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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化县·放榜日

    县榜人少,放的极快,正常在三天内,短的第二天就放榜,因此学子都留在客栈等待消息,并不归家。

    县衙门口的酒楼是六间门面,在这一天,大厅几乎人满为患,散坐着几十个人,三五成群,都是学子,有的喝酒,有的出神,有的吟诗,还有人醉了,突哭了起来。

    整个显的热闹不堪,来晚些都找不到座位,苏子籍来的不算太晚,可一踏入酒楼大门,仍被这扑面而来的热闹弄的怔了下。

    虽不是所有考生都在这里等候,但除了考生,一些看热闹的人,也在酒楼里找了位置坐下,就等着看放榜时人生百态了。

    “雪过天晴了,春天正式降临了。”苏子籍看起来不慌不忙,倒引得人偶尔将目光落在身上,怀疑考的极佳。

    “苏兄,你来了,快到这里!”张胜和余律早早就在楼上抢了位置,此时已看到了身影,张胜忙站起来在楼梯口招呼。

    苏子籍一笑拾级登楼上来,果见六间雅座,并且一进门,就有热气,显是有着取暖设施,暗叹:“这里价位不算很高,还有取暖设施,并且只要上一些酒菜跟茶水,花费少许银钱,在放榜日就能等候半天,难怪人都挤满了。”

    毕竟外面天气阴冷潮湿,站久了人可吃不消,得了风寒,在这时代是真要人命的,没有人会大意。

    苏子籍才到中途,听到下侧传来冷哼一声,目光一转,已心里一沉,是自己债主曹进财,周围还有几个隐隐不善的大汉,一看就是混混。

    “张老大,找上门了。”

    苏子籍的家,在县城内,本来不必留宿旅店,完全可以回家,或者回叶氏书肆,为什么不回,并不是叶不悔这个小辣椒,而是童子试虽仅仅是资格试,考取了也没有功名,但毕竟是县里大事——谁也都不敢在这时,特别是县衙附近学子扎堆的地方闹事。

    张老大不敢,桐山观也不敢。

    要不,县令会叫教人什么叫“破家县令”!

    因此扎堆,果换到了几日的安康,并且有了对策。

    所以这时看见曹进财,只微一变色,就又恢复正常,踏步上了酒楼,未语先笑,说着:“两位久等了。”

    余律是知情人,见其神态,也暗暗佩服修养,连忙拉着入席,只见摆着八只冷盘一只火锅,还有二味点心:“坐,坐,喝酒。”

    张胜也听明白,看明白了,知道苏子籍很可能写了个避讳字而失败,但见苏子籍初时表情有些难看,很快就恢复如常,不由得心中佩服。

    若他自己遇到这种事,定会懊恼不已,哪会像苏兄这样从容,当下佩服苏子籍的心态之好,忙又安慰:“苏兄,我们消息闭塞,县试时不知道,也有情可原,反正童子试不是三年一次,是一年一次,来年再考就是了。”

    惹的余律盯了一眼,有些无奈——这情商,也突破天际了。

    “张兄说的是。”苏子籍不以为意,点了点首,心情沉重,封建社会,对避讳字是颇为看重。

    不仅有国讳,还需要避讳太后、皇后。

    亦有宪讳,也就俗话说的官讳,需要避讳长官本人及其父祖的名讳。

    避讳圣人名字、自家长辈名字等,更是读书人都知道的事。

    对朝廷颁布的避讳字,在县试前,苏子籍就已经熟读过了,记在心中,却没想到,因消息不通的缘故,漏下了这一个字,而他还恰用了。

    难道这就是风水坏了的应兆?

    原来苏子籍还思索着,若是风水坏了会有怎样应兆,却怎么也想不到,竟应到这件事情上。

    顿时心中一阵烦躁。

    “虽经过了二天了,我还是难以接受,难道我要因这种可笑理由落榜不成?”

    “这时对避讳字十分看重,如果阅卷的人看到了,哪怕水平不错,怕是很难上榜吧?”

    又想到了当日在庙中遇到的少女,又想:“就算有霉运,其实才气足够也可以压下去,我已在县试前达到5级,或能上榜。”

    苏子籍笑了笑,举杯“咕”一声,一杯酒下肚,脸泛上血色,见余律还是担忧,遂笑:“我已尽力,别的顺其自然吧。”

    又说:“府学旁听的事,能去吗?”

    “能去,我家还是有点关系,再说,我把你草稿给了郑兄看了,郑兄也觉得非常可惜,说很欢迎。”余律精神一震,说着。

    “郑兄?是郑应慈?”

    “对,郑家的人,去年的童生,今年四月去考府试,郑兄才情,更在我之上,依我见,举人不能保证,一个相公是少不了。”

    “原来这样。”苏子籍若有所思,郑家隐隐听说过,二进士,三举人,最高的官至户部尚书,现在告老退休了,但也是本县一等一的大户,就算在郡里也数得上名号。

    有着这关系,苏子籍心中一松。

    张老大和桐山观不过是在本县有点势力,在郡里什么都不是,自己有金手指,这次不成,其实也未必无路可走,去府学旁听就是好办法。

    再说,自己一身武功,真要逼急了,血溅五步不难。

    “有些人,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这等穷酸无才之相,还好意思等消息。”才想着,突有点耳熟的声音传来,苏子籍微微一怔,朝对方看去,发现是曹进财上来了,还占了一桌,不过,虽目光敌意,说话挑衅,但这时没有点名道姓,苏子籍直接无视了。

    “今天这里人可真多啊。”张胜忍不住感慨:“我们这些考生等着也就算了,你看看,这里坐着的,有不少可是特意花钱来看放榜,还不时乱说话讥讽,真不知道这样热闹有什么可看!”

    虽曹进财其实讽刺的是苏子籍,但张胜却把自己套上了。

    余律倒对此颇宽容:“平日里没什么娱乐,放榜也是大事,又是喜事,空闲的人来看看稀奇,权当看戏了。”

    “戏?猴儿戏吗?”苏子籍无奈想。

    “到时上榜的笑,落榜的哭,酸甜苦辣尽展于旁观者面前,任人点评,也说不上这是荣耀还是荒唐了。”

    “不过,便不来这一趟,在自己原来的世界,为了名利等事,多数人也是忙碌一生吧。”

    “现在的我,就是有金手指,依旧是俗人一个。”

    这想着,目光突见到一个披着斗篷,戴着皮帽子的人,红红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在几个人的簇拥下进来,对方进来后环顾,目光与苏子籍对视,面颊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冷冷一笑,就在曹进财占的位置上坐下了。

    “是张老大,果然这逼债的人,也要等个结果了。”

    见对方抵达,也不说话,只是坐在那里喝茶,时不时投来阴冷的注视,苏子籍顿时领悟,心中一阵毛骨悚然。

    “来了,来了!”就在这时,外面聚集的人一阵骚动,酒楼这里的人,也跟着激动起来。

    考试揭晓,谓之“发案”,鸣炮用吹手,上贴五名,下贴十五名,还有人念榜,念榜一般是县衙的主簿。

    果然,当苏子籍从敞开窗户看过去时,就见一个穿着正九品官服的中年人,捧着个木盘子,在衙役保护下走了出来。

    顿时,所有人都看上去。

    临化县的这次县试,录取不过二十人。

    榜单唱名是从高到低,主簿清了清嗓子,就念着:“承寿十七年临化县县试,第一名……平茂乡余律!”

    当余律的名字,由主簿说出来,苏子籍能感觉到,余律松了一口气,再自信的人,在没有结果前,终还是紧张。

    “啊,余兄,你中了,是县案首!”张胜立刻喊着。

    “天啊,这就是余律,果然是他,中了县案首,秀才是必中。”这一刻,酒楼内响起了惊讶羡慕之声。

    苏子籍坐着,虽早就预料到了,可还是暗暗叹了口气,向余律道喜:“恭喜,余兄,你中县案首是实至名归!”

    “其实你的水平,还在我之上……”余律摇首,读了十年书,这眼光能看出,不过他的话,被下面的唱名打断了。

    “第二名,寻牛乡益金福。”

    随着这个名字说出,酒楼里立刻有一个角落发出了骚动,有人激动念叨:“我中了,我中了!”

