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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完这句,就忍不住向苏子籍投去了一眼。

    “此人真是读书种子,我原本以为此子要读书仅仅是攀附之谋,不想是真得了要旨者,不过十五岁年纪,能写出这经论,实可叹一声后生可畏!”

    方文韶并不知道苏子籍是因得了自己的经验,方能进步神速,而且风格相似,让方文韶更生出知己之感。

    “虽文章还欠了点火候,但是这是相对举人来说。”

    “要说府试之秀才,不敢说如取囊中之物,也十之八九。”

    “这样的人,就算未必是贵人,中个举人也不难,特别是考虑到才十五岁,更是前途广大,若能考取了进士,走上朝堂,本县就多出一个县绅人家了。”

    别看方家有个举人,在这镇是两大姓之一,但跟郑家这种出了一个进士的家族比,已落了下风,若不能在自己或方惜这一代出个进士,怕这三秋渡,会渐渐变成众人眼中的郑家镇。

    虽两家交好,可这不是方文韶愿意看到的事,所以才会想要替儿子结交善缘,但这少年还得再看看。

    这念不过是快速闪过,现实中,方文韶不过是微微一怔,看完也不说话,见余下几人交卷,一一取过看了。

    看完,方文韶心中一叹。

    “张胜可算最次,只能说勉强取个童生,还得看运气。”

    “余律和儿子方惜,已有点火候,中童生是理所当然,府试的话,也可以试下,看运气了。”

    “至于苏子籍,锥处囊中,其末立见,虽没有抹平到举人的差距,但也差距不远了。”

    方文韶是过来人,深刻知道童生其实有点天赋,认真学习,就可考取。

    童生到秀才也不难,但秀才到举人,其实有个天堑,相差甚大,多少个少年成名的神童、才子,都卡在这一关。

    有人说是时运,这有关系,但更大的原因是跨不过这天堑。

    而这少年,竟然已经接近了。

    当下心情很复杂,对苏子籍说:“苏贤侄,你这经论写得堪称老练,府试我觉得没有问题,只需运气不太差便可中。”

    这运气,往往是指忌讳,或考官的喜好。

    但凡不是碰见特立独行些,或对某一篇经论莫名厌恶的考官,这种四平八稳的文章,起码不会拖后腿。

    苏子籍听出方文韶对自己的赞赏,心中惭愧,自己不过是沾了刚刚得到方文韶经验的光,忙谦逊道谢。

    余律拿了文看了,脸上神情惊讶,连漫不经心的张胜都变了色。

    苏子籍看了两人一眼,知道他们惊讶着自己的进步,很明显,短暂几日,自己文章又进步了。

    方文韶暗暗感慨,自己刚才还有猜疑,现在看来,论这水平,怕是结交还嫌稍迟了,就要进一步说话,方郑氏笑说:“天色晚了,我已让厨房备了酒菜,不如你们边吃边聊?”

    难得看到丈夫跟个晚辈这样投机,却不得不插话进来,免得错过了晚饭,让人家饿着肚子。

    方文韶的手就是一顿,歉意:“是老夫忘了时间,让人上菜吧!”

    就算入席,仍不忘与苏子籍说些去府试、省试要注意的事,众人听得津津有味,对有志于科举的人来说,这些来自举人的提醒,都是宝贵的经验。

    等到宴散,诸人去客房休息,方文韶还是怔怔,方郑氏与丫鬟收拾了碗筷,回来见了,不由诧异,细问其故。

    方文韶就叹着:“原本还以为这人攀附,现在看来,我儿与此子,只怕还结识过晚了。”

    次日,余律才醒,就有人敲门,发现是方惜来了,余律忙让进来:“表哥,你怎么这样早就来了?请坐!”

    方惜蓦地一阵脸红,咳嗽一声,坐了,笑说:“昨天麻烦表哥和各位了,总算把我这张脸恢复了,要不真见不了人——”

    余律不以为意:“自家亲戚,这算不了什么,你这样早来,有什么事?”

    方惜原本有事,顺着说:“表弟,我这次来,的确是有事,我听说你们常常在一起读书?现在府试在即,不如住在我家,我爹是你亲舅,我家难道还住不得?”

    “而且苏兄独自一人在家,有失照顾,你劝着苏兄一共留下,同窗读书,还能偶尔访访友,到时,我们一起去府试。”

    府城离临化县有一周路程,基本上童生都要提前几日,眼看着也没多久了。

    “家里牛车书童都已早早选了,路费银两,也早预备。”余律立刻明白了方惜心思:“至于苏兄,我是自小认识,明白性格,怕是不会受你这好意。”

    又说着:“表哥要与苏兄结交,以后总有的是机会。”

    方惜略一想,不好勉强,笑着:“这样是我莽浪了。”

    而苏子籍并不知道这些,没有受到打搅,早晨心满意足起身,用完了早点,就此告辞,方家备了牛车,大家乘车回县城,连方惜都相送。

    昨天雨夜,三秋渡看不清楚,现在看去,商铺连绵起市,不远还有座土地祠,不时有着卖小吃的吆喝,很是繁荣的样子。

    见苏子籍面露惊讶,方惜有些得意,说:“我这镇,本是三秋渡,地处要冲,渐渐繁华,不久前,县中还在镇上建了个巡检司。”

    “私下也叫郑方镇,就是因至少三成百姓都是这两个大姓。”

    “郑方两家以读书为荣,我爹是举人,郑家上一代出个进士,两族都有可以启蒙的族学。”

    苏子籍连连点首,颇有些好感,特别是对方惜和方文韶,这样耕读世家,才能一夜之间,让自己升级,回去只要稍磨砺,就能赶在府试前,将四书五经升到7级了。

    真是好镇、好人呐!

    方惜不知苏子籍心中所想,但能察觉到苏子籍的态度变化,以为是这镇子的读书风气让苏子籍折服,美滋滋同时,态度更热情了。

    三秋渡到县城并不远,等到了县城,各自分离,方惜就在怀里取出一个菏包,递给苏子籍。

    苏子籍微微挑眉:“这是?”

    “苏兄,承蒙你陪同解决了我的事,这是我的一点小心意,是我攒下的一些体己银子,你不要推辞,府试就在眼前,等你考试归来,慢慢还我就是。”

    苏子籍立刻知道,这里面是方惜借与自己的盘缠。

    见着苏子籍一迟疑,方惜又说着:“你我父辈就相识,现在一见如故,未来可能是同年,苏兄是大丈夫,这点银子算什么?难道连朋友相授都要矫情推辞么?”

    这也就是方惜,性格迂阔,并不细腻,也不怕贸贸然借银,会不会让人心里别扭,若是余律,怕会做得更委婉一些。

    要是原来的苏子籍,怕是不肯接受,但现在已恢复了前世记忆,再不是当初好面子硬撑被人设计了的人,昨天不肯受,是因为无功不受禄,现在是朋友相赠,意义不同,而且这次去府试,处处都要花钱,手中的银子的确不用,方惜的帮助,没必要拒绝。

    既是朋友,到时加倍还回去就是了。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回头还你。”苏子籍笑着接过,看都不看一眼就放入了怀中。

    见他不扭捏,方惜心情更好,自觉完成了父亲交代的任务,一揖手:“那我就回去了,府城再见。”

    “府城再见。”苏子籍感受了下重量:“十两?的确不少了,府试的花费有了。”

    至于说府试不中,怎么办?

    苏子籍还真不担心,科举的舞弊是肯定有,但蠢人才一叶障目,原因很简单,血缘出身当官的维护血统,科举出身当官的维护科举,自己所在世界,科举大兴的时代,除满清屡有舞弊大案,一查全部是满人贵胄带头所为,只是往往板子落在汉官身上而已。

    在明朝,宰相之子要是没有才能,最多是举人,不得进士。

    权倾朝野近二十年严嵩,也不能给自己儿子严世蕃弄个进士出身,恩荫读书和作官,也决定了他永远不能真正进入中枢。

    这时代,科举既大兴,因科举上位者不计其数,那里面花腻肯定有,但有才能的人还是能出头。

    自己四书五经7级了,应该能上,只要中了秀才,自己欠的钱,就相对容易还清了。

    这样想着,脚下没慢着,转了过去。

    “咦?”

    不远处,野道人正好看到了这一幕,露出惊讶的神情。

    野道人生得相貌普通,属丢进人群里轻易找不到的一类,此时眉微蹙,低声自语:“不好,这个苏子籍,考取了童生还罢了,竟又找到了一个靠山!”

    童生严格说,不属于功名,但已在官府挂号了,方家,在县中是举人之家,全县不到十户,野道人自然是认识,当下心中不安,暗暗后悔:“早知道这样,却不立了敌人了,看来我的相术,的确有缺陷。”

    “唉,我怀才不遇,何时才遇明主?”

    当下花了几文,搭上了一辆牛车,去了张老大处。

    “路先生,你可算是回来了,刚才大哥,还问起你来。”等野道人到了据点,遇到的第一个人,就跟立刻说。

    野道人心里一动,说着:“我这就去!”

