“你是秀才?”

    “不,才准备县试,还有二天。”

    少女打量了几下这少年,她没有和丫鬟那样反应,只是摇首:“我看你这一阵霉星笼罩,考不中。”

    苏子籍不信这个,但想起了野道士的话,心里一动,故意说:“我们读书人,强调的是,才学可胜命,努力就是了。”

    “才也许能,但你这点才气还不够。”少女突觉得自己说多了,掩口不再交谈,接着少妇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雕好了么?”

    “好了,母亲。”

    这群人休息了下,就又出去,离开时听到了辚辚的车轮声。

    “不行,还要问问方才这话是什么意思!”苏子籍犹豫一下,还是追了过去。

    可让惊讶的是,明明对方才快一步出祠门,当自己奔出祠门时,门外已空空,别说是车队,连个人影都无。

    “怪哉,难道会飞不成?”苏子籍油然而生荒诞,转身就打算回去,结果再一看,方才他休息的神祠,也不见了!

    风雪中,只有一堆火还在噼里啪啦烧着,一侧还有随手丢下的书,此时也落在了雪地上。

    “这,难道是有鬼神的世界?”苏子籍一脸懵逼,这种事简直让人惊骇,忙将书卷拾起,环顾四周,怔了许久。

    肉馒头还在里面!

    好吧,就当喂狗了,自我调剂了下心理,苏子籍怔了许久,脸色渐渐阴沉:“若是有鬼神的世界,我家族墓地被坏,导致风水坏了也就真的可能了……可恶,这些盗墓贼,果然杀之无过。”

    “按照少女所说,就算有霉运,其实才气足也可以压下去,只是比普通情况要高——可离考试还只有二天,怎么办?”苏子籍沉思,四书五经3级,可未必保险啊!

    得想想办法了。

    临化县·城门

    古代一般是卯时开,酉时关,时间一到,城门吱一声,缓缓拉开,阴郁的天空再次飘起了雪,凛冽寒风中,行人匆匆而入,其中就有一队低调奢华的马车。

    没人看到他们是何时出现在城外,也无人注意到这支车队的异样,偶有人望来,只觉得护送着马车的家丁身强体壮、神情肃穆,就连拉车的马都颇矫健,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

    车幔在晨风中微飘,其中一辆马车里,暖香冉冉,内里奢华,与外面低调相差悬殊。

    两道倩影在车中安静坐着,若苏子籍此时看到,定会认出,此二人正是之前在神祠中见到的女人。

    此时,少妇看了少女一眼,眉微蹙,略有些不悦地问:“方才你是怎么了,那般多话?”

    少女闻言,捧着书卷的手微微一顿。

    其实她自己也有些疑惑,那一番脱口而出的话,换以前,她是断不会说出来,毕竟这也算是道破天机,虽只是小事,可对于她们来说,也容易引来麻烦。

    但这些,不好跟姨母说明,免得姨母又要多想。

    “许是见他好心,想着提点一句吧。”面纱下,少女神色沉静,声音透着冷漠。

    少妇见她这样,反暗暗松了口气,少年相貌俊秀、气质不凡,少女真动了情思,可是了不得的麻烦事,如此最好。

    但即将抵达目的地,少妇少不得趁机提点几句。

    “这样的事,下不为例,须知我们在人间行走,需得小心行事,万不可大意。”

    “我们要在人间立足,都得用人气掩盖异气,所以都施恩于人,收养孤儿,培养成胡家,混入其中。”

    “就算是新迁移到这里的队伍,也只有一二个是族人,要是完全是族人,安能在人间居住,早就被识破了。”

    “特别是那些炼丹士,以我族为灵药,最凶狠不过,鼻子也很灵。”

    “再说,那个少年也不简单。”

    “神祠容他进去,就已经不简单,而且如我看的不错,地上是人血,血迹未干,怨魂还在徘徊,常人就算看不见,听不得,也会有感觉。”

    “可此人端座朗诵,任凭怨气萦绕,声声清越,要不是他所杀还罢,是他所杀,还有这姿态……”少妇摇首,这种人都很可怕:“这种多半秉气运而生,哪怕是戾气,你此时,万万沾染不得。”

    被再三提醒小心行事,少女这清冷的性子,也忍不住生出一丝厌烦,不是厌烦长辈的教导,而是厌烦她此次来要履行的约定。

    “三姨,当年婚约者,真的是在这里?”少女转移了话题。

    “当年指狐为妻,以紫檀木钿为证,一言结下因果,虽数百年也磨灭不了,现在你的半片紫檀木钿已震动,必是有缘人已下降。”这事更重要,少妇立刻被吸引了注意。

    “三姨,当年指狐为妻之人是何名?为什么过了数百年,还有这样大因果,值得族内这样重视?”

    “不可说。”

    少妇似乎有顾忌,仿佛冥冥中阻止这名字,她幽幽叹了口气:“你只要知道,紫檀木钿这事,绝对是大机缘,甚至能拨动天机。”

    “我们狐族,代代有人修炼之余,还要读人之书,习人之礼,就是为了应这事。”她眼里说不出的羡慕和畏惧:“要是早了几十年,就是我了。”

    “你有这运气,我们都很羡慕,不过,紫檀木钿一动,天机就变,或就有劫应运而生,乱得你心,你需小心……现在但凡靠近你的,都是登徒子,无需假以辞色。”

    “至于胡家,不过是借来遮掩我们一族的身份,吃用上又不经过他们,我们一族在这临化县内也早就置下了铺子,进城后先去铺子巡视一番,再去胡家。”

    “明白了,三姨。”少女听得教导,不再追问,只是手在袖子里捏着半片紫檀木钿,目光放到远处。

    车外,雪花纷飞,寒冷彻骨,斜风厚雪,也让前方的路越发看不真切。

    “三姨向来未雨绸缪,就不知道这胡家,知道分寸不?”