    恭喜之声顿时响起,人人投去羡慕的目光,随后安静等着下一个名字。

    “第三名,安户乡马文栋。”

    苏子籍亦坐在听着,直到听到主簿念到了前十名,还没有自己名字时,就感觉到有一些恶意的目光朝自己投来,不用看,就知道大多数来自同样等结果的债主以及张老大一行人了。

    见着主簿咳嗽,取水来喝,曹进财喜笑颜开,对张老大说着:“果然,这苏子籍是个烂泥扶不上墙家伙!前十里没有,肯定是落榜了!”

    张老大听了,原本面无表情已带上了狞笑,张老大十三岁出道,到现在,足有二十年江湖生涯,人不狡诈,早就不知道沉到那里去了。

    苏子籍的把戏,他是一眼就看穿了,不但没有休怒,反引起了警惕和怀疑。

    “想趁着县试,学子云集时扎堆,让我动弹不得?”

    “莫非严二的死,和他有关?”

    “就算没有关系,这样聪明的人,又是敌人,断然留不得。”此时,张老大还没有想到杀人,现在大郑开国不久,不是乱世,政治清明,出了事,自己也逃不掉!

    “但是可以打断腿,科举讲究仪态,可不要跛子。”脑子只一转,张老大就生出一条毒计。

    “现在,就当众逼一下,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个欠债的穷鬼!”

    想到这里,张老大已对着曹进财使了眼色。

    曹进财见了,回过味来,突然起身,直直走到了苏子籍这一桌,站在桌前说:“苏子籍,别说你没有中,就算你中了,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的事,你的债已经到期了!”

    不等苏子籍说话,张胜已拍案而起:“你是什么人?这样出言不逊?滚滚滚!你这样的小人,休要污染了这地!”

    说着,就要赶人。

    曹进财不服,喊着:“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读书人就能不还吗?”

    声音嚷嚷,不少人都认识这赌场的曹进财,不由私语议论:“难道是苏子籍欠了的赌债?”

    有几人就眼中发光,大郑可是明文宣布,不许学子赌博,违者处分。

    苏子籍看着这场面,说着:“放心,虽我为了葬父,借了你的高利贷,但我说话算话,钱我还你。”

    “你想打我祖墓的主意,这是妄想。”

    说着,怀中取出了碎银,大概有七两。

    曹进财原本一惊,见只有七两,暗里松了口气,喊着:“这点钱,连月利息都不够,快还钱!”

    这时,别说是酒楼内旁观的学子们,就是聚拢过来看热闹的人,也都询问周围人这是什么情况。

    连着角落里一桌,一个其貌不扬,穿一身酱色棉袍中年人,以及一个年轻人都看了过来了,当下就询问着上菜的伙计。

    “小人怎敢多说!”跑堂的伙计赔笑,就见着年轻人一皱眉,丢了块银子:“再加些菜,上点酒,余下的赏你!”

    这是一两的碎银,伙计立刻顿时两眼眯成一条缝,身子一躬:“谢赏!”

    低声就说着:“那是本县黑巾会的张老大,与筏帮、增财社齐名,不知道为什么看上了苏子籍祖墓,设计了让他借了高利贷,三个月利滚利翻了差不多二倍多,这可怎么还呀?”

    “哎,苏子籍借贷也不是为了别的,是想厚葬亡父,是个孝子呢!”

    几句话,就把事情说清楚了,中年人不动声色,年轻人冷冷看着张老大,眼里带着森森:“黑巾会?”

    “公子,请少安毋躁,我们这次来,不是查这些地痞,那是巡检的事。”中年人说着。

    年轻人点了点首,不说话了,不过这事不复杂,这时众人都明白了。

    借钱葬父,拒不卖墓,这是孝道,余律大怒:“着实可恨,苏兄,我借你五两就是。”

    张胜也摸出了六两银子。

    “十八两,还欠了十五两银子。”曹进财没想到真有朋友愿意出钱,惊了惊,数了数才喊着。

    “十五两银子,我明天就给你。”余律沉着脸说着。

    “不行啊,余公子,您看这欠条,今天就到期了,到了明天,就得利滚利,不是十五两,是四十三两,减去十八两,还得给二十五两!”曹进财说着,扫了一眼,见余下学子虽同情,却没有人借钱,当下嚷嚷的说着。

    “你……”余律气的全身颤抖,正要说话,却听见下面又继续喊着:“承寿十七年临化县县试,第十一名……苏子籍。”

    主薄喝完了水,念完前十又开始念,虽贴榜时是上贴五名,下贴十五名,但这只是对拔得头筹的人来说,对一般读书人来说,能中就是好事!

    很多本觉得自己不会中前五的人,都眼巴巴等着十五名榜单揭晓。

    苏子籍没想到,十一名念的就是自己。

    “恭喜苏兄,恭喜苏兄!”

    “苏兄,你中了,恭喜!”余律跟张胜反应过来,而苏子籍提着的心,一下子落回了肚子里。

    至少是中了,至于中第几名,说真的,苏子籍不在乎,随后的九人名单,也陆续被念完,不出意料,里面没有张胜。

    苏子籍跟余律安慰了一番,张胜却想的开:“这本就是早就预料的事,放心,我顶多是失落一下,倒不至于难过。倒是你们,一个县案首,一个第十一名,可要请我吃上一顿,庆祝一番才成。”

    而酒楼内中了的人也都在互相恭喜,坐在角落处的张老大脸色难堪,说是猪肝色都不为过了。

    “老大……”打手们这时也懵了,迟疑相互看着,就见着一个学子喊着:“你们这些小人,休要污染了这地,苏兄,我借你一两!”

    “苏兄,我借你二两!”有人回过味来,纷纷慷慨解囊,余下十五两银子,不消片刻,就凑足十二两。

    还有三两,却也为难,学子们身上拿不出了。

    “还缺三两!”曹进财刚才心都要跳出来,他知道点内情,知道张老大,可不是贪图这几两高利贷,而是要夺这童生的祖墓,并且还有着桐山观道长的手腕,自己可不能搞砸了。

    这时唾沫四溅:“我们在道上,也得讲规矩,不能拿的一分钱都不拿,应该拿的见官都不怕!”

    “别说你仅仅中了童生,就是中了相公,我还是这话!”

    “要不,现在还钱,要不,用你家墓地还,算多点,折你三十六两银子!”

    “怎么样,爽快签了约,不但可以还清债,还可以给你三两银子,让你去进学,上府内考相公。”

    话说到这里,事情已明明白白,有几个外人面露不愤,摸着囊中,但张老大目光一扫,几个看热闹的人就缩手了。

    他们可不是学子,有读书人的体面,给张老大盯上了,就痛苦了。

    见着四下哑巴,曹进财哈哈一笑,才要再威逼,只听有人说着:“且慢!”

    “谁?”曹进财只觉得处处不顺,怒吼着,只见这人身材中等,却很年轻,这时冷冷扫了一眼,转身对苏子籍说着:“我是陶馆人,也读过些书,可惜没有中举,你中了童生,不知我可不可以读读你的文章?”

    苏子籍恰带着草稿,这时看去,见年轻人虽说话和气,却隐隐带着森严,心有所悟,当下一笑,说:“请指教!”

    说着取出草稿递给那人,年轻人只看了一眼,就笑:“你这字尚可,但有些方正光洁但拘谨刻板,就算要学馆阁体,也得匀圆丰满,正雅圆融才算入门。”

    馆阁体是指因科举制度而形成考场通用字体,在前朝即已出现,不过既是通用,自然有着千篇一律、陈陈相因之弊。

    但写到极处,正中生雅,秀润华美,可所谓圆融,苏子籍倒听说过这个,可他也很无奈,自己区区寒门读书人,又才来几天,实在没有办法。

    不过年轻人说了句,接了文稿,坐下仔细翻阅,曹进财见了大怒,心想一个比一个狂妄,就要大叫,却被张老大狠狠盯了一眼,当下止住了。

    年轻人看了许久,又把稿子给了中年人,说着:“你基本功底还算扎实,不过这不稀罕,经意文章,却有点火候了,才童生十一名,临化县的文治水平,有这样强?”