    张大措的脾气可不算好,自己倒也不惧,但总是相互帮衬,要不自己也赚不到多少钱,而且这事,也得商量商量。

    果然一进张老大的小院,就听到里面喝骂声,是张大措又在训斥手下。

    “大哥,路逢仙回来了!”有人眼尖,朝窗外看一眼,就看到了野道人的身影,立刻说着。

    张大措面沉似水,呵斥:“什么路逢仙,要叫路先生!”

    以前路逢仙是跟着自己混,但这人的确有点门道,混出脸面了,自己也不能不给几分面子。

    看着野道人进来,才展颜笑了:“路贤弟,今天怎么有空来了?”

    野道人装着听不出话意,以前是以前,但现在自己有了名声,远至郡内都听说过,自然就不一样了,只是说着:“来这里,是给张大哥禀告一声,那个苏子籍和方家在结交,刚刚才被方家公子方惜用牛车送回来。”

    “你说,他与方举人结交?”张大措一惊。

    “对,我看见临分别前,方惜还给了盘缠,看不出多少,但至少有五两。”野道人的眼光还是很毒辣。

    张大措再也坐不住,在屋子里来回踱步,眉拧着。

    两个来临化县的人已走了,张大措本来就想派人盯着苏子籍,想找机会对苏子籍下手,不让其参加府试。

    现在苏子籍是童生,张大措不敢杀人,但是苏子籍如果凑巧遇到流氓斗殴,被波及了破了相断了腿,就只能自认倒霉了。

    要知道,破了相断了腿,是不能科举,可以毁了苏子籍一辈子。

    现在苏子籍搭上了方举人,方举人可不止是举人,方家虽这两代只出了二个举人加几个秀才,但宗族势力不可小觑,尤其是方家还跟郑家有姻亲关系,而郑家出了个进士!

    这样的大族大姓,哪是随便就能惹得起?

    “路贤弟,你说怎么办?”挥挥手,张大措烦躁令手下出去,才问着。

    “这事归根到底,是由于桐山观,不能总是我们来扛,桐山观总得给我们遮风挡雨才是。”野道人说着,见张大措脸色阴沉,又说着:“张大哥,我们和苏子籍没有深仇大恨,何必就得死嗑到底呢?”

    “桐山观给的这点银子,不值我们的命啊!”

    “你不想要桐山观的道决了?”张大措斜眼看着野道人。

    “张大哥,你是明白我的,我原本师承是屠龙术,观天象,察地理,算人谋,可惜我命不好,只学了三分。”

    野道人说到这里有点怅然,脸泛上一丝苦笑:“更重要的是,等我学成,天下之争已接近尾声,现在更是天下太平,四海归心,哪有屠龙术的用武之地。”

    “我只能在奇门遁甲,风水相术上下工夫,混口饭吃。”

    “别看相面看风水的人,用我时一片热情,其实根本不把我当人,我反正已经是下九流的相士,又没有后代,因此才想着要桐山观的道决,也不怕三弊五缺,要是能修个鬼仙就心满意足了。”

    “你罗嗦的绕来绕去,想说什么?”张大措有些不耐烦了。

    “我想说的是——苏家祖坟看似平常,细看有些不对,哪里不对,我说不上来,但是就是有。”

    “这事,我是不插手了,道决再好,也没有命好,你我相交一场,今天就是劝你收个手,别在阴沟里翻了船。”野道人收敛了笑,端容说着。

    张大措不由心惊肉跳,在房间里转了几转,长长叹了声:“你的话,我还是信的,可是上了船,就难下了,我可是派人挖了苏家祖坟,而且,还有二个兄弟死了,虽不可能是苏子籍这文弱书生下的手,可我总疑和他有关。”

    “你说,要是苏子籍中了举人,查起苏家祖坟的事来,会怎么样?这事可是纸包不住火呀!”

    “就算是你,没有直接参与,可脱得了关系?到时苏子籍怎么看你?”

    挖人祖坟,与杀人父母无异,这是解不开的血仇,而县里小帮小会,哪可能办事天衣无缝,说不定小弟喝个酒就泄露出去。

    张大措见野道人哑口无语,重重一顿,露出了狞笑:“既结了的深仇大恨,就必须弄死这个苏子籍,不过你说的对,不能单由我们上,桐山观也得顶上去!”

    方家牛车直接送到家门口,苏子籍目送着方惜驾车离开。

    结果一回头,就看到身材娇小的叶不悔,也不知道何时站在自己身后,正环胸看着他,脸色很有些阴沉。

    苏子籍心里顿时咯噔一下:“这小姑奶奶怎么来了?”

    “你这人,白白让我在这里等了快一个时辰!”叶不悔见他不说话,哼了一声,越发不高兴了。

    昨天是吃过了宴,她就没有来,今天想着他还没有吃饭,特地过来,不想空着没有人,不知道哪里去了。

    男人有钱就变坏,实在是至理名言!

    这小祖宗,难道是来还棋谱?

    看她手里提着个方方正正的包裹,苏子籍心中有数了,她现在正在气头上,说再多好话怕也没用,苏子籍索性利索开了大门,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算你有良心!”见状,叶不悔哼了一声,随后将一个油纸包塞到苏子籍手里,才径直往里去,清脆的声音飘过来。“这是我过来时顺路买的,你要是不想吃,也可以不吃!”

    都不用看,光是闻,就能闻出这是肉饼,叶不悔素来是嘴硬心软,跟她的相处,早就让苏子籍摸透了她的性情,心下好笑,又是一涩。

    结果叶不悔正巧回头,立刻瞪大了眼:“怎么,你还真不想吃?刚才见你被人用牛车送回来,是去别人家做客去了?是不是已吃过了好的,不稀罕我这个肉饼了?”

    “怎么会?”苏子籍随手掩上大门,跟上来,安抚这小姑娘:“不悔的心意,我哪会不稀罕?”

    也不知道这句话里,有哪里戳到了叶不悔,让她表情稍稍和缓下来。

    “对了,这棋谱还你。”这时二人已进了屋,叶不悔放柔了声音,将仔细包着的棋谱放到桌上,又磨蹭了一下,才继续说:“还有我爹说,你考取了童生,这是好事,你说你吃过宴了,那是同窗宴,不是家宴。”

    “你家没人给你庆祝,就去我家吧,你与我爹,还有我,我们三人一起吃一顿,就算是庆祝了,你来不来?”

    苏子籍不会和过去自己一样好面子,伤了叶不悔的心,听了这话,笑着:“自然是恭敬不如从命,我才回来,休息下,放心,下午我就过来。”

    “那成,可不准不来,我回去就去买些酒肉,若是你不来,我就给你好看!”挥了挥手小拳,似乎还“记恨”着今天让自己白白等了一个时辰的事,叶不悔临走前又警告了一番。

    苏子籍苦笑,就这小辣椒的脾气,自己哪敢放她的鸽子?

    送走了她,苏子籍抵达正房书房,靠着南窗一小排书架,架上书籍都翻了毛,将棋谱一本本放上去,虽自己对下棋兴趣不大,但毕竟是苏父遗物,留着也是个念想。

    “不悔倒是个下棋种子,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参加棋赛?”苏子籍想到叶不悔对下棋的痴迷,想着。

    大郑继前魏之风,对女性固然有着束缚,但也不是不能参加社会活动,棋赛这种事,历来男女都可参加,尤其未婚女子,比已婚女子受限要小得多。

    叶不悔这样家境普通的小姑娘,若参加棋赛,能获得一些奖励,对未来婚嫁也有助益。

    “哎,不过不悔性格,可没有君子之风,就是获胜,传出美名去,多半这性格也能吓退一半的男子。”苏子籍想到小辣椒的性格,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换了鞋袜,就去了叶氏书肆。

    临化县算得上人烟稠密,街巷店铺林立,小贩、货郎叫卖不绝。

    苏子籍心生黯然,真的是恍惚换了人间,举目看都是陌生人,或只有叶不悔父母给自己一点亲切和温暖。

    此时前面一家肉铺,案上放着刚出锅的卤肉,柜台坐一个人,虽是卖肉的,但长的慈眉善目,一抬头就看见了苏子籍,就招呼:“哎,苏小哥,你身子太弱了,读书不要这么拼命。”

    又有妇人在检肉,听了就吃吃笑:“小哥长得周正,身体弱了点,记得前几日还晕倒了。”

    她的话没说完,一个姑娘经过,她高条身材,衣服不算贵,浆洗得干干净净,瓜子脸,听了这话抿嘴一笑,露出两个浅浅的酒涡,看样子是极赞同了。

    苏子籍只得苦笑应了,寒暄了几句,这卖肉的张老板切了一块肥油油猪头肉,抖开桑皮纸,笑呵呵说:“来,把肉带回去补补身子,你爹以前经常来买!”

    苏子籍推辞不过,接了,抵达了叶氏书肆,叶不悔正站在门口和人说话,这人年纪不大,穿一身公差服,带着铁尺,倒也威风。

    苏子籍走近了,听到叶不悔正叉腰对怼:“……谭安,你这人好没有道理,我和谁交往,又是多大年纪,与你何干?”