    至于刚才少年,虽有点波澜,转眼平息。

    “啊欠!”坐在牛车上的苏子籍打个喷嚏,并不知道偶遇的二女在惦记自己,他坐着临时路过的牛车,顶着风雪,稍晚一些也进了城。

    雪花纷落,为了遮挡雪,不少路人都穿着蓑衣或举着厚实油纸伞,下了牛车,苏子籍直奔着一处客栈。

    这是临街三间门面的老店,写着“蔡家老店”,二盏西瓜纱灯还亮着,苏子籍收起油纸伞,跺了跺脚,抖抖肩上的雪花,朝着里面而去,迎面扑来的热气,让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一个伙计正在擦拭大堂里桌椅,作临化县上档次客栈,二楼是雅间,一楼是便饭,后面是厢房,一间接一间,有七八间,这时见一个少年过来,伙计看了一眼,就要上前询问。

    “苏子籍!”

    “苏兄!”

    两声招呼,两个一看就是读书人的青年从后面厢房里过来,直朝刚进来的少年而去。

    一见是认识的,伙计就先不往前凑了,反正要住店,自然会询问,若是访友,上前反惹人厌烦。

    苏子籍这时也忙向二人行礼:“余兄,张兄。”

    这二人是苏子籍在县城的朋友,余律、张胜,都是家境相对富裕的子弟,不过住处距离县城相对远,要县试,只能暂住客栈了。

    “子籍,你可算是来了。”张胜唉声叹气:“你都不知道余兄有多可怕,你不在,就一直拉着我念书!”

    苏子籍看了一眼,暗暗摇首。

    张胜家世不错,天赋也可以,可惜的是,爱好是看春(宫)图,最惨是,还被老师抓到,这风评就传了出去了。

    余律性情温和,也不多言,接人待物很有风度,修养不错,才学不错,很多人都不明白怎么会跟张胜是好友。

    但这二人,苏子籍都不反感就是了,一个张扬一个内敛,为人都不坏,觉得相处起来还算舒服。

    见余律因着张胜的话无奈摇头,苏子籍忍不住劝说了一句:“临近县试了,还是多看看书比较好。”

    张胜心中哀嚎,可他并不喜欢多看书啊,只是见苏子籍面色有些憔悴,似乎昨晚休息不好,说着:“这里是过道,不方便,回房间去,喊点早点,这里的早点颇为不错。”

    苏子籍心中微暖,跟了过去。

    “子籍,眼看县试就要开始了,你有没有把握?”余律问着。

    “你希望我说是,还是说否?”苏子籍笑着,就从怀中掏出一卷书册来,打算翻阅一下。

    张胜看一眼,嫌弃:“你看这东西没啥用,这些时文,都是考秀才都考不了的老童生写的,一篇才十文钱,沾染了腐儒气,看得越多,就越是坑人!”

    余律踢了张胜一脚,说:“张胜是说,这些时文多数是拼凑,少有真意。”

    “明白,确实这样。”苏子籍认同两人判断,真理都要随时代而变,应试知识更有时效性,看得多不见得有用。

    但是自己这样家境贫寒的子弟,想要得到更有用书籍来读,并不容易,临近县试,也只能从书肆里搜捡出几本勉强有用的来看。

    余律要比张胜行事更有章法,他直接递给苏子籍一本笔记:“想受益,还是得看举人的笔记。”

    苏子籍忙双手接过来,仔细一看,见这笔记并非印刷,皆是手写,字迹端正,一色端凝的小楷。

    “来时携酒少,其园又僻,左右无沽处,幸午桥者去半里许,青宿数家,随枯即至。”

    苏子籍很激动,真是好朋友,自己还想着弄点经验,余律就送上门了,当下就翻开一页,轻声朗读。

    这本是下意识的行为,但读完发现,半片紫檀木钿并无反应。

    不应该啊,之前读那些时,可不是这反应。

    难道是没有所有权,这念头闪过,苏子籍随即问余律:“此文作者,是你亲人长辈?不,应该是老师?”

    “咦?”余律神情惊讶,看苏子籍语气笃定,遂一笑点首:“是授业之师,苏兄怎知?”

    “忆起你的见识,与此文中思维颇有投契之处,想必有渊源。”苏子籍认真说着:“圣贤说,三人行,必有我师,现在我们也是三人,来,我们轮流读书,相互学习,如何?”

    张胜以为开玩笑,余律觉得说到心里去了,点首:“善!”

    “哎,不是吧,余律这样,子籍你怎么也跟他学啊!”张胜顿时苦了脸,但在两个朋友联手压迫下,胳膊拗不过大腿,只能听从。

    苏子籍先读了一遍,余律、张胜听着,张胜初时有些不耐,可听着听着,觉得,这样听人读书,还真的有一些意思,起码比自己一个人看书要有趣的多。

    他托着腮听着,若有所思:“似乎真听了点东西。”

    苏子籍读完一遍,看向余律。

    余律接过笔记,朗声读了起来:“明月上浮,花叶片片,花开时夕夕满杯,众人俱醉矣!”