    中年人也阅了不语,看了过去,点首:“经意文章的确尚可,就是五言试帖诗只能说是平平。”

    苏子籍说着:“诗贵在才情,我才情却是贫乏。”

    年轻人听了大笑,摸了摸袖中,“啪”一声,一块银饼就丢了过去,砸在了桌上,众人看去,见是一块完整的官银,五两重,底白细深,九八色纹银。

    “银子够了吧?”

    “你是谁,谁?”曹进财惊怒的问着。

    年轻人冷笑一声,说:“银子还了,至于问我的姓名,以及你不服气,可以到陈家老店来找我,现在,你污了我的眼,还不快滚!”

    曹进财还想说话,张老大看了几眼,却隐隐渗出点汗,站起来,收了银子,就下楼而去。

    下楼行了几步,曹进财纳闷,就叫着:“老大?”

    话还没有落,只听“啪”一声,挨了张老大重重一记耳光:“混蛋,你的招子放亮点——老庄,你来说说。”

    “是!”老庄苦着脸,取出了这银子给大家看,见大家郁闷不解,他闷声说:“这是成平郡的官银,泛着青气,是十足成色,看上面的戳印,这是今年新铸的官银!”

    “官银是什么,是官府铸了上交给国库,再由国库分发着下用,这成平官银新铸不过一月,凭什么现在就流通?”

    “又有什么人能流通?

    老庄外号叫“包打听”,说到这里,嘴唇都在颤。

    “你是说,这是上面官府的人?”曹进财不是愚笨的人,这时想了想,倒抽一口凉气。

    “九八不离十。”张老大咬着牙说着:“还是可用官银的贵人。”

    “那现在怎么办?怎么向桐山观的道长交代,他们可真有法术的,很邪门。”曹进财不甘心的说着。

    事实上,桐山观的道长私下还许了银子给他。

    “再邪,有官府厉害吗?告诉桐山观,这两个人不走,别想着我们动手。”张老大狠狠的扫了一眼。

    这群蠢货,根本不记得前几年,郡里扫荡,官府没有出铁甲,单纯的三个巡检司联手,就箭如雨下,只花了一天时间,江湖上相承百年的飞鱼帮,就烟飞云灭,而名声赫赫的十八罗汉在箭阵齐射下,全部倒在了血泊中。

    虽帮主段思聪逃出,并且逆袭,杀了县令,但反而激起了朝廷的怒火,名捕云集,编厢兵一千余人,布下罗网,段思聪虽武功高强,转战三天三夜,连杀一百零九人,但终在天罗地网中力竭而死。

    和官府斗,找死吗?

    现在可不是乱世了!

    酒楼

    年轻人扫看了一眼,见因吓退了张老大,顿时就成了目光焦点,并不想引人注目,就直接起身,说:“罢了,兴致已尽,这酒是喝不下去了,我们走吧,去信鹿茶肆买点茶叶。”

    这就借故要离开了。

    “两位且留步。”苏子籍不想占便宜,更感激出手相助,起身对着二人一躬:“良言一句冬天暖,何况还出钱相助,实在感激不尽,不知可否留下尊姓大名,以及地址,待我回头送还银两。”

    年轻人回首,目光落在苏子籍脸上,略带审视,又想起谁也不认识自己,不必多心,就是一笑。

    “不必了,太祖曾言,身列胶痒者,尽是齐民之秀,著概免杂差,辅以衣食,俾得专心肆业。”

    “区区五两银子,对我们来说,只是随手的事,你若感恩,就好好进学,来日若能为官,做得一任好官吧!

    说着,年轻人一摆手,就跟着中年人出了酒楼。

    “做得一任好官?”因对两人身份有所猜测,苏子籍没有追上去再问,返身就是一揖:“诸位同窗,刚才出手相助,凑足了十二两,小弟感恩不尽,还请各位留下名贴,以后多多来往。”

    酒楼内的几个学子连连推辞,苏子籍仍借了纸笔,写了借条,递与他们,并再次道谢。

    经过了这一番事,余律跟张胜也没了立刻庆祝的心思。

    张胜索性提议:“不如明日约了时间再小聚吧,我现在,连酒都喝不了,恨不得回去睡上一觉。”

    因考试的事,精神一直绷着,现在一松懈,实在让人觉得疲惫,更不用说是他这种没中的人了,心中更是失望。

    “善。”

    “就依你。”

    气氛突然有些尴尬,苏子籍微微沉默了一下,约好时间地点,离开酒楼,各自回家。

    回去路上,苏子籍初时还张望,防备张老大找麻烦,可转过一条街,就摇摇头醒悟过来,觉得自己把张老大想得过于愚蠢了。

    “既惧怕那二人,在他们离开这临化县前,怕不会对我动手了。”

    “官府的威慑力,果然了得,不过这狐假虎威有点不可靠,我要尽快取中秀才才是。”

    苏子籍没有立刻回家,而去了叶氏书肆,将自己中了童生的事说了。

    “你能中童生,我就放心了。”叶维翰其实长的不错,只是脸色腊黄,不时闷咳一声,听了这话,顿时露出些喜色,看了叶不悔一眼,说着:“我们得庆贺庆贺才是。”

    叶不悔有点迟疑,家里银子不多了,还有要买药,又要额外开销?

    苏子籍微微侧了身,说着:“已经庆祝过了,才吃了宴回来,叶叔,有件事,我给您说下,你给我参详下。”

    当下一一说了。

    叶维翰听了,凝神细想,突然身体一摇,连忙伸手扶墙,而苏子籍速度更快,一把扶了上去:“叶叔,你怎么了?”

    “没事,一时恍惚了下。”叶维翰直起了腰,轻咳了两声:“官银都是上解省、户部,下用时又会剪开,拿的是官银消费,可不是一般人。”

    “你这是遇到贵人了。”叶维翰一笑。

    苏子籍听了,微微松了口气,说着:“我也这样想,不过,这贵人的人情,可不好收啊!”

    这五两银子,怕是以后五百两,五千两都难摆平。

    “没有关系,等你能还人情时,也不在乎这点了。”叶维翰拍了拍肩:“既已经吃了,那就不留你了,县试一年一次,府试二年一次,今年在四月举行,一郡只取25人左右,你得用心考才是。”

    “到时你过来一次,我送送你。”

    “是,我会努力!”苏子籍觉得有点诧异,似乎叶维翰有点赶人的意思,不过又觉得自己想多了,转身离去,等他走了,叶维翰去了里面,就见叶不悔正在叠衣服,轻叹一声:“不悔,你刚才有些不开心?”

    “不,我没有!”叶不悔不肯承认,见着父亲目光盯着,良久低声说着:“是,我有点憋屈。”

    “苏子籍中了童生了,我什么时能去棋赛?”叶不悔昂着小脸说着,一副倔强的样子,自己明明棋艺不错了,可父亲还不许自己去考。

    她可不想被苏子籍拉开差距。

    叶维翰怔怔的看着她,这是自己珍之重之的女儿,此时神态,似乎一个容姿与她重叠,这样不肯居于人下,他很是理解,可是……

    转念,一层阴影袭上心去:“有贵人来临化县这小地方,这是偶然?”

    一念如此,顿时剧烈咳嗽起来。

    “爹,你怎么了?”叶不悔连忙上去扶着,以为自己倔强惹得父亲生气,顿时泪花都出来了:“爹,如果你不喜欢,我不去……”

    “不,去吧,今年就去比赛。”叶维翰止住咳,突然说着。

    再不舍,也是她展翅高飞之时了。

    出了叶氏书肆,走在因天色渐晚人迹渐少的街道上,苏子籍却不知店中的后续,心情很愉快,笑了下。

    “当日庙中少女说,才气能压下霉运,竟是应验了,莫非,她是来助我的鬼神不成?”