    “我爹都不曾说什么,哪轮得到外人说三道四?你若再这样无理,我可就要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才叫做真的不知礼数的人了!”

    说着,就欲回身拿扫把赶人,结果看到正表情复杂看着自己的苏子籍。

    虽然在苏子籍面前一向都是这模样,但才说了这话,此时被苏子籍看着,叶不悔突就升起了一种羞涩,微红了脸。

    “喂!你还不走?”见公差谭安还愣愣看着自己,叶不悔叉腰,气呼呼说着。

    谭安这才醒过神来,看向了过来的苏子籍,脸上一片失落,不过没等苏子籍替叶不悔赶人,他就直接扭头便走。

    “这谭安,前阵子还正常,继承了父职当了公差,是不是脑子坏掉了?”望着谭安背影,叶不悔还有些气:“你都不知道,他居然跑来对我说,我年纪不小了,不该与你太过亲近,若总去你家,让人看到了不好说婆家!”

    “哈哈,我用得着他来教训?”

    古代的人真早熟啊,谭安看起来,才十六七岁吧?苏子籍沉默了一下,说着:“此时说这些,的确过早了,你看起来可不像是能嫁人的模样。”

    目光扫过小姑娘的身体,就捏着自己下巴,肯定的点了点头:“嗯,还是个小丫头呢!”

    才十四岁,在原本自己世界,还在上初中,标准的罗莉!

    不过,才说了这句话,叶不悔明显又怒了,直接瞪了一眼,眼光凶了起来,似乎想吃人。

    “怪哉,瞪我作甚?我不是在顺着她说吗?”苏子籍觉得自己很无辜,一脸茫然的进了书肆。

    他才进来,叶不悔就将门直接关上了。

    “今天不作生意了,走吧,我爹在里面等着你呢!”哼的一声说完,叶不悔先一步走了进去,也不等他了。

    苏子籍摸了摸鼻,觉得自己在她面前永远都落在下风,却不好与一个小姑娘计较,跟着她进了屋子,看到已摆上了桌子。

    猪肘子、白菜、羊肚片、红烧鲤鱼,还有一盘年糕,很丰盛,普通人家过年也不过如此。

    叶维翰这时过来,见到苏子籍,很是高兴。

    “叶叔,这也太过破费了。”苏子籍忍不住说,这些年,全靠叶家帮助了,这银子自己以后可赚几百倍几千倍,但心意却难还了。

    叶维翰一笑,请他入座,又要斟酒,苏子籍连忙抢过,给他斟上。

    叶维翰拿起酒杯抿了一口,说着:“子籍,你能有今天,叶叔很高兴,这一嘛,是为了庆祝,二则是希望你去府城时,也带上不悔。”

    “啊?”这话让苏子籍就是一怔,但本就想到了棋赛的事,转瞬间意识到了对方说的意思:“可是不悔,终于要去府城参加棋赛了?”

    叶维翰点头:“正是,自前魏世祖以降,到本朝,三年一次的棋道大赛陆续不绝,不悔的这次比赛资格,我早就给她取得了,俗话说,二十不成国手,终生无望,下棋这事,讲究天分,不在年纪多少,她现在也学习的差不多,是时候可以试试了。”

    “再等三年的话,就耽搁了。”

    “只是我身子骨不好,而她一个人去,我又不放心,若能与你同行,也算是有个照应。”

    棋赛是三年一次,地点是县城——府城——省城——京师,在这样的时间地点,其实也是为了方便广大学子,有对下棋一事喜爱跟信心,可以在考试之前,参与棋赛,算是结交朋友,亦是陶冶情操。

    若能获胜,传出美名,或还能得到主考官的欣赏。

    毕竟这世界,棋道是雅事,魏朝甚至建有棋待诏的官职,而大郑继承此制,虽最高才正八品,却是女子除了入宫外唯一能获得的官身。

    苏子籍本就想要报答叶家父女,这种小事当然不会介意,当下立刻表达:“请您放心,我到时会陪不悔去棋赛现场,保证回来时,她安然无恙。”

    这也正是叶维翰求苏子籍带叶不悔去的原因,叶不悔只有十四岁,若自己去,难保不会出意外,有可信的男子跟着,让叶维翰也能放心。

    可惜的是,自己不能离开县城。

    叶维翰看一眼突然低头扒饭不说话的女儿,心生油然而生出感慨:“时间如梭,一转眼,你也快十五岁,要行笄礼了。”

    “我不希望你大富大贵,但总得有些傍身的本钱,不能给人轻看了。”

    “去吧,给自己弄个棋士的称号回来。”

    叶不悔听到这话,差点噎到,眼睛都有些泪汪汪,只是喊着:“爹!”

    “好,爹不说了,爹不说了。”叶维翰一笑,知道女儿害羞了,转跟苏子籍聊起府试的事。

    “你去府试,别担心盘缠,我新卖的书刊,还赚了些银子,你拿十两过去……”叶维翰一挥手说着。

    “叶叔,不必了,方惜,或者说方家,这次给了我十两。”苏子籍哪肯要叶维翰这钱,其实他心知,由于叶维翰身体不好,精力不济,生意也每况愈下,这可是他的血汗钱。

    既不能为了面子不要,但凡有办法,更不能无耻接受!

    见叶维翰疑问,苏子籍一一细说,最后说着:“方家既有结交的善意,我受了就是,难道我日后,还不起这个人情?”

    “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叶维翰心中感慨万千,“咕”一声喝下酒,注目着外院的春意,透了一口气:“你现在还谈不上一举成名,但只要中了秀才、举人,盘缠的确不用担心。”

    知苏子籍有了盘缠,自然没有再劝苏子籍接受自己的赠银,心情复杂的看了他一眼,心中原本就有的一个念头又升起来,但还没有来得及细想,捏着酒杯的他,嗓子眼一痒,忍不住咳嗽起来。

    咳嗽激烈不止,很快,按在口上的手帕,就满是腥甜。

    “爹——”叶不悔吓得不轻,推开椅过来,扶着父亲,看着手帕上满是血,顿时眼泪就掉了下来,想说话,话到嗓口却说不出,全身都颤抖起来。

    苏子籍稳重,立刻说:“你先扶伯父到床上,我去请郎中!”

    见叶不悔带着鼻音应了声,就打开门奔了出去。

    此时才入夜,街道上有一些行人,有认识苏子籍的人见匆忙跑过,忍不住问话,但苏子籍全然不顾,直接快步到了赵郎中的医馆。

    医馆有三间门面,柜台旁坐着一个人,穿一身浆洗的雪白衣杉,正低声与一个伙计说话,听到脚步声,就看过来,一看见苏子籍,就惊问着:“你这样急匆匆的过来,又有急事?”

    这就是赵郎中,以前苏父生病时,苏子籍就常来这里抓药,或请出诊去家里,对赵郎中人品信得过,也知道这赵郎中虽不是名医,在临化县也是水平不错的郎中了。

    “赵先生,有突然咳嗽呕血的病人,您快随我去看看吧!”苏子籍忙说着。

    一听是呕血,就知等不得,赵郎中也不废话,立刻让一个伙计看医馆,一个背着木箱跟着快步出去。

    才到了街上,看了要去的方向,赵郎中立刻猜到病人是谁了。

    “呕血的病人,可是叶老板?”赵郎中虽年过五十,身体强健,大步跟着苏子籍,不仅不喘,还有余力询问。

    苏子籍连连点首:“正是叶叔,他喝着酒,突然就呕了血。”

    “哎呀,他这个病是痨病,拖了很久了,现在呕血,情况就不太好了。”给叶维翰看过病,赵郎中对他的身体很清楚,此时就忍不住摇了摇头。

    痨病?这就是肺结核?

    在没有链霉素的时代,这几乎是绝症之一了,苏子籍心里咯噔一下,趁还没到叶氏书肆,问:“那叶叔的病,可还有好转的可能?”

    “难!”赵郎中叹的说着:“这病,本来就难治,现在又拖得很久了,哪怕用药拖着,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

    “当着面我不敢说,回去,你劝着丫头,早做了准备吧!”

    这准备自然是指后事,苏子籍有些难受,点点头:“我知道了。”

    说话间,就已到了叶氏书肆,突然之间看着远一点的路口,就看见了一个公差指指点点在说话,因离得远,面目不甚可辨,但还是能看见,这是谭安,此时朝着看过来。

    “可恶!”

    虽知道叶维翰的病和谭安无关,但苏子籍头一次对这人生出厌烦,冷冷看了一眼,就带着赵郎中进了书肆,将门关上。

    “谭安,巡查结束,该回去交差了。”同行一个公差见谭安仍痴痴望着,心中不屑,脸上带着笑,劝说:“怎么,还想着叶家姑娘?不是我说,叶家姑娘明显对你无意,何必纠缠呢?”