    余律的声音跟人一样,温润,不紧不慢,倒比苏子籍更适合念诵,这从张胜听得更津津有味就能看得出来。

    这时客栈内已有客人吃饭说话,其中也多是一些学子,高谈阔论者有之,读书者有之,身处其中,倒怡然自得,闹中取静了。

    “余律向你传授【棠园笔记】,是否学习?”

    当苏子籍终于收到传讯时,心中顿时一松,果然,这种主权不属于自己的笔记,可通过这样获得,当下应着:“是!”

    一晕,一堆信息瞬间进来,而视野冒出了淡青色的提示:“【棠园笔记】已习得,【经验+5】、【经验+3】、【经验+5】……”

    每一句朗读,都有提示不断在眼前飘过,随着提示,知识就涌入,铭刻在苏子籍的心中,并且以新的方式,进行组合。

    现在四书五经,既成了技能,45万字就背诵如流,但会背诵,并不一定会写会灵活运用,但此时,似乎一下就明白怎么样运用,且带上了一种特殊的节奏和心得在内。

    “这就是举人的部分心得了。”

    等苏子籍从喜悦中回过神,余律已读完这本笔记,打算读正经了。

    “余兄,再读一本笔记吧!”正经就是印刷品,苏子籍早就学过,自然不想浪费时间了,于是瞄上了余律别的笔记。

    张胜也在一旁说:“怪哉,刚才听完两遍,竟有一种茅塞顿开之感,比自己看时还要清楚一些,余兄,不如你再读一本!”

    他这最后一声“余兄”,喊的可比平时腻多了,饶是余律熟识还是好友,也忍不住摸了下胳膊。

    “余兄,你的声音太适合读这笔记了,再说,这两本笔记都是你的,读起来更流畅一些,再读一本吧!”苏子籍笑眯眯附和。

    “也罢,再读一本,不过依我见,还是正经要紧。”余律拿起又一本笔记,再次朗读起来。

    这一次余律才读,又眼前一黑,眼前出现了之前的提示框,苏子籍同样应了“是”,又一堆经验涌了过来。

    余律读完,想叫苏子籍继续朗读,发现苏子籍坐在一侧,眼神空洞,不知道在想着什么事。

    “苏兄?苏兄?”

    连唤了两声,苏子籍才醒过神来,沉默下,看着提示:“【四书五经】提升5级(37/5000),智力+1,智力12→13(10)!”

    苏子籍心情顿时高涨了不少,不但【四书五经】堪堪抵达5级,而且还提高了智力,智力高了,学习也会变的容易,能提高理解——说实际,苏子籍原本的读书素质,只能说是略高于普通人,现在的基础是十年苦读才有。

    但这种水平,能取秀才就很勉强了,全国上次一科,府(郡)试录取秀才不过25人,省试取举人100人,会试取进士150—200人,可所谓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自己这素质根本不能指望。

    现在可以提高智力,才松了口气,这种喜悦让苏子籍忍不住在心中长叹一声:“我道成矣!”

    遂向余律道谢:“听君一席书,颇有茅塞顿开之感!”

    这话是发自肺腑,在现在这种艰难时刻,原以为要升到5级不易,没想到,余律帮了一个大忙。

    当然,苏子籍也认识到,第一本举人笔记,获得2000经验,而第二本只获得1500经验。

    想想也对,同样的举人水平隐含在其中,第二本对自己帮助就没有那样大了。

    余律不知内情,被苏子籍郑重道谢弄的颇有些不好意思,忙说:“苏兄,你这样可折煞我了,你我三人在这里互相学习,大家都受益匪浅才是!”

    张胜嘻嘻笑:“早就说了,大家都是朋友,不要总是整这些虚的,哎,看你们这样谢来谢去,一看就是县试有望!不像我,就算现在学到了一些东西,可要说拿下县试,哎,做梦倒更易一些!”

    “不可妄自菲薄。”余律无奈地看着,说着,又转身说着:“苏兄,我们上县考试,也听说了些传闻。”

    “如果苏兄有什么为难之处,尽管和我们说,我们虽力量微薄,还是能帮苏兄一点忙。”

    看着余律认真的脸,苏子籍端坐道谢,心里感慨,余家当然不错,但是规矩也很严,别看借书容易,但是真要拿点钱财也不容易,可余律还是主动提出了,这不提别的,心意就是难得。

    “余兄、张兄放心,真有困难了,我必会开口。”

    因县试的临近,三人并没有久聚,苏子籍以回家温习功课为借口,向二人告辞,等出了客栈,走在人迹渐少街道上,苏子籍忽然忍不住笑了起来。

    “果天无绝人之路啊!”因已是在县城内,哪怕距离住处有些远,苏子籍依旧是举着油纸伞,步行回来。

    到街道时,脚上布鞋已湿了大半,多半是沾上雪后慢慢浸湿,虽布鞋里填了些棉花,还算厚实,可此时滋味真是难以言说,苏子籍甚至觉得自己双脚已渐渐没了知觉。

    苏子籍踩着雪,深一步浅一步过去,老板叶维翰在柜台后坐着,穿一身洗得雪白的竹褂,脸色没比竹褂红润多少,苏子籍进来时,正弓着背咳嗽着,声音仿佛要将肺都要咳出来了。

    苏子籍面露一丝忧虑,叶老板咳嗽似乎加重了。

    “子籍,你来了,可是准备廪保参与县试了?”叶维翰勉强止住咳,就看见了他,立刻就明白了苏子籍的来意,毕竟县试的话,要互结和具结。

    互结就是考生取具同考的五人,写具五童互结保单,作弊者五人连坐(五童互结保单),这刚才已经找人签了(余律、张胜)

    具结的话,得请本县廪生具保,称之「认保」,保其不冒籍,不匿丧,不替身,不假名,保证身家清白,非娼优皂吏之子孙,本身亦未犯案操践业,完成以上,方准考(廪保)

    苏子籍点点头,说:“对,不过,您的病……”

    “老毛病了,没事,不过最近下雪,咳嗽的多了些。”叶老板又咳嗽了几声,看了看脚,连忙着:“你快将湿透了布鞋换下,我这里还有旧鞋,套了油布,虽大小略有些不合,但也能穿进去,换了吧!”