    不过,就随意一想,当夜无话,次日换了身干净衣裳,苏子籍如约到余律请客的地点,不是原本酒楼,而是一处挨着城门的小饭馆。

    不远零星洒下雨珠,总算不下雪了,门面不大,两间摆了六张桌子,都点着豆油灯,稀稀落落只有三桌客人喝酒闲谈。

    “上壶酒!”余律已经到了,坐在靠门的一桌,见人来了,就招呼:“按我点的菜上。”

    伙计笑着答应,转眼端过一个托盘,红烧鲤鱼、香菇炒肉丝、五香花生米,不是余律舍不得出钱,而是这里饭菜不错,而且也可以与苏子籍有来有往,不必花销太大让苏子籍还欠债的人为难。

    苏子籍自然领情,等张胜也到了,三人的酒已温好,饮了一杯,见余律透过敞开的窗,望着一辆行过的牛车怔了片刻,随即面现忧色,苏子籍好奇问:“余兄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余律可是刚中了县案首,按照习惯去府试必中,正是春风得意之时,又家境不错,不愁花销,怎么就面现愁容了?

    余律苦笑:“是有点家事,不过没有啥要紧,说了倒给你们徒增麻烦。”

    这时余律喝了几杯酒,在两个损友一个白脸一个红脸的撺掇下,说:“是这样,我舅家有个表兄方惜,颇有才名,但为人有点……佻脱。”

    余律说到这两个字时,脸红了,显是不习惯背后说人坏话,不过桌上都是损友,也就继续了。

    “每次看见漂亮少女,总喜尾缀之。”

    “结果一周前,遇到一车,风吹着车幔,看见里面有个少女,很美丽,目炫神夺,跟了数里。”

    “人家小姐面皮薄,生怒泼了水,当时就水眯了目,拭了,发觉车远了,也就遗憾回去了,本不当回事,可不久脸就肿了,当夜请了几个医生看了,都没有办法,一直没有消退,疑是鬼神之为,现在连县学都不能来了,怕丢了颜面。”

    “唉!”余律摇头直叹,既担忧对方,又有些恨铁不成钢。

    苏子籍跟张胜听完后,面面相觑,魏朝风气开放,大郑更有过之,但尾随少女数里路,这种行为的确很过分。

    张胜就直接翻了个白眼:“活该。”

    余律又叹了口气,不得不说,这事做的,的确挺活该。

    苏子籍听到了鬼神事,并不怎么相信,只是安慰:“或过几天就好了,又或去拜拜神。”

    余律点头称是,说:“之前已约好,等县试后,我们就去城外桐山观上香,这是很灵验的道观,观主惠道真人很有些法力,两位贤弟若下午有空,不如我们同去?”

    苏子籍本不想去,可听到“桐山观”三字,突想起这名字曾从被他所杀的两个混混口中得知,本来就打算有时间去打探一番,现在倒可以跟着去看看。

    “好啊,同去!”压下眼底的戾气,苏子籍笑着应了。

    张胜更是爱热闹,自然同意了。

    余律选在这里请客,也有等着牛车来接自己,直接出城的意思,三人又耗了一些时间,余家仆人果赶着牛车到了。

    三人上车,桐山观并不远,车马辚辚而去,等到了观前,已有几人早一步等候着了。

    桐山观

    风景不错,山虽不高,才五十余米的缓坡,可遍植着竹林,就算是现在,都青翠欲滴,风吹过时,竹叶摇摆,而台阶上立着数人。

    其中一个青年眼如点漆,看起来丰润潇洒,似是人群中心,一个肿着脸,大约就是余律的表兄方惜,余律下车,就过去介绍:“这是苏兄,苏子籍,新进的童生,这是我表兄方惜。”

    方惜这时眯缝着眼,本来帅脸给挤得变形,勉强露出个笑脸,颇是滑稽。

    “这是郑兄,郑应慈,现在已通过了府试,是第三名。”余律笑容满满,热情给苏子籍介绍。

    苏子籍眼神一亮,听余律提过,其舅母娘家的郑家,出过一位进士,在临化县是数得着的官绅之家,此人虽未必是嫡支,这样年轻就中秀才,当然是同辈中的佼佼者,见礼:“见过郑兄。”

    “苏兄客气了。”郑应慈淡淡说着。

    苏子籍明显能感觉到,比起自己,郑应慈和方惜,对张胜态度略亲近了几分,也不恼。

    虽张胜未中童生,但家世好,与方郑两家是世交,就自己是个新人,有生疏很正常的事。

    几人略闲谈,就沿着台阶上去道观,道观沿山几进,环境清幽,颇有些雅致。

    绕过前面,就到了跟惠道约好的地点,一个小道童正巧过来,连忙稽首,得知来意后,稚声说:“诸位公子,请稍等。”

    说完,就去请人。

    片刻,听的走廊脚步声,一道青色身影随即出现。

    “惠道真人,您看我这脸……”一见来人,方惜急忙凑上去,他的脸这一小会,似乎又红肿了几分,油亮油亮。

    对面的惠道看上去五十左右,身材修长,略消瘦,保养得颇好,眉目间皆是闲淡,看上去极有气质,行走间,如同一只仙鹤。

    再看穿着,一身青色道袍,足蹬麻履,周身上下也并无装饰,又不显寒酸,只让人觉得这是高人风范。

    方惜连连作揖求告,惠道看来是熟识,也不迂回,只看了看就薄怒:“你这个生徒子,素来轻薄,积下多少恶缘,才有此薄惩,再过半月就会自然消了,无须我来医治,回去罢。”

    方惜哭丧着脸,哪里肯就这么走,苦求:“县学不去就罢了,府试将近,亲戚众多,这肿着脸实在难以见人,求真人解救!”

    别的几人,除了苏子籍,亦开口帮着恳求。

    惠道扫了一眼,只是沉吟:“兹事体大,容我想想。”

    张胜看看余律,余律沉吟,没有反对,张胜就不动声色靠过去,袖子碰着道人的袖子。

    惠道脸色转好,继续沉吟:“张公子诚心了,既是如此,我给你治一治吧。”

    说着,在怀中直接取出了一张符纸,在手中一抖,就无火自燃,接过小道童递过来的水碗,将符纸灰洒进水中,又摇均了递给方惜。

    这是桐山观很是有名的符水了。

    据说能治百病,尤其对这种被鬼祟所伤的事十分见效,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求到,需要诚心方可。

    方惜望着这一碗灰扑扑的符水,有些犹豫,可想到自己现在这情况,最终还是咬着牙,一饮而尽。

    苏子籍微蹙眉,本就对桐山观印象很差,看到这一幕,更觉得这就是一群骗子。

    无火自燃,是洒了磷?

    才想着,惠道回转过来,五十岁的人,已有皱纹,唯眸子明净黑漆,仿若年轻人一样,注视苏子籍,问:“这位公子,可是不信?”

    苏子籍疑心惠道就是谋害自己的主使者之一,被这一望,更加了几分警惕,笑着:“我昨夜尚读圣贤书,子不语怪力乱神。”

    惠道笑着:“读圣贤书是好,不过你可听过又一句,敬鬼神而远之?”

    隐含的意思就是,若无鬼神,何必敬而远之?

    苏子籍要再说,这时突听到方惜“啊”一声大叫,水碗啪一声落地,疼得捂着脸惨叫起来。

    别人见状,都惊骇莫名。

    惠道此时也有些疑惑,暗想这妖气很是顽固,只是安抚众人:“莫慌,这在驱除妖邪之气!”

    余律让仆人帮忙按住方惜去抓挠的手,劝着:“表兄,请忍耐一下!”

    可目光落在了方惜脸上时,直接怔住了:“这……这是什么?”

    “我的脸,我的脸怎么了?”方惜虽被余律拉下了捂着脸的手,却面露惊恐,尖声叫起来。

    余律这种沉稳之人,乍见下,都带着一丝惊骇,更不用说别的看到了方惜脸的人,皆下意识后退半步。

    就连苏子籍,也脚步迟疑,没有上前。

    无他,实是方惜此时模样太骇人了。

    原本就是红肿泛着光的一张脸,令人有些不忍直视,此刻绷紧了皮肤的肿脸上,一大片红点正以着肉眼可见的速度迎风而长,片刻间,就在众人的注视下,变成了密密麻麻的红疮。

    “少、少爷!你的脸,你的脸红了一大片……”跟着方惜过来的两个家丁,看到这一幕,情不自禁吞咽了下口水,两股战战,既惧怕回去被老爷责罚,又不敢立刻上前靠近少爷。

    “真人,这是怎么回事?!”余律心惊下,立刻扭头看向惠道,问。

    原本他对这位桐山观观主是颇为尊敬,却不料惠道给的符水,竟让表兄落到这样的境地。

    虽说此事是方家先提出,可余律还是觉得陪同而来的自己亦是有着责任。

    郑应慈亦发出了惊声:“真人,这怎么了?”