    “再说,不过是个破落书肆老板的女儿,你现在是正经的经制公差,街坊里想要什么姑娘没有,何必在她这一棵树上吊死?”

    大魏世祖恢复了前朝官吏一体的制度,大郑虽官吏分开,吏员地位下降,但吏还不属于“贱役”,是属于正经有前途的职业。

    谭安就属父亲有功,年轻就挤入公职,实在羡慕杀了别人。

    谭安却不甘心,摸着铁尺:“她不肯,不代表以后不肯,你且看着,我定会娶她为妻!”

    “呸!真是不识好人心!人家明显看上了童生,没准未来要等着做秀才娘子,岂会愿意嫁与你?”二人在路口分开,望着谭安的背影,这素来看谭安有些不顺眼的公差,朝地上啐了一口,冷笑。

    公门岗位有限,谭安挤掉了一个名额,别人自然就没有了。

    并不知道自己成了别人的谈资,叶不悔现在整颗心都悬着,正红着眼站在床侧,看着赵郎中给叶维翰诊脉。

    等赵郎中站起身,她立刻就问:“赵叔,我爹的情况怎么样?”

    “我开个方子,先吃上几日,我回头再看看吧。”赵郎中叹了口气,不当着病人说得太直白,这样含糊其辞说着。

    但话,已让叶不悔意识到了些,等到了外间,看赵郎中写了一张方子,苏子籍拿着方子去抓药,叶不悔就问:“赵叔,您实话告诉我,我爹的病,是不是严重了?”

    “叶先生的病,已有些年头,或冬季受了寒,现在有些重了,若要根治,可能性不大,若好好吃药,注重保养,或无大碍。”

    赵郎中只打算让苏子籍偷偷向这小姑娘暗示,自己却是不说。

    叶不悔心里稍安,抽了下鼻子,用手背抹去眼泪,低声:“谢谢,以后还得多麻烦您了。”

    “好说,你也莫要着急,这病,就得好好将养着。”对这年纪不大又坚强的小姑娘,赵郎中也有些怜惜,说话的语气都柔和了下来。

    等苏子籍回来,看到的是已恢复如常,正陪着叶维翰说话的叶不悔。

    “苏子籍,我去熬药,你陪我爹说说话!”见他回来,叶不悔站起身,接过了药包,朝厨房而去。

    苏子籍若有所思,在叶维翰咳嗽声中回神,忙过去,劝着:“叶叔,您怎么起来了?快躺下。”

    “子籍,今天多亏了你,替我忙前忙后。”叶不悔被哄了,而叶维翰脸色平静,却带上些沉郁,怅然望着她去熬夜,说:“大夫不说,这病我自知,想当年,抄家前,府内老夫人也是这病,多少医师伺候,都治不好,我能拖这些年,已经是侥天之幸了。”

    苏子籍听了抄家,有些惊疑,难道叶家当年,还是官员?

    却又不知从何问起,只得说:“您别乱想,大夫说了,注重保养,或就并无大碍了。”

    “至于忙前忙后,我家出了事,您与不悔那般照顾,我都没有道谢,现在不过是帮忙跑个腿,哪值得您这样说?”

    这是真心话,当初苏父出事,连有些亲戚都不敢与苏家来往,怕贴上去亏本,倒是叶家父女,不沾亲,只是街坊,却时常帮忙,这样情谊,一直铭记在心。

    原本的苏子籍虽是个傻子,毕竟还是自己,只是没有醒悟,应该承的情,还得承担。

    听苏子籍话出诚恳,叶维翰笑笑,就岔开话题,说起了一些轻松的事,等叶不悔捧着药过来,叶维翰就说:“这里有不悔照顾我,你回去温习功课,二年一次的府试,关系你的前途,更重要些。”

    估算下时间,见是天晚了,并且叶维翰的病情也稳定了些,没有需要帮忙的事,苏子籍就起身:“那我先走了,若有事,我必在家中,或是在县学前面的客栈,可以随时去找我。”

    “好了,真啰嗦!”推着苏子籍出门,见苏子籍回过头,还一副想要叮嘱的模样,叶不悔站在门口叉腰:“你不是说约了同窗晚上读书?快去吧,再不走,你就别走,干脆留下来算了!”

    苏子籍苦笑了下,自然不好答应,就看到小姑娘直接进了书肆,啪一声将门重新关上了。

    “这丫头,明明是担心我赴约迟到,被同窗误会,偏偏这副模样,真是……”

    换成现代,这样性格就是傲娇,可惜这世界,这性格并不受人喜欢,若所遇非人,怕是要吃大苦头。

    “也罢,我正巧有事要问问余律,这鬼神之事,不得不问个清楚。”

    “算了,但凡有我一天,就护着她好了!”这样想着,苏子籍也没有回家,直接向余律暂住的客栈:“据说连张胜也来了,不知道有没有带上没有读过的举人心得,我可是还有一二篇就能升级。”

    路途并不远,就见临街三间门面一处旅店,店里摆着七张桌子,点着蜡烛,坐了客人,正吃喝议论着事。

    苏子籍路过时,听到了些事,非常巧,正是棋赛。

    “听说本郡这次棋赛是在画舫上举行,比上一次人数更多,不知道会不会出现几个高手?”

    “未必,毕竟仅仅是府城的棋赛,虽有着善于此垒的秀才参加,但更多是年轻人,哪比得上京城高手云集?”

    “唉!那毕竟是京城,我活这么大,都不曾去过,能到府城参与棋赛,棋艺都是不俗,你我这样的棋艺,就是中了秀才,也未必能参加。”

    苏子籍带着笑听着,一抬首就看见了余律,余律大概是读书累了,溜达下,不时打个哈欠。

    “余兄,听,你可要参加这棋府试?”

    棋赛同样有县、府、省、京城四级,并且还安排在科举之前,而且普通人要一道道杀出道,但学子可直接报名,算是对读书人的优待,也有不少读书人精于此道,纷纷参与。

    而余律也听见了刚才的话,只一笑:“我棋艺只是普通,消遣下时光,陶冶下情操就可,与其参加棋赛搏杀,浪费心血,不如专心读书。”

    “这话有道理。”苏子籍连连点头,专精一门,有所成就,对大多数人来说,就已是成功。

    叶不悔这样的少女,不能参加科举,走棋士的路子,既能满足爱好,又可养活自己,反是最好的道路了。

    苏子籍心思有定,笑着:“能文能武,能诗能琴,能棋能画,大家都想,可人力有时而穷啊!”

    “余兄有此想,就是灵台清明——看来此科必中了。”

    “对了,张兄还没到?”

    原以为张胜已到了,不想到了余律这里,没见到,才有此一问,自己还差了点经验没有到7级,要不,何必眼巴巴到这里。

    余律露出苦笑:“人是早到了,不过耐不住性子,刚刚出去,怕是要等一会才会回来。”

    正说着,旅店大门推开,张胜正带着书童从外面进来,见苏子籍到了,立刻抚掌而笑:“苏兄,你可算是到了,来来来,这里太热闹,先回房喝些酒,再读书也不迟!”

    说着,就引着个小厮回了房间,将买来酒菜一一摆上,余律连连摇首,自张胜来,读书会就变成了饮酒会了。

    苏子籍忍不住笑了。

    “这张胜,的确有豪爽的一面,虽不拘小节一些,但并不让人厌烦,跟方惜有些相像。”

    苏子籍这样想,虽用了饭,但喝点酒还不要紧,索性入座,给张胜和余律斟上,举杯一碰一饮而尽。

    余律默不言声喝了,张胜觉得面子光鲜,口气中透着亲热,说:“这才对了,来,我这次可是把你要读的,全部带上了。”

    说着,咕又喝了杯,拿起了一本就读:“这是老爹二年前在京城所作,我姑且读读——方城过百雉,沃野近千箱,漆苑怀庄吏,阴陵失楚乡。”

    “又有:在城北隅,阳丘曲堤建亭馆,此馆宛水之中央矣,左右一门,从右门入屏门,内有堂日香远堂,有石级下水,又北楼凭橘恣目,西看山色之有无,一望无际,堪称清绝。”

    苏子籍听着,等听完了,看了一眼,【四书五经6级(5355/6000)】,暗想:“得了方家的经验,余下的举人文章,读来就经验很少了。这次读了三本新书,才增了二百多点经验,聊胜于无吧!”