    苏子籍感觉双脚这时已冻得有些青白,再次感慨起了这时代穷人的心酸,听了这话,心一暖,不管怎么样说,叶维翰与自己父亲是好友,对自己一向是照顾,特别是父亲死后,借口找个伙计,实际是给自己一份米钱,这人情实在很重。

    苏子籍应了,就听见“啪”一声,一双套着油布的旧鞋放在脚前,他抬起头,只见一张不愉快的稚嫩小脸,叫着:“老爹真是,连鞋也要我拿!”

    可你老爹没有叫你拿啊!

    苏子籍有些哑然,这次没有避开女孩目光,当着她的面前,默默穿了上去。

    “还有这个,穿上蓑衣。”叶不悔语气有点暴躁,拿过了一件蓑衣,苏子籍又默默穿上了,还没有来得及说话,目光一闪,看见了一个年轻人。

    这年轻人穿着崭新的公差服,怀有铁尺,似看见了刚才男女相处一幕,脸色有点黑,盯着苏子籍的目光极不善,忍了忍,才想着说话,叶维翰已经站起来了,似乎没有看见这公差,熟视无睹说着:“我们走吧,不悔,你在家好好看店。”

    苏子籍默默的跟了上去,才行了几步路,远一点突响起了一阵孩子的欢笑声,还有人议论,这动静让才步行的两个人都看了过去。

    但见一个粗壮妇人过来,手里挎着个篮子,沿街分发着肉饼。

    虽天冷,有棉盖着,从苏子籍这个角度来看,仍能看到肉饼上一些热气散着,拿了肉饼的街坊的议论声,也传入了耳朵。

    “这是谁?”

    “胡家派给街坊邻居,听说胡家二爷外地当官娶的太太,死在任上,留下孤女寡母,没了主心骨支撑,怕人窥伺,迁居来投靠大伯……”

    “那凭啥投奔胡家老大,不投奔娘家?”

    “谁知道……也许贞洁妇人不想改嫁,胡家老大也只是个秀才,没二房这样雄厚势力,也欺负不了她们娘俩,而且虽说投靠大伯,其实是买了隔壁宅子打通了,但并不居住在一起,只是有个照应,且胡家老大昨天又去乡下买地,恰巧避开这场面。”

    “嘿嘿,媳妇是有名的河东狮吼,胡老大的求生欲很强了……”

    “难怪现在发肉饼,母女没有男人撑着,自不便请邻居上门吃酒,分发肉饼也算是乔迁之喜了。”

    八卦消息,传得比飞还快。

    苏子籍哑然失笑,见叶维翰加快了脚步,也跟了上去,就看到一队马车经过。

    胡家不远,护卫和丫鬟中,一对母女下来,不止是胡家大房媳妇出门迎接,街上早早围了一群看热闹的人,眼睛都生了根一样,没命往母女身上瞅,好像能占得便宜一样。

    而二月还是冬天,穿着厚衣,实在看不出,再说母女都蒙着面纱,向邻居点头致意,就进了胡家,大门随即紧闭了。

    外人虽看不清官太太和小姐的模样,不过胡家大房媳妇脸色难看的很,倒也让人猜度一二,这场热闹值了回票价。

    在热闹散后,关上了门,胡家大房媳妇一眼瞧去,看见年轻儿子都背叛自己,对孤女寡母十分热情的样子,她摸摸自己不复昔日光滑的脸颊,恨恨啐一口:“把大郎喊回来!死皮赖脸往二房那里凑,别忘了这是他的叔母和妹妹,这是能咬一口肉,还是多块赏钱?”

    “夫人,那您是想咬多少呢?”一个清脆声音在大房媳妇身后响起,让她浑身一颤,莫名有些毛骨悚然,回首一看,就看见一双狐媚的双眸。

    “刚才母女,似乎有点眼熟。”看不见里面的情况,收回目光的苏子籍皱眉感慨,就听见背后哼了一声,回首一看,是叶不悔。

    她大叫:“还不快去,爹都走远了,看什么看!”

    得,暴躁的小少女又生气了,连忙跟了上去,这时春节已过,店铺家家开门,行人熙熙攘攘,经过时,不时有人打招呼,叶维翰都一一回礼。

    到一家宅门,叶维翰停步,苏子籍上前敲门,借等待的时间来观察。

    “曾凌初曾秀才?”