    惠道看到了方惜的脸,但因这事出乎预料,让反应比余律还要慢一些,此时被余律跟郑应慈质问,立刻醒转过来。

    “诸位莫慌,这应是邪气过盛,一般符水无法驱除,反激起了反扑,贫道这就用观中珍藏的符纸与方公子服用。”

    说着,惠道就立刻快步离开,两个家丁要阻拦,被余律制止,目送着远去,才要说什么,就听到了身后突然拔高的惨叫声。

    “啊,好疼,疼煞我也!”

    跟之前的难捱相比,此时的疼痛,让方惜根本忍不住,甚至想要用头去撞柱,被余律连忙拦住。

    就连郑应慈都上前安慰方惜。

    片刻,随着急促的脚步声,去而复返的惠道,手捧一褐色木盒,令小道童再取一碗清水过来。

    “这是师门所赐的符纸,化水冲服,比方才威力更大,一会儿按住,免得他伤到自己。”

    说完,小道童已端着水过来,惠道将木盒啪嗒一声打开,里面只有十几张叠在一起的符纸,取出一张,轻轻一抖,符纸迎风自燃。

    方惜此时已疼得大汗淋漓,水碗一递过去,抖着手就一饮而尽。

    众人都屏住呼吸,等着方惜的反应。

    结果,片刻,殿内就再次响起了方惜的惨叫,甚至比刚才更响亮。

    “啊啊啊!好疼!救我,救我!”

    余律脸色这次是真的沉了下来,看向惠道,指责:“观主,你对此,作何解释?”

    正要再说什么,就听到了一声比方惜更尖的惨叫,顿时就是一哆嗦,随后看过去,便明白了为何有家丁叫得比方惜还要惨烈了。

    方惜的脸,在红肿基础上,长了一片痘痘挤痘痘的疮,就已足够渗人了,而现在,那片痘居然密密麻麻,有了连通了的趋势,冷眼一看,就是在方惜的脸上,又多了一张小小的人脸。

    虽然只是酷似,但着实骇人。

    “我的脸,我的脸到底怎么了?你们为何不说话?”

    方惜又不傻,在发现众人望向目光变得带着一丝畏惧,忍不住就去摸自己的脸,可手指刚触碰到脸上皮肤,就针扎一样的疼,让他嗷的一声,又惨叫起来。

    “你还敢说,自己不是行骗?”苏子籍这时上前一步查看,其实心里惊疑,符纸迎风自燃还罢了,这长出小脸,实在不科学啊!

    方惜哭声骤然停了一下,下一刻就惨号起来:“真人,好疼啊!”

    “贫道真不是骗子。”惠道微蹙眉,心中惊疑不定:“这事情蹊跷。”

    苏子籍还欲说,不想他介入此事被桐山观记恨,余律拉了拉,摇首,这桐山观势力不小,自己家世无所谓,苏家可不行。

    惠道倒没发现众人的怀疑目光,转而观察方惜,整个人都陷入到了不解之中。

    这方惜,的的确确是着了妖孽的道。

    因不过是略施小惩,最初给方惜喝的符水,就足够退了恶咒,让方惜立刻恢复,可结果却并不是这样。

    为了挽回桐山观的声誉,不得不再次拿出观中的高级符纸。

    按说,这一张下去,莫说是这等小事了,就是再严重数倍,也能立竿见影生效,可让他更意外的是,这次,反让方惜的情况越发严重了。

    那痘痘,迅速转化成了初期的人面疮,若真的让其成型,出了人命,到时,桐山观的名声定会受损。

    惠道当然不想在自己手中,损了桐山观的名声。

    思及至此,惠道露出了为难之色,正要说话,正惨叫着的方惜,突声音一停:“啊啊啊……咦?我的脸,忽然不疼了?”

    忙看去,就见方惜正摸着自己的脸,左看看,右看看,迟疑:“你们看,我的脸,是不是看着好些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都在嘀咕,这看上去还是一样恐怖,但方惜突然又不疼了,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见惠道过来,为了给惠道腾出地方,苏子籍走开几步,谁料刚挪开,方惜就再次惨叫起来。

    “啊啊啊!疼煞我也!”捂着脸,再一次被疼痛折磨着的方惜,眼泪都飙出了。

    惠道仔细查看脸上人面疮,发现人面疮已越长越立体,若再任由发展下去,真等睁开眼,张开嘴,怕事情就不得了了。

    但对方惜刚才为何又突然不疼,惠道也有些不解,不过一转念,就有若有所思,喊着:“诸位,这是邪崇,怕阳刚之人气,诸位请靠近些。”

    郑应慈和苏子籍听了这话,靠近了几步,果方惜疼痛又减少了些,当下他就信以为真,用着那张惨不忍睹的脸,挤着笑,对众人讨好:“请大家不要离我太远了,帮帮我!”

    “贵人?”

    惠道见此心里一动,贵人百邪不能近,不想今日看见,实在难以压抑惊讶,目光炯炯落在苏子籍和郑应慈上,苏子籍被看得就是头皮一麻,下意识就要后退,心里思索这惠道是什么毛病?

    郑应慈却脸沉如水,一躬说着:“真人,还请尽力救治,事后,我们必有香火金奉上。”

    诸家历年都有供奉,可不是在这时让人开玩笑。

    “妖气隐而不发,本是轻薄的小罚,不治的话,过半个月也好了,不想贪得点便宜,想提前治愈,反弄巧成拙,越发厉害。”

    “这倒我是的因果了。”

    惠道懊恼刚才失言,又听懂了意思,心中哀叹想着,知道今天必给个解决,不然,此事难以善了,心疼不已地说:“我还有一法宝,可治。”

    说着,手一伸,从怀中掏出一面铜镜来。

    这镜子极袖珍,有些半旧不新,通体黄铜之色,样式质朴,一面没有图案,被磨得光滑,一面有着八卦图,放在成人掌心,足可把玩。

    惠道手一翻,就将镜子的镜面对准方惜,口中念咒,顷刻间,一道光直接照在了方惜的脸上。

    方惜被光一刺,忙闭眼,只觉得光暖洋洋,如春末夏初的暖阳之光。

    而在别人眼中,看到光时,就已被震住了,等惠道收起镜子,方惜的脸已恢复如初,不仅疮消失不见了,连之前浮肿,都顷刻褪了下去。

    苏子籍看到这一幕,微微变色:“我本以为是骗子,不想真有本事?”

    “不,比这更严重,和上次事件印证,这世界是真有鬼神。”苏子籍想起了县试前小庙变没时的一脸懵逼,现在更是震惊。

    而惠道也暗松了口气,目光在众人面前一停,事情既了之,贵人就更值得注意了,要知道二次符水不行,必须法宝才行,说明咒力深沉。

    “而能压制此咒,这贵人可不小啊,到底是谁呢?”

    方惜摸了摸自己的脸,松了口气,冲着惠道连声道谢:“谢真人,谢真人,我感觉好多了!”

    余律凑过去细看,而张胜很是惊讶,缠着惠道就问:“真人,您这个铜镜,莫非是仙家法宝?一照就出了一道光,这种事,我只在志怪话本里见过!”

    惠道心中微苦,叹着:“这是我师祖所留之宝,有着师祖的法力,只是用一次就少一次,要不是为了方公子,我还舍不得!”