    “说明方文韶的文才,在本县的确是第一了。”

    张胜朗读了一遍,三人开始讨论心得,说出自己见解,连张胜也认真起来,两个好朋友都中了童生,自己也不能太落后。

    “这句居然还可以这般理解?”余律低头沉思片刻,再抬头时,看向苏子籍的眼神已透着不可思议。

    “苏兄,若不是知道你前几日才第一次见到了我表叔,我会觉得,你是我表叔教出来的学生了。”

    “上次你的文章,刚才你的见解,我听说过,是我表叔讲课的内容,不想又在你这里听了一遍。”

    “你最近进步非常快,快的让我都有点震惊了。”

    余律觉得苏子籍带给自己惊讶,最近有些过多了。

    明明不久前,苏子籍的文章,还逊色自己一等,这次新取中的童生,就有点诧异了,感觉与自己平分秋色。

    而现在,已超过了一筹,自己这县试案首应该让位才是。

    3级一下跳到6级,将要满7级,而余律大概在5级左右,自己当然进步很快了。

    苏子籍谦逊说着:“我才学只是平庸,只是读了方老爷的手稿,有所启发而已。”

    张胜摇摇头,亦是惊讶苏子籍的进步:“那也是你有天赋,我看过方家的稿子多了,也没有这样一点就通,太羡慕我了。”

    余律感慨:“此番府试,苏兄,你考取的机会很大。”

    这样的话,自然让苏子籍心里踏实。

    功名对自己来说,是晋升的路,同样也是求生的路。

    现在敌人表面上有张老大等人,背后已知的有桐山观道士,但还有没有,就不知道了。

    自然不想,也不敢等上三年。

    挖坟掘墓想要霸占祖坟的人,肯定不愿意给自己三年时间。

    苏子籍心思一转,举杯劝了个酒,才问:“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世界真有鬼神?”

    “鬼神怎么没有?”余律非常诧异:“王孙贾问曰,与其媚于奥,宁媚于灶,何谓也?”

    “子曰:不然,获罪于天,无所祷也。”

    “烈风迅雷,君子理应敬畏,圣人说不语怪力乱神,是指不言非正典的鬼神,而敬天却是第一要事。”

    苏子籍苦笑,这话的意思是,王孙说,与其祭祀奥神(靠近天的神),不如祭祀灶神(家神或地方神),但回答是,不敬天,得罪了天,那就没有地方可以祷告了,这当然是有神。

    当下摆了摆手,说:“我是说,方兄的这种事,多么?”

    “方兄的事啊,虽不多,但是也有,三年前,张家的张兄就因类似的事,神志不清,卧病不起,时常胡言乱语。”

    “张家到处请名医诊断,也无济于事,还是入了府学,求宗师解了厄,但也因此责了三年不能科举。”

    “这还罢了,关键是虽醒了,才智受了损,怕是不能进举了。”余律非常可惜的样子:“记得当年我游学,还得到过张兄招待,本人真是文思敏捷,聪慧天成,平生少见,十七就中了秀才,本以为日后在科场肯定春风得意,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惨事。”

    苏子籍还是不明所以,张胜就解释说:“张郁,其实说起来,还是我同族,只是辈分出了五服。”

    “才学当然是不错,只是有点年少气盛,恃才傲物,不愤淫祀,堵在神庙前痛斥,不想回家后一病不起。”

    “有这事,这次方家才这样紧张,并且解决了很是感********祀,痛斥!”苏子籍眼皮跳了跳,面色阴晴不定,好一会才说着:“原来是这样,后来这淫祀似乎拆了?”

    这一说,就是本县的事,苏子籍似乎听说过。

    “对,这神非是人属,而是妖鬼之流,宗师请了知府大人的公文,得了县令大人的配合,把这庙给拆了,谁叫胆敢伤害有功名的人。”

    “……”苏子籍这才想起,的确有这事,自己似乎还看过热闹。

    “不说这个了。”余律很明显不想说这话题。

    “苏兄,府试是六月初,但我们去府城,肯定得提前半个月,甚至提前一个月,要不去晚了,客栈都不好找。”

    “五六月,也容易多疫病,提前去可以修养下,更可以和府内七县的学子交流下,闭门造车可不行。”

    “如果你要去观看棋赛,更得提前,我们这一二天就得出发了。”余律是个认真的人,一一说明。

    “那行,明天我们就启程去府城。”苏子籍答应了。

    古代交通可不发达,去府城180里,按照30里一天的速度,得是一周,现在都三月初了,可以去了。

    “就这样说定了。”

    三人交流结束,苏子籍拒绝张胜用牛车载着回去的建议,步行到了街上,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虽谈不上到处是茶肆酒楼,但茶坊、酒楼、店铺连绵,也算热闹,有一种难得的繁华。

    “盛世吗?”苏子籍目光转动,这一切和原本朝代类似,但鬼神之事,还是使他很是介意。

    “嗯?”才想着,苏子籍突然皱了皱眉,回头看了一眼,感觉身后似乎有人在跟着自己,但一看,只看见到衣角没有人群,没有看清盯着自己的人是谁,等再走,这种感觉就没有了。

    “没有看见,但应该不是错觉,是有人跟着我。”

    “应该是张老大的人,看来是两个贵人离开了临化县?看来,这几日需要小心一些了。”苏子籍一凛,看来自己还得天天去和余律张胜回合,余张二家是大族,谅张老大也不敢多事。

    “哼,区区江湖帮会,也敢猖狂,待我中了秀才,哦,不,秀才还灭不了,待我中了举人,就灭了此獠。”

    “要是激怒了我,夜里袭杀也不是不可以。”苏子籍想着,就没入了人群。

    不远处的沈家酒楼

    “呼!”

    等苏子籍渐渐离开,掩入了门中的野道人才吐出一口气,只觉得背后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

    “恐怖的人。”野道人坐在了桌上,脸泛着青,只是沉吟:“就刚才一眼,我就觉得压抑,这种气质……”

    “要是在乱世,我就敢认明主,辅助成龙,可惜是现在。”

    野道人神情变幻,他学的是屠龙术,最是敏感不过,但天下太平,这一切都是空谈了。

    “天时已过啊!”

    野道人心里叹息,看着外面,一家家的店铺,人群密集,都带着笑,这就是民心,这就是天命。

    “就算是现在,这种人也难以敌对,更不是张老大能撼动,只是我上了贼船,张老大是万万不许我跳下去。”

    “可我,是不是未雨绸缪一下呢?”想到张老大和道士的动作,野道人突下了决心,就是一挥手。

    “客官,您要些什么?”早已注意的伙计,连忙上前。

    “来你们招牌菜,二菜一汤一壶酒,有没有纸和笔墨,我写个信。”野道人说着,就听着伙计应着:“有,立刻就来。”

    转眼,笔墨就上,野道人挥笔写了一行字,丢个碎银,大概重一两,说着:“给我送菜上酒,还有,把这纸条给我送去,要静悄悄,余下的钱都是你的。”

    说着,说个地址。

    “谢客官赏!”二菜一汤一壶酒不过七百文,这一两银子价一千一百文,听了地址也不远,伙计笑得两眼眯成一条缝,身子一躬:“放心,我过会就送过去,保证他家的狗都不叫!”

    黎明

    天气进一步转暖,但湿气深重,苏子籍打了个哈欠起床,洗脸刷牙,看了下昨天就收拾的书箱。

    “衣服有二套换换就可以了。”

    “银子也足了,再说与余律一起进府城,会有关照。”

    “现在要紧的是背诵下避讳表,别在府试又出了错,这可万万不能过了。”

    苏子籍检查了遍,下了二个水滚蛋给自己当早餐,背起了书箱就走,但才要开门时,突然一怔。

    门缝之间,塞了一封白纸。

    “谁给我的信?”苏子籍有些狐疑,拿起来一看,就是一怔,只见上面绘着一幅画,水墨淡淡,但轮廓清晰。

    却是一人,依稀是自己面目,而五个青面獠牙的恶鬼拉着自己的脚,下面是一行字,写着:“桐山观近期要用法诅咒,君且小心。”

    要是以前,苏子籍必是一笑,巫蛊之术要是有用,还用脑子和刀干什么?

    但是现在,苏子籍心中一惊,腮上的肌肉抽搐了两下,背上微微沁出汗,下意识摸了摸腰间,倏然间一股杀气冲了上来。

    “可恶,桐山观又想害我?实是可杀!”

    粗重的喘息了下,苏子籍脸沉似水,桐山观不同于两个地痞,就算能杀得,官府必震怒调查,到时自己却是在劫难逃。

    “为今之计,还是取得功名为上。”

    “到了府中,躲在府学中最好。”

    苏子籍想着,推开了门,向着叶氏书肆而去,只是寻思:“咦,这字迹怎么有点眼熟,但又想不起来。”

    叶氏书肆

    今天门没有开,里面屋里静极了,只有檐下药炉上咝咝声都清晰可辨,而叶不悔正在小心扇风,让药烟尽量不对着屋里。

    叶维翰靠墙而坐,腰背有枕垫着,还是闻到了药药味,不时低低咳嗽,而听见声音,叶不悔忙过去:“爹,喝药了。”

    这是一碗浓黑的药,很苦,叶维翰一口饮尽,然后激烈咳嗽起来,使得叶不悔轻拍着叶维翰的背。

    “爹,我还是不去府城了。”片刻,在叶维翰的咳嗽声中,叶不悔突然就开口说着。

    叶维翰咳嗽就是一顿:“你这丫头,我这是老毛病了,你这次因着我生病不去,难道以后也要因着我生病,放弃下一次?”

    “爹,这次不一样。”叶不悔垂着头,想到赵郎中的话就心脏被揪住了一样:“您这次都咳出血了,赵郎中说您这次病情复发得厉害,我怎么放心让您一个人在家?”