    曾凌初之父,当过同知,此宅朱门高墙,不算寒酸,但没有门人,灯笼有些旧了,台阶前的雪还没扫尽,不像是同知之家的气象。

    开门的是一个少妇,风韵犹存,只是面有倦色,开门时,苏子籍见到她手指干裂,不由想起叶不悔的小手也有冻疮。

    古代现实生活,没有穿越小说里的才子佳人的美好,美人也要操劳,书生也会收小老婆,家境不好时雇不起长工,主母也要做些活计。

    不过这时代的人习以为常,叶维翰态度放得很低:“曾夫人安好,在下前来取稿。”

    “请进,外子在书房。”曾夫人移步入内。

    两人跟着进去,里面是一个中年文士在喝茶,见了来人,就起身:“叶兄,请坐,你要的稿子已经写完了。”

    说话声音不高,显得安详,只是中气有点不足,还微微带着喘,脸上带着倦容,苏子籍对这种疲惫很熟悉,熬夜的气色,瞥了眼稿子,毛笔写的,一张写满也没多少字,看起来很多一叠,未必有一万字。

    叶维翰笑着:“曾大家,辛苦了,我当拜读。”

    说着,抽出一篇,快速阅完,就忍不住拍案:“奇哉,不愧是曾大家。”

    曾凌初笑了笑,没有更多的反应。

    叶维翰沉吟,计算一下,说:“交给我,我店给三成版税,如何?”

    “也行!”

    曾凌初态度仍是淡淡,但也没反对,点头答应了。

    苏子籍没有说话,这时就上前接过稿,叶维翰就笑着给了,随手指着:“这是我的侄子苏子籍,说不定你也听说过,苏家的儿子,现在要赶童子试,您可以给担保一下。”

    “哦?”

    曾凌初清癯的脸上带着倦容,漫不经心看了苏子籍一眼,轻咳一声,点了点首,算是允了。

    县试不但五人互相保结,且至少有一个廪生的保结,这事曾凌初办多了,再说苏子籍他的确听闻过,当下就挥笔书了一张保结。

    “你费心了。”叶维翰怀里取出一块碎银,虽用夹剪剪过,但底白细深,九八色纹银——这是规矩。

    话说县中廪生不过二十人,而考试的人有一二百,单是此项,每个廪生都能平均收入十两银子。

    苏子籍伸手入怀的手止住了,抬眼看了看叶维翰,叶家已经很困难了,但还是把保结银默默准备了。

    “现在拿钱出来,叶维翰肯定得问,哪来的银子。”

    “难不成说杀人劫财?”

    “也罢,等中了童生,再回报不迟,反正欠的人情,已经很多了。”

    当下接过保结,跟着叶维翰一同告辞。

    “叶老板带了子侄来看你,你怎么看起来淡淡?”曾夫人望着出门的两人,问:“你们交情,不是很不错吗?”

    “交情是不错,给的版税三成很厚道,但叶家的店太小了。”曾凌初惆怅一叹:“我家在本县,就一家房产了,田产不过80亩,别的银租一年收入不过30两银子,别人还以为我家是官宦人家,实在是举步艰难。”

    “我也没有办法,帮忙没问题,下本书就不能给叶家了。”说着,曾凌初摇头一叹。

    出门,雪有点大了,路上行人更少,苏子籍看着叶维翰背影,突喊了一声:“叶叔?”

    “怎么了?”叶维翰诧异的回首。

    “……我一定会考中县试。”苏子籍话到口中,说出却是这个。

    县衙·二月末·小雨

    县试这天,临化县上空丝丝细雨随风斜斜打下来,入骨之寒,就连裹紧衣服都难以抵御,参加县试学子无不暗叹倒霉。

    虽是南方地界,下的雪少见,可这样的小雨,还是让本该习惯的本地人脸色青白,行色匆匆,较雪天更甚。

    举着油纸伞匆匆行来的苏子籍,路过肉铺时,坐在柜台里的老板一抬首就看见,忍不住又劝:“苏小哥,几日不见,你怎么又瘦了?读书不要这么拼命。”

    “可不是,你这身子弱,可不要为了读书熬坏了。”一位路过的街婶说着,苏子籍在附近人缘不错,当然更多的是沾了去世的爹的光,面对着这些街坊好意,苏子籍不能没有感慨,目光熠然一躬,表示感谢。

    就在这时,迎面两人都穿着蓑衣,都是熟人,一个是野道士,一个是直接借债的债主曹进财。

    曹进财看到苏子籍,就忍不住嗤笑:“哟,这不是我们的苏大才子?怎么,又出来闲逛,看来对县试很有把握?”

    说着,放肆上下打量着苏子籍,在苏子籍破旧湿透了布鞋上一扫而过,不屑轻蔑,更连掩盖都懒得掩盖:“也是,若到时不中,怕是很快就要冻死饿死,那可就真有辱斯文了,哈哈。”

    “这就不劳你费心了。”苏子籍冷冷说着。

    曹进财顿时沉下脸来,警告:“苏子籍,记住,你还有五天,欠债还钱,到期不还,我就扭送你见官。”

    说着呸了一声:“我还真以为你死掉的爹,给你留点人情撑场面,不想全是空架子,也对,读书人要清高么!”

    “放心,到时会有个交代。”苏子籍呵呵一声,扫过同样眼熟的野道士时,更是嘴角扯了扯,表情冷淡擦身而过。

    “死到临头,还这样狂!”

    曹进财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咬着牙对野道士说:“严二哥一向办事爽利,这次怎么还不回来?”

    “眼看着就要县试了,你说过,他现在霉运笼罩,肯定中不了,到时,墓田就可以收了过去,对吧?”

    若对方县试上榜,到时想要动对方,就要顾忌很多了。

    野道士望着苏子籍背影,许久才收回目光,怔怔不说话,只是皱眉。

    严二两天没有回来,桐山观都有点不安,张老大已经去找了,而自己就过来观察下,结果的确有变化。

    苏子籍原本相面和气质都不突出,相面上看,只是小运相,还有少许残破,也就是说,最多就中个秀才,并且田产都不多,所以桐山观一说,自己就答应了。

    但此时,面相却有所改变,残缺处在修补,一团淡淡红气在孕育中,可见此人前途有所改变。

    “受了打击,破了墓地,为何命气大盛,竟能刺破霉运了?”