    方惜心胸开阔,不记仇,虽两次符水吃了苦头,可现在既治好了,很是感谢,听了这话,立刻会意:“多谢真人慷慨相助,我今天带钱不多,再捐十两聊表心意,以后还有贡捐奉上。”

    说着,就取出一块元宝,十两重,底白细深。

    这数字可不小,就算方家是官绅之家,一个还没有成家的子侄一年就二三十两,小道童连忙接过,明显露出笑容。

    苏子籍看惠道一眼,发现这看似贪财的老道,并没有将目光落在被小道童捧着的银子上,又见诸人肃容,陡然间明白,这道士虽刚才失手,但桐山观既能成名,确有些真本事。

    惠道似有所察,看向了苏子籍,想到刚才的事,眼神带着一丝异样,就笑着说:“诸位,请到里面奉茶。”

    说着,廊下本有小僮扇炉煮茶,迎着入内,不久就有茶叶罐进来。

    “这是七馈春,虽不算最好,聊以发之兴致。”惠道说着,给各人倒茶,香气渐渐弥漫,大家品茶,果觉清香爽口。

    张胜喝了几口,就忍耐不住,问着:“真人,这法术,我等很是羡慕,仙道可以学么?”

    哪个少年不求仙羡道,这话一出,所有的人都挺直了身子竖起耳朵静听。

    惠道听了,看了下众人,目光一闪,又转瞬即熄,苦笑:“求仙羡道,我也想,要不,我也不会当了道士。”

    “世人说,法术易得,大道难求,只是这法术也难得,多有三弊三缺之难,并且就算咬了牙,认了这弊缺,也不过换得些皮毛之术,一辈子难以成就,更不要说大道了。”

    “你等都是公子,大有前途,说不定还是未来的贵人,可愿无钱无权,还受得鳏、寡、孤、独、残诸种之苦?”

    “若是愿意,贫道倒不吝啬开得墙门。”

    说话认真,语气诚恳,诸人听了,身一紧,心一缩,张胜就第一个摇头:“要我一辈子无权无财还罢了,还要断绝家族,无有子嗣,这还是免了。”

    郑应慈放下茶杯:“求仙羡道,多是飘渺,富贵不是坏事,就算是想要不朽,在生民立业的大道中求,也更是直道,这些法术,我是没有缘分了。”

    苏子籍手捧着杯子,只是笑笑,并不说话,只有方惜又摸了摸自己的脸,有点心动,只是想着家里的财产,以及俏丽的未婚妻,一咋舌把话吞了回去。

    “生民立业的确是大道,功德很大。”惠道听郑应慈这样说,见着众人反应,也不生气,只是一笑:“只是有着官道,自然就有小径,小径也能通得幽微之处,可所谓天生诸道,自然有用!”

    “来,请喝茶,茶微凉,别有风味,再凉就不好喝了。”

    大家于是喝茶,这时茶微凉带着幽香,果别有味道,来到桐山观就提高了警惕的苏子籍,却敏锐发现,惠道对自己只有好奇,并无恶意。

    “难道欲害我的桐山观道士,并不是此人?”

    “这也有可能,一个道观里,必不会只有一名道士。”

    但又一想:“惠道是桐山观观主,难道真不知情?”

    因这种怀疑,在众人离开时,这位观主似乎想与苏子籍亲近一些,苏子籍并没有给这个机会。

    “方公子,贫道有一事,欲叮嘱你。”惠道突说着,方惜脚步就是一顿,回头看向他。

    “你此次回去,不可再轻薄孟浪,贫道近日将要云游……”后面的话,惠道没有说,可意思已十分明显。

    若再惹了这等事,你可未必能找到我。

    方惜顿时哭丧下脸:“我知道了!”

    又再次千恩万谢,方与众人一道出来。

    这时,外面细雨蒙蒙,苏子籍定了定神,不管害自己的事是否与惠道有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凡事来了,自己接着就是!

    “不过,惠道说近日要离观云游,又要做什么呢?”

    “苏兄,雨渐渐大了,现在去县城,就算有着牛车,必会染上湿气,何不去我家避避雨?”见苏子籍欲与余律一同回城,方惜忙邀请,虽都是临化县人,但方惜与郑应慈并不住在城中。

    方郑两家都是本县大族,说的巧,还是同一个村三秋渡的人家,随着乱世平息,三秋渡地处要道,渐渐繁荣,变成镇子。

    而方郑两家各有读书人换了门庭,分家不分宗,成当地赫赫有名的两大姓,号称联合起来,盘踞半镇。

    苏子籍对此亦有所耳闻,知方惜是好客,但方家是官绅之家,规矩很重,且方惜病初愈,今日必是一家人说体己话的时候,自己何必赶着惹人烦?

    就是有着与官绅人家结交的心思,也要暂时压下,于是婉拒:“方兄,改日罢,今日眼看着幕色渐重了。”

    “就是天色晚了,才要住上一宿,春雨甚寒,一旦感染了风寒,可就是不得了的事情了。”

    古代畏风寒如虎,因没有特效药,一旦肺炎,就无药可治。

    余律看看天色,虽是下午,但因下起了细雨,雨丝中夹杂着细雪,寒风猎猎,说着:“表哥其实说的是,还是住上一宿吧!”

    张胜也嚷嚷:“苏兄,你总想读书,方家可有不少藏本,去读读也是不错,就去吧!”

    “想读书,我家真有,老爹花了不少力气,弄了三千册。”方惜立刻说着:“到家,我们秉烛夜读。”

    见得众人诚恳,苏子籍心中一动,自己本来就书少,方家有书,不知道是不是可以进益,当下稍推辞,就答应了。

    而在观中,新收了十五两香火钱的惠道,并没有喜色,对着门口看了一眼,重新掏出小铜镜,用手掌在镜面上轻轻一拂,就见一道灰黄之光,唰一闪而过。

    小道童是正经收在门下的人,见了就是一惊:“这是妖祟?”

    “是啊。”将镜子收起,惠道叹着。

    “师父您说的近日云游,难道是为了避开妖祟?”小道童也不怕丢了脸皮,直接问着,惠道并没有回答,而是缓步走到殿门口,袖手在身后,看了看细雨蒙蒙的天色。

    “此城,怕是又要多事了。”

    说了这句,惠道又冲着身后不远处的大柱子说:“沈师侄,既来了,何不出来一见?”

    “这不是为了师伯您的面子着想么?”随着一声笑,一个身着道袍的中年男子在柱后转出来,同样跟着个道童,比惠道的徒儿大了几岁,逼近成年了。

    但要仔细分辨,能感觉到这十几岁的道童,沉默不语,行走间毫无气息。

    这是桐山观两支的不同了。

    惠道这一支,不可娶妻生子,要遵守诸多戒律,名字也代代由师父取,舍弃俗家名字。

    但又一支不同,虽着道袍,一般也不娶妻生子,但并不守戒律,也并不舍弃俗家名字,现在站在惠道面前的中年道士,就仍用俗家名字,沈诚。

    惠道对沈诚并无意见,但第一天见面,就能感受到一股淡淡的怨气纠缠,这可不是小事,大凡道士,自然有办法解决这些,而解决不了,问题就很严重了。

    惠道也因此约束自己的道童远离着沈诚。

    此刻见沈诚过来,也不过镜子一照,那道童就立刻显出纸扎的面孔,还有着符咒在上面,就淡淡一笑:“方才你果然在用纸术来窥探。”

    纸术化人,化鹤,都并非活物,并无气息,自然也就十分适合隐匿身形偷窥别人谈话、做事,不易被人察觉。

    “若不是如此,我还不知师伯你竟然差点堕了桐山观的名声。”沈诚相貌普通,一双眼睛,十分明亮,望过来时,带着三分嘲讽。

    这话很不礼貌,小道童面现愠色,惠道摇摇手,平静地对沈诚说:“沈师侄,那你可知,我是因何失手?”

    “若知道,我又何必来问师伯您?”沈诚想了下,又说着:“不过,猜也能猜到,莫非是本地出了妖祟?”

    惠道瞥他一眼,已明白沈诚心中所想,劝着:“那妖祟略施小惩的邪气,就需请了师祖留下的法力才能驱散,这绝非你一人能应对。”

    “果然是妖祟!”沈诚却惊喜不已,又冷笑着说:“这不必师伯您担心了,我可不会像您一样连连失手。”

    说完,就转身离开,道童转身沉默跟上。

    “师父,您才是观主!”小道童不忿:“您就任由他对您不敬?”