    叶维翰凝视着她的小脸,暗里叹了下,却说:“不是还有赵郎中么?你去了府城,我就夜宿在赵家医馆,那里可以收留病人,每晚不过三十文的费用,到时熬药也有人,哪就需要你放弃棋赛了?”

    这话说得轻松,倒让叶不悔噎了下。

    “反正我不去了!”她将脸扭向一旁,说。

    “你这孩子。”叶维翰还想说话,这时门敲了下,能进到内院,肯定是有钥匙,说着:“是子籍么?快进来!”

    苏子籍进去,发现叶维翰已坐起来,仔细一看,神色看起来比昨日强一些,只是仍不断咳嗽。

    “肺痨,在古代几乎无药可治。”苏子籍心情复杂,叶维翰却立刻招手,并且对叶不悔说着:“你给我弄点粥当早点。”

    “好的!”叶不悔狠狠的盯了苏子籍一眼,心里很不满意。

    老爹又要拉着这小子说话了,对待他比自己还好,难道就是因为自己是女儿?

    苏子籍有点莫名其妙,不过小辣椒就是这样,平时对自己很好,不时又和自己翻脸,和狗脸一样快。

    “您是说,让不悔现在跟我去府城?”

    才听了几句,苏子籍就有点为难:“我没有意见,可您的身体还没有好,缺人照顾。”

    “这事我已有办法,我去医馆住几天。”叶维翰将跟叶不悔说的话,又跟苏子籍说了一遍。

    “住到医馆?”想了下,苏子籍竟然觉得这办法可行。

    可问题是,就算叶维翰愿意住到赵郎中的医馆,叶不悔又能这么轻易被说服?

    叶维翰叹着:“这孩子不知我一片苦心,我身体已这样,她即将及笄,到时就可以挑人了,不趁现在去参加棋赛,以后未必会再有机会,我岂能让她留下这样的遗憾?”

    “而且,嫁妆傍身,才是对少女最好,我家现在不能给她多少嫁妆,只能希望她能多些本事,能带着棋士头衔出嫁,就算有个万一,夫妻不是很和睦,她都能靠棋士头衔和棋艺生活,让我可以不用忧心。”

    说着,叶维翰又剧烈咳嗽起来。

    这话说的非常实在,的确是这样。

    红颜易老,爱情这个事,不能说没有,但却不能赌这运气,少女出嫁,大家族靠的是娘家的家世,而普通家庭靠的是嫁妆。

    毕竟无论按照大魏法律,或者现在大郑法律,女子的嫁妆,一旦离合(离婚)都是可以带走,这才是她生存的最后保障。

    苏子籍忙帮着拍背,连连点首:“叶叔,您的意思,我明白了,您放心,我会劝不悔听话。”

    “不用你劝,你喊她进来,我和她说。”叶维翰摆了摆手,让苏子籍去喊,结果出门时,就看到了怔怔站在门口的叶不悔,她端着一碗粥,粥尚冒着热气,不知道听了多少。

    “刚才叶叔的话,你听到了?”见她不吭声,苏子籍沉吟了下,说着:“叶叔心中担心,希望你能去参加棋赛,获得棋士头衔。”

    “我觉得,你应该去。”

    “叶叔的身体,一时还不要紧,你要获得了棋士头衔,就能让叶叔开心,人逢喜事精神爽,说不定叶叔的身体会好转。”

    “我知道了。”叶不悔声音闷闷地说,转身进了去,父女私话,当然不能去偷听了,苏子籍去赵郎中的医馆说明。

    “放心,叶兄弟是我们老街坊了,几十年的交情,别的不敢说,在我医馆,煮药吃方准点准时。”赵郎中拍着胸口说着。

    苏子籍还是相信,等回到了叶氏书肆,就看到了一个拎着包裹的叶不悔。

    她眼睛有些红肿,虽是女儿装束,但因行路方便,特意换上一身浅蓝色衣裳,并非男子那种,而是外面还有一条只到膝盖处布裙,系着红带,让她看起来细腰盈盈,几乎可以一掌握住。

    十四五岁虽青涩,也是花蕾的年龄,这个快十五岁少女,就如同一朵开在路边的清丽小花,让苏子籍微微怔了下。

    “看什么,呆子,还不快走?”见苏子籍有些呆住,叶不悔看了一眼,率先朝前面而去。

    摸了摸鼻子,苏子籍暗自唾弃:“不就是换了个发髻,又换了穿着?哪里就值得看得怔住了?”

    才跟了上去,叶不悔又放慢了脚步,回首看着关着的店门,月牙眼中浮现出了伤感。

    “苏子籍,我是不是没有用?爹就只有我这个女儿,要是我是儿子,或者有个哥哥,一定能帮着爹撑起门面,不会这样冷清——以前我家的生意还不错。”

    苏子籍闻言,细语:“也不是这样,叶叔当年开书肆,是赶上了好时间,大郑初立,民生复苏,文风渐醒,又没有多少人介入,所以一帆风顺。”

    “现在已入盛世,有钱的人多了,投资的人也多了,叶叔又不想扩大规模,因此生意没以前好,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不是你的错。”

    叶不悔本是随口发个感慨,不想听到了这段话,不由侧目,心里更是有点不甘,这样的话,一听就很对,但是为什么自己就不能想到,儿子和女儿,就差距这样大吗?

    心中更是郁闷,怔怔的走了一段,她突然之间抬起首:“听说桐山观、三山庙,都很灵验,你说,老爹的病,能不能去那里问问仙神,请求保佑?”

    听到了桐山观、三山庙,苏子籍的眼皮不由一跳:“桐山观是道门清修之所,本不是求仙求药之地。”

    “至于三山庙是淫祀。”

    苏子籍深知这个时间说淫祀不合礼数,她是听不进去,只是说:“所谓的淫祀,供的都是恶鬼邪神,吸人精气和运道,拜了只会更差。”

    “再说,就算有神仙,无缘哪能救人,寄希望这个,还不如自己修成了仙神再渡家人。”苏子籍虽有着十四年的记忆,但觉悟了前世,还是前世人格为主,不经意就说出这话。

    “自己修成仙神?”叶不悔不由眼睛一亮,似乎打开了大门。

    苏子籍立刻一惊,自觉失言,口不遮拦,在鬼神存在的世界,这几乎和“天子宁有种乎,兵强马壮者为之耳”一样了,要是给鬼神听见,立刻就有祸端。

    才想着怎么挽回这话,这时已到了客栈,余律迎接而出。

    “苏兄,这位就是叶姑娘吧?”因听苏子籍提过要带着叶不悔一同去府城,余律一看到跟着的小姑娘,顿时猜到了身份。

    面对余律,叶不悔很是礼貌:“见过余公子。”

    “无须多礼,叶姑娘看起来比我想的还要年幼一些,看到你,就看到我的妹妹一样,你可以把我当大哥看待。”余律笑着,又看向苏子籍:“我定了船,并且弄了辆牛车送我们,先去码头,再乘船而上。”

    “听说这次府棋赛,是在府城的蟠龙湖,我们直接乘船抵达湖内,和他们汇集,说不定已经有不少学子在那里。”

    “甚好,甚好。”

    余律这次出行,带了一个书童,这样安排十分妥当,苏子籍也不矫情,直接就答应了。

    码头虽不近,但有牛车,不曾花费太多时间。

    不到半个时辰,就已到了码头,只见河上船只往来如梭,船老大见上了人,就大手一挥:“开船!”

    今天的河面上比平日还要热闹,不断有船经过,但多是小船,余家定的是中等船了,让叶不悔单独住小一间,苏子籍跟余律,以及一个书童,没太多讲究,住着一大间。

    这船是连人带船一起包,一大一小两个船夫,一看就是父子,都本分不爱说话,让余律跟苏子籍很满意。

    到了第二天中午,吃过了饭食,余律有些晕船,躺下休息,苏子籍尚无睡意,此时湖面上静悄悄,天色墨黑,不知何时已阴了天,转身一眼看见对面船舱开着,就去敲了下门。

    对面船舱里光线很暗,只有小窗幽幽透下光,叶不悔撑着自己巴掌大的小脸,神色认真望着棋盘,这蹙眉沉思的样子,与往常差别很大,棋子被小手捏住,越发衬得小脸雪白。

    “难怪谭家小子念念不忘,虽是令人厌恶的家伙,眼光倒不差。”连苏子籍也不得不承认,叶不悔虽年纪还小,但已有了几分绝色。

    “难怪叶叔会催促不悔来参加棋赛,贫家孤女相貌普通些还好,相貌出色,又无谋生手段,以后反容易受苦。”

    “不过,有我在,不会让人欺了这丫头!”