    “难道是回光返照?”

    想到这点,野道士更感疑惑:“所谓回光反照,将尽之时炽烈反扑是有,但必须是有着根底,要是连根底也没有,油尽灯枯,谈什么回光反照?”

    “既有此回光返照,苏家怕未必那样简单,难怪桐山观愿意花钱针对,我是被牵连入内了。”

    “不行,得去再看看苏家祖墓,别被桐山观坑了。”

    不提野道士的心情,苏子籍按时到了县衙门口,县试是童子试的第一关,并不像考举人、考进士讲究,可该有的检查也还是有,苏子籍抬起手臂,让衙役搜捡了一番,提着检查过的篮子入内。

    篮子内装的是文房四宝,因只用考一场,也不用带吃食。

    临化县的县衙为这次县试,特意腾出了一块地方,盖了一处简易的科考棚。

    因仿效前朝的科举制度又加以添减,落到临化县这等县,学子不多,也就没弄太过复杂形式,只在棚内设置了一些简易多排座位,供考生写作。

    苏子籍进入县衙,先被引领着走进一个大院,这院门是北门,在平时不算什么,只是普通一道门,可在县试当天,这扇北门则被叫做“龙门”,取的自然是个好兆头,学子从此经过,鱼跃龙门。

    龙门后就是一个院落,按照规定,进来考试的学子都要在这里等候唱名。

    苏子籍走到这里时,油纸伞上仍有雨丝垂落,嘀嗒哒哒的雨水顺着屋檐流淌下来,青石铺成的地面上湿漉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阴冷的气息,吸一下都觉得透心凉。

    他不是第一个到,也不是最后一个到,但直到这院子里站满了人,依旧相对安静,能来这里考试的都不会是不通礼仪的人,就算再不懂事,在这种地方露出粗鄙一面,也是得不偿失,人人皆努力显露出比较好的一面。

    院中立有糊纸灯牌,虽是小雨连绵的天气,比往日昏暗一些,但此时已是黎明,站在苏子籍这里,能看的比较清楚。

    “县试赶上了这种天气,也不知道会不会被安排到暖和的考场里。”虽知道这种可能性不大,苏子籍还是忍不住幻想了一下。

    这时,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苏子籍站在人群中往前面张望,就见一个穿着官服的中年人从厅中走出来,正是县令张大人。

    张县令亲自点名,这可是荣耀,苏子籍不用看,就知道周围学子大多面现兴奋之色,这也是科举带给读书人的“利”,通过读书科举,可以鱼跃龙门,实现阶级上的变化,改换门庭。

    “苏子籍。”

    “学生在。”

    “入场。”

    “是。”

    等点名轮到苏子籍,衙役按照规定,高声唱曾凌初廪生保,给苏子籍作保的曾凌初看了苏子籍一眼,发现是本人,才应声唱保。

    入场后,还不会立刻考试,在颇有些肃穆气氛下,苏子籍渐渐沉浸其中,觉得这唱的还挺有韵味,等卷子递到手里,才反应过来,向对方行了一礼,走进科举棚,按卷上座号,找到自己座位坐下。

    等坐下,四周吹来的冷风,就让苏子籍忍不住搓了搓手。

    “这种天气,还真倒霉。”

    “不过,若不是这段时间雨雪交加,或连这简陋的棚屋都不会有,大概会露天而坐吧?”

    “这时的学子,还真是辛苦。”

    苏子籍更坚定了锻炼一下自己身体的想法,他孤身一人,若病倒了,那可就真麻烦了。

    县试的时间很宽裕,学吏曾唱过相关注意事项,将文房四宝摆好,苏子籍就坐着闭目养神。

    直到前后左右座位依次坐满了人,衙役就用牌灯巡行场内,这就代表着考试正式开始。

    因着本朝县试只考一场,苏子籍也并不怎么着急,慢慢思索着答题。

    第一卷是贴经、墨义,贴经是把经文贴去几字,令其填补,墨义是就经文上下句,或注疏中语出题,令其回答,都需填写楷书。

    “原来是论语中的经文,第一卷似乎是考核学子基础?看起来不难。”将空缺的内容小心翼翼书写上,苏子籍又看向了墨义的考核。

    “仁者以其所爱,及其所不爱;不仁者以其所不爱,及其所爱。”

    “果然如我所想,第一卷考核的都是基础。”

    这些内容,苏子籍基本都不用太过考虑,皆是基础的内容,一挥而就,很快就在草稿上写成,并认真抄录在卷上。

    卷二是圣谕学训,需默写出指定的段落。

    圣谕学训其实就是以圣旨形式颁布的学子思想教育,有五千字,这对记性不好又不勤学的人,自是颇不容易,毕竟字数不少。

    可对于苏子籍来说,这等学过又需要默写的内容,简直轻松极了,毫不费力。

    在草稿上写就,并抄录在卷上,由于最终题目,不在考卷上,得学吏唱题,因此苏子籍有时间再次检查,还忍不住思索着野道士跟偶遇少女提过的事。

    “我已5级了,县试应是没问题,就是不知道,风水被破坏,是否还会有波折了。”

    又想到在神祠里遇到的奇怪之事,因对鬼神一事有了新的认识,苏子籍忍不住回想了起了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遭遇。

    “想要回自己的世界怕是可能性不大,需要在这个世界好好活下去。”

    “既真有鬼神之说,以后还需更注意。”