    “别看你师叔斩妖除魔,其实不过是一个可怜人,由他去吧。”惠道笑着,摸了摸小道童的头:“不过话说回来,这里暂时留不得了,随为师走罢。”

    “可若出事……”

    惠道想了下:“你倒提醒了为师。”

    随后折返殿中,取出纸笔,在上面挥毫一番,将信折好,对小道童说:“走吧,待出了观,请人送信给曹易颜,他曾在桐山观修行过,虽现在已离开桐山观,亦有情谊,想必,沈师侄落难,必会相救。”

    想到沈诚这一支在这几年的异动,他心里清楚,背后肯定有曹易颜的手笔,连着谋求是什么,亦猜到了一些。

    但这种很容易带来滔天大祸,惠道并不想被卷入其中,唯走为上策。

    三秋渡

    现在是临化县最大的镇子,一行人的牛车来到镇上,苏子籍看时,这时真的天要黑了,炊烟处处,郑方两家距离不远,郑应慈在街上分开,方惜归心似箭,当牛车停在了方府门前,立刻就急急忙忙下车,还险些摔到了地上。

    “少爷,您小心些。”家丁忙搀扶,说。

    “娘,我回来了!”扒拉开那人,方惜提着衣摆往里小跑,欢喜喊着。

    才到内院,有人给方太太郑氏报了信,郑氏听说儿子脸已大好了,立刻连连念好,并迎了出去,正好就看到了跑进来的儿子。

    “真是,多大了,还这样毛躁,你爹知道了,必又有责骂!”方郑氏这样说,拉着方惜上下打量,连声:“不愧是桐山观的道长,真的治好了你的脸,可有给香火钱?”

    “娘,给了,十两呐!”方惜忙解释,又指着外面说:“表弟、张胜,还有一位苏兄也陪我去桐山观,天色晚了,就请着到家住一宿。”

    “还不快请入内。”余律是自家表亲,方郑氏有些惊喜,连忙迎入小厅,片刻就见着三个人过来,余律和张胜就罢了,新见的一个人,年轻不大,穿着青杉,虽浆洗得褪色,但十分干净,并且眉目娴雅俊秀,一脸书卷气,不禁立刻心生欢喜。

    方郑氏当下询问,得知新中了童生,更连连点首,唤人立刻请着换衣。

    三人去换半湿的衣服,方惜已连比划带说,将在桐山观的遭遇与方郑氏说了。

    “我的儿,你可是受苦了。”听到自己儿子吃了苦头,方郑氏连声叹着。

    “娘,我表弟可帮了我大忙,他的同窗也不错,听见要驱邪,都靠上来了……”方惜说出当时人围上来,就不疼的事。

    方郑氏听了,心中一动,难道是有福的人,说着:“听你说,当时情形混乱,你表弟当机立断,没有让你伤到了自己,的确该谢谢。”

    “还有苏子籍才十五岁,就中了童生,也是可以结交,想读书更是好事,你要有这上进心就好了。”

    “趁还有段时间,你去会见客人,我弄几样小菜治个宴,还有,小福,看看老爷吃宴回来了没有?”方郑氏抿了抿嘴,使唤着,而方惜高兴的去了。

    说也巧,这时方文韶恰回来了,还带着酒气,方郑氏迎了上去,埋怨:“怎么又喝多了,上次大夫还叮嘱,少喝酒,你已不是三十岁了。”

    方文韶接过醒酒茶,喝了一口,苦笑:“中午这一筵是庆贺刘师六十大寿,直到申初时方散,虽刘师仅仅是秀才,现在名分还在我之下,但曾是我恩师,我哪能怠慢,提前辞去?”

    “而且其子刘弘墨本身上进,也已是秀才,更不能轻慢了,唉,要是惜儿有这出息,就好了,这次惜儿办了丑事,我只得推托染了小病修养不能前去,实在羞杀我也!”

    方郑氏知道丈夫深爱这儿子,但恨其佻脱,连忙说:“儿子的病,已好了。”

    说着,把过程细细说了一遍,又说:“俗人说,福气压霉气,儿子结交的朋友,还是有些福气。”

    方文韶听了儿子的病好了,心中就一喜,细一想又沉吟:“你是说,惜儿靠近了就不疼,离了就疼?”

    方郑氏说着:“据儿子说,的确这样。”

    这可不仅仅是福气的事了,方文韶一怔,起身:“我去看看,顺便考下惜儿的功课。”

    方郑氏并不是不明事理之人,只温言对丈夫说着:“他脸肿,这几日一直没有温习,若落下了功课,你不要在朋友面前罚。”

    方文韶捋着短须:“夫人放心,我有分寸。”

    寻着去,找到了书房,发现儿子竟连数日前的功课都忘记了大半,顿时就拿起戒尺,狠狠地打了几下:“我是怎么教导你?仗着有些才名,便行事孟浪,不思进取?”

    方惜眼泪汪汪,只能忍着。

    “说吧,这一事,又是怎么一回事?”放下戒尺,方文韶坐回椅上问。

    方惜睁大眼,朝父亲看去,一一说了,说的和方郑氏区别不大。

    方文韶若有所思,自己这儿子,虽读书有些天赋,顺利考中童生,但性格有些佻脱,上一次没有考中秀才,现在府试在即,若不下些猛药,鞭策一番,怕是自己的期望,就要落空了。

    这年纪,最容易走错路时,可不能任由下去。

    见父亲脸沉如水,方惜露出纠结,低声:“爹,儿子知错了,以后定会好好读书,光耀门楣。”

    “这且要看你以后表现,可不是承诺一句就成。”方文韶也没打算让儿子一下子就改变了过来,对他来说,结识人脉更重要些。

    郑应慈是自家亲戚,从小认识,的确很出色,而还有个人却才认识,当下捋着胡须:“那个你新结识的苏子籍,是童生?”

    方惜想了下:“是,听表弟说,他是新取中的童生,儿子虽不曾听说过他的才名,但想来,十五岁就中童生,才学应该不错。”

    方文韶虽看不惯儿子的散漫佻脱,对儿子的交友还算放心。

    “有道是,莫欺少年穷。虽是寒门子弟,但能考取童生,就已强过许多人,这样吧,我就去见见。”

    方文韶说着去厅里见客,苏子籍已换了衣服,正和余律、张胜闲谈。

    “苏贤侄,我与汝父同在桑梓,更是同年,一向亲近,还受过教诲,只是不曾见过你,今日一见,果是少年英才,一看就知是读书种子。”方文韶不仅与余律这外甥说话,与张胜寒暄,面对苏子籍亦态度颇好。

    “你又和小儿同中本县童生,以后还得多多来往才是。”

    苏子籍连忙说:“学生侥幸,实是有愧。”

    方文韶又说:“听汝父去世,乡野封闭,竟然未闻,未能奔吊,实是有愧,谨具帛金十五两,贤侄权且收着,以后我还得亲自拜悼。”

    说着,就有人捧着一个木盘进来,里面摆放着三个银元宝,一个五两左右。

    十五两纹银,对苏子籍这样的寒门学子来说,绝对算得上一笔大款,实在让人惊讶,但这在白事的现场收了,还有道理,现在收却不符合礼数。

    苏子籍再三推辞,只说着:“伯父若是吊悼,小侄必是恭迎十里,现在这钱却不能收。”

    顿了下,苏子籍诚恳:“不过,我的确有一事相求。”

    “哦?苏贤侄请说就是。”方文韶有点好奇苏子籍想要什么了,不仅是方文韶,郑夫人连同别人,也都等着苏子籍后面的话。这是十五两白银,作寒门学子,居然就拒绝,这可实在是令人感到不解,苏子籍推掉这赠金,请求什么了?

    就听到苏子籍说:“我与方兄一见如故,闻伯父文章老道,字字珠玑,小侄想请方兄念颂,得以终身受用。”

    众人听了,都是怔怔,虽说举人的心得,对读书人,尤其想要考秀才的人来说,的确有些价值,但大魏世祖改制,立了科举和雕刻印刷,到现在数百年中,已成为最主要的当官途径,县试、府试、省试、会试、殿试,几乎均以时文来决定去取。

    为了科举,出版商收集举人以上,特别是进士翰林的文章出版,时文阅读活动在深度和广度上都得到了空前普及,要读这些时文,费钱一两就可购买三本。

    方文韶再自信,也不觉得自己文章,能和这种出版的翰林文相比。

    而且看苏子籍的衣着,就知道未必家境贫寒,但也并不富裕,推辞银子,只想听读自己文章,这是清高,还是一种权谋?