    “嗯?这棋局有些似曾相识。”苏子籍想着,到了跟前端详着棋盘,忍不住就出了声。

    谁知将沉思中的叶不悔“惊醒”了,她立刻瞪他一眼,皱着眉将棋子打乱,重新排列,一边哼声:“这棋局是你家棋谱演化而来,单是这个,就能看出,你不曾仔细看过。”

    语气中颇有一些不快。

    苏子籍摸了摸鼻,知道自己这是不小心撞到“痴人”的惯病上。

    画痴棋痴字痴,艺技痴人对所爱一领域,定是珍之重之,见不得苏子籍这样守着“宝山”却弃之不顾的人。

    “对了,我见余大哥似乎有些晕船,你没事吧?”就在苏子籍觉得自己还是走了,免得再无辜惹来指责,叶不悔又看似别扭的问了一句。

    “我没事。”苏子籍对此也颇感惊奇,要知前世还有着晕船毛病,没想到这一世毫无异常。

    “你莫要说我,说说你,路上行要四五天,水路日夜不停,还有一日就到府城了,船上颠簸,下棋虽好,还是要注意休息。”苏子籍见叶不悔没有休息的意思,无奈提醒。

    叶不悔方才还关心一句,此时又恢复了本性,挥挥手驱赶:“我晓得,哎,你好啰嗦,你想睡午觉,快回你的舱房睡吧!”

    这丫头!

    苏子籍差点气笑了,不好跟这丫头计较,揉了一把她的脑袋,在她炸毛前,施施然出去。

    果然,听到气呼呼的一声“苏子籍”,心气才稍稍顺了。

    “此时还不到末时,再看一会书。”回到与余律分帘而住的船舱,苏子籍坐下,拿着一卷书低声读诵。

    虽没有大把经验,但读一章,还是【经验+1】在眼前飘过。

    “还有200点经验就要升级了,今天先凑个150点吧!”

    余律跟其书童显已睡了,没了动静,苏子籍刻意压低声,读完三卷,总算把今天经验凑足,正要休息下,突然听到外面隐隐传来了一阵琴声。

    这琴声如清泉一般流淌,隐隐传来,就是苏子籍这不怎么懂音律的人,也忍不住倾耳而听。

    “难道有同路的学子?”这时天色还不算晚,苏子籍读书读得有些闷,索性将书卷扣在塌上,起身朝外而去。

    出了船舱,一眼就看到不知何时起了雾,本来芦苇丛渐渐茂盛,现在更是密不藏风了。

    “这雾来的有点古怪啊!”苏子籍想着,远一点,透过了芦苇丛,若隐若现出现了一条船,更是让人犹疑。

    “虽刚才听到琴声,就知道有船,但这雾来得诡异。”

    “一炷香前,还不曾见到起雾。”

    苏子籍想着,再看出是一艘画舫时,已觉得画舫被染上了一层诡异。

    “这有些是志怪传记里的湖中遇鬼故事了。”苏子籍已重塑了世界观,再不敢说这世上无鬼神,此时看着画舫就提高了警惕。

    这雾大,按说自己这条船相对小,沿着芦苇前进,而画舫大,航在河中,看不到居多,苏子籍也没放松警惕,只是倾耳听着。

    刚才听到的琴声,果是从画舫传来,只是这一会,又响了起来。

    一直盯着看了一会,都不见画舫太过靠近,苏子籍松了口气,知道画舫就算来路不明,应该也对自己没有多少危害。

    “看来,我是草木皆兵了。”苏子籍本就不是一个对无关之事刨根问底的人,见状就转身回去。

    就在这时,雾气中有一个略熟悉的女声响起,苏子籍脚步一顿。

    “……三姨,感应就在这临化县附近,却始终不能找到,莫非是我们找错了地方?”

    苏子籍努力倾听,听到一道年长些的女声说:“这很正常,既是天机,哪能这样容易被找到?”

    “天机,感应?她们莫非在附近找什么人?”苏子籍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一道少女身影。

    当日在神祠里,她一言提醒,苏子籍对她念念不忘。

    画舫交叉而过,交谈虽在继续,却淡不可闻了,苏子籍一眼看去,见船灯下窗口打开,一个少女正准备就窗望景,正巧四目相对,不由都有点尴尬。

    “夕颜,你怎么了?”

    画舫中,屏风半隔,只见,青铜雁鱼灯散发柔和的光,面前是一张五尺的木案,放着几个瓜果,胡家夫人坐前,把玩着手中一处小团扇,头也不抬,问着。

    胡夕颜听得问,手在袖子里捏一捏半片紫檀木钿,却说:“没什么,就是望下景,船上灯笼衬着湖水幽碧——”

    画舫悠悠划过,速度却很快,水波荡漾,转眼隔了数丈,胡三姨并没有起疑心,只是叹着:“湖水幽碧正常,马上就要入蟠龙湖了,你可知,这湖可是有主的,至少以前有主。”

    胡夕颜暗“呸”了下自己,刚才一眼,又有点心跳,虽说雾气掩盖,并非绝对,但又被这少年看见,她惊讶了。

    要不是半片紫檀木钿毫无动静,或以为是有缘人,当下沉思,这难道是自己孽缘,这也不是不可能,劫数就是这样不讲道理。

    心中想着,不露丝毫,她惊讶的问着:“有主,莫非是有水族的大妖占据?”

    胡三姨嗤笑一声:“说是大妖,都侮辱了它,你说它是谁?”

    胡夕颜目光落在了浓雾掩盖着的河面,猜测着三姨所说的连大妖都算辱没,究竟是谁。

    “难不成是龙?”

    胡夕颜对水族中最强悍的存在,第一印象就是龙了。

    “的确是龙,还有个龙宫。”

    “三姨,龙宫似乎不在此处,而在月琴湖吧?”胡夕颜不由也拿小团扇半盖住脸,失声问着。

    月琴湖是第一湖泊,面积比蟠龙湖大68倍,几乎有一郡大小,形似月琴,所以叫月琴湖,这是众所周知的事。

    “月琴湖是龙宫之所,但并非第一个龙宫,蟠龙就是潜龙的意思,这是龙君的潜邸。”胡三姨说着,转眼收敛了笑,正容说着:“这且不管,我们这次找了关系接手府棋赛,就是府棋赛多学子,说不定就有我们找的有缘人。”

    “是,三姨!”这是第一等要事,胡夕颜微一福身,应着。

    再望向后面,就这几句话时间,船已看不见了,随之渐渐消失,还有河面上的雾气。

    苏子籍眼见雾气消散些,不再遮掩身形,忙到甲板上张望,这时阳光在乌云中落下一线,将幽深河面照出了一波波银光,偌大河面上,只剩下孤零零的一条船。

    “画舫真快,难道发现了我在偷听?”

    苏子籍想着,身后响动,转身就看到船家父子,快四十岁船夫叮嘱:“这位公子,夜里风凉,你这上府城赶考,可莫要久站,免得受了风。”

    苏子籍心下失望,带上一丝笑:“谢您提醒,我这就回去,哦,对了。”

    状似无意的问:“二位可听到了什么声音?”

    这对父子互相对视了一眼,都摇了摇头。

    “那就无事了。”苏子籍确定应该是只有自己看到了这一幕。

    回到船舱,布帘对面有轻轻的鼾声传来,苏子籍的注意,集中在自己召唤出的资料框上。

    扫了一眼上面的数值,苏子籍将其收起,暗想:“没有变化,莫非是因这个金手指,让我与别人不同,能窥见一丝非人之事?”

    这种猜测毫无缘由,苏子籍也不太肯定,略一想,就放下了。

    虽心中遗憾与少女再次擦身而过,但当务之急是去府城,陪着不悔参加棋赛,参加府试考取秀才,别的事,都可以推到后面再说。

    而睡足的余律起身,就听着船家喊着:“入湖了,入湖了。”

    远远一看,就见辽阔湖面出现,这蟠龙湖面积不小,有七条分河注入,苏子籍见碧波荡漾,水质清澈,这没有被污染的水源,果都是美景。

    “难怪选在这里举办棋赛,倒能让人静下心来的环境。”苏子籍觉得,雇了船在考试前在湖里读书,会不会更好一些?

    可一想到租借费用,又摇了摇头。

    “停靠在这里,就需要雇佣一艘可以日常生活和读书的大船,小船不成,可大船的费用,租金比客栈单间还贵,不划算。”

    穷人果然还是不要想太多。

    自嘲了一番,就接近着黄昏,苏子籍看见了远远有几条画舫,这画舫比刚才所见更奢华,结成了连绵的灯舟,已经点亮了灯笼,上下灯火辉煌。

    “公子,这就是棋舟了,连着七艘连着。”船老大介绍着。

    看着近,行的远,等船只靠近画舫,已是入夜。

    细看去,画舫颇大,雕梁画柱、连窗户都不例外,皆装着价钱昂贵的琉璃,灯光下流光溢彩,远远就可听到了清丽婉转的唱曲声,珠帘半卷间,还可以看到歌姬在曼舞。

    “棋赛举办方,实在财大气粗。”苏子籍暗想:“在这样的画舫上居住,胜过客栈上等间。”

    连忙回到船舱,就看见叶不悔伏在桌上,已睡着了,她还不满十五岁,正是渴睡时,苏子籍倒也不笑话她,只是微推:“不悔,醒来,到地方了。”

    叶不悔揉揉眼直起身来,呆了片刻,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睡着了,她眨了眨眼,脸一下子就红了。

    “你怎么不早叫我?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她瞪向苏子籍,哼声。

    “放心,我们来得刚刚好,据说举办方说,昼短夜长,何不秉烛而游,古人良有以也,所以在夜中秉烛下棋。”

    “现在正可以去报名。”

    苏子籍拉她起身,朝甲板走去,果站在这里望过去时,看到有几只船朝着距离不远的画舫划去。

    船上站着几个仆人,刚刚放下软梯接了棋手上去,见又一条船过来,还有被惊醒的余律也打着哈欠站在甲板上,有些分不清谁来参赛。

    其中一个灰袍中年人就一拱手:“三位,棋赛规矩,棋手只可带一个无关者随行上船,不知哪一位是棋手?又是否有同行之人?”