    “哎,既要防着恶人,又需敬鬼神而远之,还真是艰难。”

    “不过,我凡事都问心无愧,若心中有着正气,就算有鬼神,也不必惧怕。”

    这样思索着,学吏过来,开始唱题:“前题看卷面,终卷看贴板。”

    考题贴板巡回展示,此时展示正是最终卷考试内容,苏子籍眼神不错,仔细看了两遍,在草稿纸上记录下来,这才松了口气。

    “经义二篇,五言试帖诗一首。”

    “贴经、墨义,只有县试才有,而经义其实就是府试、省试,甚至会试的重点,这是最重要的考题。”

    “此前举子笔记中,有经义内容讲述。”

    “果这样的笔记,对考试更有助益,经义二篇,观县令张大人,应并不迂腐,倒不用勉强自己了。”

    “幸这朝代的县试,对草稿要求没那么多,如果前朝那样,可真是更严苛了。”

    同时苏子籍还庆幸了一下自己并非近视,在这种年代有了近视眼,那真是惨极了,不说别的,连看考题贴板都是个难题,更不用说考试了。

    “看来保护眼睛这件事也不能忽视啊。”

    雪雨渐渐停了,可雪水融化,更显的冷,远处山林中狼嗥令人闻之心中发毛,但是一行人个个头上冒汗。

    在众人的面前,是二具浮尸,而在远一点,几人匆忙赶至,看起来还有点威信,一行人就安静下来,只是说着:“张大哥来了。”

    张老大披着斗篷,戴着皮帽子,红红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只等看到了尸体,面颊上的肌肉明显抽搐了一下,显出一种狰狞。

    看着尸体死不暝目的表情,以及尸体上明显的伤口,足足有半袋烟的时间,张老大一句话也没有说,良久,才问着:“怎么发觉的?”

    “老大,是我!”凑上去的是老庄。

    这个人外号叫“包打听”,别人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他相反,专门“无事生非”,但的确打探消息有一套。

    这时老庄却没有丝毫笑意,沉重的说着:“老大,你叫我查看下严二哥,为什么昨天没有回来,我就派人去查了。”

    “昨天下了一夜雪雨,什么痕迹都找不到,于是我派人去附近的赌档、酒店、画舫都找了遍,没有。”

    “无可奈何时,突有人网鱼,鱼没有网到,结果网到了人,这人吓的连忙逃了,也不敢报官。”

    “我闻到了消息,立刻打捞,才找到了严二哥和燕六鼠的尸体。”

    “我检查了,都是矛或剑刺杀,不是落水。”

    “天可怜见,要不是网鱼,等天一暖,尸体都被鱼食尽,怎么找都找不到。”

    张老大闻言,良久才沉重的点点首:“是谁干的?”

    老庄低低的说着:“老大,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就算是争地盘,也不至于动手杀人。”

    “问过了筏帮、增财社,没有人与我们冲突。”

    张老大怔了良久,缓缓说着:“先把两个弟兄请回去安葬,我掘地三尺,都得为弟兄们报仇。”

    说到这里,又一皱眉,问着:“县试在考?”

    “是,差不多要考完了。”

    “那我们回去,先找这小子的麻烦。”张老大冷冷的说着:“不管怎么样,张二弟是因这小子的事而死的,先拿他当利息!”

    “是!”这明显是迁怒,但一行人毫无异意,几个把尸体搬到牛车,就一起向县城滚滚而去。

    县衙·考棚

    “时间到,学子出考棚,不许喧哗。”学吏高声喊着:“尚未写完之学子,可许点蜡一根。”

    苏子籍内敛,实身有傲骨,就算学的圆通,下笔之时,也偶有显现。

    二篇经义,是最简单的入门学科,对已达到5级的苏子籍来说,难度不大。

    五言试帖诗,因着技能学习,也可以做出一个中等水平的诗,别说应付县试,便是应付府试,或都够了。

    哪怕时间再宽裕,但在苏子籍检查到第三遍时,也已到了时间。

    衙役收卷,苏子籍就将卷子交上去,这才真正松了口气,出去时检查就不严格了,将文房四宝和草稿收到篮子里,才出了走廊,一只手直接就拍在了肩上。

    “子籍,你觉得这次可有把握?”手的主人就是张胜,小小声问。

    “我自是希望能中,你呢?”

    苏子籍见周围学子也都在三五成群,低声交谈,而衙役目送,也并不管,也低声回应。

    张胜这次倒没有苦着一张脸,而是摇摇头:“这次怕是不成,不过我早就与我爹娘说了,下次一定要中县试给他们看,我爹娘倒并不怪我。”

    难怪看起来还挺轻松,说话间就已到了县衙外,这时余律也在跟几人说话后,迈步过来。

    一见面,自然问的还是这次考试,苏子籍对余律就更坦诚一些:“我觉得考题不难,想必余兄是必会高中。”

    这是心里话,自己学习靠的是金手指跟努力,而余律则是真正拥有天赋,往往读几遍书,便能背的七七八八,不用说家境好,时常能借到举人笔记跟书籍,在资源上,就要比寒门学子强很多。

    这仅仅是县试,要是不中,才叫奇怪。

    “托你的福了,走,我们回旅店再仔细对对草稿——我请客。”余律很高兴,一挥手说着。

    苏子籍回到旅店时,已是黄昏,旅店中的读书人,有的眉开眼笑,想必是考的不错,有的庄重沉思,显的很是矜持养气,有的一脸阴沉,想必考的不怎么样。

    苏子籍倒并不紧张,也不去睡房,跟着余律上楼,果见屏风相隔,还空着间雅座,余律说着:“三荤两素一汤,来点金浆醒!”