    方文韶干咳了一声,对自己书童说:“这事容易,墨书,去将我书架小木箱搬来,惜儿,你就给苏贤侄读读。”

    其实虽才第一次见面,苏子籍给的印象还是不错,如果是清高的话,虽有点幼稚,但很符合少年心性,人之常情。

    但如果是权谋,只是为了奉承自己,这就有点吓人了。

    因才十五岁,灵机一动,就有这种心思,可所谓胸有山川之险,哪怕真的是贵人,也不能结交。

    这样的话,哪怕一时得利,终有大祸,自己儿子虽佻脱却心胸迂阔,到时就是替死鬼,绝不能让他留在儿子身侧。

    当然,方文韶无意得罪可能的贵人,不会去打压,反会花些钱用些人脉,将苏子籍送去府学就读,这样不但分离了,还能落份人情,日后好见。

    这样想着,就使唤书童去拿,方家并不搞红袖添香,无论是方文韶,还是方惜,伺候都是书童,这方面方文韶还是以身作则,奈何这个儿子天性这样,家里没有红袖,就去外面花痴,就算是订了未婚妻也一样。

    现在得了个教训,要是因此收敛,在方文韶看来,倒是因祸得福。

    “老爷,箱子抬过来了。”片刻,被支使去书房抬箱子过来的墨书回来了,搬着个不算大木箱子,轻轻放在桌上。

    方文韶示意苏子籍过来,不止是苏子籍,别人也纷纷靠拢过来。

    尤其方惜,在看到自己的爹打开箱子,忍不住往里看:“爹,这些都是您的手稿?”

    里面有着十几本的样子。

    方文韶看他一眼:“这是我这十多年的读书心得与诗文,你已看过大半,剩下两本,你这几日也要熟读,不可偷懒。”

    若不是为了儿子,他怎么可能写下这些?

    看着这十几本薄薄的册子,每本不过千字,方文韶面露怀念之色,抚摩了下。

    平时的文集就罢了,心得记录,对举人来说,写起来也非常麻烦。

    想到自己这几年,一心想要考取进士,忽略对儿子的教育,方文韶就觉得,自己想往上考的念头虽不必舍弃,但到了这年纪,培养儿子也是重中之重。

    苏子籍只是一看,就知道这些书卷的确有用,艳羡不已,说真的,进士翰林文的水平,肯定在这些之上,但印刷本,紫檀木钿根本不认,只认这些手著本,实在令人无可奈何。

    并且这些手著本,还必须要经过方家人来朗读,自己方能获得收益,要不何必麻烦?

    才想着,方惜已是翻开一本,朗读起来。

    作方文韶的儿子,方惜自然是有继承权,这继承权不仅是继承家产,还包括继承手稿,并且朗读,还获得了方文韶的批准。

    “国家初定,草莽者尚存,湖北襄阳尤甚,多有流寇余孽盘踞山谷,时而出掠,日夜六七惊,民苦甚也”

    果然,方惜才朗读了一句,苏子籍就收到了熟悉的信号:“方惜向你传授【方家策论心得】,是否学习?”

    苏子籍就是心中一喜,应着:“是!”

    眼前黑了一瞬,一堆信息进来,视野冒出了淡青色提示:“方家策论心得已习得,合并到四书五经中。”

    “经验+7、+5、+6……”

    每一句朗读,都有提示不断在眼前飘过,随着提示,知识涌入,铭刻在苏子籍心中,并且以新的方式进行组合。

    对于策论,苏子籍自然早就学过,且还认真研究过,经过这一番组合,脑袋瞬间清醒了几分,颇有一种传说中“开窍”感觉,不由暗想:“举人的科举经验,果见效快,立刻就能感觉到变化。”

    “原本还需要凝神苦思才能做出文章,现在有一种可以不假思索挥毫的感觉,生涩处也通了,若将这几本都读了,想必府试取中的机会会大大增加。”

    当一本读完,苏子籍看了下,就发觉是“【四书五经】5级(837/5000)”,一口气提升了800点经验,这实在要得,苏子籍恭敬的站起身,对着方文韶和方惜深深一揖:“谢伯父,谢方兄,还请方兄继续朗读。”

    方惜无可无不可的又拿起一册:“传闻庄惠临流处,寂寞濠梁过雨余,梦久已忘身是蝶,水清安识我非鱼。”

    “方惜向你传授【方家诗词心得】,是否学习?”

    “是!”

    诗词更薄,才二十余首,但读完,苏子籍连连点首,看了一眼,见是“【古典诗词】3级(251/3000)”,顿时说着:“大有所得,大有所得。”

    古典诗词,讲究平仄相对,“平”对“仄”或“仄”对“平”,押韵严格,并且在这种严格束缚中,寥寥数字,却四两拨千斤,字字千锤百炼,勾出恢宏或清雅之卷,发出或激荡或幽咽之乐,其内涵的美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涉及构思、造境、布局三层。

    单是这二十余首诗,就当场让苏子籍升入初通诗词的级别了,这里真是经验仓库啊,苏子籍就和老鼠入了米库一样,喜不自胜,当下又起身深深一揖:“还请方兄再读。”

    虽转春了,天气还是有点冷,春风裹着似霾似雾的细雨霰雪,方郑氏忙了一阵,见菜都准备齐了,虽不算奢侈,倒也香气四溢,又见时间不早了,就到了厅处,还能听见朗读声,只是有点哑了。

    凑近了看,发觉张胜昏昏欲睡,打着哈欠,而余律听的认真,自己儿子方惜还读着,声音有点嘶哑,不由心疼,就要说话,却见着方文韶脸色有点凝重,摆了摆手:“轻点说话。”

    方郑氏抿了一把鬓角,说:“春寒,天也不早了,用晚饭吧,读书也不必急于一时。”

    “再等等,这本读了就读完了。”方文韶若有所思,这时恰读完,当下让方惜喝茶,自己摸了摸胡须,说:“既读到了经意的心得,不如诸位就以方才读到最后一句为题,写一篇经论?”

    这话倒让苏子籍很心动,他深深吸了口气,整理下大脑,看了一眼紫檀木钿,见得“【四书五经】6级(5137/6000)”,心中惊喜。

    十几篇读完,虽有的有重叠处,但一口气冲到了6级,还有几百就可抵达七级。

    而七级的水平,不知道去府试,行还是不行。

    现在能得到有丰富科举经验的举人一对一指点,这可是个好机会。

    要知道,在县学,教导的虽也有举人,多半是已考取举人十年以上早就放弃了继续往上考的老举人,论起学问来,虽也都扎实,未必如方文韶这样老道。

    方文韶可一直都在读书,试着考取进士,虽几次都落第,更年轻更有经验一些,这可是经验宝库,苏子籍当即说着:“那我就献丑,请伯父您指点一二了。”

    “有志气。”这样态度,让方文韶点了点首,而余律见状,摇头而笑,拉着张胜一起取了纸笔,写起文章。

    方惜也有些技痒,也加入其中。

    这经论讲究知识积累,以及阅历,哪怕方惜这样有着家学积累的学子,若阅历不成,写出来的经论,也往往也只是中庸,没办法出彩。

    要知道,眼界阅历,可不是能靠自己凭空想出来,跟走万里路,见惯大场面的人没法比。

    也因此,天赋就非常重要。

    苏子籍刚刚因得了方文韶的知识与经验而快速进步,现在要写经意,真是毫不拖泥带水,提笔就来。

    几乎只用不到半个时辰,一篇经论就当场写了出来。

    方文韶一直关注这几个后生,见苏子籍放下笔,立刻过去,低头去看。

    “方伯父,请您指点。”因不是科举考场,无需在意细节,苏子籍写完,就将文章双手递给方文韶。

    方文韶接过来,先一目十行看了一段,但没有看几行,就抬起眼看了苏子籍一眼,又重新将目光落在破题处,一字一句看了下去,并且还低声念着。

    “道之不明久矣,士欲言中庸之言行亦难奚哉,古之所谓中唐者,尽万物睹理而不过,循循焉为众人之行,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