    “我是棋手,他是跟着我上船的同行人!”叶不悔脆生生回答,还拉了苏子籍到自己身侧。

    女子参加棋赛并不稀奇,中年人只看了她一眼,打开手里花名册,上下搜寻,片刻问:“叶小姐?”

    “正是。”

    “这就对上了,请上船吧。”说着,一挂软梯已放了下来。

    苏子籍怕叶不悔胆小,正要扶她上去,不料这丫头不用帮忙,几步利索爬了上去,过程中,软梯晃动,看起来有点惊险。

    她回过身时,还有些得意伸出小手,笑嘻嘻说:“苏子籍,我拉你上来!”

    小人得志,被这丫头演绎得活灵活现,苏子籍噗笑一声,只是一抓,速度更快的爬上了画舫。

    “哼!”叶不悔顿时将手收回来,重重哼了一声。

    苏子籍觉得自己早已习惯了这小姑奶奶狗脸的脾气,也不生气,还有闲心冲着渐渐朝远处飘去的船上的人喊:“余兄,有劳你明天来接我们!”

    余律冲着挥了挥手,声音有些听不清,大概是在为叶不悔打气,等着好成绩。

    “我是画舫的管事之一,姓胡,你们喊我胡管事就好。”刚才说话的中年人,此时笑呵呵站在一侧,此时才再次开口。

    苏子籍观其相虽平庸,又是中年,可双眼清澈,忍不住又多看了几眼。

    胡管事正带着二人进船舱,目光落在了远处,直接就怔住:“咦,这样快就来了……”

    后面的话,似乎顾忌人,生生咽了下去。

    苏子籍顺着方向望去,就见一艘小了不少的画舫,距离不算远,也不算近,这画舫,看起来有些眼熟。

    正思索着,就见一个丫鬟到了画舫的甲板上,很快就有一个裹着淡绿色斗篷的少女从船舱里出来,梳着垂挂鬓,点缀翠玉,在月光下迎风而立,宛是仙子。

    苏子籍微微一怔:“是她?”

    “曾在雾中看见她,应比我们更快,怎么反落在身后,这是什么原理?”

    苏子籍的目光犹如实质,虽隔得远,少女还是蹙眉望来,结果她见苏子籍站在参加棋赛的画舫上望着自己,也跟着怔住了。

    怎么总能看见这少年,孽缘纠缠不散?

    “小姐?”丫鬟低声提醒。

    想到三姨叮嘱,少女这才垂眸:“无事,我们回舱去准备准备,再去画舫一一观看。”

    就这样直接回去了。

    “苏子籍,你在看什么呢?”画舫甲板上,正若有所思的苏子籍,腰间突传来了一阵痛,转过头,就看到叶不悔质疑看着,手还拧着。

    “你在看什么?是不是在想坏主意?刚才你笑得好奇怪!”虽不知道苏子籍在看谁,可叶不悔就是生出一股火,反应过来时,已下了“毒手”。

    “只是在想事情而已,倒是你,马上要比赛了,你还不准备准备?”苏子籍半真半假地说。

    果然,下一刻就听到叶不悔哼声:“许你看,就不许我看?”

    苏子籍笑笑,一转头就正对上了胡管事若有所思的目光。

    胡管事没有意识到苏子籍突然转过来,忙收敛表情,重新变回平庸的管事,笑着说:“二位,时间不早了,这次棋赛,七艘分七个赛区,赛手事先就已抽签,我送你们去赛场。”

    “要是有人迟到呢?”

    “比赛分七日,前四日都可参与初赛,后面两场一天一赛,最后一天举行大宴,要是前四天都迟到,就不能参与比赛了。”

    胡管事笑的说着:“你们来的早,比赛完初赛,就可以在画坊多玩玩,中午晚上有流水席,这是免费。”

    想吃大餐就得自己订了,苏子籍连连点首,这七个画舫有大大小小房间数十,若无人领着,的确容易走错地方。

    “有劳胡管事了。”

    只是路上,胡管事旁敲侧击,似乎对苏子籍这陪同之人的兴趣更大一些,苏子籍心中渐渐起了疑心,只含笑敷衍着。

    叶不悔不傻,很快发现了胡管事的态度不对,索性拉着苏子籍说话,见她这样,胡管事不再多问,带到了一个颇大船舱,就先行告退。

    “这里很大。”叶不悔入内,低声说着。

    “是很大!”这船舱有五十平方米,应是这画舫最大一处,里面已有几十人,除明显是棋手或随行看客,还有小厮穿着统一服饰,应该是棋赛举办方的人。

    凡是需要茶点都可以说,苏子籍就看到有一个穿着朴素的学子,正对其中一个小厮说着。

    “二位请出示号码。”有小厮迎上来说。

    叶不悔出示,跟着向位置而去,引来不少人的注意。

    最初把苏子籍当成棋手,等坐到赛场位才知道,参赛的是这尚未及笄的少女!

    顿时就有几人面露不屑,虽没有开口,但明显因叶不悔的年龄跟性别,起了轻视之心。

    这也是人之常情,哪怕是叶不悔这样脾气,也忍住没有发火,只是恨恨的扫了一眼。

    哼,等会遇到了我,我必杀个片甲不留!

    首先过来是一个年轻公子,相貌虽平庸,但胜在端正,眼神清明,冲着叶不悔跟苏子籍一礼道:“不才张墨东,见过二位!我们既是邻座,与其空等棋赛,不如先说说话?”

    “不才苏子籍,舍妹姓叶。”苏子籍作了揖:“既张兄这么说了,那自然是极好。”

    张墨东在这些人中有些名望,他过来了,附近几人也凑过来,与苏子籍跟叶不悔见礼,随意闲聊。

    通过闲聊,苏子籍才知道,在场几十人,只有十几个是棋手,别人都是陪同过来观赛。

    而张墨东不止是棋手,还是秀才,难怪受到追捧。

    不少棋手中虽是读书人,可有些是童生久久无法考取秀才,有些连童生都不是,从事别的活计。

    唯有张墨东,年轻,家境颇好,这样的人会受到追捧,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原来苏兄是来参加府试?以苏兄才华,此次必能考取秀才。”得知苏子籍才十五岁,就中了童生,张墨东就另眼别看,态度好了几分。

    “哼,又在炫耀了。”叶不悔成了背景,风光让苏子籍占尽,冷哼了一声,但又一蹙眉,细细体会,自己心中似乎没有太恼怒,还生出了一种让她自己也意想不到的淡淡骄傲。

    是同仇敌忾,所以就一致对外了?

    她还在想,有些人见张墨东对苏子籍、叶不悔颇为礼遇,有些不解,更是不忿。

    其中有人得知苏子籍是童生,来府城陪妹妹参加棋赛,同时参加考试,忍不住凑过来,作“忠言逆耳”:“府试前夕,还陪妹妹参加棋赛?这样分心可不好,年轻人还得专心才是。”

    苏子籍看了一眼,淡淡说:“棋赛在前,府试在后,谈不上多少分心。”

    对方不依不饶:“那也没隔多久,临化县并非科举大县,你既是童生,不努力考取秀才,哪对得起县学的先生?”

    “原来阁下竟是秀才?失敬,失敬。”苏子籍恍然说着。

    “何出此言?”对方一噎:“我并非秀才。”

    苏子籍当然知道这人不是秀才,毕竟刚才与闲聊,已知这些人里,只有张墨东一人是秀才,别人或是无功名,或仅仅是童生。

    苏子籍故意先捧对方,此时回怼:“既是如此,阁下也是要府试吧,有时间管我的事,不如自己去多温习,须知,严以律己宽以待人,方是君子所为。”

    对方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苏子籍的意思,顿时脸一红,伸出手指:“你!”

    结果“你”好几下,都没想出反驳的话来,一甩袖子,直接走了。

    苏子籍没看一眼,何必呢,这样的蠢人,多说一句,都可能降智。

    就在苏子籍端起茶杯,准备抿一口时,耳畔突响起了一声少女的轻笑,手就是一顿,可再听时,已没了声音。

    扫看四周,船舱里人人表情自然,都不似听到了笑声的样子。