    金浆醒是泉水所酿,价格不低,伙计答着:“有,要多少?”

    “来个一斤吧!”三人的话,这点酒不算多,张胜接口,伙计退下去了,余律就直接取出了草稿:“来,我们换着看看。”

    “先看第一卷,赢的饮一杯!”张胜不怀好意的说着,反正自己肯定输,就得看他们两个学霸罚酒。

    “行!”

    第一卷贴经、墨义,看起来很快,伙计也上菜酒很快,张胜就连忙斟上了,还先饮了口,说:“果是金浆醒,不渗水,这家店不含糊!”

    正说着,第一卷看完了,苏子籍大笑:“都对,不过你不能喝一口,满饮此杯,你第一卷也全对。”

    “奶奶的,我也有今天。”张胜哄堂大笑,各自饮了。

    “罢罢,看第二卷!”余律说着,第二卷是圣谕学训,就朗读着,一字无误。

    “你们两个又是一字不差,我错了一处,快饮一杯。”张胜嚷嚷着,于是两人只得再饮一杯,苏子籍这身体量浅,满饮了,有点酒意,见余律朗读自己的卷子,就取出了两人的第三卷看,看了看略摇首,张胜的经义果学的浅。

    而余律的经意内含,已初见气度,和自己各有千秋,总体上自己还胜出一线,如果预料的不差的话,对方四书五经也差不多接近5级。

    “县案首可望也!”苏子籍想着:“县案首,几乎肯定能中秀才,到时,就是清算下张老大和桐山观了。”

    虽杀了两人,和没事一样,其实苏子籍还是怀有隐患,地痞混江湖,可不讲证据,必会找上门来——可自己中了县案首,又岂是他们能欺?

    才想着,余律本来朗朗而读,欣赏佩服之色越来越浓,突读到了一句:“小台置石,适萝丝下荫,盛暑坐其中不见日色!”

    突住了口,当下就问着:“萝,是短讳,你草稿上没有缺笔避讳,正稿上可曾避讳?”

    为尊者讳,为亲者讳,为贤者讳,这是古代避讳的一条总原则。

    苏子籍心里格了一下,略定定神,问着:“萝字避讳,我所不知。”

    “本朝避讳,分长讳和短讳,圣讳、庙讳是长讳。”

    “短讳多半是王侯重臣去世,不过三年为讳,本朝太妃新去,闺名讳萝,试卷中凡遇,必须缺写笔划来避,违者黜落——你怎么不知?”余律满是同情:“偏偏你又在文章中写到这字。”

    突然之间,他有所悟:“太妃去世不过一月,短讳下达县里更只有数天,你又不进县学,难怪不知。”

    “无妨,县试、府试是一年一次,省试是三年一次,以你的文才,这次黜落,来年再中就是了。”

    “不好!”听了这安慰,苏子籍不但没有被安慰,蓦有点头晕目眩,冷汗浸了出来,原本这话没有错,可是现在却不一样,要是不中,到时怎么抵御张老大和桐山观?

    可恶,是我太行险了?

    想到这里,一阵心悸,没有注意到,半片紫檀木钿上一亮,又黯了下去,整个似乎昏暗了少许。

    此时县衙内,红烛成排,县官居中而坐,三个学官左右端坐,还有一个老者在场,这老者看上去六十余岁,清癯削瘦,却穿着便衣而非官服。

    这次县试不过一百人左右参加,并且连糊名抄录都不用,直接审阅,县令和学官一起,当天就能阅完。

    张县令是二甲进士,才外放到地方当县,才学不错,因此看寻常的卷子有些看不上眼,只是临化县本就不是学风兴盛的地方,这一百人里还需取二十人,上贴五名,下贴十五名,只能耐着性子忍着眼痛去看这些大多“质朴”的文章。

    突然之间,张县令阅到一份卷子,不由眼前一亮,这破题、承题都还算精当,虽行文火候有些不足,但中规中矩,算得上是一篇有可取之处制艺,张县令沉吟了一下:“依我看,县试中有水平,很不错了。”

    “府试十之九八也可通过。”

    正想点,突眉一皱,看着“萝”字,这是短讳,但没有缺笔避讳,不由摇摇头,心想:“这考生也太粗心大意了!”

    于是连连叹息:“可惜,可惜!”

    本县的教谕刘鹤鸣六十岁了,发黑体健,虽是正九品,但受诸位尊重,笑对张县令:“张大人,阅卷到现在,您多是皱眉,怎么这一卷,却称可惜?”

    “的确可惜,诸卷中,此子为第一,可惜却没有缺笔避讳,你们看看。”说着,把卷子交给教谕和训导。

    教谕和训导看了,也蹙眉:“此子基本功底不错,这篇经义也不错,可惜,有个讳字没有缺笔,只能废除了。”

    “我来看看……”老者听了,取来细细看了,沉吟良久,突说着:“这字是新短讳,抵达县里,不过三日吧?”

    “要是已经进学,就算三日也不能马虎,可这仅仅是县试,没有进学的学子哪知这事?”

    “不知不罪,县尊还是改了吧!”

    要是府试、省试,涉及功名,再大的人说话,也不敢改,但童子试不是功名,只仅仅是资格试,听了这话,张县令有些犹豫,细细看了文章,才点首:“的确,此篇经义,可以上府试了,既有郑公说情,就是此人的福份!”

    说着,笔一落,就改了这字,说:“那便列入童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